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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我的神经女友
作者:李 军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7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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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来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行事如风,说话若钟。她的力量非常大。有一次她对我说生孩子是很痛的。她说:“我在生孩子的时候,躺在床上,一阵痛上来,我就咬紧牙关,双手握紧了铁架床的栏杆。结果,一用力,头从栏杆里穿过去了。怎么也弄不出来。一直到孩子生完了,我老公才找来钢锯,锯断栏杆,把我的头解放出来。”
       阿来说:“真是奇迹。没人能解释这种现象。那个栏杆要比我的头小得多,所有人都不能理解我的头是怎么穿过去的……”
       阿来是我初中时的好友。许多年前我们因为天冷而挤在一张床上,并因此而改掉了我自小养成的把头闷在被里睡觉的恶习。原因很简单,因为阿来的脚很臭。我常对她说,你长着这样一双脚,夏天蚊子一定不叮你。多年前我们个头一般高,衣服常换着穿。一样的没头型,成绩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阿来会爬树,把树上的桑椹摇落下来,让我在下面捡。还有就是,我们掏出所有的钱,只够买一个苹果。不得不当街剖成两半,然后各持半个苹果去上学。
       阿来的粗糙并不妨碍我们的友谊,因为,在有热闹发生的时候,阿来永远都是尾随着我从教室后门跑掉的那个人。阿来还对我说,班里有某某男生喜欢她,我听了非常激动。我想,怎么还没哪个男生喜欢我呢?
       初中刚毕业一年,阿来就结婚了,结婚七十六天,丈夫便入狱了。同学都很难想像,阿来漂亮,家境富裕,在镇供销社有一份正式的工作,独生女。却找了一个半工半农的家庭,男人是个小痞子,没工作,好赌博与女人。而阿来则是他人生赌博中最成功的战利品。
       我到那个村子里看阿来的时候,阿来的孩子只有两个月,她抱着孩子,非常成熟地看着我,而我那时,正是一个风花雪月的十七岁学生。相对坐着,却像在两个世界里,找不到任何共同语言。我无法劝说阿来什么,因为在我看来那个噩梦般的男人,却是阿来的真神。阿来平凡的世界因为有了这个坏男人而充满意义,充满了趣味。那是个冬天,天空轻扬着细白的沙一样的雪,我在清冷的风雪中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阿来。那时我知道,命运已经给我们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十几年后一天,我正带着孩子做作业,忽然有人来找我,门被拍得砰砰响。打开门一看,居然是阿来和她的两个女儿,阿来染着黄头发,上半部是黑的,下半部是黄的,烫着小波浪的花。两个脸蛋上有着轻斑与冻疮的痕迹。她哈哈大笑地站在门口。我足足过了一分钟才认出她来:这可不是阿来,她依然是这样大咧咧的笑容。
       两个孩子以锐不可当之势冲了进来。阿来忽然暴喝一声:“换鞋!”我忙说:“不用换,直接进来吧。”谁知两个孩子竟如受过军训一般,边向客厅冲,边弯腰以极快的速度脱掉鞋子,头也不回地向后就扔,然后光脚在客厅里东奔西跑。
       我儿子一见有小孩玩,也非常兴奋,忙着拖出玩具箱,又拿点心之类的兴高采烈地玩起来。一边我也非常感慨,没想到,十几年之后,我们又能重见。我们俩热烈地叙了起来。
       正叙到热闹之处。阿来忽地大声地训斥孩子起来,她说:“怎么随地乱扔垃圾呢,这是不礼貌的。”阿来站起来,捡起地上的点心包装袋之类的杂物,径直走到窗口,打开窗户,“呼啦”一把扔向外面的公用草坪上。她一边扔一边说:“随地乱扔垃圾是不对的。”
       那天阿来没有走,她对我非常得亲热,两方孩子也非常亲热。显然,阿来一定是说了我许多次了,说她们有个阿姨,是妈妈最好的朋友。所以,孩子们都不客气,直接当我家是博物馆,到处寻宝。
       阿来说她们全家都搬到城里,不在乡下了。因为房子还没弄好,暂时租借别人的房子。她说:“这下,我们就可以在一起疯了。”我听了这些话,也没想得太多。但是有一点,我们毕竟分开很多年了,我们不会再是从前的我们了。
       自从那次之后,阿来总是不期而至,比如说,我一开门,她神奇地站在门外说,我来你家洗澡,然后三个人蜂拥而进。直接进卫生间开始洗澡。我在外面沏茶榨果汁。然后儿子急切地等着和她们玩儿。
       阿来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就捶着后背说:“唉,两个孩子,洗得我累死了。”然后她就往地毯上一躺,一个“大”字形。两个孩子也就势一躺,三个人躺在地毯上,我说:“阿来,不要这样躺。这样……”我想说她们刚洗完澡,地毯上多脏啊,怎么能躺地毯上呢?谁知阿来说:“不要紧的,我们不嫌凉,你不要担心我们。”她一挥手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我进了卫生间,却见我的洗脚毛巾向下滴水。我说:“阿来,你们用什么毛巾洗澡?”
       她说:“我也不知道,看见有毛巾,扯过来就用了。”
       我说:“你们没带毛巾来吗?”
       她说:“我来你家还带毛巾干什么。又不是旁人家。”
       我说:“那你说一声啊,我给你拿条新的。这是我的洗脚毛巾啊。”
       阿来骨碌一下从地毯上爬起来,望着我,半晌。她说:“你对我真好,没事的,我不在意。你不要往心里去。真的,没事的。”
       我笑笑,说:“过来吃猕猴桃吧。”
       她扭过头对小孩们说:“你们每人只能吃一个,剩下的都不许吃。知道了吗,剩下的我要带回家。”
       那天她们在我家里玩到了十点,还没有走的意思,而我儿子却需要我哄着他才睡。所以儿子不停地打呵欠。我说:“哟,小孩明天还上学呢。”阿来马上说:“那你还不哄他睡?你也真是的。都这么晚了,还在聊。快去带孩子睡。我在这等你。”
       第二天我说我要去外地办事,一个人很无趣,干脆带儿子一起去。在上火车的时候,阿来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她和小女儿在人潮汹涌之中力挫群雄,奋力挤上我们的那趟列车。我说:“阿来,你怎么来了?”
       阿来毫不迟疑地说:“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呢?我在家越想越不是滋味,我想你一定会无聊的,所以我就来陪你了。”
       我们在那个城市里找了一个小旅馆住下。晚上我和儿子洗漱了之后,我说:“阿来,你们去洗澡吧。”这次我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主动说:“阿来,你带毛巾了没有?”阿来果然说:“你不是带了吗?”我赶快说:“那你就用我的黄毛巾吧。那条红毛巾是我儿子的,你们别用。”
       第二天一早,我们洗漱完毕后。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我发现我和儿子刷了牙,而阿来她们也刷了牙。问题是:我和儿子一共只有两只牙刷。那么,阿来她们是怎么刷的呢?
       我说:“阿来,你们用什么牙刷刷牙的?”
       阿来说:“台面上的那两只。”
       我说:“阿来,那是我们用过的啊。”
       阿来说了一句话,使我再无话可答。她满不在乎地说:“原来是你们的,我还以为是以前房客丢下来的。”
       那天孩子们要去肯德基吃东西。我为两个孩子点了一份大的套餐,再配上鸡翅鸡腿什么的。至于我和阿来,就准备去王义兴餐馆吃些炒菜。本来是很好的安排。谁知一份套餐送一份礼物,两个孩子因为一份礼物而争执起来。
       阿来说:“都吵什么,吵死了。马上叫阿姨再去买一份套餐。”
       我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就去买一份套餐。正在付钱,阿来在后面向我喊:“再买两份。我又看到了两个熟人了。”
       吃完中饭后,我们去商场。转了几圈。我买了一件毛衣,花了一百多块钱。我说:“你先转,我去办个事。”等我办完事回来,我发现阿来也购物完毕。阿来说:“你买了什么?”我说:“毛衣。你呢?”阿来看着手里的大包小包说:“也没买到什么东西,我白来了一趟。就买了外套,裤子,毛衣……”我一看,全部上品牌的。我说:“阿来,你花了多少钱?”阿来说:“一千九百多,两千块都没花到。”
       我大吃一惊。说实在的,在我居住的这个小县城里,像我们夫妻俩都是工薪阶层。买衣买食向来都是计划经济。而她,阿来,一个下岗游民。天天呆在家里烧饭洗衣带孩子,居然这样买衣消费。我说:“阿来,你怎么花这么多钱?”
       
       阿来说:“我没花什么钱啊。我哪次逛商场都要花五六千的。今天时间来不及了,也没给小孩买衣服。”
       在回去的路上,我不得不重新审视阿来。原来,那皱皱脏脏的裤子竟然是五六百一条的,原来那沾满泥浆的从不护理的皮鞋是七八百的,原来外套是几百上千的,甚至阿来的毛衣……这些,不仅我没有看出来,我老公也没看出来,我周围所有的朋友同事也都没有看出来。
       通过这件事,我知道阿来的经济状况应该是不错的。本来我还存在着照顾她的心理,现在我想,不必管那许多,我等应由她来照顾。
       有一天,我约朋友去逛街,朋友突然失约,百无聊赖中我想到阿来,便给她打个电话。电话挂了十分钟后,阿来的电话打来了,她说:“我在某商城等你,你怎么还没到?”
       我一听赶快飞马赶到。我们俩在超市里转了一圈,我去称了五元钱的韩国泡菜,她说:“味道怎么样?”我说不错的,不信你尝尝。我用牙签挑了一块给她尝。她吃了说:“嗯,好吃。”
       她兴高采烈地说:“我也买点。”于是她称这个尝那个,一下挑了五种。她拎着五种对我说:“你怎么才买一种?”
       我说:“吃完再买呗,我先来看看面包。”
       她马上把头伸向各色面点,一边看一边说:“不错不错,喂,我告诉你,我出来可一分钱没带。”
       然后她接着又一连指了七八种面包,这个那个。
       我站在她身后,一霎时,我忽然觉得我什么面包也不想买了。
       那天下午,阿来逛完超市逛商场,逛完商场吃小吃,马不停蹄。当然,我一点购物的心情也没有。阿来每指向一样商品,我最先望去的都是触目惊心的价格,而不是款式质地。我很庆幸阿来那天看中的东西并不多。只是看到一只皮包时说,这只皮包我喜欢。我一看,哇噻,五百多!我马上说这只皮包的各种弱点,但阿来并不以为然,她非常坚持她的眼光。她说,就是它了。
       老板当着我的面包装了那只皮包。我当时想:阿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逛街了。
       忽然阿来说了让我感动不已的话,狼听了都掉眼泪。她说:“我把话说在先,这五百块算是我借你的,我一定要还你钱的,跟你说清楚,不许你不要我的钱。”
       逛到天黑之后,阿来执意不愿回家吃饭,她说:“我今天就在外面吃。”我说:“回家吃吧,我回家还有事呢。”
       她说:“那怎么办,我已经通知我家老大老二来这吃了。”我一听也没辙。
       晚饭后,她一家三口钻进了车里,我站在路边,轻舒一口气,庆幸终于把阿来送走。
       忽然,阿来的头从车窗里伸出来,她大声喊:“喂,你怎么还傻站着,你还没给司机钱呢。”
       我走近前,付了司机的钱,我听到阿来说:“我都累死了,累死了。”我看看她,她说:“我今天正在吊盐水,你电话一打来,我马上就拔掉针头,赶来陪你了。你看我的烧好像还没退。”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果然,阿来的额滚烫。
       我站在大街上望着远去的车,看着远去的阿来,不知是哭好笑好。但有一点我心里明白。我有许多聪明有才能的朋友,他们中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我没人陪的时候,拔掉盐水针头飞到我的身边,毫不犹豫。
       自从阿来借了我五百元以后,我便开始惦记着她,而不是她惦记着我了。但是阿来好像就此销声匿迹。一连好几个星期,阿来都没有再来找我。啊,阿来,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我拨了阿来的手机。阿来又如上次那样高高兴兴而来,热热烈烈地购物。这次她倒是带足了钱,只是逛到多晚她都绝口不提还钱之事,好像这件事从未发生一样。在我约了她三次之后,她都没有再提。我也终于决定放弃这种努力。
       她偶尔也找我玩,我也会去。但我不会主动找她,因为在生活中,我确实是一个太忙的人。而她呢,又是太闲。我对她说:“阿来,你去学点什么吧,你还年轻。”她听了我的话,立刻做了几个设想,最终确定要学电脑。
       自从她决定要学电脑,我的事就来了,首先,找学校要我去找,找到了后要我和老师谈,能不能对她的学习时间机动一些。然后她不停地提要求,这星期不能来,要断一下,有时竟要断一个月。最后她让我去找校长,能不能把教学软件和软件的密码给她,这就意味着,她彻底不来了。她说楼上的小姑娘可以在家教她。如此种种,总而言之,她做许多事总是不能做得成功或彻底,遇到困难或辛苦就言退。不过有一件事倒让我高兴,就是阿来在交学费的时候,突如其来地说:“还你五百块钱。”这件事来得如此突然,在我完全放弃这种努力之后,我手拿五百元感慨万千。
       因为钱想起了那天上街,我问阿来:“你怎么会病?”
       我这样问是很有根据的,也不知为什么,像阿来这样一个不讲究卫生的人,竟然百毒不侵。我认识她十几年,从未见她病过,哪怕是一场感冒。阿来说:“我果然是年龄大了,只是帮着弟媳带孩子干些事,就病了。”
       我说:“你不是独女吗?”
       阿来说:“是我老公的弟媳,你不知道,我弟媳多累。难得我回乡下,我想让她舒服两天,养养身子。我想她年纪轻轻的受累挺不容易的。就帮她带孩子,干农活,捞鱼苗……忙了几天,竟忙病了,你看看这好玩不好玩。”
       我笑笑,心里想,我倒从没有这样的关爱他人的心,更何况是妯娌。不过阿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想起有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吃饭,席间他老公接了一个电话,他说:“什么,三万块钱被偷了?你怎么放钱的,钱怎么能随便放桌上呢,你看看你,都怪你。”
       一桌人都很诧异。原来是阿来的三万元钱放在公公那里,被人偷了。
       阿来伸手夺过了老公的电话,关了。她说:“你不要讲他了。你想想,他丢钱不比你还难过吗?他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丢了钱你不安慰他,只是怪他。你不是叫他更难过吗?”
       接着阿来就给公公打电话,阿来说:“钱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偷掉身上的肉。钱丢了再挣。总比生病了花钱又受罪强。现在老天保佑你免了这个灾,我看,这还是个好事呢。你不要难受了,叫她奶来接电话。”
       阿来在电话里对婆婆说:“钱丢了就算了,不许你在家里怨她爷爷,要让她爷爷憋个好歹出来,我回去就找你算账。好好过,该吃该喝,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事不要提了。”
       我听了阿来这话,深深为之动容。还有一次,我们经过她老公开发的一组别墅群时,我随口赞美了几句。阿来接着便闲闲淡淡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在我听来足以惊天地泣鬼神,足足让我们夫妻半夜都没睡着觉。
       阿来说:“你要喜欢你就住吧,你要不好意思,就给我个成本费。”她随口报了一个价格。我一听,足足比市场价中的黑价还要便宜十五万。我当时就懵了,言语不能自如,行动有如醉酒。并非夸张,当时情况确实如此。我足有几个小时都非常兴奋,浮想联翩。在离开阿来之后,我立即打了数个电话,召集亲友团,赶快来开个会。提提意见谈谈感想。
       那晚我和老公商谈到半夜,最终决定还是不能买。老公说,最近市里正在搞拆建。而阿来老公开发的房子无任何审批手续。一直钻这种政策上的空子,捞一笔是一笔,我们都是小公务员,不能跟着搅这趟浑水。毕竟我们是小本经营,柴米夫妻。我深以为然,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来到工地上,把要拆建的这个天大的新闻告诉阿来。我不能不说,因为阿来老公开发的这十几栋房屋一旦拆除,阿来可能就破产了。
       阿来听了我的话,没说什么,她老公倒非常随意地说了一句话,他说:“拆就拆吧,拆了我重盖。”然后,阿来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拉着我去逛街了。我心里想,这两口子多吓人啊,二百万的成本砸进去,说什么拆了重盖。我可是担心得夜里都睡不着觉。我问阿来:“你有多少钱?”阿来说:“一百多万吧,其余都是贷的。”我说:“这一拆,可就欠了一百多万啊。”
       阿来说:“我们欠得多了,我家汽运公司是最大股,我还在哪哪开发的商品房……”我听得眼睛眨巴眨巴的。我老公说得对,阿来老公是小痞子,劳改犯,九〇年和人赌,从银行贷了一万块,上半夜输了,下半夜捞回来,从不当回事。老公还叹息着说:“也还别说,真正能做出一番事业的真就是这样一些胆大的人。”
       
       按常理想,像阿来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个很快乐的人了。但是,事实与此相反。阿来很不快乐。阿来常常毫无预兆地突然向我发招,比方说,忽然打个电话过来说:“我知道我老公现在在这个女人家里,我逮不逮?”
       第一次听到这个话时,一口茶水从我鼻子里呛出来。我从椅子上爬起来,咳嗽了很长时间,只说了一个字:逮!
       两个小时后,阿来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地上扔了一堆面巾纸,痛诉革命家史。阿来上楼去的时候,那个女人第一次看到她非常害怕。可是阿来并没有和她说一句话,阿来只是上去劈脸掴了老公一巴掌。老公当时脸拉下来说:“离婚吧。”
       我听了阿来这样说,气得发疯,我怒气冲冲地说:“他是什么玩意儿,凭什么这样说?你就没有自尊心吗?你怎么说?”
       阿来说:“离,离婚。然后我们就下楼了。其实老公还是以我为重的,他下楼就对我说,她是什么啊,我就是玩玩她,她哪能和你比呢?”
       我说:“那可不行,他当着那女人面对你凶,背后再对你好有什么用?”
       阿来说:“他就是玩玩,就是玩玩的。”
       我说:“你怎么说那女人的?”
       阿来说:“那女人过来拉我们两口子架。我对她说,你走,我没把你当个事,没有你也是别人。他就是这个种。”
       我点点头,说:“你这句话说得还是有点水平的。”
       出了这件事之后,阿来久久不能平息,她变得脆弱且琐屑,可阿来却反复强调说:“没事,我是个坚强的人,这事要是别人,早就受不了了。”
       事情还没有半个月,阿来竟又去捉了一次,且在此之前,她总是打电话给我,说:“逮不逮?”
       我说:“逮。”
       而她老公竟也无所畏惧,并不因此而转移作案场地。如此几番之后,我也被他两口子折服。我说:“算了吧,阿来,别逮了。”
       阿来从起先的怒气冲冲到最后适应,恰如温水煮青蛙的过程。闹离婚闹得最严重的一次,是民政局那个亲戚通知了阿来的公婆。阿来的公婆便全力为阿来替天行道,清空阿来家运输公司的车子,带了一帮人等,浩浩荡荡杀奔民政局而来。据说市委的上访办公室一见这架势,立刻着人关了市政府的大门。
       其实在我初中的记忆中,阿来不是这样的。那时她自尊心非常强,漂亮而寡言。我解决问题的方式一般为吵闹笑骂,而阿来总是以武力解决。就武力而言我们俩的意见也多有不同,我主张撕抓踢咬,而阿来主张一拳挥过。有一次因为一言不合就当街和我老公打了起来,当时我们都是同学,在过招的过程中,我一直唠里唠叨啰嗦不停,咒骂我老公三代以内直系亲属。而阿来却一言不发目光如炬,沉着应战……
       而现在的阿来,无论别人说多重的话,做多伤害她自尊的事,她都能承受。她的心仿佛被生活中的尘埃盖了又盖,被生活中的风沙磨砺了再磨,包括我对她的拒绝与疏远。
       她开始不能控制地给我打电话,不分地点与时间,她喋喋不休地谈着她的生活,她与老公的最新战况,直到有一天她说她开始信主了,她说主不许她离婚,她说主不许她打骂人,她说主许诺她会上天堂。她这样抱着电话给我打,每次都是两个小时以上,如果我说我正在吃饭,她就说,你老公吃完了吧,叫他接。
       我开始不断地回绝她,直到她在电话里沉默,她不说话,可是她也不挂掉电话。我不忍心了,说:“好吧,晚上我请你吃饭,我带两个朋友。”结果我们到了饭店,阿来迟迟不来。我们盼了许久,她终于来了。只见她化着浓妆,还做了一个夸张的新发型,原来,她不想给我丢面子,只要我说要带朋友,她就要去做发型。
       原本我以为带了朋友,她便不会再谈她的老公。可是阿来并不管这些,阿来的痛苦与麻木已到了这样一种地步:她必须要说,她必须要说出来她才能睡着觉。而那些故事已是我听了三遍四遍的故事,结果,整个晚上,阿来没让别人插上一句嘴,她自己不停地说,我则不停地给她补上一些漏述的章节。在唏吁声里,阿来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她离开的时候说:“明天我请你吃饭,是我老公的生日。”我听了,只觉得面对阿来太累了太乏了。第二天,我因单位有些并不重要的事,叫我老公去参加,晚饭后我回到家里,看见老公并没有去,我问他怎么没去。老公说:“你让我放松一下吧,我也累。”
       一天,一个酒店的老板娘遇见我。她说:“你那个朋友阿来真有意思,有一天晚上,她点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化了浓妆,做了头型,带着两个小孩在我那豪一包间坐了一晚上。你说说她怎么那么有意思,三个人怎么点那么多菜啊,还要点豪一包间。”
       顿时,我怔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