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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业]初中女生十年流水
作者:初中女生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7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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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7年10月17日,我只是一个身形单薄、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14岁小女孩。这天起,我正式踏入社会这个染缸。人生的第一站,是在南方的一个大型制鞋厂,成为流水线上的一名普通女工。
       为了避免别人质疑,先补充一些背景资料。我所在的地方,当时既没有幼儿园也没有六年级。所以我五岁就读小学一年级,10岁念初一,13岁因为中考距录取线尚差10多分选择了复读。但不幸的是,当年复读生的录取线要再加30分,所以复读那年的分数虽然比第一年多了近40分,仍与高中擦肩而过。(不久复读生要加分录取的政策就取消了,我妈至今还叹我命不好。)
       当时虽然年纪小小,自尊心却比现在更强。再加上当时家境也不乐观,便死活不愿再回学校。正好小县城有人组织招工,每人交380元就可以进厂。赚钱心切的我生拉硬拽着母亲到招工处,自动自觉自愿地成了一名童工。
       就这样,带着妈妈给的100块钱,到了D市的一个小镇上。制鞋厂虽只是一个分厂,却也有3000多员工。进厂有一个所谓的培训,其实就是练一二一的正步及广播体操。进过台资工厂的人就会知道,那里的规矩多得出奇,上班前全体员工要一起做早操的规定更是变态得令人发指。
       培训后,我的分工也确定下来了,是品质检验员。当时心里还一阵窃喜,因为听老员工说只有看起来聪明或者学历高的人才能做品检。后来在发工资时才备感失落,所有的操作工人都可以拿提成,唯独品检员的薪水一成不变。
       刚上班的那阵订单还不算多,不过每天的上班时间也会在十小时左右。一般早上七点半起床及吃早餐,八点进入厂区工作。中午有半个小时的吃饭兼休息时间,晚上六七点左右下班。后来最忙的一段时间,每天都是从早上八点钟工作到凌晨一点,甚至有一天加班到凌晨四点,说血汗工厂毫不为过。
       至今我都无法想像是怎样熬过这两年的。且不说那跟猪食差不了多少的伙食(那时候一块钱一包的河粉都是美味),也不提12个人挤在10平米宿舍的不便,仅是全程站立的作业方式,便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由此我很怀疑不喜欢走路及站立太久的习性,便是那时种下的后遗症。
       忽然想说说富士康,因为与《第一财经日报》的官司而在去年备受瞩目。其实公正客观地来说,富士康真的称不上血汗工厂。我当时所在的鞋厂,加班费才一元/小时,而且有时还拿不到。工作12小时是家常便饭,每月顶多休息两天,即使是春节假期也只有三天而已。如此高密度和强度的劳动时间,能拿到手的也只有四五百元(最高的一次拿了590元)。不过另一些工种的操作工人会更高些,最多可以拿到1000多。
       奇怪的是台资企业对管理人员的工资设定并没那么吝啬,一个普通的小组长每个月可以拿到1500—2000元;普通的主管(管几个组)可以拿到3000—4000元;而主管的上级(我忘记叫什么了)则可以拿到5000以上。在1997年来说,这样的工资也算是可观了,何况这里的主管基本也都是从普通的打工妹熬上去的(不怕大家笑,我当时的想法,无非也是熬上几年,升上组长或主管位置,然后嫁人生孩子,如此而已)。
       台资厂的管理严苛应该是有名的,但大部分都是比较摧残人性的管理方式。比如上班迟到一分钟,扣钱!早退一分钟,扣钱!打的饭剩得太多,扣钱!宿舍的床没整理好,扣钱!此外每个月还要扣20元的医疗费,可天知道他们那些一开一大把的药是用来干吗的(反正我吃了没有任何效果,只觉得恶心)。
       可尽管如此,当时这种工厂仍然是众多打工族梦想进的地方。因为虽然薪水要拖上一个月才发,可毕竟不会赖账;一块钱一小时的加班费尽管不高,总比没有好;伙食纵然清汤寡水,总强过挨饿;宿舍虽然拥挤,好歹比工地的宿舍干净整洁!任何一种就业现象,都取决于市场的供求情况。当劳动力大于劳动岗位,你除了接受外毫无办法。就像现在的大学生,一再地抱怨起薪低过农民工,却没想过,这都是市场调节的结果。资本家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帮你提供符合大学生身份的薪水,除非你值那个价!
       永不停止的流水线日复一日,600来个日日夜夜就这样悄悄逝去。这期间,我的个子增高了二厘米左右,体重却没有变化。160厘米的身高,体重仅有90斤左右。如果换作是小骨架女生可能还不显瘦,但对我这种骨骼较粗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瘦骨伶仃。
       那时候的生活,是真正的两点一线。厂房——宿舍;宿舍——厂房;难得花上三元钱坐摩的去一下镇上,也是寄完钱买点日用品就回来了(工厂包吃包住,又有工作服发,每个月留下几十块钱买一些诸如香皂、卫生巾之类的必需品已经足够)。第一年平均500元的工资,我居然存下5000元寄回去。记得我的第一支洗面奶都是一年以后才买的,依稀是一个叫“安安”的牌子,好像只要五元钱吧。这个牌子前两年还曾见到,依然很便宜,很多学生也会买它。
       当时最大的花费应该是电话费。打电话要到镇上的邮局,在开着空调的大厅排队等候空闲话机,然后开始打按一元钱一分钟计费的长途。今天看来这样的收费简直是抢劫,那时却没有选择。每每抱着电话便不想撒手,跟爸爸聊完跟妈妈聊,跟妈妈聊完跟弟弟聊,跟弟弟聊完又跟妹妹聊。转眼半小时过去,付款的时候才觉得心痛。
       后来妈妈回忆我曾在电话里哭诉工作辛苦(亏我还自诩懂事,连报喜不报忧的基本准则都不知道),她听了非常心疼,劝我回来我又不肯,只好陪着我掉泪。
       1997年8月的某一天,打电话回家时父亲突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如果有一个机会给你,你还想不想读书?”这种问题还需要想吗?我极为肯定地答复了他。父亲才告诉我,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伯伯)在西部某个城市的职业高中教书,可以把我弄过去再读两年书。
       这消息把我激动坏了,一方面是为自己能够暂时脱离苦海而高兴;另一方面实在对在写字楼里办公的人艳羡太久。又有空调吹,又不用干重活,还可以坐着,并且拿高薪水,简直是天堂的生活呢。
       当时出现了一个小麻烦。8月正是订单的旺季,不用说辞职,请假都非常艰难。能用上的办法都用了,央求、死缠,甚至还让家里打了张妈妈生病的电报(惭愧啊,形势逼迫,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要用)!大半个月后,主管终于开恩准许。当时学校的开学日期已经逼近,我交代工友帮我代领工资,把生活用品扔的扔、送的送之后,先回了一趟老家,然后奔赴下一个驿站——Q市。
       从老家到Q市只有火车(以我当时的财力也只能坐火车),由于正值学生返校之际,车票不是一般的紧张,费尽力气也只买到坐票。当时正值盛夏,车厢也远没有现在的空调列车舒适,所有的人又只能像罐头里的沙丁鱼般紧紧挨着,没中暑简直是奇迹。更可怕的是车程长达48小时(现在几经提速,20多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了),一路上我只能坐在自己的行李包上,忍受着脚臭和各种异味,祈盼着早日到达目的地。还记得当时穿的是运动鞋,结果捂了两天两夜后脚气发作,一到Q市就淋巴结发炎,也算是糗事一件。
       后来我经常会想,如果没有来Q市,现在的我会是怎样?自认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已经成了三岁孩子的妈,仍在流水线上消耗着有限的青春,为生活为老公为孩子奔忙,就像其他落榜的初中同学一样。想想,都觉得有点不寒而栗。所以直到现在,我仍然非常感激我的父母以及伯伯。我的到来伯母是非常不情愿的,但父母一直很坚持;伯伯也顶住一片反对声,一起改变了一个女孩子的人生轨迹。
       Q市是个空气、气候都非常好的地方,城市很小但五脏俱全。学校是一所极普通的职业高中,两年制。我作为插班生进了当年的毕业班,当时为了节省学费的考虑,但最终也正是因为少读了一年,所以基本上什么证也没有拿到(只有一个普通话等级证及培训结业证)。
       
       重回校园真是令人开心!熟悉而陌生的学校气息,热情纯朴的同学,无不令我备感珍惜。学费是父亲拿我寄回家的钱交的,伯伯负责我的生活费,好像是每个月80元左右。我很知趣,用得也还节省。早餐吃两个包子,5毛左右;中午打2两饭,一个素菜,好像是1.5元;晚饭也是1.5元;按这样的算法,再加上周末吃住都在伯伯家(连洗衣粉、牙膏之类的也是从那带到学校),本来是够的。但是伯伯忽略了作为女孩子必须要买的一些东西,比如卫生巾,比如一些最基本的护肤品。所以,只能从齿缝中抠出些,来买这些东西。日子尽管清苦,但也还算快乐,体重都多了2斤。
       关于学校的生活,其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转眼就到了1999年年底,我还记得是澳门回归的那两天,我们毕业了(我是结业,没有毕业证,只发了一个培训上岗证之类的东东)。
       由于Q市太小,老师带着我们到K市找工作,集体住在某个小小的旅店里。男生女生加起来大概有五六十个,等着企业上门挑选(当时这种方式真是有点奇特呢,呵呵)。
       由于学的是旅游专业,就业方向也只能是宾馆、度假村之类的。第一个过来挑人的便是位于K市城郊的某个度假村,谈好包住不包吃450元左右。这个单位一下子要了三十多人,包括我在内。大家兴奋莫名,对即将到来的工作充满期待。由于已经工作过近两年,我显得最为平静,不过也还是为自己重新开始挣钱生涯而松了一口气。
       不夸张地说,度假村的环境是不错的。临着一个超级大湖,有温泉泳池,有游乐场。一到周末,几乎挤满了度假的男男女女。我一开始被分在客房工作,也就是铺铺床叠叠被换换一次性用品什么的。
       刚进来的那个月,大家感觉什么都新鲜。可以凭员工票泡温泉,可以到烧烤场喝啤酒吃烤肉,可以在游乐场荡秋千,走绳梯。尤其是周一到周五人不多的时候,工作简直清闲得让人坐立不安。
       一个月后,渐渐感觉出生活的单调来。由于市区在15公里外,极难得才能出去一次。这对于天性喜欢玩乐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是严重的禁锢。慢慢的有同学辞职了,慢慢的辞职的人越来越多。三个月后我也离开了,当时第一批进来的同学仅剩下不到10个。
       在度假村上班到第二个月,我便谋划着辞职,因为实在不想把自己的青春给耗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过完千禧年不久的某个休息日,我带着身份证、结业证到K市市区,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机会。钱不多,路也不熟,只能在车站一带转悠。旁边就有一条街,开了几个饭馆。走近发现其中一家餐馆正在招服务员,而一个貌似餐厅经理的人就坐在店门口。
       当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心里只想着要到市区工作,便冲上去应聘。女经理人还不错,问了一些基本情况便让我过几天来上班,谈好包吃包住250元。二话不说,回到度假村马上办理辞职手续,第二天就带着不多的行李赶到了店里,开始了我的第三份工作。
       其实论规模,该餐厅也只是大排档的层次。但由于请了几个漂亮的摩梭族姑娘做咨客,所以生意还不错,服务员都有十多个。除我之外,大部分都是熟手。上班到第八天还是第几天,门口迎宾的摩梭女孩闹情绪,经理让我顶上,结果出现了一件现在想想还有点难堪又搞笑的事情。
       那天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旗袍,站在门口迎客。这时有十几个男人进来吃饭,我便把他们引到位置上。这里,我站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背后,心里想着课堂上教过的礼仪,便帮他把凳子往外拉了一下。与此同时,中年男已经一屁股坐了下去。结果可想而知,当着他朋友的面摔了一大跤。
       中年男恼羞成怒,冲上来想打我,还好被他朋友拦住。经理也连忙冲上来说好话,但仍止不住他的难听话。我一边道着歉,一边心里觉得委屈得不行,后来还是经理送了一盘菜才平息了这场风波。一离开客人的视线,我便忍不住号啕大哭,打定主意要离开那里。
       两天后,又找到一份宾馆服务员的工作。虽然工资也只有200多元且只包一餐,但我立即义无反顾地辞了职,拿着区区50元钱工资,离开了那个伤心地。
       我的第四份工作也是在宾馆,大概做了半年不到吧,除了工资低得让人绝望外,还有一件事情值得讲一下:
       在职高的时候,我们有过几次电脑培训。基本上学了下五笔字根,开关机,再上搜狐瞄了几眼就结束了。但对电脑,我一直怀着敬畏之心,就像吴士宏当年加入IBM的时候那样,视为“高级玩意儿”,可望而不可即。
       在宾馆我仍属于客房部门,但我却注意到前台有两台电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有一天我找了个理由到经理办公室,结结巴巴地申请到前台工作。并一再强调自己普通话标准以及有电脑基础,完全不考虑自己连字都不太会打的现实。经理是个中年男子,当时很和气地告诉我,一旦有机会他会考虑帮我调职。半个月后,前台的一个员工辞职回家,经理果然没有食言。
       这样,我终于有机会接触到心目中的高级玩意。
       其实那台电脑主要是用来登记客人信息的,并没有联网。但毕竟,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练打字了,距离当时我心目中的高级工作——打字员仅一步之遥。由于白天不能长时间坐在那儿,于是那段日子我还拼命地和同事换班,变成了夜间工作。这样,我便有整晚充足的时间与电脑作亲密接触。虽然五笔字根在那段时间里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但靠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居然慢慢地达到了每分钟五六十个字的水平。
       字会打了,我心里又焦躁起来。因为期间我偷偷地跑出去应聘打字员,却发现工资也高不到哪儿去。也不知听谁说的,要掌握网络知识才能拿高薪。一咬牙,把几个月省吃俭用攒下的三百块钱交给了隔壁的电脑学校,报了一个网络初级班。2000年的网络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印象,基本上按5元/小时收费,而且打开网页巨慢,基本是一寸一寸地打开。一个月过去,我仅仅是打字更熟练,稍微知道网络是怎么回事而已。基本上,是一次不太成功的知识投资。
       由于工资实在太低,跳槽的想法从来没断过。终于,机会来了!2000年9月,191寻呼台招聘寻呼小姐,要求普通话标准,打字速度在65字/分钟以上。
       仗着二级甲等的普通话和勉强够格的打字速度,我终于进入了寻呼台,正式脱离以体力劳动赚钱的群体。
       七年前寻呼机正是发展的高峰期,尤其是二级城市,能买得起及用得起手机的人还不多。191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寻呼台,是中国联通的旗下公司。当时台里的寻呼小姐大概有100来个,都是20岁左右的小姑娘。
       寻呼小姐当年似乎还是个稍微有点神秘的职业,大家对这些只闻其音不见其人的话务员们充满了八卦的好奇之心,甚至网上也流传着各种捉弄寻呼小姐的帖子。其实呢,工作也蛮普通的。一周上六天班,每天八小时。戴上耳机,把打进电话来的人们的号码及信息记录下,通过电脑发送出去,比宾馆的工作更单调乏味,重复得毫无创意。
       身为寻呼小姐,最痛恨的就是上夜班。一来在睡意正浓却被电话吵醒的滋味不好受(公司允许戴着耳机睡觉);二来变态天天有,半夜特别多;每到凌晨三四点,经常就有一些声音低沉的男子打入电话:“有空出来见面吗?请你吃宵夜……”、“小姐,你寂寞吗……”等等。还有一种是一打进电话就开骂,什么难听的词都有;最变态的一种则是性骚扰,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有时候不堪受辱也会不顾公司规定强行挂断,但对方往往非常执着,挂掉再打挂掉再打,直到天色发白。
       工资方面,虽然比宾馆服务员好一点,但也不高,一般都在1000元以下。再扣去租房和吃饭的费用,实际上所剩无几。也是在这期间,我有了生平的第一个寻呼机。
       2001年,寻呼小姐的工作已经驾轻就熟,我开始想自己未来的出路。无意的一个机会,我得知还有自考这么一种物美价廉的教育方式。当时心里激动坏了,感觉自己朦朦胧胧地有了方向。
       
       报考时,我选择了汉语言文学专业。一来自己一向酷爱看小说;二来该专业是最不需要专业基础的学科;三来看起来需要过关的课程也少,只有12门(还有一门加考)。买书……复习,第一次由于心里没底,只报了两科。焦心地等待结果,过一科挂一科。挂掉的那科考了50多分,主要是书看得太少。
       这下我心里有底了,自考,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嘛!
       正当我认为生活渐渐开始安定的时候,嗓子不堪一天接几百个电话的重负崩溃了——其实是发炎了!花了不少钱打针吃药,又被医生警告不可讲太多话——可老天爷啊,这份工作不说话行么?
       没什么好说的,又开始找新工作。打字经过近一年的锻炼已是炉火纯青,高峰时能达到120字/分。正好看报纸发现当地一家报社招照排员,我抱着试试的心态过去应聘,居然留下试用了。我喜出望外,马上辞了传呼台的工作,却不知道不久后我将首次体验失业的滋味。
       报社的照排员,其实主要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录入,另一个是排版。第一天上班还发生了一件糗事,我居然不会开关电脑!是这样的,由于传呼台的电脑基本是24小时开机,而我早期所学的那点可怜的电脑知识已经忘得七七八八,所以造成了我对着黑黑的屏幕毫无办法的尴尬局面。记得后来还是央求旁边的一个男孩子帮我开的机,他那看外星人般的眼神令我实在是记忆犹新。
       不会开电脑倒是件小事,可第二个问题来了,我根本不会操作方正飞腾软件。我唯一擅长的,只有打字一项。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办公室呆到很晚,一打完字就站在熟练的排版员背后,学习一些排版技巧。但两周后,报社招了两个熟手排版员,我和另外一个新手就被毫不留情地炒掉了。
       第一次被炒,还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炒,心情之沉痛可想而知。尤其是当我知道排版员工资最高可以拿到3000块之巨,沉痛的心情又加重并延长了几万倍。那几乎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时期之一了。
       尽管仅仅失业了一周左右,但由于事发突然,而且之前从来没有经历过,所以让我记忆深刻。
       屋漏偏逢连夜雨。失业的前几天,我把大部分钱寄回家,身上只留下房租和一些小零用。那段时间心理压力极大,每天踩着一辆破单车满街寻找工作。晚上回到小小的出租屋,总是抑制不住地想哭。同时,怕家人担心,连电话都不敢打。
       失业第五天,伯伯正好来K市,并请我吃了一顿饭。听说我失业后,拼命地把一盘肥肉往我碗里扒,大概是想让我吃饱了更有力气找工作吧!不过他毕竟对这里不熟,也没能帮上什么忙,只是偷偷地把我的情况通报给了父母。这下,家里乱成了一团,而我还一无所知。
       失业的第七天,无意在报纸上看到一个可以凭小券进入人才市场的广告。在里面转了一圈后,发现有个展台在招服务员,一打听,原来要到外省工作。我心灰意冷地准备走开,招聘的男子突然冒出一句:“你愿不愿来我们这里当文员?”就这样,搞定了我的第七份工作。
       当天晚上,家里也拼命地打我的传呼,结果无一相信我找到工作的事实,一致判定我在骗他们,好让他们省心。好说歹说,才让他们相信,我真的刚刚找到一份在学校当文员的工作。
       学校是个以旅游专业为主的民办中专,大概有几百个学生。校长就是招聘我进来的中年男子,姑且叫他Z吧。文员的工作很简单,打打文字材料,收拾一下办公室,接听一下电话,非常清闲。工资不高,试用期650,转正后700(直到从这儿辞职,我的经济仍然捉襟见肘)。
       学校的学生几乎都是我的同龄人,他们对我几乎也是一口一个“老师”地叫着。我起先不好意思,后来渐渐地习惯了,甚至与其中的几个女学生成了好朋友。校长对我的工作很是满意,但在学校兼出纳的校长夫人却一直对我心怀芥蒂。坦白说也不能怪她,因为校长经常用车载我参加各种校内外活动,确实容易引起误会——尽管我与校长之间除了工作关系还是工作关系。当时年纪尚小,也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所以后来索性辞职,这是后话。
       有个容身之地,又有了大把的空余时间,我也开始把重心转到刚开了个头的自考事业上。K市自考一年只能报两次,每次最多可报四科。第二次考时,我不知天高地厚地便报满四科。每天把书带到办公室,闲下来便啃。回到家,由于既没有电视也没有任何娱乐的东西,所以也只能继续看书。那应该是我工作以来最勤奋的岁月了。然而天道酬勤,这次考试,我居然四科均一次性通过。其中有一科有点运气成分,因为书只看了三分之一。这件事情大大地鼓舞了我的自信,或者说一定程度上麻痹了我,导致之后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盛况。
       在学校期间发生了一件小事,也算是一个契机,为我之后进入报社工作埋下了一个小小的引线。
       那是2002年吧,正是四年一度的世界杯厮杀得激烈的时候。办公室订了当地的一份报纸,我对足球没太大兴趣,往往瞄一眼也就罢了。
       某天,看到报纸的热线接线员们在写世界杯工作期间的花絮,大叹电话太多工作辛苦。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线,我很贸然地打电话过去,以热心读者的身份表示很同情她们,并且如果她们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做义工。接线员估计也是第一次接到这种电话,叫了部门负责人来听,结果叫我第二天过去。
       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杂念,正如在电话里所说,只是揣着想帮帮她们的很纯粹的想法。结果一到那里,又是拍照又是采访搞得我极窘促。一想到第二天Z校长可能会看到报纸,我死活不肯露正面,采访的记者也无可奈何,只好拍了个侧面照。就这样,我第一次上了报纸的版面,标题是类似于:“热心读者充当义务接线员”之类,成为一个填充版面当日的小花絮。直到走时,也没接上几个电话。以现在的话说,报纸在炒作,而我无意间被炒了一把。
       第二天我一早就赶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把有我照片的那张报纸藏起来。又兴奋又忐忑地度过了两天,最终什么也没发生。我依旧是学校的一个小文员,那份报纸继续热火朝天地报道世界杯,且没有再叫我去接听电话(其实电话也没有多到要让一个业余读者去接的地步)。
       学校的工资实在太低,半年后我又开始留心跳槽的机会。但以我的技能水平,高工资的工作看不上我,低工资的工作我又看不上。
       到了10月份,校长夫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跳槽的想法更烈。可巧看报纸,发现那家报社居然在招热线接线员。要求大专以上学历,打字80字/分(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项要求,因为都是用手记),声音甜美,普通话标准。基本上除了学历,我都符合。猛然间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为什么不可以去应聘呢,反正试试又不失去什么。
       这个念头令我非常兴奋,我马上打印了一份简历,并斟字酌词地写了一封求职信。大意是虽然学历未能达到要求,但打字速度非常快,声音甜美普通话佳,最重要的是在世界杯期间有过“接热线”经验,觉得自己应该很适合这个职位。当天下班后,为显诚意我又亲自把求职信送到报社前台,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消息。
       度过了最漫长难熬的一周后,接到面试电话,那时候觉得电话对面女孩儿的声音真是如同天籁。
       面试我的部门负责人并不是世界杯期间的那位,他认真地看着我的履历表,并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最后问起我当初来报社做义工的动机。不记得当初怎么回答,应该表现各方面还不错,他当场拍板,让我下一周来上班。
       强掩兴奋的心情跟校长提出辞职申请,他本想挽留,但得知新的工作平台是报社时也没有多说什么。几年后我与他还都是很好的朋友,经常出来喝茶聊天,直到我离开那个城市,才失去了联系。
       上班第一天,就忙了个不可开交。按理说应该有同事带的,可我那天不仅没有同事带,居然还是独立上班,更要命的是电话多得要命。无奈之下,拿出在寻呼台练就的接线本领,还好总算没有出什么大娄子。其实那天我是有些失望的,因为新的工作并没有当初看起来那么具有挑战性,无非是接听读者的来电,把其报料的内容登记在本子上,然后再把有价值的线索挑出来交给部门负责人罢了。
       
       不过,好歹我的工资首次达到了四位数。虽然仅仅一千出头,但也在短期内慰藉了我那颗失落的小心灵。三个月后,又一个机遇不期而至,我成为了一名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记者。
       我想在我讲述如何得到记者那个职位之前,先介绍一本对我影响非常大的励志书籍——《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
       书很薄,前面讲了一个很简短的故事,但这并非重点。重点在于它的十篇励志宣言,每一篇都洗练优美,字字珠玑。译者功力了得,愣是把一篇国外的作品翻译得如同诗歌。而且书上还给读者提供了一个改造自己的计划,并且宣称:只要在一年内按照它所说的方法去做,薪水增加一倍的几率是75%。
       这时候我已经进入报社当接线员,却随之发现自己的工作并未有质的提升。那些忙碌的记者和编辑虽然与我们同一层楼办公,却鲜有交集,似乎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当时的我,是多么羡慕那些名字三天两头见报的同事啊。于是,我开始尝试这本书里的办法。每天醒来时读一遍,中午吃饭时读一遍,晚上睡觉前读一遍。甚至在前往上班的途中,我也会骑在单车上念念有词,背诵书里的那些警句。我郑重其事地在这本书的空白页上写上我目前的工资:1000,又写上一年后的预期工资:2000(后来,我真的达到并超过了这个目标。我至今都弄不清是凑巧,还是这本书的办法真的起了作用)。
       于有些人看来,其实这本书是在教授自我暗示的技巧,让我对任何事情都抱有更积极的态度。它当时确实激励了我,或者激起了我对未来的雄心壮志。它给了我希望,让我不再甘于现状。直到现在,我仍会去看包括《卡耐基全集》、《成功致富》之类的励志书籍,不管其所授的技巧是否有效,至少在心理调节上,它是非常有用的。一个常去看励志书的人,不一定就能更成功,但一定不会变得更消极。
       好了,言归正传。怀着被励志书鼓起的勇气,某天下班后我找到部门的头儿,向他“表白”了(以下对白为印象中的大致内容):
       “我想跟XX(一个当时很热心帮我的同事)出去采访,学习做新闻。”那个19岁的女孩子冒昧却执拗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
       “我不会影响工作的,我可以晚上正常上班,白天出去采访。”
       “那你不用睡觉吗?”
       “凌晨两点到六点电话会很少,我可以趁这个时间段休息一下。”
       “为什么突然想做记者呢?”
       “因为我对文字工作很有兴趣,而且我的汉语言文学曾经一次考过了四科。我有基本的写稿能力,我只需要一个学习的机会。”
       最后,头儿没有立即答应我,但他会考虑一下。
       两个月过去了,头儿那边没有任何消息,慢慢的我几乎要绝望了。很快,2003年春节来临。由于上个月的工资已经全部寄回家,身上所余无几,所以我主动要求值班。年夜饭,是和与我同样留在报社值班的保安一起吃的,有一锅酸笋鸡和几盘饺子。值班室还有一台电视,可以看春节联欢晚会。之前有好几个春节都几乎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所以这一年竟不觉得凄凉,反而觉得热闹。
       正月初七一过完,报社的同事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生活又步入了正轨。又过了半个月,头儿跟着另一部门的负责人来到热线室:
       “你对跑医疗线有没有兴趣?”那个负责人笑眯眯地冲着我说。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已经失去了反应的能力,一时间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说你想做新闻吗?他们部门刚好有一个人辞职了,所以我推荐你去。”头儿见我一副大脑缺氧的模样,一副忍不住笑的表情。
       “做……做什么新闻。”不记得当初有没有吞口水的动作,只记得我终于艰难地发出了第一个问题。
       “医疗,你要不想做我可以交给其他同事。”头儿有点促狭地捉弄我。
       “别,我当然要做……”话刚出口,我的脑袋供氧恢复,意识到上了头儿的当,一下子红了脸。
       (如果你觉得上述情景描述得太过详细,那是因为我对那段记忆印象特别深刻。)
       就这样,2003年初,我的职业生涯迎来了第二个转折,成为一个跑医疗线的记者。相信媒体人都有所体会,刚进入这一行,如果没有人带,是很难快速上手的。而我当年,一过去就必须独当一面,所有的东西都是陌生的——所有的人脉关系、写稿的技巧。手上有的,只是一张纸上的几个人名和电话。
       第一篇上报的稿件,是一篇约300字的豆腐块,大约是描述一桩车祸事件。一年后我才知道我当初写得有多差劲,套用一个编辑的话说——完全就是记流水账,而且要素不全。但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名字印在了报纸上,那种奇异的感觉,真是很难以形容。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真的成了一个记者。就像我父母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相信,那印在报纸上的名字属于自己的女儿。
       但没过几天我就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一来因为业务不熟练,抓不到线索,而同城的竞争对手却每天都有一两条做得比较大的新闻;二来我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别人总发愁如何把文章写得更精炼,我却老发愁如何把文章写长写丰满;三来,报社当时的气氛令我很压抑,热线部的几个女孩子,在我调职的当天起,就开始有意识的排斥我。在她们看来,我可能太过积极,锋芒太露了。
       这段时间持续了半年左右,那真是一段难熬的时光。怎么说呢,我几乎一直活在要被开除的阴影中。虽然稿件每天都在上报,但都是很小的豆腐块。我不知道如何跟医疗系统的人打交道,总觉得他们特别高高在上,不喜欢搭理记者;我不知道如何跟竞争对手们交流,虽然其他条线的记者都能做到资源共享;我不知道怎么把稿件写得好看,看到首席记者三天两头的头版头条便又羡慕又嫉妒。而那个调我过来的领导似乎也没有过多的关注我,可能他一直在等待我自行成长。
       我孤独地骑着自行车,穿梭在那个城市的几所医院里,日复一日。表面上仍然一如往常,内心却充满了挫败感。我时刻在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放弃,时刻担心会不会接到人事部的电话;早上报题永远是“还没有”,晚上交稿也总是“只有这篇”。那个20岁的女孩,仍然性格内向,不善交流。刚进入社会的那种痛苦似乎又再次重现,只不过前者是肉体上的,而后者是精神上的。
       在我当记者的第四个月,工作虽然稍微有点眉目,但心中的警报一直未能解除。记得那段时间发生过一个小插曲,足以证明我有多么的脆弱和小心。
       那天,我和同城媒体的一位Z姓记者一起出去采访。回来的路上,接到了臆想已久的公司人事部的电话。人事部的女孩儿告诉我,回到报社后先去一趟办公室。我既没勇气也没好意思问是什么事情,心里充满了阴暗的情绪。按我的揣测,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时与我一起坐车的Z看我突然红了眼圈,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哽咽着把我的猜测说出来,Z安慰我,说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糟糕。他甚至拍着胸脯承诺,假如我真的被报社炒了,那么他可以跟他所在报社的领导申请,把我挖过去继续做记者。虽然心里仍是忐忑不安,但Z的话大大地缓解了我的痛苦。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很感激这位前辈。
       这个小插曲的结果有点儿搞笑,居然是报社准备组织一个合唱队,于是办公室在记者编辑队伍中挑出五个女孩儿,找了一位音乐学院的老师来帮我们做培训。我不知道报社为何想到了我,在闻听消息的那一刹那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并暗自嘲笑自己太过敏感(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再说说Z。Z是一个很传奇的人,他进入媒体行业时已经30多岁,之前跑过全国的很多地方,从事过很多职业,甚至也开过公司。以世俗的眼光去看,他当时属于混得不算成功的人,这么大年纪却要和20多岁的小青年在一线抢饭碗。但实际上,Z只比我早入行半年,但其不论是吃苦能力还是业务表现都远超于我。这样的男人,一旦有机会东山再起,必然前途无量。
       跑医疗线的大约有四五个记者,均来自当地的几个主流媒体。除了Z,其他都是年轻人。慢慢熟悉了以后,大家也开始共享一些线索。加上Z的悉心点拨,我见报的稿子慢慢地多了起来,并且开始有一些稿子发在了重要版面。我用了半年的时间,终于适应了报社的节奏,适应了记者这份工作。
       我相信,假如你很珍惜你的工作,再困难也不要主动放弃。坚持更长时间,就有更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