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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我家二婶
作者:寸草心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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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湖南老家的表哥打来电话,说他要结婚了,叫我无论如何得参加他的婚礼。表哥对我一直以来都照顾有加,这个情面我肯定得给,何况在外漂泊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时间回家,也不知父母到底过得怎样了,心里好想回家看看。
       出发的时候,我给表哥打了个电话,表哥说他来火车站接我,我说不用了,你肯定很忙,我还认得路。我打算回家先看看父母再去表哥家。
       进了小区,远远地就看见门口的大槐树下伫立着一个人。走进细看,是邻居二婶,几年不见,她明显老了,憔悴了。
       我叫了声“二婶”,她从怀里掏出块手巾,使劲揉揉,把眼泪都弄出来了,又擦擦,端望着我。我又喊了声,她脸上顿时布满喜悦,说,豹子啊,你才回来啊,你妈妈盼你都盼得望眼欲穿了。我点点头,问母亲身体还好不?二婶笑了笑,说,还好,身子骨还结实,比我强多了。她向前挪了几步,也许是不甚小心,脚步一拐,人直往我这边倒,我赶紧扶住,她的手很粗糙、冰凉,像块腐朽的槐树皮,脸上的肌肉明显萎缩了,眼睛也深深内陷着。一件破烂的皮袄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补丁,飘满了灰尘。
       我说这么冷的天,您老在外面干什么?她摇摇头说,习惯了,不来这里看看,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忽然想起她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上次和他们联系,说是十二月回来。我就问,小马和小赛呢?回来没有?
       她摇摇头说就是没有回来才放心不下啊,都过了这么久了,连电话都没一个。我说也许临时有事情,您老放心,都那么大了,他们懂得照顾自己。
       二婶摇摇头说,我一天不见人,我的心一天放不下啊。说着,尖脚往远方望了望。远远地有几个背包的汉子过来了,她使劲揉揉眼睛,看清不是小马他们,脸上便挂着浓浓的失望,我劝说,二婶,回家吧,都这么晚了,外头凉着呢。
       她说回吧,我便扶着她往回走,可她还是三步两回头地往回张望着,到了家门口,忍不住叹口气说:看来今天不会回来了。我说,我有他们的电话,我帮您问问。
       二婶说电话一定很贵吧,还是不要打了,我等就是了。
       我说没事,从袋里拿出手机拨小马的手机,手机里提示说关机;拨小张的,提示说因欠费已停机。我耸耸肩,对满脸期望的二婶说:打不通,应该在忙吧。
       二婶哦了声,回头朝自己家走,我望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忽然悲从中来。想起小时候,母亲每天做完饭也是在门口的那棵大槐树下等我们回来;想起离家在外的这几年,为了工作,每次说是要回来,临时有了新的安排,只好狠下心肠说不回来了,我想我的母亲也是像二婶一样,每天早早地在村口等,却每次怀着深深的失望回家;想起小时候,母亲病了,在医院里住着,我们兄弟俩做完饭,也是在村口等着母亲平安回来。
       小区门口的那棵大槐树,寄托了多少人的等待与希望啊!
       我想:亲人间的翘首企盼以及那份细微的关照往往是说不完,也无法完全捕捉的,也就是有了这些关照和期盼才形成一个家。
       回到家,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母亲偶然间提起二婶,叹着气说,真不知这两个孩子在干什么,就算忙,也应该说一声,让二婶天天这样等下去,不是个办法啊!我说,我联系联系他们,不能老让自己的母亲这样苦等着,那也是不孝。我掏出手机,打了好久却都没打通。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表哥打电话来,让我们马上过去。母亲不想去,她说要看家。母亲说话时瞅着二婶的家,我自然懂得她的意思。年老的二婶,在没有得到亲人消息的时候,那份心灵深处的煎熬是最难受的,母亲想去陪陪她。我不再坚持了,一个人往表哥家走。经过村口时,我又看见二婶正依偎着老槐树朝公路上望着,我走上去,轻轻喊了声,说,还望儿子?
       二婶的脸上挂着淡淡的泪痕,想必是昨晚思念儿子太沉醉了的缘故。二婶侧过头来说,也不知道他们出发没有?我回答说,都大人了,他们懂得照顾自己,您老先回去吧。二婶摇摇头说,回去又怎样,还不是照样着急,待在这里最起码还有一丝希望。我说,我有个朋友在小马那边,我帮你问问。二婶说真的么?我点点头说,晚上我给你答复。
       辞别了二婶,刚走进表哥家,表哥便让我去接亲,又让我陪高宾,一瓶白酒下来,我早醉得不省人事,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头还有点晕。本想回去,表哥说什么也不放,说什么你出去都五年了,才见你这么一次,总得待两天吧。说什么凭我们的关系,我请你帮我招呼客人,总行吧。缠了半天,我只好答应留下来,这一待就是两天。
       我忽然想起要帮二婶的事,本来是躺在床上的,立刻像蹦了弦似的坐起来,先拨他们两兄弟的手机,照样还是打不通;我又拨通我朋友的电话。接通了,我的人跟着也轻松起来。朋友吃惊地问我:他们还没有回家么?都出发一周了。我刚悬下的心又紧张起来了,按理搭火车回来,就算最慢的也只需要三天的行程,难道路上出意外了?我不敢再想下去。下午的时候,我说要回去,正好母亲也打电话过来,说是二婶正等我的消息,表哥这才肯放我走。
       回到家,穿着一件破棉袄的二婶正坐在家里和母亲闲聊着,见我回来马上站起来说,豹子,他们回来了么?
       我说,您老放心,正在路上呢。我看着二婶紧张的神情缓和了许多,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祷告,祷告着他们一路平安。
       二婶坐了会儿,走开了。母亲问我,我看你神情不对,他们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我说,我问过人了,他们都出发一周了,但愿路上不要出什么事情。母亲的脸色一下就凝重了,望了望我,又望了望门外,隔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不应该瞒你二婶的,那样只会让她更伤心。
       吃了晚饭,母亲让我去看看二婶,二婶正在整理着屋子,见我来了连忙倒茶、装烟。二婶笑着说,人不回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指着灶台上的蜡鱼腊肉说,小马好这个,我做了20斤;小赛喜欢吃新鲜的,我就买了一些在水缸里养着。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二婶实情,我想再等几天吧,也许小马他们就回来了。
       很快两天过去了,小马他们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母亲和我都急了,二婶也不停地过来,我知道她是有事要问,母亲告诉我二婶昨天在村口站了一天,我说我再去问问。正说着时,二婶一脸苍白地走进来,我喊了声“二婶”,二婶搓了搓手说,豹子,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打个电话。我点点头,二婶又从兜里摸了好久摸出一沓钞票,挑了张十块的递过来说,我知道长途很贵,这点钱,不知道够不够。
       我说不用了,我还不缺这点钱。二婶说那不行,我不能老是让你吃亏啊。二婶硬是把钱塞到我手里,我又把它塞回去,二婶又塞回来,我急了,二婶你再是这样,可就把我当外人看了。二婶不动了,母亲搬条凳子过来,二婶坐下来说,豹子啊,看来二婶这些年没有白疼你。
       我说那当然了,小时候母亲病着住院的那段日子,多蒙您的照顾,别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我还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一席话说得母亲和二婶都笑了。二婶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亏你还记得。
       正说着,我的电话响了,一看是朋友的号码,我连忙接了,朋友告诉我,小马出事情了,我听着听着心就冷了。原来小马他们两兄弟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在火车站遇到了他们打工的老板,那老板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说保证给工资,但都拖欠了快六个月了,最近干脆躲起来不见人。
       小马立刻让小赛回去喊工人,自己则悄悄地跟踪。在老板的豪华别墅里,100多个工人涌进来,团团地围住他。老板见势不妙,喊了很多穿黑色衣服的人过来。有个工人威胁着再不给工资就跳楼,老板摸出把刀子来就朝工人刺去,小马在旁边看得真切,眼疾手快地抱住老板,工人得救了,小马却倒在了血泊中。我急问,人怎么样?朋友说幸亏没有性命之忧。我又问,那么小赛呢?朋友说,小赛喊工人回来的时候在火车站看见有人抢劫就上了,在和歹徒搏斗中也受伤了。知道你着急,我刚得到消息就马上通知你了。
       我心中释然了,难怪那么久都没有他们回来的消息。我看了看二婶,她脸上挂满了泪水,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也跟着唏嘘起来。
       过了半晌,二婶长吁了一口气,我说,二婶,您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要憋在心里。二婶很是平静地说,我一点都不难过,相反,我为有这两个好儿子而骄傲,我只是想去看看,但我的身体又不容许我这么做。
       母亲说,其实这些年来,豹子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娘,如果你信得过,就让豹子代你去吧。
       我点点头说,那好,我收拾一下,下午就出发。下午我去买了票,是七点的车。
       二老坚持要送我一程,到了村口,我说,就到这里吧,外头冷。母亲说你自己小心点,到了记得打个电话回来,免得我们担心。
       我嗯了声,又说,如果情况容许的话,我会把他们带回来。
       二老开始往回走,她们的身影很快融化在绵绵的暮色中,仿佛移动着的两个墨点,渐行渐远。我的泪忍不住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