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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迷 幻
作者:艾 伟

《收获》 2004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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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罗就是感到他好。他们躺在公园的草地上。太阳很暖和,小罗觉得他比阳光更暖和。他在小罗的左边,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点距离,但小罗的感官向他敞开着。暖意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来到小罗心里。小罗很想靠近他,吸吮他身上的气息,但小罗只能把这种情感藏于心怀,因为他是个男人,他不能像一个女孩一样扑到他怀里。小罗闭上眼睛,他仿佛看到自己眼帘上布满了红色的血脉,血液像雾一样在涌动。他的心头有一种感动,一种想把自己献给他的欲望。
       “小越,你猜他们在干什么?”小罗问。
       “他们?他们还能干什么?那帮傻逼,除了会给女生写情诗,还能干什么?”
       “是的。不过,他们写了情诗也不敢送出去。”
       小越突然神经质地笑了,一边笑,一边踢小罗。小罗也回踢了他一脚。他们躺着,用两只脚相互对踢。后来他们滚在一起。当小罗接触到他的身体时,他想流泪,但他控制住了。小罗想,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情谊,不能弄得像娘们似的。
       这段日子,小罗的身体里面像是注满了水,肌肤总是胀胀的,全身发痒。他经常有一种毁坏自己的欲望。
       有一天,父亲要小罗买烟,小罗假装没听见,父亲就一个耳光打过来。那是货真价实的耳光,小罗的脸上像被烫伤了似的灼痛。那天小罗火气特别大,他忍不住用脚狠狠地踢了地上的一只破面盆,破面盆砰砰嘭嘭地滚向父亲那儿。他的眼里有极度不满的恶毒的光芒。父亲是挖路机司机,长得粗壮,年轻时在街头混过,他不能容忍小罗的态度,他拿起地上的一把小凳子,砸向小罗,砸中了小罗的额头。小罗摸了一把,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小罗竟然感到畅快。当血液从身体里出来的那一霎,他没感到痛苦,不,痛苦也是有的,但幸福竟然从天而降,他感到饱胀的身体有一种释放的快感,快感过后,身体变得宁静如水。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这泪水也带给他充实之感。父亲见到小罗的泪水,脸上有一些愧疚,他奇怪地看了小罗一眼,然后自己出门买烟去了。他一路上骂骂咧咧的,不知在骂小罗,还是在安慰自己。
       这是奇特的体验。小罗有点疑惑。这会儿,他躺在小越的边上,草地被太阳照射得暖烘烘的,他不知道是草地太暖和了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感到体内血流奔腾,整个身体有窒息之感。他很想让血液从身体里喷涌出来。他闭上眼睛,幻想着血液从肌肤里喷射出来的情形,血液会在阳光下闪耀。这景象令他全身发颤。
       “你怎么啦?”小越问。
       “没事。我感到热。”小罗又说,“我真想同什么人打一架。”
       小越想了想,说:“我们走吧。”
       他们在大街上晃动。午后的大街比较安静,那些水果摊贩正打着瞌睡。小越路过摊贩时,顺手拿一根香蕉或一个芒果,吃了一半就往身后扔。小罗伸手去摘一颗葡萄时,他的眼神和摊主藏在眼皮缝隙的目光相遇,他才知道摊主根本没睡着。他伸出中指。他希望这具人有种,能蹿出来同他打一架。但那人把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
       整个下午,小罗的身体像一个血球,危险地在街头滚动。他渴望被一支箭射中,这个幻想一直在脑子里变幻,可直到傍晚,一切平安.在学校门口,李先映拿着他们的书包在等着。小越问他有没有点名。李先映严肃地摇了摇头:小罗的脑子里出现一个画面:那个眼镜,一个很结实的男人,但他的声音却很娘们,他进教室时总习惯于看小罗和小越的座位,见到他们不在,他才会松一口气。小罗想,他才不会点名呢,他恨不得我们在地球上消失,永远不要出现在这间教室,出现在他的眼前。
       晚上,天气开始变凉,但小罗的身体依然暖洋洋的。应该说比白天躺在草地上还膨胀,他感到那些血液有着喷涌而出的欲望。他躺在黑暗中,四周非常安静,父亲打着笨重的呼噜,就好像他在睡梦中还在操作挖路机。父亲的呼噜声令他浑身烦躁,他甚至想走过去掐住父亲的脖子,好让他永远不要发出这种垃圾声音。他当然不能这么干,他默念“安静、安静”。他作着深呼吸,但窒息感似乎更重。他咬住自己的手臂。有点儿痛。他慢慢加重牙齿的力量。后来他尝到了咸咸的温热的味道,他知道,那是血。快感和幸福感又一次降临,他呼吸急促,一会儿,随着身体的平静,他变得安详。血液还在流动,在黑暗中,血液呈现暗红,血液像线一样缠绕在手臂之上,有一部分流到床单上。他担心父亲明天看到床上的血。父亲一定会用鬼鬼祟祟的眼神观察他,要他交待原由。小罗想,我能同他说什么呢?
       小罗睡得安详沉着。他醒来的时候,天刚刚亮。想起昨晚的情形,他有一种做梦似的感觉,极不真实。但这一切都是真的,伤疤就在他的手臂上面,已经粘结在一起,看不出牙印,那疤痕竟像刀子切割过一样。看到伤疤,他竟然又涌出昨晚的欲望。他的思维被一种梦幻般的瑰丽的东西吸引,就好像有无限美景吸引他再做一次。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身体充满了破坏欲。他现在才明白不是因为身体发胀才有这个欲望,而是先有这个欲望身体才发胀的。他希望在另外一只手臂也留下这样的疤痕。这次他没有用牙,而是用刀。他的抽屉里藏着三把刀子。
       刀锋进入肌肤的感觉冰冷而柔软,痒痒的,像是温柔的抚摸。血像是有自己的愿望,它迅速把刀子包围了,那一瞬间,像火吞噬易燃物,热情奔放。他感到他的身体是那么渴望刀子,对刀子有一种无法遏制的亲近感。那是锋利的一吻。然后,他的感官好像和刀子融为一体,或者说刀子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血液因此在欢呼刀子的光临。一会儿,他的身体变得宁静如水。他有一种满足后的疲倦。
       父亲好像是被什么惊醒了似的,他突然坐了起来,目光锐利地向四周察看,然后又闭上眼睛,重重地倒在床上。他肥胖的身体压得床不停地颤动。一会儿,他又发出尖啸的鼾声。
       小越长得健壮英俊。他的脸充满阳光,但笑起来有一丝邪恶。小罗喜欢看他走在胡同里的情形,阳光斜斜地照过来,投射在他的左脸或右脸上,那时候,他脸上的天真和邪恶同样明显。
       “小越,我们今天干什么?”
       “我不知道。”
       小越其实是没有主意的,他贪玩,但他想不出什么好玩,玩到哪里算哪里。有时候这一点是很可怕的。
       一个烂货喜欢上了小越,缠着要和小越好。她是隔壁班的,听李先映说,她和不少人睡过。但小越对女人好像并不怎么感兴趣。小罗注意到,这个烂货,从学校出来,就穿吊带背心,骚得不得了。你虽然说不出她有多漂亮,但见到她总是会多看她几眼。她是那种惹眼的女孩,走在大街上总会有人注视她。她裸露在吊带背心外的肌肤被阳光晒得金黄金黄的,充满活力。她的屁股很翘,小罗见了,就会有一种拍一巴掌或狠狠地踢一脚的愿望。她的那头火红色的鬈发,像礼花一样向天空绽放,她的眼神有一种满不在乎的劲儿。
       有一天,小越把她带到一个防空洞。这个地方他们是前不久发现的。他们听人说,人防办的防空洞开了一家夜总会,里面赌得很厉害。他们就到处打昕在哪里。结果,没有找到夜总会,倒是找到这个好玩的地方。
       到了防空洞,小越就要她把衣服脱去。女孩竞听话地于了。小越这么做,小罗是有点紧张的。小罗不知道小越想干什么。小越要女孩把脱了的衣服扔给他。女孩就听话地扔给了他。女孩脱衣服时倒是一点也不风骚了,看上去挺紧张的。最后,女孩就完全脱光了。小越捧着女孩的衣服,闭上眼睛,吸吮了一下衣服的气味,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容。他突然向小罗挥手,捧着女孩的衣服撒腿跑出防空洞。
       他们跑出一段路,回望防空洞。小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她、她、她这下子回不去了,她不能光着身子回家吧?”
       “小越,她太浪了,你不觉得她身材不错吗?”
       “怎么,爱上她了?那你回去操她一把?”小越笑得很神经。
       小罗踢了小越一脚。小越也回踢了一脚。
       后来,他们躺在草地上,看太阳一寸一寸在天上爬。
       “喂,你在想什么?”小越问。
       “在想你啊。”小罗开玩笑。
       “哈。”小越的笑声很响亮,像是不以为然。
       “小越,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一个女孩,我们就不能天天在一起了。”
       “我他娘的才不要女人。你不在我身边,我会想念你的。”
       说这话时,小越很严肃。小罗有点感动,他就踢了小越一脚。小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那个女孩的衣服枕在他的头上。小罗站起身,去路边的一棵树旁撒尿。小越也跑了过来,他们站在一起撒尿。他们没做声。听着小便落在地上哗哗哗的声音,小罗感到内心充满宁静和温暖。他们虽然不说话,但小罗觉得这行为有一种亲呢的意味,他愿意这泡尿可以撒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完结。远处的河水里,有两只不知什么名的鸟在相互嬉戏。有时候它们仿佛是在打架,其中一只把对方的羽毛都啄了下来。羽毛在水中漂来漂去。鸟儿不时发出既痛苦又欢悦的叫声。这时,小罗看到李先映向他们跑了过来。
       李先映是逃课出来的。他见到女孩的衣裙、内衣内裤,羡慕得不得了。他问他们,是哪里弄来的,可不可以送他一件。小越眼睛放光,问:“你喜欢?”
       李先映脸就红了。他有点不好意思。
       “送给你可以,但你要穿上它们。”
       李先映以为小越开玩笑,他傻笑起来。小罗看到小越眼里的邪气,知道小越是认真的,并且小越已经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了。小越一定觉得这很好玩,比让那个女孩脱光衣服还要刺激。小越躺在那里,他一脸严肃,命令道:“把你的衣服脱了,把它们统统给我穿上。”
       李先映不笑了,他露出惊恐之色。他不停地在观察小罗和小越的脸。小罗说,你看什么,快点办吧。说着,小罗踢了他一脚。
       李先映说:“你们开玩笑的是不是?开玩笑的?”
       小越说:“开什么玩笑。快办。”
       小越从口袋里拿出刀子,削一根树枝。那树枝的皮削去后,有白色的浆液流出来,浆液很浓,甚至比血液还浓。那浆液积聚得越来越大,快要落下去的样子,那圆形的表面像是在慢慢膨胀,有一些云层一样的东西在里面滚动。看到这情形,小罗的血脉又胀得难受,他多么希望小越的刀子在他的身体上也划出这么一道口子。
       李先映显然不想让刀子落在他的身上,他开始听话地脱衣服。他脱得只留下一条短裤,他正犹豫要不要把它也脱下来,小越不容置疑地说,把这也脱了。他脱了内裤。他的鸡巴上竞长满了浓黑的毛。小罗说,李先映,看不出来呀,你这里挺茂盛的。李先映看看小罗,他试图弄清楚小罗是在夸他还是在讥讽他。小越把女孩的短裤扔给他,说,快穿上。
       李先映这么做肯定是极为艰难的。因为当他穿上女孩的内裤时,他的眼圈红了。但他在控制自己,想尽量排除屈辱感。所以,当他戴女孩的胸罩时,做出了一系列滑稽的夸张的动作。小罗忍不住笑了。小越还是板着脸,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但当李先映穿上裙子,模仿模特儿走台步时,小越也笑了,他骂道:“他奶奶的,你真像是一个人妖。”
       两个成年人向这边走了过来。他们三十岁不到吧,一个一脸胡子,一个是金鱼眼。他们的目光不怀好意。他们在草地上停了下来,用一种挑剔的眼光看眼前的这三个人。小越很冷静,他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们。
       “你看什么?”金鱼眼大喝了一声。
       金鱼眼从李先映身上扯下胸罩,问:“哪里偷来的?你们是变态的吗?”
       “你他娘的才变态。”
       是小越的声音,这会儿,他已把刀子藏起来了。小罗知道刀子在小越的手上不危险,藏起来才危险。他是想和他们干了。小罗想,他们斗不过这两个人。他们还是不惹这两个人好。但看来这一架是不可避免的。
       
       “你们偷这东西干什么?”金鱼眼一脸下流,好像这会儿他已看见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小罗知道这两个人已确认他们是变态的了。他知道人们对待变态者的态度。人们一般瞧不上变态者,认为变态者没血性,像娘们一样,只会干些阴暗的事。人们对待这样的人,往往喜欢使用暴力,往死里揍。这不是说这些人有多高尚,事实上他们一样阴暗,他们的发泄正好证明他们的阴暗。这两个人挑衅意味更露骨了。他们开始一脸蔑视地对小罗和小越动手动脚。
       金鱼眼踢了小越一脚,说:“你还嘴犟,干了下流事还嘴犟!”
       小越的脾气已经上来了。他那张平时生动的脸,这会儿显得特别呆滞。他甚至是微闭着眼睛。小罗太熟悉小越了,小越越是这样,就表明越不平静。你只要仔细注意他脖子上的那根筋脉,这会儿已在跳动。一会儿,小越懒洋洋睁开眼,看了小罗一眼。小罗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小罗想,小越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太鲁莽,不会看形势,今天这情形明摆着要吃亏的。不过,只要小越想打架,小罗是不会退却的。他俩几乎是同时向这两个人发起进攻的。小越对付的是金鱼眼,小罗对付的是那个胡子。小罗和小越一头扎向他们的腹部,把他们推倒在地。但没一会,那两个人就控制住了局面。小越很惨,那个金鱼眼下手重,小越的脸被打得血流不止,手腕处擦破了皮。小罗倒是没流血,但那个胡子专打要害部位。小罗几乎是昏迷过去了。
       小罗醒来的时候,那两个成年人已经走了。李先映也不在了。那女孩的衣服凌乱地堆在一边。李先映可能趁机跑了。
       小罗看到小越身上的血,肚子里有一股暖流上涌。他身上的细胞好像在不停地分裂。他想象小越这样流着血一定是极度快乐的。他们躺在草地上,头望着天,不看彼此,但其实都看到了对方。他们独处的时候,小罗经常感到他们之间有一些脆弱和伤感的气息。虽然脆弱和伤感,却温暖人心。
       “你还好吧?”小罗问。
       “我没事。你呢?”
       “应该没事吧。”
       “我头有点痛。他奶奶的,金鱼眼用手上的戒指对付我。”
       天上的白云很高很轻。天很蓝。附近有几只气球,一动不动地固定在半空中。气球上面有字,是一些广告吧。有那么一刻,小罗觉得自己变成了那些气球,在天空飘荡。但那只是幻觉。他想,也许当刀刃在他的身体划过,他才真的可以成为一只气球,快乐地在天上飘来飘去。
       “那人还在防空洞吗?”
       “谁?”小罗一时没弄懂,一会儿才意识到小越在说那女孩。“不知道,应该在,她不能光着身子在大白天里回去呀。”
       “我们把衣服给她送去吧。她一个人呆在那地方,也许都吓坏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小罗捧起女孩的衣服,向防空洞走去。防空洞很黑,小越弄亮了打火机。小越说你在吗?但没有回音。小越骂了一句娘,说,她可能走了,她怎么回去的?难道光屁股走的吗?小罗说,我不知道。小罗把她的衣服扔在地上。小越的打火机熄了。防空洞顿时漆黑一片。这黑暗让小罗软弱,他坐了下来。他说,小越,休息一会儿吧。小越在不远处坐下来。
       黑暗的洞穴有一股潮湿而温暖的气息,这气息让小罗感到平安。他坐下来,靠在洞壁上,洞壁粗糙,壁上有一些尖锐之物,小罗的身体压着这些尖锐之物,有些疼痛,这疼痛令他的肌肤松弛了一些。除了洞中的潮气,更强烈的是小越的气息。小越身上的血还在流。他的衣服上都是血迹。这红色令小罗迷醉。他感到这黑暗的洞穴这会儿似乎笼罩着一层红色的光晕。他已被幻想击中,他想让小越那把刀划过他的肌肤。不是小罗自己划,而是让小越来这么做。他内心充满了期待。
       “小越,我可以看一下你的伤口吗?你的血还在流。”
       “没事。”
       “你流血痛苦吗?”
       “没有感觉。”
       “是吗?”
       沉默了一会儿,小罗又说:“小越,我可能有点毛病。”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出来你不要吓坏。”
       “你说吧。你能有什么病?我看你身体好得很,能活一百岁。”
       “小越,我真的有病,我的身体经常发胀,血脉胀,经常觉得全身发痒,只有把自己的皮割破,流出血来我才感到平静。”
       黑暗中,小越抬头看了小罗一眼。他没吭声。
       “你觉得我怪吗?你怎么不说话?”
       “你说的是真的?”
       “是的,已有一段日子了,我经常切割自己的身体。我看到你流血,我的肌肤又胀了。很难受,我很痛苦。”
       “是这样。”小越说,“不过,有时候我也身体发胀,但我没这样干过。”
       “小越,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帮什么?”
       “用你的刀子帮我。”
       小罗靠近了小越一点。他伸出手臂,他叫小越用刀子划他的血脉。小越有些犹豫。他说没事的,你尽管划。他这样说的时候,被某种欲望激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当刀子划过肌肤的刹那,他张大了嘴巴。那真是令人迷醉的时刻。来自身体深处的宁静迅速覆盖了他的全身,他感到自己真的变成了蓝色天空下飘荡的气球。
       “很快乐吗?”
       “难以形容。”
       “我好像也有点胀得难受。”
       “你想试试吗?”
       小越把刀子递给了小罗。小罗在他的手臂上划了一刀。血喷射而出,小罗的脸都染红了。
       此刻,洞穴里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小罗没有想到死亡的气息是如此神圣,美好,如此温暖人心。他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像是在水中浸泡着,在幸福中浸泡着。他的呼吸均匀,满足。洞穴里充满了血腥气,还有小越呼吸出来的甜甜的气息。他问小越,感觉如何。小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小罗把身上的血液滴在刀子上面。小越也凑过来,把血液滴在刀子上。他们的血在刀子中溶合。两滴血结合的速度比想象的要快,它们相互吸引,然后变成了一滴。小罗很多时候希望和小越是同一个人。
       小罗就是感到小越好。
       那个防空洞,那个黑暗的地方成了他们的乐园。
       他们在防空洞点了油灯。他们把彼此的血滴入瓶子里,再分成两份,然后把血喝了下去。喝完血,他们就躺在地上。死亡的气息还在,小罗感到他的灵魂好像已升上半空,在微风中飘荡。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成为一只鸟儿,或已经成为风本身。每当这时,小罗的想象无比瑰丽。他还发现想象源自他的柔情。幻想如水,幻想是水中的植物,是柔软的水生动物,是水中滋生的青苔,是热带鱼,是雨水落入湖中。有时候小罗觉得自己就是那水,而小越是水中之物,他们是共生之物,是一体。
       迷幻的气息是要传染的。他们平静地躺在那里时,李先映也爬了进来。这段日子,李先映一直跟着他们,成了他们的见证人。这会儿,李先映的脸上布满了决绝的神情。他拿了小越的刀子,学着样儿,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道口子,然后躺在小罗他们身边。小罗问他怎么样,爽吗?李先映点点头。
       小罗一直看着小越。小越抬起头来,他们两人对视着。在黑暗中,他们的眼神分外明亮,就像是一对透明而易碎的晶体。是的,此刻他们都有点脆弱,就好像死亡此刻已攫住了他们,但此刻的死亡并不可怕,相反像是有极大的快乐,就好像死亡的气息把这里的一切照亮了。小罗看到自己的肉身此刻在欢快地跳跃,飞舞,无比的轻逸。小越的脸虽有点苍白,但显得更为清丽,他的嘴唇鲜红,使他显现出_一种柔性的生动。小罗闭上眼睛,看到了不能看见的事物,这些事物此刻光芒四射,如时间之河上的标记,如夜空中的星星。
       李先映把这事说给了他们听。小罗不知道李先映是怎样渲染的,他俩偶尔回到班上,他们就用一种复杂的眼睛看他俩。有点惊恐,也有点羡慕。他们似乎也被某种气息控制住了,陷入对血的迷幻之中。一天,李先映带了五个伙伴来到防空洞,他们也要加入。那天,李先映弄来一只很大的碗儿,他们把自己的肌肤切割后,就让血滴人这碗。
       集体的自残使死亡的气息更为浓烈,现在,好像整个洞穴就是天堂或者地狱本身。他们的脸上布满了圣洁之光,他们看小罗和小越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之情。小罗有一种身处圣坛之上的感觉,当他把目光投向他们时,有一种冷酷的居高临下的威严。这个时候,他感到另一个自己已不在这里,已在四周快活地飞舞,像一只蝴蝶。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多余之物,他想把自己的身体剔除干净,让身体和灵魂彻底分开,因此,他在自己的肚子上又划了一道口子。快乐和痛苦同时在延续,痛苦有多强烈,快乐就有多强烈。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这个游戏。有时候,当小罗独自走在阳光下时,这情形会令他感到恐怖,他也考虑过不再继续这危险的勾当,但当他感到身体需要的时候,他就什么都忘了。
       在他们的整个身心被安静的死亡气息笼罩时,小罗的眼前会出现那个女孩的裸体。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女性的裸体。当小越命令她把衣服脱去,小罗的心跳就开始加快了。小罗的目光再也离不开她。她的叽肤是多么细腻,小小的胸脯结实饱满,身体小巧精致,洞中的黑暗使她显得更加妖惑,她的身体给人一种雨后滴在树叶上的露珠般的凉爽的感觉。细狭处浑然天成,阴暗处柔顺而灵敏,那轻微的起伏中像是蕴藏着无穷的热情。他看了她的身体,不再叫她烂货。也许她是烂货,但他不能忘记她的身体。他记得,当他看着她时,她转过头来,向他微笑。他的心震动了一下。
       小罗不知道那天她是怎么回家的。难道她真的是光着屁股回去的吗?对这个问题,他百思不解。因为好奇,这段日子,他的目光一直在捕捉女孩的身影。有一天,他独自走过冷饮店时,她站在那儿。他放肆地看了她几眼。他想上去问问她这个问题,但想了想,就装模作样、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她却叫住了他,说:“你过来。”他就过去。“你看我干吗?对我好奇?”他说:“我想问问你,你那天是怎么回家的?”她说:“嗨,想知道?晚上你来防空洞找我吧,我告诉你。”说完,她就走了。她的小屁股圆圆的,扭得十分风骚。
       小罗愣在那里。对她的邀约他当然是有些想象的。他不知道她的意思。但他愿意猜测她的意思。他的猜测当然比较暖昧。那天下午,他和小越在一起时有点心不在焉。小越问,有心事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说,没事。小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越似乎有点不高兴。那天下午,小越很有破坏欲,见什么就想砸什么。那天小越砸了三十八盏路灯。小罗整个下午都在想晚上是否让小越一起去。后来决定还是独自前往吧。
       小罗对父亲是越来越难以忍受了。他想着晚上如何和女孩约会,父亲却要小罗去喊他的朋友打麻将。父亲说,他打电话没打通,不知道那人在干什么坏事。他又说,就是在床上搞女人,你也把他叫来。小罗冷冷地看着父亲,说,你等着吧。他就走出了家门。
       天色已晚。街头已是灯火辉煌。小罗的父亲早些年在这样的街头捞世界,他的恶名曾让人闻之丧胆。但几年前,他被人修理了,他的一条腿被打成了骨折。他在家静养了三个月。小罗以为父亲会报仇,他没有,他变了个样了,变成一个只会对小罗撒气的混蛋,好像他的骨折全是因为小罗的缘故。小罗想,他才不会去替他办事呢。让他等着吧。他向防空洞奔去。
       从防空洞回来,已是午夜。小罗觉得浑身是劲。他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还在等着,他想,也许他气坏了,等着教训我呢。不过,小罗此刻一点也不怕他。小罗感到自己突然有了蔑视一切的气概。小罗对自己说,如果他想教训我,我会给他颜色看的。他走进房间,父亲睡得像猪一样,发出的鼾声比猪更难听。父亲的面容更像一个白痴。这时,小罗突然有了一个恶念。他
       掏出家伙,打算把尿尿到这张令人恶心的脸上。他想和父亲在今晚有一个解决。尿撒在父亲的脸上,溅起水花。父亲没有醒,相反,他好像在品尝美酒似的,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没醒。小罗的挑衅无效。
       第二天,父亲一早醒了。他似乎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尿骚味,他用鼻子凑近自己的身体,嗅着,他用多疑而尖锐的眼神看了小罗几眼。
       小罗和那个女孩睡了后,碰到小越,就会感到内疚,就好像他背叛了小越似的。这是一种很别扭的感觉。平常他说话时喜欢直视小越。小越的目光很清澈,亮晶晶的那种清澈,他曾嘲笑小越,他的眼睛亮得像一个白痴。但现在,小罗不看小越,总是低头和小越说话。
       现在,小罗的身子不但胀,而且痛,这种感觉来得比以前更频繁。在防空洞里,他更加疯狂地自残自己。好像惟此才能缓解内疚。血液在流淌,最初,血流似柱,但一会儿,变得缓慢多了。这时候,他有一种无力感,好像就要死去。这让他感到恐惧,这恐惧几乎让他的心消融,就好像他此刻正在消失,或已经消失。但这消失的感觉同样让他快乐。他感到自己是多么自由。这时,他才会直视小越的眼睛。小越神秘地微笑着,目光既明亮又散淡,他好像是看着小罗,又像是在同一个不存在的人交流。小罗的眼泪流了出来。
       只要小罗闭上眼,就会出现那女孩的裸身。她是多么炽热,身体可以把一切融化。她像缠绕不断的藤蔓那样妖娆,浑身潮湿,犹若仙境。一缕光线从防空洞外投射进来,照在她起伏的身体上,她的肌肤像一匹丝绸那样在空中挥舞,小罗的手一直离不开她那上翘的臀部,那里最初是光滑而冰凉的,但稍后就有细密的汗水珍珠一样渗透出来。他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息,他奇怪自己怎么会熟悉她呢。后来,他才意识到那是一种和死亡相似的气息。他的刀子划向自己的身体时,也是这种气息。有那么一刻,他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后来,他们平静了下来。他们像是死而复生似的,喜悦充斥着整个身心,他们觉得自己像荷叶上的两颗水珠一样晶莹剔透。她说,小越是坏蛋,小越虽然欺侮她,实际上喜欢她。小罗想,小越不喜欢女人,至少他这样感觉。小越这方面好像还没有开窍。并且,说实在的,小罗不喜欢这个女孩喜欢小越。但她肯定是喜欢小越的。女孩子都喜欢小越。小越确实很好。
       有人开始强迫另一部分人自残。他们甚至在教室里这样干。小罗和小越出现在教室里,教室里就会很安静。小罗觉得他和小越身上似乎存在那么一种震慑力。小罗想,血液真是奇怪的东西,让人发昏。大约有三分之二的人都自残了。他们凭着这多数开始欺侮那些没这么做的。
       恐惧在他们中间蔓延。他们把还没有投身于自残的人叫到某个角落,把刀子递过去,要他划自己的身体。那些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即使刀子在他们身上划过,也不见血液涌出,就好像他们身体里根本没有血,或这会儿血正藏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里。倒是他们的眼泪非常丰茂,好像身上的血液都变成了泪水。
       他们这么干时,如果小罗和小越在一旁,他们就会更加残忍。小罗不愿意看这种情形。他觉得这是一种狐假虎威,或是把自己的恐惧转嫁到别人身上。但小越却很喜欢,他显得非常狂热。他对那些自残的人非常好,和他们玩,但对那些不想这么干的人却满怀仇恨,好像他们是他的死对头。所以,当他们强迫这些人时,他就会来劲。这种时候,他的表情就会非常残忍。小越的行为有时候让小罗迷惑。小罗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残忍,也许他很复杂,也许他是头脑简单,单纯图个开心而已。
       那些自残的人,好像在比赛似的,他们日益疯狂。在洞穴里,他们炫耀着伤痕,好像这伤痕就是他们人生的精华所在。不过,这么干确实可以给人自信。当某人这么干时,他就会顷刻拥有一种蔑视一切的气概。
       他们都赤裸着上半身。防空洞里闪耀着年青肉体的光辉。黑暗中的肉体看上去显得富有韧性,有一种阴郁的气味。他们感受到一种相互靠近的暖意。他们的肌肉在黑暗中变幻,起伏,并不那么轮廓分明,倒像是身上流动的液体。小罗突然有一种陶醉于其中的欲望。他虽然感到危险,但此刻他什么都不愿想,就想就此沉溺下去。沉溺下去。
       小罗发现王基洲没有加入这个游戏。不过王基洲也不像一个男人,他的脸比女人还白,他的眼睛是丹凤眼,比女人还好看。他还喜欢和女同学混在一块。小罗想,如果他见到刀子,可能会像那些娘们一样尖叫。同女人混的人大约都这样,近朱者赤吧。王基洲有时候会不自觉模仿女人说话的腔调,模仿时他脸上的表情会变得很妩媚。小越有一次问小罗,王基洲是不是一个同性恋。小罗说,可能是。但李先映说,王基洲他娘的流氓得很,他至少睡过三个女人,那些同他玩的女孩还相互争风吃醋呢。小罗不以为然,不可能吧,除非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否则不可能为他吃醋的。李先映说,骗你是狗,不信算了。
       李先映说女人的时候,小罗的脑袋里又出现那个女孩的裸体。
       “小越,还记得那个烂货吗?”
       “谁?”
       “就是你叫她脱光衣服的女孩。”
       “是她啊,你怎么想起她来了。”
       “你说她那天是怎么回家的?”
       “我不知道。”
       “你喜欢她吗?”
       “我操。”
       在黑暗中,她是多么炽热,她的身体可以把一切融化。她像缠绕不断的藤蔓那样妖娆,浑身潮湿,犹若仙境。她满嘴胡言乱语。她喜欢这样。但小罗很沉默。他觉得自己像是已超越此地,正在观察此地。这时,他看到黑暗中有人一闪而过。他觉得那人非常熟悉。他推开她,追了出去。防空洞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他迅速跑到转弯处,见到的也只有一条空荡荡的林荫道。那女孩在叫他,骂他发什么神经。他没理睬她。他此刻已没有一点兴趣了。他觉得那个一闪而过的人是小越。
       “小越,小越。”小罗大叫了两声。
       但一点回音都没有。
       第二天,他找到小越,小越没有表情。小越的眼圈有点泛红。小罗一直在观察他,他没看小罗一眼。小越的眼神好像碎裂了似的,目光散乱。他的脸上有一种暴躁的残酷的暗影。
       他们又聚集在防空洞里面。他们点上了油灯。灯火给人一种神秘的气氛。四周有一种隐隐绰绰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有人开始流血了。血液顷刻带领他们进入了某种奇异的幻境之中。就好像在这黑暗中,正盛开着无比巨大的莲花。小罗也沉陷其中,但此刻,他觉得在神圣之中有一种令人恐惧的东西,也在像莲花那样盛开。这恐惧不但没有唤醒小罗,反而令他更沉溺。有人开始哭泣起来。一会儿,很多人哭了。哭泣声压抑,不像是来自人间。小罗有一种被鬼魂缠身的感觉,他确实无力自拔。或者他们已都变成了鬼。此刻,他们的脸已被疯狂扭曲,双眼坚定,好像在完成一件伟大的使命。他们的身体流着血。小罗的双眼被血液浸染,也被血液迷醉。气氛奇怪而诡异,但小罗喜欢。在危险中有极度的快感。
       小罗不知道小越的感觉是不是像他一样。小越没看小罗一眼。小罗虽然在小越的旁边,但此刻,他感到和小越之间相距遥远。
       好一会儿,小越突然开口说话了。他说,把那个同性恋给我找来。听了小越的话,防空洞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的眼睛闪亮,好像在等待一个神圣的仪式。李先映自告奋勇,带着一个人就出去了。油灯在跳跃,防空洞的墙斑驳,污损,像一支巨大的油管。小越闭上眼睛,没看他们。
       一会儿,王基洲被他们既拖又拉地带到防空洞。王基洲见到防空洞里的情形,他已吓得不会说话。他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想,我不想。小越冷笑道,那你想什么?他的刀子在他的脸上拍了一下,说,大家都这么干,你为什么不干?
       王基洲胆子小。他平时见到小罗和小越,就会在一边躲起来。有一次,他远远地见到他俩,就躲在一个垃圾堆旁边。小越对他很蔑视,就过去把他拉出来,问他,你有见到鬼吗?我是鬼吗?你躲什么躲?可就是这个人却很不要脸,成天想着往女生堆里钻,就是喜欢在女人身上捞点油水。李先映说,其实很多女生不喜欢他,但女人是很奇怪的,只要同她们混熟了,她们就愿意同你睡。李先映这么说时看了小越一眼,那意思是女生喜欢小越。
       小越把刀子扔给王基洲,要他在自己身上划一道口子。王基洲拿着刀子,双手颤抖。他哭了起来。
       这时,小越突然暴怒了。他说,你哭什么?不就是划一刀吗?说着,他狠狠踢了王基洲一脚。小越又说,不就是划一刀吗?老子先做给你看。说着,他就拿起刀子,把自己小拇指放到一块石头上,要往下砍。小罗意识到小越想干什么,他知道,他这么做同自己有关,他冲了过去。他抱住小越,说,你不要这样,会残疾的。小越没理他,想把小罗挣脱。小罗去夺小越的刀子。小罗和小越扭成一团。小罗说,对不起,对不起。小罗感到很委屈,他就哭了。小罗的抢夺反而增强了小越的决心。小越最终还是拿起刀子,对着自己的小拇指,一刀砍下去。小拇指滚落在地。小越的手指一下子被鲜血所浸染。防空洞里的人都惊呆了。小罗感到心痛,就好像那是他自己的小拇指,他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一下子虚弱不堪了。小罗越哭越伤心,他好像为了证明什么,从小越手上夺过刀子,然后决绝地向自己的小拇指砍去,小拇指瞬间就和他的手分离了。但小越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开始没有感觉,但一会儿,山崩地裂般的疼痛开始从小拇指传向小罗的全身。最初,这痛十分遥远,就好像他的手在地平线之外。但后来,这疼痛越来越近,越来越巨大,疼痛钻入了他身体的深处,小罗觉得他的整个身子像陶瓷那样碎裂了。这疼痛有一种灼热感,就好像身体的某处有一个火山口。
       防空洞里十分安静。他们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呆呆地看着小罗和小越。他们不知道事情将会怎样收场。这会儿,王基洲脸色惨白,吓得哭了。小越好像并没有感到疼痛。他黑着脸,说,你他娘的哭什么?他把断了的小拇指给王基洲看:他的小拇指还在滴血。又说,你瞧,我连小拇指都砍了,你划一条口子就会死了?当心我把你的小拇指也砍了!
       小越站在王基洲前面。他的眼里充满了冷漠和蔑视。防空洞里其他人的眼神更复杂,那眼神里有恐惧也有对王基洲的蔑视。王基洲怀着恐惧,开始把袖子卷起来。他只能这样了,他举起刀子,当他向自己的身体划去时,他突然倒了下去。一会儿,他的口中吐出白沫。
       “他怎么啦?”
       “好像昏过去了。”
       “真他妈的没用。”
       “会不会死?”
       “他嘴里好像没气了。”
       大家感到大事不妙。他们都跑了。也许警察一会儿就会过来。小罗和小越也离开了洞穴。应该说是小罗跟着小越离开的。小越不紧不慢地走着。他没看小罗一眼,好像小罗并不存在。
       来到附近的公园。小越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小罗也在附近找了一个地方坐F来。小罗有点担心王基洲,不知道他会不会死掉。
       小越坐在那里。他的脸已经平静了。疯狂从他脸上退去后,他的脸就会变得纯真无邪。他原本泛红的眼圈已恢复正常。眼神里有厌倦和冷漠。他正在用一张餐巾纸专心致志地擦弄着伤口。他的那半截小拇指看上去像一枚没头的泥鳅。
       “你伤口还好吗?”小罗问。
       “还好。”小越冷冷地答道。
       “是不是到医院里包扎一下?”
       小越没回应。气氛有点微妙。
       一会儿,小越站了起来。从小罗坐着的角度看他,他真是高大,英俊,此刻,他好像身处在天空之上。小罗期望小越能叫他一道走,但小越没有。小越拍了拍屁股的灰尘,看了看远方,然后不声不响地走了。他远去的身影显得有点落寞。小罗想叫住他,但他知道他和小越的友谊完结了。
       生活就是这么回事。小罗有一种欢宴结束后的疲惫和伤感。此刻,他很软弱。他回想着和小越之间的事情,有一种空虚感。回家的路上,他怀满绝望地泪流满面。后来,他就看到了自己的家。那冰冷的墙门,让他收住了泪眼。他知道,在生活中,眼泪和软弱没任何作用。
       回到家已是傍晚。他的脸色还是有点异样。父亲问他怎么了?他没回答。父亲不需要答案,他也是这么一问而已。父亲正在看晚报。他看了新闻,大概有点震惊。他说,竟有这样的事情。他就像一个小学生一样一字一句,结结巴巴地读了起来:
       本报讯本市某职业学校,有两
       名男生,迷恋上切割自己的身体,还把
       两个人的血混合,然后喝下。班上的
       孩子疯狂地崇拜他们的行为,竞相模
       仿,开始残忍地自残。有些胆小的孩
       子不愿意干,就受到群体的蔑视,那些
       已自残的孩子就强迫这些孩子自残。
       有一个孩子因为过分恐惧而休克……
       小罗听了,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父亲问
       他冷冷地看了看父亲。他的心里突然涌出一个恶毒的念头。他慢慢地把衣服撩了起来,向父亲展示他布满了刀痕的腹部。他看到父亲脸上布满了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