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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酸]我是有爹有妈的孤儿
作者:sammimmi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8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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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如何开场,是应以自嘲的态度,还是悲悯的心情,我一直很想写本书,把我这比韩剧还韩剧、比肥皂剧还肥皂的经历抖个清楚,让自己心里痛快。
       婚姻无疑比爱情沉重得多,尽管种种事情在我的生活里发生,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真爱的存在,但长久永远都是一个问号。而责任并不应该是束缚一个人的理由,对家庭的责任,对伴侣的责任,对儿女的责任,如果阻碍到他自己追求的幸福,我会选择顺其自然,不加干涉。不论这个人是我爸爸,是我妈妈,还是我的爱人。
       我是生在北京长在北京的普通小女孩,小时候无聊就在家楼下栓个秋千荡来荡去,要不就和哥哥们一起和和尿泥儿。
       爷爷奶奶会去幼儿园接我上下学,我家庭条件比较优越,住在机关二炮大院里。爸爸拿着下海经商赚的第一笔钱给我买了一架6000块的钢琴,那是我四岁生日的时候。虽然爸妈也经常争吵,不过都无伤大雅。而且有了钢琴之后,我妈把精力从我爸身上转移开来,体力锻炼一般都放在了我的身上,弹错一个键就推到床上一顿屁股开花。那时候去钢琴老师家上课,一下课出老师家大门还对老师客客气气地笑着聊着,老师家的大门一关上,我妈的杀气就从她的头发里层层往外冒。我撒丫子就跑,我妈在大街上追着我打。真是有损弹钢琴这么高雅的事情。
       我五岁的某天晚上,睡觉时被我妈的哭声弄醒了,在黑暗中隐约看见我爸压在我妈身上,现在想来他们是在××。那时候可不知道什么,只听见我妈一直在哭,也不敢歪过脑袋去看,直挺挺地躺着装睡。
       那晚的夜是凉的,我的眼泪就那么顺着脸颊冰冷地流下来,我那么小就很敏感,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我眼前只有漆黑的一片,还有僵硬了的脖颈。我不敢言语,不敢出声,知道自己对任何事情也没有说话的权利。
       那是我和爸妈最后一次一起睡觉了,甚至是一起吃饭。
       后来的日子里,我都是坐在客厅听着里屋的咆哮声,我妈把所有的照片都撕烂了,不是我爸的头没了,就是爸妈还有我从中间撕裂了。至今为止我也很难找到我和父母一起合照的照片,只记得他们吵完后留下的满地碎片,我就哭着坐在地上捡起那些碎片努力地拼凑在一起。
       可终究是于事无补的,照片碎了,就是碎了。心碎了,就是碎了。
       要是我的童年记忆一直停留在荡秋千的时候那该有多好。
       我妈是个彪悍的悍妇,我爸也不是个善茬儿。
       我记得我妈那瞪得快掉出来的眼睛,指鼻破骂时候嘴里喷出来的唾沫星儿,我爸那吵得嗓子像狮吼一样的声音,让人汗毛直竖的架势。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闹离婚,直到15年后的今天我依旧不知道答案。各有说辞,可我都不愿意相信。我妈说我爸在外面有女人了,我爸说我妈看不起他觉得他没本事。有些事情,是说不清事实的,也许根本没有事实。
       家里亲属经常来规劝爸妈,五岁的我也在旁边默默听着,我知道我什么都没听懂,可我什么都明白。
       有一次我姨跟我爸很严肃的谈话,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拿伞撑起来玩过家家,伞打开就像个小帐篷,我就把那儿当做自己的家。那时候我就装作在那儿没事地玩,自己躲在伞里默默地掉眼泪,偷偷地看着我姨和爸爸的表情,那么凝重,又略带怒意。
       有一天,很突然地,我妈骑着车带着我走了。
       天是黄土色的,我那慈祥的爷爷摆手跟我道别的脸,清晰得让人心碎。他像往常一样笑着拍拍我的头说,好好听你妈妈的话。我点了点头,同爷爷挥了挥手,竟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因为我天真地以为自己还会回来,回来有和爸妈一起睡的床,一起吃饭的桌,笑着闹着一起看的电视。
       但一切终归是远去了,法院把我判给了我妈,还有6000块钱和每月200块的赡养费。
       就这么散了,连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还不如,是带着深深的恨意和唾骂散了。
       五岁后两年的日子,是我和妈妈一起住在北外大学的宿舍里,一间小屋大约10平米,公用的厨房厕所。
       那时候我喜欢拍蟑螂,拍死后一手黄汁还要得意地大笑几声。鞋柜里经常有一个小臂那么大的老鼠,会不小心地把尾巴露在外面,我就蹲在鞋柜前看着那长长的尾巴发呆,也不敢碰。还有宿舍外那些柳树,寄生着一些屁股后面有脓包的虫子,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臭味,可我就喜欢拿枕头或者小树枝把他们的屁股戳破,脓包里的黄水就流下来,让我觉得既有趣又有成就感。
       在北京呆过的人都知道北京公交的可怕,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自己挤公车上下学,基本上是被大人抬上车,然后在他们屁股的夹缝中呼吸,再被屁股们揪着头下车。那时候也不兴让座,在我的记忆中我小时候好像就没碰过公车的座位。
       我妈的悍妇本色愈演愈烈,我四岁开始学钢琴后,基本是天天挨打。爸妈离婚后,我妈就经常无故拿我出气,我就是在这个宿舍里学会了反抗,我妈打我,我觉得她没理由打我,就会反抗打我妈。我们俩就扭在地上打,我的腿上胳膊上都是高跟鞋踹的淤青,不过那时候终归是太小,还是打不赢,最后的结果还是被关在宿舍楼道里大哭了。
       七岁的时候,我爸的二婚主角出现了。
       自从爸妈离婚以后,我每个周末都会去爷爷家和爸爸一起住一天,握着爸爸的大手、揽着爸爸的胳膊睡觉。可是有一天爸爸非让我跟爷爷奶奶睡,没有爸爸的大手我很难睡安稳,那时候又小,很怕天黑,我就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爸爸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钥匙孔扭转大门的声音了,我从床上坐起来飞奔去客厅喊着,爸爸回来啦,一起睡觉吧!但从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的不止是爸爸,还有一个阿姨。我顿时手足无措了。
       在我的印象中,阿姨并没有理睬我,爸爸也只是淡淡地说道,你还没睡觉呀,快回去跟爷爷奶奶睡觉吧。然后他揽着阿姨的腰,关上了卧室的门。那可是我和爸妈一起睡觉的卧室,那可是我和爸妈一起睡觉的床啊……
       我一个人傻呆呆地站在黑暗的客厅里,嘴里轻轻念,爸爸,大手,爸爸,我要大手。
       我忘记了夜幕的恐惧,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客厅里静得连心跳都听得见,我只是死盯着卧室的门,念想着自己该不该闯进去,又什么时候才能进得去。
       再醒来睁开眼的时候,自己是躺在客厅的地板上,爷爷正要两手把我托起来抱去床上,爷爷那泪痕顺着脸上的皱纹滑下来,滴到我的胳膊上,这个镜头在我心里死死地刻了一辈子。我那还没过到一半的一辈子。
       爷爷一直是待我最亲最疼我的人,虽然有时候我会怀疑爷爷奶奶对我好是有目的的。
       即使我非常排斥这种想法,但记得爸妈准备离婚的时候,有一次家里的亲戚都来了,大叔,二叔,姑姑……他们让我在爷爷奶奶的屋子里自己玩,我就透着门缝偷偷听他们讲话。
       他们好像讲了分钱之类的事情,之后提到了我,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姑姑说:这个孩子得好好留着待着,她以后会有出息的!
       就算是现在,我都不能真的品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更不用说那时候渺小的我了。是因为我以后会有出息才好好待着,还是好好待着我我以后就会有出息?
       这话让我印象太深刻,那几年还萌生了恨意,一直有意无意地疏远我姑姑。
       不过我一直都很爱我的爷爷,我相信他也是真心对我。我那时候毫无安全感,夜里经常在跟妈妈一起睡觉的宿舍惊醒,然后哭着喊着:爷爷,我要爷爷。
       我从小就太爱做噩梦了,还时不时自己往枕头下面放剪刀。
       那天晚上就是我第一次碰见这位阿姨,并不太寻常的见面方式。
       后来这位阿姨频繁出入我家,她比我爸爸小了八岁,长得年轻漂亮,身材也丰满高挑。爷爷奶奶对这位阿姨也出奇地客气,那时候刚上小学的我灰土土的像个丑小鸭,阿姨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对我不冷不热。
       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更不会跟她套近乎,唯一能做的就是偷偷瞄她几眼。爸爸让我管她叫苹果姨,我看到了苹果姨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曾经和爸妈一起睡觉的卧室被苹果姨霸占了,即使爸爸和她都不在家的时候,我进去那间最熟悉的卧室玩耍也会马上被爷爷拉出来。我心里默默清楚那间屋子已经不属于我了,六岁的我开始学会先敲门后进屋的礼数了。
       和很多连续剧的情节一样,某天卧室的门没有关紧,我顺着门缝看见苹果姨的头枕在爸爸的腿上,爸爸低下头亲吻着苹果姨的嘴。我很难形容当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全是阴霾,隐隐作痛。
       我和爸爸妈妈一起睡觉的安稳快乐被剥夺了,现在连爸爸的大手也丢失了。一种失去了安全感的焦躁,让门外小小的我把嘴唇都咬破了。
       再后来记得有次去康乐宫玩的时候苹果姨不高兴了,我爸就一直泡在温泉池里劝她,手还摸上摸下的。我坐在温泉池对面的椅子上,远远望着他们,苹果姨偶尔狠狠地瞪我两眼。我揪着自己的小泳衣裙边,心里很想赶快离开这里,但我自己这么小哪儿也去不了。
       过了很久爸爸才过来找我,跟我说,苹果姨不高兴了。
       为什么?我没做错什么呀,爸爸。
       你管爸爸叫爸爸,管她叫苹果姨,别人都很奇怪地看着她,苹果姨心里就不舒服了。爸贴着我耳边说道。
       我默默低下了头。
       爸爸不好意思地一笑,乖孩子,要不你管她叫妈妈好吗,不要叫爸爸为难。
       犹豫了很久,抬头又碰触到苹果姨的眼神,再看看爸爸那略带歉意的脸,我跑到温泉池边,露出一个笑容:妈妈。
       回过身去,泪水已经溢满了眼眶,心,难以负荷地痛着。
       不要让爸爸为难,不能让爸爸为难。记得,这是稚嫩的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渐渐地,那间熟悉的卧室里爸妈用的组合柜没有了,换来崭新的大衣柜。电视、梳妆台、壁纸和窗帘,全部变得陌生了。
       再来的一个周末,卧室的一面墙上已经挂上了大幅的结婚照,甚至比幼小的我还要高大。苹果姨穿着洁白的婚纱,爸爸也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在照片上,他们幸福地笑着、亲昵着。
       我走上去摸了摸爸爸的眼睛,他是在看谁呢?那充满笑意的眼睛里,那时有没有闪现过我的影子,哪怕是一刹那也好。顺延着爸爸的脖颈,划过手臂,那双我曾经那么依赖的大手搭在苹果姨的肩上。苹果姨笑得灿烂如花。
       在这张照片的背后,有着我不知道的婚约,有着我没参加的婚宴。我像一个纸盒子封存起来的木偶,所有人浑然不觉,也没有人在意过我的想法、我的感受吧。
       我含着泪笑了一下,是该祝福呢,还是该仇恨呢?如果是该仇恨,我又该恨谁呢?
       我偷偷地把照片上苹果姨的婚纱划破了。
       其实我曾经很单纯的想扮演好苹果姨的好女儿这个角色,但是有一次她无意碰到同事,把我介绍为亲戚家的孩子,我就明白了自己在她的生活中没有任何位置,甚至是不应该出现。
       爸爸带给我的伤痛很小,因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和苹果姨的摩擦与过节也没有什么,我一直都比较乖巧但不善言语。我知道苹果姨可能压根没有告诉她家人和朋友我的存在,我对此并没什么怨言,她这么年轻漂亮,与一个有了孩子的男人结婚,的确是有些委屈和不自在的。
       相比之下,与妈妈一起过活的日子给了我更大的冲击,一个又一个狗血又韩剧的剧情,二婚三婚的对象,在我的心里像仙人掌一样,扎得我很疼却叫不出声。
       记得爸爸结婚不久以后,妈妈开始经常躺在床上给一个男的打电话,还不停地咯咯笑,有的时候我就装睡着了,然后使劲狠狠地踢我妈(我睡觉超级不老实)。
       我知道又有重要的情节要发生了。
       没多久,妈妈就带我去见那个男人了,还有那个男人的女儿。我当时一见到他们就愣住了,那个小女孩不就是我幼儿园同学么?我如此清晰地记得她是因为我们两家关系本来就不错,家住的就隔一个楼。我幼儿园的时候是舞蹈队的,有一次去电视台演出完半夜回家结果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幼儿园老师就带着大哭的我到处找父母,结果我父母就在这个幼儿园同学家跟他父母打牌。
       他们家还有一个非常好玩的玩具,我到现在还记得,可能很多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同学都记得这个玩具。就是一个冰山一样的滑梯,不过滑梯设计得很复杂,转来绕去的,然后就拿一个小企鹅放在冰山顶上,它自己就会顺着滑梯滑到冰山底下。我非常喜欢的。
       这个非常复杂的关系,就是我幼儿园同学的父母也离婚了,她被判给了她爸爸,而我父母离婚了,我判给了我妈。所以现在我妈和她爸爱上了,就是这样。
       这位幼儿园同学,就简称羽吧,也是一个有着凄惨童年的小孩,让我到现在心里还老念着她。
       羽的爸爸长得很白净,话也不多,我妈总说他心里打小算盘、抠门什么的。因为有羽,我们玩得很来,所以我和羽的爸爸相处也不会太尴尬。
       搬进羽家后的几天,我还一直管羽的爸爸叫叔叔,可羽却一口一个妈妈的叫着我妈。她没有妈妈的关怀太久了,像个怯弱的小雏,一点点对她的爱,她都会无比满足。
       羽和妈妈总会时不时地让我改口,管羽的爸爸叫爸爸。我只是不太愿意,也不会说是抵触,我知道抵触只会让我和羽的伤更深。羽那么想要一个健全的家,其实我也是,只是不敢妄想。
       那天羽的爸爸照常在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在羽的怂恿下,红着脸叫了一声,爸爸。
       我瞄到了羽爸爸脸上的一阵惊愕,转而给了我一个微笑。回过身来,羽笑得那么好看,冲过来把我抱住。
       和羽生活过的日子依旧历历在目,那两年我很少感觉到寂寞,真的是毕生难忘。
       我们最喜欢跟羽爸爸玩的游戏就是瞎子摸人,会拿一条红领巾蒙住羽爸爸的眼睛,然后我们就会在屋子里上蹿下跳,要不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藏的最绝的一次就是一只脚踩在电视柜上,然后另一只脚抬起来和全身都贴在墙上,像一幅壁画一样,那只支撑的脚还尽量缩到最小。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真厉害啊,金鸡独立那么久,最后让羽爸爸都认输了。
       那时候我们放学一回家就排练,跳舞唱歌什么的都好说,我们总是想弄个惊险刺激的杂技。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因为我那时候比羽强壮一点,羽很瘦,所以我平躺在地上,抬起腿两只脚丫朝上,然后羽就躺在我的两只脚上,我就要把羽蹬着旋转起来。也不知道这个破主意是谁想的,天天练天天摔,也不知道哪来的精神头,忒执着了。最后还是练成了,虽然转不了两圈我就得歇菜。现在想想都会有一种满足的感觉呢。
       羽相比之下比我更豁达更懂事,而我还经常保持着自私小孩的样子,总抢着好东西,她都会轻轻一笑地让给我。我中午放学回家午休,我比较手巧,都会给她做烫饭吃(把剩菜和饭煮一起,我超爱)。我撒娇地叫姐姐,她就会跑下楼给我买包子。我就是在她身上学会了容忍和谦让。
       当然我们也闹别扭,羽的妈妈很有钱,偶尔来看她都会给她很多零花钱,买很多好玩的玩具,我很羡慕。而羽则嫉妒每个礼拜都可以回爷爷家看爸爸的我,还有偶尔偏向我的妈妈。她会把我收集的金卡贴纸全部浪费在某张纸上,还会把我珍惜的零食偷偷吃掉。我们俩没少为了这些事情打架。
       不得不穿插一件事情,是发生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暑假。
       在我的记忆中,那天屋里的灯光是昏暗的。气氛很严肃,我忘记是为了什么事情,只记得我在自己的写字台上写东西,羽和我妈、羽爸在客厅里争吵着什么,我听不清也不敢听清。
       画面像老电影,昏黄。我看着自己握着笔的手,颤抖,止不住。这又是怎么了?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好奇心,可又听见我妈和羽嘶嚷的声音,不安,不安到连腿都开始抖起来。
       突然羽就冲了过来,狠狠地把门打开,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和我妈。骂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估计是回忆太痛苦,已经被埋在深处成了残影。
       我只记得我当时脑子嗡的一下,骂我可以,骂我妈可不行。我像惹急了的兔子,从椅子上蹿起来扑在羽的身上,我们俩扭打了起来。
       
       我狠狠、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在羽的肩膀上咬了一大口。并且死也不松口。
       羽真的很单薄,她本来打架就从来没有赢过,羽爸爸一看就急了,他冲过来扒开我的脑袋,我一下被抡到了墙角。羽过来踩我,我妈也哭着冲了过来推开羽,羽爸就和我妈互相推打了起来,我急红了眼,过去踹羽爸,羽跑到跟前扯我的衣服,揪我的头发,我看到她泪流满面。
       我倔强地咬住嘴唇,我是那种平常乖乖的,惹急了就像小宇宙爆发一样难以收拾。不论羽怎么揪我打我,我就是不停地踹羽爸,咬他的胳膊,拿手掐他的腰。直到他放开我妈为止。
       忘记了我们四个是如何平静下来,我只记得后两天羽洗澡的时候跟我说,哇,你咬的肩膀,热水淋上去都好疼好疼啊。
       我不好意思笑笑,即使表面上又恢复了风平浪静,可很多家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有一天,妈妈拿着锅铲在厨房里做饭,我凑过去帮把手(纯属捣乱)。妈妈悄悄地贴在我的耳边说:筱,你想不想出国?
       那时候的我哪知什么出国的概念啊,一想出国就都是金发碧眼的小帅哥还有猫和老鼠那么多好看的动画片,当然满口回答:想,想!
       那我们就从这个家出去?然后我们就去国外找姨去?(我姨已经在我妈二婚不久后出国了)妈妈斜眼说道。
       我当时有点犹豫了,是又要搬家了吗?是要和羽分开了么?但脑子里突然闪现出那天我们打架羽爸打我妈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好,我们出国。
       我妈应该去出演霹雳娇娃,一天我还像平常一样和羽一起玩,我妈突然过来让我收拾东西,羽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以为我要去爷爷家住几天,但记忆中大家再没有怎么交谈了。
       我开始整理衣柜里的衣服,书架上爸爸给我买的连环画名著,上学用的书本。
       羽在床上静静地坐着看着,我想比我更敏感的她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惜收拾行李的我却还一头雾水,没想到一切都来的那么快。
       轻声的道别,慢慢合上的门叶。一切都静止了,飘忽,飞散,却不曾消失。
       说合即合,道散即散,我不求有何是永恒,我只求一丝的稳定足矣。
       说来也巧,搬出羽家的时候我正好小学毕业了。
       下一站是我搬进了外公家。
       虽说我从小并没有很温馨的家庭,我唯一庆幸的是家里的亲戚,三姑六婆之类的对我都非常不错,外公外婆对我也更是没有二话。
       因为外公是南方人,非常讲究吃,所以自从我上了中学以来就被喂得非常好,炖大棒骨、红豆焖饭、芋头,想来就馋,不过再吃到就太难了。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一件非常心酸的事情,是小学入少先队的时候,那时候感觉是多么光荣的时刻啊,学校让家长全都准备了礼物然后进来送给学生,我最好的几个朋友都在跟家长笑着说着,手里早早地捧着礼物。我深刻地记得有一个朋友是一大盒头上会长草的娃娃(那时候太流行了,那草就像头发一样),我那时候心里有多么羡慕,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
       过了很久很久,我妈才来了,隔着操场的铁网递给了我一张小小的贺卡。上面写着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妈随即转身离开。我又失望又委屈,又觉得有些丢脸。我不敢回到班级的队伍里,我害怕那些好朋友看见我,看见我父母给我的礼物。
       我的变相性格从初中开始有了雏形,我平常看起来虽然有点小太妹的感觉,但对人还是很亲切,我的好脾气也是出了名的,男生都很喜欢我的性格。但是万一有什么事触动了我的神经,我会发起狂起来,做一些自己根本想不出会做的事情来。
       我头一次发觉自己这种情形的时候是班会一起去学校游泳池游泳,我拿了水球和同学玩闹,但有个男生就抢了球往远处游,然后举得高高的让我抢。我怎么抢也抢不到,一开始还乐呵呵的,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急红眼了。我四周一瞟看见了栏隔泳道用的塑料球有一个碎了,我便迅速游过去掰下一片碎片。那个可是硬塑料,有棱有角,我冲过去抓住那个男同学拿碎片划向他高举的胳膊。
       我清楚地记得顺着我碎片划过的地方开始冒出血痕,男同学感到疼痛立即放下水球,他惊愕地看着我。我也像醒了一样惊愕地看着自己手中带血的碎片,不知脸上是泳池的水还是眼泪,我带着哭腔道歉,然后赶快把他送出水池。那个男同学很宽容还让我不要介意,当然也没告诉其他人这件事情。
       我开始对自己有些恐惧,却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我开始渐渐想起某个早晨起床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睡衣内衣竟都整整齐齐地叠在枕边。回忆起那一个个刻骨铭心的噩梦,梦中那一扇扇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的门,一层层怎么走也走不下去的楼梯。
       我从来都是一个讲义气又幽默的好伙伴,是一个家里连连称赞的省心好孩子。又会钢琴又会管乐,作文也拿过全国第三名。我会尽量打点好自己的生活,不让任何人因为我而操心,其实也不会有任何人会为我操心。
       那时候也开始早恋,有了一个不像男朋友的小男朋友。因为并不在同一个学校,平常只能周末一起出去玩。也就是因为我周末老在外面晃着怕家里怀疑,我开始拿乐团训练之类的理由搪塞。
       偶尔妈妈会打来国际长途说她的移民办好了,让我也准备出国。但因为有小男朋友和那么多好同学的存在,我没怎么当回事,反正我不想出她也不能绑着我出去吧。
       因为我从小就有记日记的习惯,所以日记成了家里人了解我的唯一窗口。我试着用带锁的日记本,或者放在带锁的抽屉里,要不就天天背在身上,可家里人似乎总能如狼似虎的找准时机拿我日记解渴。
       渐渐地,爸爸爷爷他们知道了我有小男朋友的秘密,天天找我谈那些不痛不痒的话。我每次愤怒地问他们,凭什么随便偷看别人日记时,他们会摆出一副关怀孩子的嘴脸。他们开始限制我的外出,即使我出去买一根笔,爸爸回家看我没在,都会待我回来狠狠地审我一顿。
       那天是相当刺激的一天,我爸突然说要送我上课去。要知道我爸从小到大没接送过我上学,不管刮风下雨,他似乎从来就没动过像“今天下大雨我女儿会被淋湿的”之类的想法。我知道事情不对了,要穿帮了。我就死说活说让他不要去送我,说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去之类的。那时候可没有手机,更别提发短信告诉朋友来一起演戏了。临出门前我就一直守在电话机旁边,趁我爸去刮胡子的工夫给某好友打电话让她迅速从家出来帮我圆场。
       后来我的狡猾还是斗不过我爸的睿智,事情就这么穿帮了。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事情竟然波及扩大成了狂风骤雨。
       那天回到家,爷爷感觉出气氛很不对,我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起来。自己在床边坐了没一会儿,我爸把门摔开冲过来就是一顿臭骂。我当时没怎么在意,这种大人发飙的场面我从小早就练得炉火纯青,只是没好气地顶了几句嘴,我爸就突然把我从床上揪起来,然后拉扯进他的屋子里,一把把我扔在了我的床上。
       我当时一下就傻了,我爸像抓狂了的狮子一样把爷爷奶奶都推出门外并且把门锁上。他的声音已经歇斯底里,喉咙开始沙哑,他狂躁地骂着我让我认错。
       如果我如此欺骗了你便需要认错,而你们对我犯下的错误又有谁来对我真诚道歉?
       我小时候还真是心直口快,我心里想的竟然也就顺嘴说了出来。谁知我爸一听到这话更是暴跳如雷,他推搡着在床上的我,一边大吼:“你说谁他妈对不起你了,给你吃给你穿,你爸对你够不错的了,你丫还想怎么着。离婚是我愿意离的吗,还不是你妈瞧不起我,看不起我还到处在外面说是我找了别的女人,你问问×××(我妈的名字)去,到底事情是谁挑起来的!”
       我被我爸这让人寒毛直竖的阵势吓哭了,他不停地推我指我骂我,就是还没动手打我,因为我爷爷他们还在门外听着。他把我说得是狼心狗肺,似乎我应该对他们的养育之恩感激涕零,却成了一个孽种。我看到了他眼里的火,他那副瞪眼龇牙的嘴脸,他恨不得把我撕碎的凶气。
       这件事发生以后,我爸便一心也要把我赶快送出国去了,还不时地给我妈打电话说他管不了我了。
       我出国的事情也就此成了定局,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初三过了没两个月,我就开始休学等待出国了。
       那些日子里我听说了一个叔叔的存在,台湾叔叔。好像我要和他生活在一起,虽然有些忐忑,但我终归觉得不冷不热就可以了,他和我妈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但我似乎想得太简单了。
       那年的11月,我登上了前往新西兰的飞机。我又搬“家”了。
       坐了快20个小时的飞机,我到达了目的地。傻乎乎地跟着人流走,过安检,出关。我突然有点紧张,要看见快两年没见的妈妈了。
       果然,妈妈早早地就在出关口等着我,她高兴地挥着手。我推着沉重的行李走到她面前。她说,你头发怎么也不好好弄弄,邋邋遢遢的。其实我只是扎着最普通不过的马尾。
       我们娘俩往前走了两步,我妈就偷偷地在我耳朵边说,待会儿遇见一个叔叔,你得管他叫大大(大叔),对他礼貌点,知道吗?我没有吱声,听这种话时我的厌恶不由得冒起来。
       仔细看看妈妈,她好像比在国内时更注重打扮了。一身长裙,一丝不苟的妆容,是为了取悦这个所谓的大大吗?
       我是在机场门口看见大大的,他很高,肩膀很宽,比我妈大出十多岁。我妈像小猫一样依偎过去介绍道,这个是筱,这个是W大大。妈妈眼睛对我发出一种异样的光,我知道她的意思就是期待我在这位大大面前表现得好点儿。而一开始数落我的头发,是为了不给她在大大面前丢颜面,好能顺利地接纳我。我似乎又沦为了一只对别人摇尾巴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