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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得到消息，我们系一名印度学生在期末考试中作弊被抓。由于他已经不是初犯，面临着被开除的处分。一看名字，不出我所料，果然又是他，真是罪有应得。
       他这回被抓作弊的这门课是运筹学导论（上），我们系每学期都开设这门课，由我和另一位老师H轮流上，我上秋季学期，H上春季学期。今天他是在重修此课的期末考试中，偷偷使用电脑软件解题，被H老师抓了个正着，当场赶出考场。至于为什么会重修，那是因为上学期他选了我的这门课，结果被我拿下了。
       回想起当初我拿他的整个过程，真是跌宕起伏，至今仍让我回味无穷……
       事情是从上学期的期中考试开始的，起因甚至可以说是我自己的一次失误：由于我的母校是一所名校，平时考试实行的是无监考制度，明文规定学生考试时，老师必须相信学生不会作弊，不得留在考场内（除了收发考卷和解释题目时例外）。
       事实证明恐怕也只有我母校那样档次的学校才配得上无监考制度。但是习惯了这一制度，我便天真地认为全美国都是这个规矩，于是来新学校当老师的第一个学期的第一次考试，我卷子一发便走出了考场。
       等考试结束，我收好卷子一点数，才发觉出事了：少了一份试卷。
       匆忙回到办公室，拿出名单一对，发现缺的是一位名叫R的印度学生的试卷。于是我立即给他发email，问他是否没参加考试或者没交试卷。半个小时后，收到了他的回复，说是交了，还详细描述了交卷时的情形，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又重新回到教室，希望能找到他的试卷，可找遍了所有我走过的地方，包括走廊，还是无功而返。
       刚开始，我想采取息事宁人的措施。我查了一下他的作业成绩，还算中上。于是我给他回信，说我的确没有看见他的试卷，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不过，我很注意信中的措辞，没有说这是我的错，否则我就太被动了。我建议了两种方案，一种是比照作业成绩计算期中考试的成绩，另一种是索性不算这次期中成绩（占总成绩的30%），用其他成绩之和乘以系数，计算学期总成绩。
       我觉得这种算法基本合理，孰料这厮一看我是新教师好欺负，给鼻子上脸了，回信给我说他觉得他考得很好，全做对了，他指望这次能得满分的，云云。
       我有些不高兴了，觉得他是在敲诈了，但我还是忍住不悦，客气地给他回信说，“我很高兴你对自己的考试很有自信，但是要想在这份试卷中考出满分并不容易。这样吧，我们抽样调查一下你的答案，你简单说一下你这几题的答数。”
       等了好久，还是没有回信，我知道他傻了。终于过了两个多小时，他回信了，说有两个题实在记不住答案了，其余几题的答案是……
       我估计他多半是找人问了答案，但还是有答错的。于是我回信道，你没记住的那两题答数很简单，如果你答对了，应该不难记的，另外你回答我的几题中，某题错了。根据这几题的抽样调查，我估计你的得分在68分左右，所以我准备把你的成绩算作68分。我已经批出了其他同学的试卷，平均只有57（第一次出题，偏难了），根据你作业的表现，68分是正常的。
       这厮还是不干，说他承认他不能得满分，但68太低了，怎么都得有个85到90的。我终于火了，整个一给脸不要脸嘛。看来此事是无法在我和他之间化解了，我决定上报给系主任处理。
       我回信给他，仍然很注意措辞，说既然如此，我只能请我们系主任S教授处理此事了。我给系主任发了信，说了此事，同时抄送给了他，等待回复……
       第二天早上，系主任收到了信，先是笑着对我说，这里可不是你当初念书的学校，尤其是这帮本科生们，坏着呢，下回可记得要在教室里监考。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随后她让秘书调出了这个学生的成绩单，一看，每个学期都有F和D。另外，他曾经有过在L老师的课中作弊的纪录。他也有A的学科，但多半是作弊没被抓住。我们顿时全明白了，肯定是他考得不好，谎称交了。
       但毕竟这次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于是系主任说让我重新出一份难度相当、题型类似的试卷，让他重考一次。
       系主任给他发信，告知这一决定。不一会儿，他匆匆忙忙地赶来了，很焦虑的样子，说这样对他不公平，我说你找系主任谈吧，这是她的决定，我只能给你重新出一份考卷了。他立即找到系主任的办公室，我也跟去了。他说他考得很好，不想再考什么的，系主任态度很坚决，说如果你考得很好，那再让你考一次你也应该不错，这是我的政策，没得商量。
       他无奈地答应了，同我约好了第二天下午重考，然后走了。他一走，我就来到系主任那里，向她表示了感谢，她笑着说，没关系，以后碰到这种事，让我来做这个坏人，呵呵。
       有了系主任撑腰，我的心就定了。我心想，哼，你这个死阿三，臭阿三，作弊了没被我抓住，还给脸不要脸，现在让我给你单独出一份卷子，你死定了！看我怎么整你……
       其实要想刻意出一份刁难他的试卷也不容易，毕竟系主任要求难度相当、题型相似，所以我得整出一份至少让她看上去满足这俩条件的卷子，但让他答起来很困难。可不管怎样，我是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死他。
       怎么办呢？我注意到他的成绩单上，线性代数是F，而我这门课很多线性规划的题目，尤其是单纯型算法的题，用到不少线性代数的东东。好，就从这里下手。哼，老子当年在国内也是排得上号的大学数学系，线性代数可是全班第一，你一线性代数不及格的小子，竟敢在我面前说你这里学得好，考得好，这不简直是藐视我的智商，甚至是侮辱我们系的水平！
       其中考试一道线性分析的大题，30分。原题有两个限制条件，于是一上来得求一个2乘2的矩阵的逆。现在我给他加一个限制条件，这样就得求3乘3的逆了。对线性代数合格的人来说，没什么大的区别，可对他，嘿嘿，我赌定他求不对。这可是此题的第一步，一旦他求错，这30分，哼哼，给他个一两分作辛苦分吧。
       一道单纯型算法的题，用到很多次行变换。此题是我从一本书上抄来的，自己没做就给学生当考题。结果批卷子前自己一做，发现数字太恶心了，有不少102/7之类的东东在矩阵里搞来搞去，心里顿时觉得很对不起全班同学，其实我是很体贴学生的……可现在对付他，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他。我费尽心机，多次试验，终于发现，将原题中的一个系数从10换到9，顿时，成功地保留了原题所有的“精华”——那些个102/7一个不落地留下了，而同时去除了所有的“糟粕”——那些个整数一个不落地变成了分数，哈哈，我怎么这么聪明呢。
       一道作图求解题，原题很简单，就是画几条直线，围成一个区域，观察出最优值点。现在，我故意给他凑了几个系数，使得几条直线的斜率很接近，用肉眼几乎看不出最优解，尤其是如果他不带尺子，徒手画的话，嘿……
       应用题，我彻底给他换了一道难的，反正题目很长的英文叙述，不仔细读，不可能看出难度的差别。还有一些题，我给多加一个小题。
       考试时间只有两个半小时，我出这份卷子却花了足足5个小时。但当最后我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对比着这两份貌似相似，实则天壤之别的试卷，不由得陶醉在自己的“聪明才智”中了，哈哈。
       就这样，我期待着第二天他来重考……
       终于等到了预定的重考时间，他还算比较准时地来了。我微笑着把试卷递给了他，还假惺惺地说，好好考，我相信你一定能考好的。心里却想，能考好才怪呢。
       我的假心假意还不仅于此。当他的活动铅笔有点毛病时，我特意跑出去，从柜子里拿出两支新的铅笔，亲手替他用电动卷笔刀削好，回来递给他。当我出去泡杯茶时，还特意给他也泡上一杯，“体贴”地给他放在桌上。当隔壁办公室和走廊里有人说话时，我轻轻地走过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而每当他被考题折腾得抓耳挠腮，抬起头来以惶恐的眼神看着我时，我便报之以平日在讲台上，在其他同学面前的那“阳光般灿烂而温暖的”微笑。我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笑里藏刀”。
       考完了，他交卷时说他今天有些发烧，考得没上次好。他走后，我立即评分，当然是往严里搞，结果100分的卷子给了19分。
       我把成绩告诉了系主任，还特意把两份卷子拿给她看，一道一道地比较，尤其是我下功夫的那几题，说你看，卷子很类似啊，无非就是把这个10换成9什么的，他考成这样。系主任频频点头，的确，外行人绝对看不出差别，而像她这样的内行人，不花时间自己做一遍也感觉不出不同的，可她日理万机的，哪有时间自己做呢？
       这时我也有些内疚，毕竟我忽悠了对我一直很好的系主任。
       随后，我就给那学生发信，说我很震惊他只考了19分，我不明白当初他怎么敢声称自己可以得满分。结尾还调侃了他一番，说当初如果他接受68分多好，大家都没事了，现在系主任都说，就按19分算……嘿嘿，我可以想像他看到此信时的表情。
       收到了他的回信，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上次考得好，这次不好，还说他上次的确交了卷，最后说他下半学期会努力，如果他期末考得好，能否酌情加分之类的。我回信说可以考虑。
       此时，说实在的，我开始沉思，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会不会真的是学生交了卷被我弄丢了，结果我冤枉了他？想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没问题。
       首先，我亲手收的试卷，弄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大于99.9%的可能性他是在撒谎，不交卷子说交了，这种学生就该fail他。
       没说的，排除万难，我要拿下他！！！
       不过要拿下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颇有难度。毕竟不能以作弊为名抓他，因为证据不足，所以只能以分数为准。但既然看分数，那要拿他的前提是，所有学期总评分数比他低的都得拿，否则就有失公允。
       可他的作业成绩还不错，我知道多半是抄的，但没办法。期末考试前一周，所有作业成绩都出来了，我一算，期中加作业，他的成绩在全班32个学生中排在倒数第7。照这样下去，我总不能关7个人吧，否则很快我会被同学们评为本系四大名捕之首了。
       我先是听取了H老师的意见，毕竟下学期是她教这门课，我关掉的学生都得去她那重修，我不能给她添太多麻烦。她说，5个不及格多了些。好，我的理解就是，4个是可接受的上限。
       哪4个呢？我一对名单和成绩，心中大致有数：1号，阿拉伯大哥。2号，马来西亚大姐。3号，伊朗大哥。这几个，不拿也得拿，所以只有最后一个宝贵的名额留给他了。但是他的“竞争对手”有五六个，而且相当“激烈”。我只能指望他project和期末低分了。
       期末那天也是该交project的时候。这厮来了，说他的project差不多了，今晚能写好，今晚交行不。我心中一喜，但表面上很坚决地说不行，我可以给你宽限到考完后的半小时之内，你把完成的部分打印出来，或者发到我email里，否则project以0分计。他无奈地答应了。我觉得有很大的可能关他了，果然，他的主要“竞争对手”都按时交了project。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开考后，我一对名单，一个我预料外的学生没来参加考试，我傻眼了……
       先不管他，我在监考期末的时候，把交上来的project改完了，20分满分，基本都在12——16分。他的几个“竞争对手”也都有10分以上。
       考完，收卷，回到办公室没多久，他把project发给我了。不出我所料，没写几行，编的程序乱七八糟，调试通不过。我给他立即回信，告诉他这样的project最多2分辛苦分，然后说我接下来批期末考卷，如果你成绩不好的话，很可能fail。
       他开始求我别fail他，我不理他，开始改卷子。他的成绩还是在倒数几位里，“竞争对手”中，有的比他好很多，有的期末考试差不多，但project好很多。最后总分一加，如果不算那个没来期末考试的，他刚好在预定的倒数第四位。
       可那个没来考试的怎么办？我查了一下，一个很憨厚的美国大男孩，平时上课一直坐在第一排，听得很认真，期中成绩中等，作业也是中等，怎么都不该fail的，可为什么不来考试？莫非出什么事了。
       我打电话到他家，他还没回家，他老爸接的电话，告诉我他这学期有一门课后半学期觉得学得不好，多半会不及格，想放弃，估计是我这门课。这可把我急坏了，我立即给他发信，让他明天来补考。
       信中，我晓之以理，告诉他他目前成绩尚可，即使project 0分，只要期末不是太糟糕，肯定能过的，而且考试是开卷，即使现学现答，也能答对不少，云云。
       我动之以情，告诉他我第二天下午得赶飞机度假，今天前半夜改卷子，原本打算明天早上收拾行李，但现在我为了你，今晚我不睡了，收拾行李，明天上午给你补考的机会，请务必来。
       等来了他的电话，他向我表示了感谢，但还是有些犹豫。他对自己要求很高，即使是及格也会重修，所以想……反正重修。我继续劝他，说即使重修，这个F的纪录还是有的，你来考试，只要不是太差，我会让你过的。
       终于，他说那他今晚熬夜复习一下，如果明天早上有点把握，给我电话……
       那天晚上我真的一宿没睡，处理好办公室里的所有事情，已经半夜3点多了，赶回家里，收拾房间，整理行李到早上7点多，吃完早饭后，电话来了，说来考试，我的心终于定了。
       早上9点，他准时来了，先是红着脸笑笑，再次感谢我给了他机会，但抱歉实在没时间做project了，我说没关系，好好考试吧。其实我早算清了分数，只要他考到36分以上，就能压倒那个阿三，排名倒数第五。当然我不能把这点底漏给他。
       同样地，我给他泡茶，削铅笔，关门，微笑……但心情显然不同。
       考完了，我当面给他改卷子，结果出乎我意料的好，他得了70分，最后我给了他C-，他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办公室，我同样笑着说不客气，你以后应该多一些自信。但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我真想上去朝他屁股上踹一脚，这个傻小子，差点坏我大事。
       我心里还是很欣慰，不经意间，也许我挽救了一个学生……好了，挽救了该挽救的，接下来得惩治该惩治的了。
       我给那厮发信，告诉他成绩，说准备拿下他了。他立马回信，苦苦哀求，说他作业很好，还多考了一次期中考试，还拍我马屁，说我是多好的老师，即使关他也是，云云。
       我将计就计，说道，既然你再次提起期中考试，我始终不明白，好好的卷子怎么会丢了。如果你真的希望我能帮你，最好说实话。其实我是在套他，鬼才帮他。
       他果然中计，立即回复，信的标题是“道歉”，信中说他撒谎了，没交卷。然后又像这个班上很多人说的那样，解释道，期中考试前，他叔叔心脏病发作，去世了，然后他婶婶经不住打击，发了个什么病，也去世了，所以他考不好，不敢交卷了……唉，这谎话编得也太……
       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一切信息，立即把我和他之间的所有信转给了系主任，然后怀着愉快的心情坐上了飞机……
       假期里，系主任回信了，感谢我尽职的工作，说这个家伙看来是个惯犯，让我可以停止和他的通信，交由她处理，她会给他发一份措辞严厉的信，同时通报分管本科生的人找他谈话。
       开学了，让我失望的是，他还没被开除，我也没问后来怎么处理的，反正他被我拿下后，去重修H老师的课了。我特意告诉H老师此事的经过，她很惊讶，也很愤怒竟有这种学生，她说她也一定多留一个心眼对付他。
       果然，他的作业还是不错，原因大家都明白，期中比上学期进步了，但到了project出事了，H老师发现他的数据和另一个人的一模一样，找他们来谈话，结果是他们从网上找到了同样的题目，并且有该软件公司给的模板，就是针对这个project的。
       严格地说，这还不能算作弊，H老师只好放他们一马，给他们重新出了题。但到了期末，这厮改不了吃屎，竟然拿出笔记本，用软件偷着算题，终于被抓住了，当场被H老师轰出考场。
       他去找系主任，系主任置之不理，后来她告诉我，她这回估计他会被开除了，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L老师那里就有案底。
       搞笑的是，这厮在H老师办公室门口等她想求情时，碰到了我，因为我办公室就在隔壁。他以为他下学期还会上我的课，为了博得我的同情，又撒谎说他姨去世了，我说你上学期不是姨已经去世了吗？他说没有，上学期是他叔叔，我说不对，我当场拿出我打印出的他的email，说你这不是写的吗，叔叔先去世，然后是姨，我调侃他，你姨不能去世两回啊，他立即说，那是另一个姨，我无语……
       不管怎么说，这次斗争，以我的胜利告终，即使这次还不开除，他下回还得上我的课，届时我再好好治他一治，不过多半是没这个机会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