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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烈]一天的两次葬礼
作者:张达明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7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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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高中二年级时,放了暑假我去农村大姑家玩。那天早上,姑父对我说:“中午我带你去打猎。”他告诉我说,在他们那儿的一个树林子里,最近有人发现了一只大狼和狼崽子,他想把它们猎到手,给我做一条狼皮褥子,好在冬天拿它御寒。
       我一听很是高兴,刚吃完早饭,我就嚷嚷着要去见识姑父的手段。因早听人说,姑父是当地打猎的一把好手,但我没有亲眼目睹过,今天终于可以让我开开眼界了。
       我们出发了,姑父带上他的那条又黑又大的猎犬,扛上他的那支近两米长的土猎枪,还把那支擦得一尘不染的小猎枪交到我手上,对我说:“到时候,我叫你开枪你再开,可不敢走了火哟。”
       我跟在姑父的后面小心翼翼地走着,当走到茂密的树林中间时,姑父站住了,他看见了一堆粪便,蹲下后,认真地观察了一番,然后肯定地对我说:“这是一堆狼屎,而且还是新鲜的,看来这狼并没有走多远。”
       他站起来朝四处望了望,对我吩咐到:“你先朝天放上一枪,把它震出来。”
       我从没有打过枪,姑父就如此这般地传授我打枪的方法,我按照姑父教的方法,闭上眼睛,扣动了扳机,朝天“咚”地放了一枪,姑父说:“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枪声很响,但响声在树林里却很沉闷。黑犬听见了枪声,兀地支棱起了警惕的耳朵。枪声刚响过,就听见了一阵“哧溜”声,紧接着隐约见道影子“刷”地从我们前方约一百米远的地方蹿了出去,黑猎犬见状,不失时机地紧追了上去。姑父对我喊到:“快,把枪拿好,追!”说完,他就像一枝离弦的箭也紧跟着黑犬冲了上去,我也不甘示弱,跟在姑父的后面猛跑了起来。
       此时我看清了,前面跑的那绝对是一条狼,它是符合狼的所有特征的。它是一条灰色的狼,足有五尺长,二尺多高,拖着长长的尾巴。它大概被猛然的枪声震惊了,先是恐慌地跑得很快,但不知为什么速度却忽然慢了下来,跑了一会,又猛地站住了,停下来朝后张望一下,好像在焦急地等着什么东西。
       姑父瞅准了时机,端起了手中那支百发百中的长杆猎枪正要瞄准时,却见灰狼又全力地猛跑起来,姑父只得放下了枪。灰狼跑了一阵子后,它又停了下来,还又在等着什么,因为林子里的草丛很高,我们都看不清它的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姑父边追边对我说:“看来这家伙在耍什么鬼把戏,咱们要小心。”
       黑猎犬只是猛追不舍,眼见着就要追上大灰狼了,但灰狼又是一阵急奔,黑犬又被灰狼甩远了。就这样一直追赶着,大灰狼终于被逼到一个约一百米高的悬崖上了。目前的情形是:往后是我们在追它,往前那可就是悬崖,悬崖下面就是湍流的河水,这才迫使它停止了奔跑,因为再要跑下去,那只有一条路可走,跳崖!但那后果可将是粉身碎骨的。大灰狼它才不干那傻事呢。
       我和姑父这时终于明白了:大灰狼为什么刚才一会儿跑跑停停的,原来它的身后居然还跟有一条小灰狼,那小家伙瞪着惊恐的眼睛,一会儿望着妈妈(爸爸),一会儿又望着我们。姑父对我说:“现在正是好机会,我守住左边,你守住右边,让黑犬先从中间冲上去,然后咱们就一起收拾它们。”
       战斗方案制定得当后,姑父对黑犬命令道:“这下就看你的了,上!”
       黑犬听到了主人的命令后,甩开四条腿,像一个无畏的勇士一样,很快就冲到了大灰狼面前,向它的对手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但就在这时,意外却在瞬间发生了,还不等黑犬下口,那大灰狼却先一步扑向了黑犬,只见它比黑犬更勇猛,“呼”地朝黑犬压了过去,一下子就咬住了黑犬的脖子,而且还狠狠地像摇拨浪鼓般地猛摇了几下,但见黑犬脖子上的血立时就像喷泉似的涌了出来,接着听见黑犬呜咽了两声,躺在那里不动了。这一幕,不但把我看得呆住了,就连打了半辈子猎的姑父都呆在了那里,好一会缓不过神来。突然,姑父气急败坏地大喊:“他妈的,这条可恶的狼,竟然把我的黑犬咬死了,我今天非亲手宰了它不可!”
       姑父说着就端起枪来,气急败坏地向着灰狼“砰”的一下开了枪,子弹擦着树叶射了过去,直射向大灰狼。但遗憾的是,子弹并没有打着灰狼,只是打到了悬崖边上的石头上,子弹和石头碰撞后溅出了四散的火花。大灰狼听到枪声,更加不安地急躁起来,它不停地在悬崖边上走来走去,气得姑父手里的枪准星老是在晃动,怎么也瞄不准它。姑父无奈地放下枪,对我说:“你看见了吗?它是在保护它的狼崽子呢。这样,你对准那小狼崽子,我对准大灰狼,咱们一起开枪,我看它还有什么招。”
       我端起了枪,想瞄住那小狼崽子,无奈那大灰狼老是在小狼的前面晃来晃去,就是不给我制造有利的战机。姑父这时急了,对我说:“你别打了,让我来,看我怎样把它们这一家子全给报销了。”
       姑父说着,就把枪口移向了小狼崽子,但他也和我一样,在老狼的不断走动的干扰下,他不但射不到老狼,而且也射不到小狼,气得姑父嘴里直骂那两个畜生不配合他。在这时,令我和姑父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大灰狼忽地趴下了,对着小灰狼的头部亲密地舔了几下,只见小灰狼很快地就趴上了大灰狼的背部,姑父和我不知道它究竟又要耍什么花招,还不等我们醒过神来,就见大灰狼又慢慢地站了起来,看了我们一眼,仰天长长地大啸了一声,然后又在原地转了几个圈,这才背上它的儿(女)子,快步跑到那悬崖边,猛然一跃,就从崖上跳了下去。
       姑父和我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姑父手中的枪“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我望着刹那间已经空荡荡的悬崖顶,惊得半天不知所措。
       好一会,姑父也不给我打招呼,独自一人爬到了崖顶,我也跟着爬了上去,朝下面望去,见到湍流的河面上已不见了那大灰狼的影子,远远地看到,那条小灰狼正在费力地从浅浅的河滩上往上爬,不一会,那条大灰狼的尸体也被漂了上来,小狼在大狼的尸体旁转了几个圈,嘴里“呜呜”地不住哀叫着,当它忽然看见了我们站在崖顶上时,怕我们再加害于它,这才恋恋不舍地弃掉大灰狼的尸体跑开了。
       姑父拽着一根藤条下到了崖底,绕过河水,来到那大灰狼前,翻开它的尸体看了好一会,我这时也顺着那根藤条下到了崖底,来到了已死去的灰狼跟前,姑父看着那只灰狼对我感叹到:“是只母狼,我还没有见过狼这样护犊子的呢。”
       大灰狼的头部已被摔得开裂了,肚子下面流着一堆肠子,但它的背部却是一点伤痕也没有,我猜想,它可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在往悬崖下跳的时候,是扑了身子平跃下去跌到河里去,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摔死的。
       我对姑父哀求说:“它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舍了命的。不要剥它的皮了吧,咱把它埋了吧。”姑父这回听了我的,没加思索,对我用力地点了点头。于是,我和姑父把大灰狼拖到离河面很远的地方,我用手刨了一个坑,用沙土把那条大灰狼埋了下去。
       我们在那堆小小的沙堆旁伫立了好久好久。姑父这才对我说:“咱回吧。”我们慢腾腾地往回走,一路上,姑父一句话也不说。我们又来到那崖顶上,来到那已被灰狼咬死的黑犬前,姑父站在黑犬前,蹲了下去,用右手轻轻地抚摩黑犬的全身,嘴里发出了“哎”的一声长叹,对我有气无力地说:“把它抬回去吧。”我知道姑父这时心里一定很难过,这条黑犬跟着它已经七八年了,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它从来都是胜利者,但在今天却意外地死在那条灰狼的利齿下,姑父的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姑父把那支长猎枪放在地上,然后和我把黑犬搭在了枪杆上,我在前,姑父在后,我们一起把它抬回了家,在姑父家后院的那棵枣树下,姑父自己动手要挖一个大坑,我要帮忙,但被姑父拒绝了。大坑挖好后,我和姑父把黑犬轻轻地放了进去,然后埋葬了它。我想,姑父把他的爱犬埋在枣树下的意思是想让它早早地再托生吧。
       在这一天,我和姑父经历了两次葬礼,这是我长这么大,参加的两次最为非同寻常的葬礼。第二天,姑父就病了,而且一病就是二十几天。
       从那以后,姑父再也不打猎了,当然,我也就再没有机会得到一张用来御寒的狼皮了。
       现在想起来那件事,我仍感慨万分:母爱不但是属于整个人类的,更重要的它是属于全地球的。人类从来都把狼们认为是十分凶残的动物,但它有时所表现出来的爱心甚至比人类还要更强烈,有人恐怕不相信我的感受,经过了那件事,我是从心里彻底地信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