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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恨]“神医”骗我十三年
作者:丘脊梁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8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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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这世道,骗子似乎比好人都多,一不小心,你就有可能落入别人设定的陷阱中,轻则破费钱财,重则丢掉性命。好在现在的人都提高了警惕,遇事多了个心眼,举凡雕虫骗术已蒙蔽不了大家雪亮的眼睛,但是,狐狸终究是狐狸,他们行骗的手段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有时,凭直觉你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但你却一直蒙在鼓里,不知对方是怎样骗你的。这不,我就被一“高明”的“神医”所骗,直到十三年后的今天才知个中原委。
       那一年,我十七岁,正在读高二,父亲在镇上的信用社当聘用制会计,母亲在家中喂猪种菜,家里虽不甚富裕,倒也过得其乐融融。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我快要放暑假前的一天,身为家中顶梁柱的父亲左耳突然聋了,什么都听不见,而且右耳的听力也大不如从前了。此前,父亲经常耳鸣,左耳的听力在慢慢下降,可他没把它当回事。出事后,父亲赶紧到县人民医院去做检查。三天后,他一脸阴沉地回来了,他告诉母亲,医生怀疑他有鼻咽癌,可能是肿瘤压迫了听觉神经引起耳朵失聪。医生建议他到长沙的省肿瘤医院去做进一步的检查。
       作为家中的长子,放暑假后我理所当然地陪同父亲到了长沙。在肿瘤医院挂号后,父亲楼上楼下地跑了三天,抽血、切片、做CT……大大小小的检查做了二十多项,然后就天天到医院去等结果。一周后,结果终于出来了,是低分化鳞状细胞鼻咽癌Ⅱ期。接诊医生问我们:“住院还是做门诊?”我们问费用分别要多少,医生面无表情地说:“住院交一万,门诊交六千,多退少补。”我们一下怔住了,要知道,那时父亲一月的工资还不到两百元,家中还有两个孩子读书,哪里有这么多钱啊?他又不是国家正式职工,没有劳保。父亲想了一下说:“我不治了,回去算了,反正癌症也治不好。”我急得哭起来,坚决不同意父亲回家。
       正当我与父亲在医院大门口束手无策时,一个与父亲年纪差不多的人走了过来,他看看父亲耳后鼓起的包,关切地问:“是鼻咽癌吧?”父亲听不太清,我说:“是的。”那人提高声音对父亲说:“我也是鼻咽癌呢,不要紧的,你看,我耳后的瘤子不就没了。”这次父亲听清楚了,他像遇到知音一般,忙拉住那人的手问:“你是在这里治好的?”那人不屑地说:“他们?他们只知道给病人判‘死刑’,只知道要钱。”父亲深有同感地说:“这里收费确实太高了。”那人一脸神秘地说:“告诉你一个好地方,那里收费不高,三四千元就行了,医治效果又好,坐诊的是上海中医学院的一位退休教授,他用中草药结合气功治癌,好多人都到那里去哩,你没听说过?”父亲摇头,那人说:“我就在那里住院,隔这儿不远,你有兴趣就跟我去看看吧。哎,看你也不像个城里人,乡下人作孽呢,哪有这么多钱治病。”
       于是我们就跟这位好心人上路了。在路上那人十分真诚地提醒父亲,去了先不要交钱,先看看再说。十几分钟后,我们就到了那个诊所。诊所隔肿瘤医院不太远,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外面围着围墙,大门锁着,只有一个小门出入,四周则是一片农田(肿瘤医院在郊区)。从外面看,根本就看不出是一家诊所,但一进院子,立马就感觉到了医院的氛围,院子里有两个宣传橱窗,上面有教授的照片、职称证书、获奖证书、名人题词,还有各种防癌的资料、气功治癌的资料。走进候诊厅,四壁墙上挂满了病人赠送的锦旗,每面锦旗上都有患者的照片和身份证复印件。二三楼上住满了前来治癌的病人。看到这架势,父亲的嘴角浮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那人边介绍诊所的情况,边带我们去找教授。教授正在诊室里看病,他大约六十岁左右,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下巴上有一圈斑白的胡子。见我们进来,他只示意我们坐,继续给先来的病人搭脉。一会儿,他对那病人说:“你有肺癌是肯定的,但能不能治我也不能肯定,我实话实说,癌症不好治,我这里的治愈率也只有一半。还是先来做一个化验吧,如果能治,你就交钱住下来,否则,你自己看着办。”
       听了教授这番话,我先前的戒备心理又少去了一半,我想,教授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应当不会是一个骗子。
       教授脱去白大褂,让那病人也脱去上衣,抱着椅子背坐好。陪同我们来的那人介绍说:“注意,教授要发功取血了。”只见教授立好马步,双目微闭,两掌相对旋转,然后呀呀呀地把双掌推向患者的脊背,而手掌并不接触他的身体。运了一会儿功后,他问:“有感觉吗?”患者答:“脊背有点凉。”教授笑道:“好了,你用力咳嗽一声吧。”就在患者咳嗽时,教授双掌运气,轻轻地在他背上一拍,立马患者的背心便沁出了一注鲜红的血液。我和父亲在旁边直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教授手上什么都没有啊,他可真是内功深厚。
       教授拿来一支吸管,吸了一管的血,然后从桌上拿过一根普通的米粉,把血滴到米粉上,很快,米粉便变得乌黑。教授拿着那根发黑的米粉对患者说:“你血中的毒素不少啊。”那患者以及我和父亲看了都心惊肉跳。
       教授又从抽屉中取出一瓶药液,据带我们来的那人介绍,这药液是教授研究了一辈子用中草药炮制的“克癌一号”。教授用另一支吸管小心地吸取一点点药液,然后对那患者说:“能不能治你的病就看这里了。”说着他滴了一滴药液到已经乌黑的米粉上,慢慢地,米粉的颜色在变淡,到最后竟还原成一根纯白的米粉了。教授高兴地对那病人说:“祝贺你,你的病我能治。”于是那人高高兴兴交钱办住院手续去了。
       轮到父亲了,教授非常认真地搭脉、问诊,看我们从肿瘤医院带来的各种化验单,然后说:“我还是那句话,能治就收,不能治就不收。”我以为他又要发功取血,但他却没那么做,而是温和地对父亲说:“我先用气功对你耳后的肿瘤试验试验,看看有没有效果,如果有,你再住院。这几天你就住到我这里留观,只收你五元钱一天的住宿费,好不好?”教授这么为我们着想,还有什么不好呢?于是教授就先到水龙头上洗干净手,然后从抽屉中拿出一块抹布擦干水,之后就用手轻轻地按摩父亲耳后的肿瘤,再后才开始运气发功。半个小时后,他说:“今天就治到这里,明天上午再来接受治疗。”
       我们在三楼的一个小房间住下来,此后每天上午接受教授半个小时的气功治疗,然后就到田野上或是不远的肿瘤医院去溜达。教授告诉我们,不要闷在房里,要多出去走走,心胸要开阔。想想,教授的话很有道理,尽管七月的长沙室外骄阳如火。
       四天后,奇迹出现了,父亲耳后肿瘤上的皮肤竟变黑了,洗也洗不白。而面部的其他地方虽然也晒黑了些,但那是一种古铜色,根本不像耳后那种乌黑。教授看后,高兴地说:“气功起作用了,肿瘤里的毒素被激发出来一些了,有救啊。”我虽觉得奇怪,但总是想不通,教授除了发气功,并没做任何手脚啊。看来,教授是有真功夫的。
       教授建议我们住院,并为父亲做了治疗方案:一方面接受气功治疗,一方面吃中草药,另一方面就是在肿瘤上贴他特制的膏药。父亲这时已非常相信教授了,他问教授:“治好要花多少钱呢?”教授说:“不多,四千元够了,一个月就可以出院,以后每年拿一次药。当然以后拿药的钱要另收,但不贵,几百元可吃一年。”父亲沉默了,因为我们总共只带三千多元钱来。教授善解人意地说:“带的钱不够?不要紧,就收你三千元吧,谁叫我也是农村出身的呢!”父亲正准备交钱,我虽然觉得教授不是坏人,但心里总是不踏实,便对教授说:“三千元钱我们愿意出,只是我们实在没带这么多,可不可以先交一千元,过几天再叫家里人寄钱来呢?”教授笑着骂我说:“你这个小崽子只怕是不相信我吧?行,一千就一千,让你看看我的疗效也好。不过,剩下的钱可不能拖得太久哦。”我连连说:“只要您能治好我爸的病,我们不会少您分文的。”
       
       以后几天,父亲就吃教授开的中草药,接受气功治疗,大约过了七天,教授摸着父亲的肿瘤说:“好情况,你的肿瘤在气功和药力的作用下已开始变小。”说着他用聚光镜对着父亲的耳朵仔细看,然后说:“哎呀,死亡的癌细胞变成耳屎都快把耳朵堵住了,来,我给你掏掏。”说着他取出一支吸管,滴了一两滴液体到父亲耳朵内。我问教授:“您滴的是什么呀?”教授说:“这是酒精,先消消毒。”等了一会儿,教授就用镊子给父亲夹耳屎了。我的天啊,教授竟然从父亲的耳中夹出了一大堆又黑又大的耳屎。真是神了!父亲也说,掏干净耳朵后,耳朵内清爽多了。教授有点得意地望着我说:“小崽子,相信了吧?钱拿来了吗?”我仍是不放心,便支支吾吾地回答说:“你医术是好,就是贵了点。”教授有点生气地说:“贵?你知道我的药多贵么?别的不说,单这样一块膏药就要几十元钱成本才能制一张。”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一块自制的膏药,顺手拿过桌上的一个瓷杯子,啪地甩到地上,然后随便捡起一块,把膏药贴到上面,再放到酒精灯上加热,十几分钟后,那块瓷片竟然融化了!他有点气愤地对我们说:“你看,这膏药连瓷片都能融化,还化不了肿瘤?这可不是普通的膏药啊!怎么能说药费贵了呢?”至此,我和父亲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父亲赶紧好言抚慰教授,并心甘情愿地补交了两千元钱。
       此后不久,父亲单位的同事来看望父亲,他们凭各自的直觉都一致认定这不是一位神医,而是一个骗子,大家一致要求父亲马上转入肿瘤医院治疗。父亲单位的主任甚至说,如果到正规医院治疗,信用社想办法给他报销一半的医药费,否则,费用自理。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于是转入了省肿瘤医院。当然,我们交给教授的钱分文未退。
       父亲在肿瘤医院住了半年院,花了几万元钱,结果一直活到现在。谈起当年的遭遇,他至今都有点为教授鸣不平,他始终认为教授是一位盖世神医。我虽说怀疑教授是骗子,但一直无法解释他的那一系列神功。这当中我也请教过许多医务工作者,他们都说是骗局,是手法,是魔术,是利用药物的化学反应,但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他们又不甚了了。
       直到十三年后的今天,我近年结识的一位早年跑过江湖如今改邪归正的朋友才告诉我当中的内幕:原来,教授所谓的发功取血,是手上带了特制的戒指,趁病人咳嗽转移注意力时刺破其皮肤,病人既感觉不到痛,旁人也看不出。而那米粉之所以变黑,是因为装血液的吸管中有碘酒,碘酒遇淀粉便变成蓝黑。而解药则是硫代硫酸钠,因为它能将碘还原为无色的碘离子。皮肤发黑的原因是趁患者不注意时在皮肤上抹了一点雄黄,雄黄经太阳一晒皮肤便变黑了。耳朵中滴的是双氧水,双氧水与空气起化学反应后,就凝结成一颗颗软结了。至于膏药化瓷片,神奇的不是膏药,而是瓷片——瓷片是用墨鱼骨的粉加入琼脂熬成糊状后再压成的,冷却后就成了响当当的瓷片,几可以假乱真。这样的瓷片一加温,琼脂一融化,墨鱼骨粉就混杂在膏药里了,谁还看得出?
       原来如此!可恨的骗子啊,你不但骗走了我们三千元的血汗钱,而且还蒙蔽了我整整十三年啊!善良的人们,警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