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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老婆]我的七年之痛
作者:臻于爱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7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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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30岁,一场自由恋爱开始的婚姻,夫妻双方都有正式工作,人品也没有特别大的缺陷,家累也并不严重,一个普通意义上的中产阶级家庭,却最终走向了婚姻结束。
       不知道有没有人离婚可以不受伤的。我很受伤。即使办理手续那天,我做到了平静自如,但最终我和他眼泪都充满了眼眶,彼此说话的声音都发抖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心里充满了奇怪的压力,陷入了一种外面宁静,但内心十分焦虑苦闷的状态。白天再快乐,再愉快,第二天清晨,我还是会望着窗外想自己可不可以从这里跳下去。
       我也一直在反省。反省两个问题,一个是,如果当年我有现在这么懂事,我们还会不会走到离婚这一步?另一个是,如果我们重新来过,我们还会不会可以有爱情?
       把这些回忆,以尽可能的平常心写出来,检讨和反思自己,另外也希望所有爱着的、婚着的、或者婚姻有纷争的男人女人,都能看到一点影子,能够有一点点参考价值。
       我们于90年代末结婚。勉强算得上门当户对——双方父母都是公务员,都算不大不小的干部;我们两人也都在机关工作,学历相等,收入相当。但实际接触之后,才发现,有些重要的差异我们自己没有察觉到,也没有意识到它会形成什么样的影响,这,埋下了婚姻的第一道裂缝。
       我和S谈上了恋爱后,他父亲一开始得知了我的家世,十分激动高兴,因为我的家世在他来看,他是高攀了。先是流露出了极力促成这段亲事的姿态,接着,又听到他们家一些亲戚的谣传,以及他们家一个更有权力的亲戚表示不喜欢我、不喜欢我的家庭等等之后,又十分激动地表示要儿子和我分手。
       这种反对在我们家引起了两种态度。我父母亲都是知识分子。父亲听说男方家庭这种态度后,当即表示,这种家庭不合适。但我母亲却非常害怕我和旧男友死灰复燃,而且也觉得现在这个男友确实条件长相工作都不错,没什么可挑的,就叫我不要错过。
       在母亲的坚持下,我也坚持下来。S在父母反对与我的实际魅力之间权衡了几天,最终倾到我这边。实际上当时我在他的社交圈里,还是十分优秀和抢手的,他也知道,错过我,他不会有机会找到更好的。
       谈了一年多恋爱,他们家庭一直僵在那里,没有解释,没有回旋余地,唯一的理由是我以前谈过一次恋爱,肯定跟别人上过床。这对于我家,一直是一个无形的羞辱。于是我们两个就决定把结婚证先领了。
       那年元旦,我们两个就跟开玩笑似的,嘻嘻哈哈地跑去把结婚证领了。然后,等于把皮球踢给了S的家长。S的父亲当时很愤怒,但愤怒了几天,也就自己找台阶下了。他也深知,我各方面条件都是很不错的。
       双方关系逐渐解冻。领结婚证半年,我怀孕了。
       关于要不要这个孩子,我和S有了分歧。他说我们还年轻,应该多玩几年,他的父母也暗示他说最好不要孩子(实际上他那个亲戚怒气未消,他们私下已经接受我,却从来不敢在家族里公开说同意这个婚事,还在希望我们能够最终分手。因此婚礼迟迟没办。)而我母亲则说,趁年轻生孩子,身体恢复快,老人也有精力,能帮得上忙。
       经过一个多月的磋商,S的父母在尽可能草率的前提下,为我们举办了一个婚礼。他的那个“有权力的亲戚”拒绝出席婚礼。婚礼一切从简。好在我从小就比较大大咧咧,而且对任何繁琐的仪式都很抵抗,就我个人而言,办不办婚礼都无所谓。
       婚假10多天,我们哪儿也没去,而是在家照顾S的妈妈住院开刀。S的父亲是一个对妻子不尽任何照顾义务的男人,他的观念是,女人就是照顾男人的,而男人肯对妻子问候几声,陪她去买个菜,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这一点确确实实是他的真实想法。他在家看电视,电热水壶烧开了,他过去把插头拔掉,跑去厨房叫S的妈妈:“××,水开了。”然后继续坐回去看电视。
       而我在这次仓促的婚姻中,丝毫没来得及看清楚双方家庭的这些差异,也没有足够的智慧,意识到这种差异,会对我们的婚姻造成多么深远的影响。
       我们婚礼后第三天,就是在医院里,守候他妈妈动手术。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有了妊娠反应,呕吐得非常激烈。S妈妈手术完,晚上我和S回家,S爸爸说他陪床。当天傍晚时分,我父母过来看望,看到他爸爸所谓的陪床准备:S爸爸已经让人去给他买好了卤菜几种,啤酒两瓶,摊放在妻子对面的病床上,跷着脚准备喝酒。回来后,我父亲跟我说:“这简直不可思议!妻子开刀,麻醉还没苏醒,他啤酒就喝上了?”
       不可思议的在后面。次日一早,6点多钟,我们还在睡觉。S的爸爸急促地敲响了我们的房门,吓得我们两人都从床上跳了起来,以为S的妈妈出了大事。
       S才扭开门锁,他爸爸就把门直接踹开了,第二脚直接踹在S身上,接着是劈头盖脸地一顿打。
       他边打边吼,半天我们才明白他在吼什么,意思是他这个做儿子的不是东西,妈住院,自己在家睡大觉,都不知道给爸送饭。而前一天,我们在医院和他告别说先回家了,他提都没提要我们送饭的事,他的一个亲戚家靠近医院,当场声明过,她负责送饭到医院去,而且我的做护士长的亲戚也说了,医院食堂里有早饭可以吃。在没有人明确安排我们做饭送饭的情况下,两个20才出头的小毛头,怎么可能想得那么周到?自己才从学校食堂吃完干饭出来的!
       打完了,他理直气壮地数落了我们俩的罪状,接着,明确指出,要煮甲鱼汤送到医院去。
       我不会做甲鱼汤,S更不会。两个人都是没进过厨房的主。我没办法,最后到我爸爸的一个朋友开的酒楼里,找了那个叔叔,让他安排厨师,烧一份(两只)甲鱼给我们。中午的时候我拿着保温罐,骑着摩托车去装好了,送到医院去。
       S的妈妈才动完手术,按照医嘱只能吃流食,根本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我们中午送到,S的妈妈基本还不能动弹,S的爸爸就拣了一块甲鱼裙边,送到老婆嘴边,非要她吃。S妈妈非常虚弱,就摇头说不吃,但他非要她吃不可,最后都快发火了,S妈妈没办法,流着眼泪把那个吃进去了,一进喉咙,就触发了一阵剧烈的呕吐,呕吐无法控制,她全身都痉挛起来,插好的导尿管都掉了下来,吓得我不得不去把医生护士和我家做护士长的亲戚全喊了来。
       医生批评了一通,说病人根本不能吃这种东西,然后重新安置好了S的妈妈,等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他爸爸就安心地大吃起来。一个人将两只甲鱼吃得干干净净。后来我才知道,S爸爸非常喜欢吃甲鱼,不是一般的喜欢。每隔一两个礼拜,他家都要消耗一两只甲鱼。
       我和S经过不太长的恋爱而结合的婚姻,即使一开始就有许多磨难,当时还是相爱的,有过一段美好时光。
       他妈妈出院后,我们也回去工作,很多个傍晚,他都会和我一起散步,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假装两人是一匹马,前蹄和后蹄一起配合,一起滴答滴答地走。那时候我家里给我们买了房子,是期房,还没拿到。我们两个就住在离工作单位不远的一个小破出租房里。租金每个月150。卧室的窗户玻璃都是破的,封上的塑料纸,也被风吹破了。大冷天,风可以一直吹到枕头边上。虽然每个月我们薪水都有2000多,但都认为是过渡阶段,宁可把钱省下来以后装修房子,不肯去换一个好点的房子租。真要回想起来,我觉得那是我和S,所有在一起的时间里,最幸福的日子。
       如果说,他让我感动过,是他不顾家庭的压力,一定要和我在一起。那么,他让我伤心的开始,应该在我怀孕八个多月的一个深夜。
       那时候已经11月份了,有天夜里我肚子忽然疼痛起来,很疼,但不像是要生产,而且极其口渴。我忍了很久,疼得厉害了,我才推醒了S,说我肚子很疼,让他起来给我烧点热水喝。
       S被吵醒后很不高兴,问了我两句,就说:“又没什么大事,半夜喝什么热水啊?”我央求:“你就给我烧点吧,我真的很渴。”他可能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骤然间就暴怒了,大吼一句:“××,你怎么是这种人?你怎么这么喜欢啰嗦人折腾人?”
       
       我闭上了嘴巴,接着他就睡着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7年,但依然历历在目。这是他给我的第一道伤口。今天,我依然和当年一样,选择了原谅,因为很多贪睡的人半夜是不清醒的。有一些人天生有责任心,温柔,不排斥照顾人,有一些人则是幼稚、自私、任性一些,需要经过生活的调教,才能逐渐学会承担一些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也有一些人,他可能会终身推卸他的责任。
       那天夜里我没有喝到水,忍着忍着,似乎天就亮了。后来怎么样,也忘记了,接着没过两天,就回家待产了,我和S的父母住在了一起。这是我和S父母唯一一段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前后大约两个多月。一直到生产,我和S的家人相处都还是比较愉快的。大部分时间我是在自己房间看书,睡觉,散步,我性格开朗,让叫人就叫人,S的妈妈也不唠叨磨人,而且很体谅我。
       后来终于开始宫缩,有了生产先兆,我爸爸派车过来,S的妈妈陪我去了当地的医院,接着S也从单位赶到了医院。临出门前,S的爸爸笑眯眯地跟我说:“给我抱个大胖孙子回来啊!”我没有意识到这不是一句玩笑。
       第二天下午4点多我顺利生下了女儿。前一天,S的妈妈把我送进医院,就自己回去了。第二天我在产房时,守在门外的是我爸爸妈妈和我的亲戚,S是他家唯一的代表,不过躺在我的病床上呼呼睡着了。
       大概8点多,我爸爸妈妈第二天还要上班,就先回去了。S家没来任何人。S很困,一直想睡觉,不过病房还有其他人,他没有空床可以睡,一直缩在椅子上,就很烦躁。这时候宝宝哭了好几次,按照医生嘱咐和我老妈教的,母乳还没出来之前,可以先喂宝宝喝一点点水。我妈妈特意准备了一种很小很小的汤匙。S喂了两次,都没有喂进去,宝宝还是哭,他就烦躁起来,一下子把汤匙摔在小碗里,大声质问我说:“我怎么喂啊?我怎么喂啊?”
       于是我只有起来了。生完孩子4个小时,我自己坐起来,开始哄宝宝。那一夜,我起来了很多次。每起来一次,都觉得有大量的血在涌出来,卫生巾根本不管用,血多得几乎可以把身下垫的褥子淹没。第二天医生来检查,说:“这怎么回事?昨天出产房不是还挺好的?怎么一夜出这么多血?”
       早晨了。他们家依然没来任何人。S打电话问早饭。他家里不知道是谁接的电话,跟他说:“医院食堂里卖的大锅粥,米油子最厚,比什么东西都有营养。”叫他去食堂买大锅粥给我吃。
       后来我家亲戚上班了,赶过来,才弄了一点早饭给我和S吃了。确实是从医院食堂买来的。
       中午,他们送来了午饭。半搪瓷杯的面条,上面放着两块猪蹄子。送到医院时,面条已经涨烂了。
       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后面。
       因为在医院没有人照顾,我生完孩子第三天下午就出院回家了。按照风俗,产妇是必须在男方家里坐月子的。而且S妈妈人真的不错,所以我们就回到了S家。
       一进门,就见一桌人正在客厅里打麻将,居然有两桌麻将在打,楼上还开了一桌。他们直接当我面说:“听说生了个女孩儿,××(指S的爸爸)不开心,我们来陪陪他打牌。”而我的房间就在隔壁。S妈妈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做饭弄菜伺候这十来个亲戚。听说他们已经打了一天一夜的牌了,这也是为什么没有时间派人去医院照顾产妇的原因。
       即使我把房门关紧,烟味、酒味、嘈杂声还是传了进来,尤其是每次洗麻将牌,那哗啦啦的巨响,把沉睡的宝宝吓得眼皮直哆嗦。
       一直到9点半,他们还没有散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情绪在那一刻达到了一个饱和。
       也许换在今日,我不会那么激动,但似乎产后的情绪特别容易激动,再加上劳累,委屈,虚弱,我那会儿连神经都在发抖。9点半的时候,我向S说了几次,叫他给他爸爸和亲戚说下,不要再吵了,他都不吭声,表示无可奈何。我说最后一次之后,眼泪都含在眼睛里了,突然脑子里像有根线崩了似的,拉开门就吼了起来:“你们打牌能不能声音轻点?”
       吼完这一句,我自己也哭了。
       S的爸爸和亲戚先是愣了,接着,S的爸爸就站了起来,恶狠狠地、吃惊地问我:“你这什么意思?!!!”接着又大声问:“你哭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家没照顾好你?”
       我房间里没有电话,只有客厅才有,我就直接走过去打电话回家,哭着跟我妈妈说:“我要回家。”
       打完电话我走回房间,大概过了十几秒,S的爸爸开始大吼大叫,接着,他像一头疯狗似的,再次踹开我们的房门,冲进我们房间里,对我大吼大叫起来,我不太记得他吼了些什么,总之是暴风骤雨一样,反正是很久很久,谁也拉不住他。最后,他指着门,叫我立即滚出去。
       那几天我们那里已经下了几天的雨夹雪,晚上雨已经完全变成了雪,气温是零下7度。他叫我、叫我的出生不到72小时的宝宝,立即滚出去。我说我会走,我等我爸爸车来。
       在我父母到来之前,我一直是在哭的。宝宝居然没醒。后来医生说刚出世的宝宝听觉不是很灵敏,耳朵里还是有很多母亲的体液的。这是题外话。
       后来我父母到了。S的爸爸气焰稍微降低了一些。他一直是很敬畏我爸爸的。听完事情经过,我爸爸和妈妈首先批评我不对。说我不该这样没礼貌,更不该对长辈发脾气。
       我爸爸接着说:“这一点,我们做家长的也有责任,孩子一直很娇惯,养得比较任性,所以在这里我向你道歉。都还是一家人,没有必要再吵了……”
       我爸爸妈妈一直很理智,一点都没发怒,这是他们的教养所决定的。结果他们这种理智的态度,却让S的爸爸嚣张起来,他居然站起来,挥舞着手说:“既然你们自己也知道你们女儿做错了,那就带回去自己教育吧!”
       我爸爸就跟他说:“老×,你先平静一下,这件事,我们一定会批评教育女儿,但你不觉得作为长辈,你也有一些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么?儿媳妇刚生完孩子,在医院没人照顾,你们在家开两桌麻将,这么晚了,产妇孩子都要休息……”
       S的爸爸不等我爸爸说完,立即咆哮起来,再一次冲进我的房间,当着我父母的面,指着我的鼻子,再次吼:“滚!立即滚!”看那样子他是准备动手打我,因为他嘴里说着你不教育我来教育这类的话,S的妈妈扑上去拉住了他,他一用力,S的妈妈整个都摔在了地上。
       我爸爸当即就叫我收拾东西,马上离开。我也开始收拾东西。这期间S一直默默傻站在边上。
       这时候我妈妈出来做主了。我妈妈确实是一个很有见识的人,一般家庭很乱的时候,她都能出来拿大局。爸爸坐在我房间里气得要死,我在收拾东西,她就出去到客厅里,和S的爸爸做最后一次沟通。
       大概发泄完了,S的爸爸没有刚才那么疯狂了。但是他反复坚持一条——我必须出房间来,向他道歉。不亲口道歉,就必须滚。我妈妈说:我代她道歉不可以么?不管怎么说,她也还是孩子,又刚生完宝宝才3天,正在坐月子,何必这样逼迫她呢?
       S在屋子里跟我说不要去道歉。但除了这句话之外,他也没给我任何安慰。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母亲又进房间来,叫我不要走。她问我两条:一、这一走,估计就是准备离婚。二、外面天气是零下7度,我们的车停在很远的外面大路上(他们家在小胡同里,车开不进来)这个天气里走出去,万一冻病了怎么办?
       母亲更多的是不想我离婚。她观念十分传统,无论如何,在她来看,一个刚生完孩子就被迫离婚的女性实在太惨了。而我那会儿更多的是想到了孩子。孩子从出生一直是在空调房间里,这会儿房间里空调开到30度,而外面气温已经降到零下7度,而且已经深夜11点多了,她才出生不到72小时,如果我把她硬抱出去,冻着了,后果是什么?
       我忽然间就下了决心。不就是这一个坎儿么?为了我女儿,我过得去。
       我对S说了一句:“好,我向他道歉。但是你要记住,以后无论我怎么对他,你都不能抱怨我。”
       
       说完,我就出去了,在冰冷的客厅里,态度平静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刚才我态度激烈了。”接着我就回到自己房间。我爸爸也愣在那里。
       我开始继续在S家坐月子。坐满这一个月,大概是我一生里最辛苦的一个月。
       每个女人都会抱怨坐月子很辛苦。我可能不算最辛苦的,但也比较惨了。坐月子20天,我瘦了12公斤。满月的第2天,家里来接我,S的妈妈送我出门的时候就开始掉眼泪。一再问我什么时间回来,我笑了笑,没吭声。
       我的故事还很长,从这一严重的裂变,走到婚姻的尽头,还有6年多呢。父母不足以让一对夫妻分手,分手,最终还是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但家庭影响下形成的人格、性格,无疑是起了决定作用的。
       离开了S家,我再也没在他家住过。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打算回去过。我出那个院子门时,心里轻轻地说:我才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来呢!
       我在母亲家一直带宝宝,自己也渐渐平静下来。这件事对我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但我母亲一再对我说:“人要从坏事里学到好的结果。”我也就一再反思,一再自问,说真的,生宝宝、经历这些事,让我在短短一年里,长大了很多。
       S也随着我搬到了我妈妈家。他爸爸似乎试图阻止他来,不过没起什么作用,合法夫妻,我孩子的爸爸,他没有办法阻止他来。S的妈妈很爱我的宝宝,这毕竟是她的孙女,她每周都来我妈妈家看孩子,也尝试着问什么时候我回去,我都婉言拒绝了。
       宝宝长到了两岁多,十分十分的可爱。她特别懂事,无论见谁,都咧嘴笑,谁抱她她都马上咧嘴咯咯直笑,而且很早就会说话。这期间,过年我们才把宝宝带到S家去过个大年三十,但大年初一一早拜完年,肯定回我妈妈家。
       看着宝宝越长越可爱,以及我彬彬有礼但永远保持三尺距离的态度,S的爸爸也开始越来越后悔吧。
       我们搬进大房子后,他开始做出种种努力,想达成和解。其中包括绕着弯子说儿子搬了新家,要请他当爹的去吃饭,以及做儿子的什么时候请他这个当爹的到家里去住一段时间。
       无论你多么恨一个人,时间一定会消解这种恨意的。而且,我父母从来不主张铭记仇恨,尤其是在亲友之间。记着仇恨只会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后来我也渐渐想通了这一点,无论我怎么恨他,他也是我丈夫的父亲,我女儿的爷爷,你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是伤害过我,但人必须学会宽恕。
       在宝宝3岁左右时,S的爸爸几次做出努力,甚至听说我要买笔记本电脑,就主动拿了一万多元给S,让他买笔记本电脑给我。我们的关系比以前略微有了改善。事实上,一直到最后离婚,我和S的父母没有再发生过任何矛盾。
       这里我再一次强调宽恕的重要。也再一次告诉大家,婚姻最终是依赖婚姻中的两个人努力,而我们的婚姻,出问题,最终是在我和S两人身上。
       宝宝两岁半的时候,我把宝宝从我妈妈家接到我自己的房子里,找了保姆。开始了幸福的一家三口的生活。宝宝就在我们住的那个小区上幼儿园。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S并没有真正做好进入“丈夫和父亲”的角色准备,我也准备不足。事实上,他距离3年前那个半夜不愿意为怀孕的妻子烧水的状态,没有任何进步。
       我不能说我就多么完美无缺,我也懒惰,我也讨厌做家务。但我们之间的不和谐从生理到心理,一点点加大。他也是爱宝宝的,但他确实是一个疏于承担责任的男人,没有其他原因,一是心理上就觉得男人不该干这个,另一个他母亲确实对他十分溺爱,他已经从骨子里养成了绝对不干任何活儿的习惯,自己放在桌上的烟灰缸,烟头堆成极其恐怖恶心的小山,也绝对不肯倒一下,生活里懒散和肮脏的生活习惯越来越多。
       比如,他喜欢蹲坐在椅子上上网,一手夹香烟,一手搓着脚丫子。而且他无论是搓脚丫子还是搓其他东西,手指(尤其是中指)都会摆出同一个姿态,中指翘得格外突出,像那种老手打麻将时,捻牌的那个动作。(忘记说了,他家学渊源,一直很喜欢打麻将。)
       这个手势,是我最最无法容忍和接受的一个动作,甚至他在抚摩我的时候,也是像捻牌一样首先以中指食指去摸我。最后,他一露出这个动作,我就要发怒,发狂。
       我们的性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我不喜欢和他做爱,我讨厌和他做爱。他的手势让我觉得很恶心。而且,我希望有温暖的夜晚,和温暖的生活,希望抬起眼来,是一双温柔的眼睛,是可以让我放心依赖的肩膀。
       但他在生活琐事中,一再拒绝我,让我处处觉得不如意。一个原因是他比较吝啬。你很难相信,双方都拿2000—3000块工资(在小城市)、房子现成的一对夫妻,上街了他连我买4块钱一个的发卡都会拒绝。
       那次我们上街,我看到地摊上卖一个发卡,碧玉颜色,我非常喜欢,就停下来要买。他先说:哎呀你又不是没有发卡,接着一问价钱,人家说4块,他说这东西最多值两块,别人说两块不卖,我说那两块半吧,买了。结果他特别不高兴,说我傻,被人家宰,5毛钱的东西花两块半买之类的。
       最后我真火了。第一,我赚的钱和你一样多。第二,就算我全给人家坑了,也不过是让人骗了4块钱,你犯得着把上街一趟的气氛搞得这么不愉快么?
       为了这个问题,吵了几次架后,我父亲特地找他谈了一次,提醒他,婚姻生活中,没有原则问题,有什么必要在琐事上勒掯自己的老婆呢?父亲跟他把账都算到了底:你们夫妻两个,一年加起来至少赚五六万,老的不要养,小的不要你们养,老婆又不打麻将,又不买名牌,鸡零狗碎的买点,你也让她不痛快,何必这样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
       但他就改不了这个性格。他可以花一百两百下馆子吃个痛快,每个月抽几百块钱的烟,却照样会在我买个10来块钱的东西上唠叨。而且,他对于我提出的任何改进家庭生活的建议,常常会粗暴地一口拒绝。那种态度常常让我热情之下当头挨上一盆冰水。
       很多人可能不相信琐事伤害的力量。确实,生活中的琐事,不会造成多大的痕迹,日积月累,终于会在人的心灵里留下创伤。而且,丧失和磨灭夫妻之间的信任感、安全感,让原本火热的关系,变得和床铺一样冰冷。而床铺的冰冷,已经意味着婚姻亮起了红灯,这时候,脆弱的关系一有外力加入,通常便告不保。
       结婚3年,我对婚姻已经十分失望。S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接着,我们的争吵越来越多。他十分善于激怒我,我是那种热血性格的人,一被人激怒,常常就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却只急得想死,他呢,每到那种时候,就伶牙俐齿,抢白得非常流利。具体的争吵我已经遗忘,只记得有一次,他抢白得我噎住了,可自己心里知道不是那样的,又没办法说得过他,一急之下,手里拿的茶杯就狠狠地砸在自己头上。
       老实说,那一阵我非常消沉。后来女儿因为跟保姆睡,老着凉,气管有了炎症,就带回到S家,S妈妈负责带了,她也转了幼儿园。
       女儿不在家里,我和S的关系并没有进步。最后一次,因为琐事,他和我又发生了争吵。这一次,他动手打了我。因为时间太久,为什么事吵起来的已经无法记得,双方互不让步,最后他干脆动了手。动手这个问题,他比较像他父亲,下手很狠,并不是夫妻间推推搡搡而已。他把我按住,胳膊扭在背后,制服之后,再拿拳头猛砸我的头、后脑,砸得我晕头转向,第二天看,头皮底下到耳根一块块的都是淤血。
       我清楚地记得,我站在家里阳台上,头上、身上到处都在痛,我对他说了一句:“××,我不会再和你吵架了。但你记住,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他当时因为已经胜利了,而且占了便宜,所以态度是得意洋洋的,哼了一声说:“我等着,你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我说到做到。
       我开始上网。并且遇到了一个追求我的男子。我告诉他我已婚,并且有个孩子。他没有介意这件事,只是问我是否还爱我丈夫,我非常肯定地说:我绝对不爱他。
       
       进一步互相了解后,我们在认识4个月后见面。这个人一开始给我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但他对我很耐心,更重要的,给了我温柔。温柔对我来说,是一种鸦片。这是后来我分析婚姻的得失时,我觉得婚姻已经无法挽回的一个重要原因:我必须要温柔才能抚慰心灵,没有它,我在婚姻里毫无生气。而他,天性已经被他的教育、成长磨砺得粗糙不堪,他学不会温柔,他学不会体贴,他学不会留意那些细小敏感的事物。他不是一个凶恶的人,本性也不坏,但只是我要的品质,他没有。而他喜欢的女人的品质,我可能也没有。
       不过当时我开始我的网恋时,还没有现在这么成熟。我一无反顾。我才24周岁。我要爱情,我要温柔。一点点的温柔,就足够摧毁我那失望透顶的婚姻。
       我背叛婚姻时,心理上没有任何压力或者愧疚。在和那个男人第一次上完床之后,我立即确定,我和现在的丈夫所过的生活,绝对不是健康的。我绝对不想要这样过一辈子。我要离婚。
       于是,回家后第一件事,我直截了当地提出了离婚。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爱上了别人,我要离婚。我一定要离婚。
       我当时极其气盛,我提的条件是:家里的一切都给你,包括我父亲给我买的房子都可以给你,女儿给我,我要离婚。
       S性格中软弱的一面暴露出来。他不想离婚。无论如何,他就是不想离婚。即使我答应把什么都给他,他也不想离婚。
       总之,他结婚3年后,第一次对我说他爱我,不想我离开。
       S检讨了他自己在婚姻里的过错,尤其是打我这件事,他检讨了很多,检讨了自己的冷漠症,他也不无痛苦地说:“我确实是这样,仿佛学不会去爱别人,学不会去呵护别人……”
       他的挽留让我吃惊。他让我为女儿想想。这是一张王牌。无论如何,一个孩子确实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尽可能完整的。如果他肯改变,肯爱我,那么夫妻关系,确实还是原配比较好。而且,我父母听说我要离婚后,坚决反对。
       这前后,折腾了有一年时间吧,几番下决心,几番被说服,而女儿渐渐开始长大,她已经开始对父亲形成清晰的印象,企图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让新的继父取代生父的可能几乎已不存在,我重建一个没有痕迹的三口之家的可能越来越远。
       我最终选择了回归家庭。我和S长谈了一次,两人都决心好好努力,一起把家庭搞好,对孩子负责。他也说一定会改变他的生活习惯等等,而且还学会了做饭做菜,时不时地还烧点好菜给我吃。
       我们的生活大约平稳了一年。随着几个偶然的机遇的到来,再一次发生了剧烈动荡。
       第一个动荡是,我辞职,选择了一个新的职业方向。
       第二个动荡是,他父亲下海做了一笔房地产开发生意。
       我和S的小家庭经济上一直没有什么负担,他的工作一直也是原地踏步,我也知道,凭他的个性能力,以及那份工作本身的前景也很有限,家庭的未来,依靠S是没有太大的指望的。我选择了辞职,准备投入到一个具有风险,但前景十分可观的新职业中去。
       我的辞职导致了家庭收入的锐减。这一点让S十分不满。而这个时候,他父亲在他们家那个有“权力”的亲戚帮助下,介入了房地产开发生意,准备开始挣大钱了。大家都知道,在两三年前,只要你能批租到土地,就意味着钱滚滚而来。
       在辞职后一段时间,有那么几个月,我陷入了低谷,离预期的目标差了好远,有一阵,简直是没什么指望了。S的态度也随着我的前途渺茫莫测,开始有了起伏。
       我很失望。尤其是我最低谷的那段时间,他的态度已经变得异常强硬,有时候他以外出应酬为由,不陪我和女儿,我明知道他是撒谎,我笑着对他说:“你不要骗我呀。”他会说:“你现在懂个什么?!”或者,一旦发生纷争,他就会质问我:“这家里你赚几个钱?你有什么资格说话?”
       我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你完全清楚我的能力,你知道我不可能永远是落水狗,我迟早会爬上岸的。
       这些话说完没多久,在北京的朋友给了我一个工作机会。我终于开始了我的新工作。接着我就北上。
       这个机遇可以说是我等待多年的,而且我的能力立即在新环境得到了承认,只是最初的几个月,很多事情还都不确定,我忽然离家,忽然加入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家里背景不能再为我起任何作用,我必须全部靠自己努力,我跌跌撞撞地开始了我人生第一次完全独立的奋斗。
       我和S都知道,这次奋斗事关重大。可惜,他耐心不够。简直是太不够了。
       S不信任我,也不肯在经济上给予什么支援。当时,他以他父亲搞房地产需要资金为由,将家里的所有现金,全部提走,交给他老爸。我在北京最初的六个多月,要租房、社交、交通、生活,我出门前,他给了我3000块。两个多月后,又给了2000块。过年前,我回家了一趟,好说歹说,临出门他又给了2000块。7000块,这就是我在北京开始自己的事业六个月的全部。
       父母亲知道我可能会缺钱,再三问我,我怕他们担心,一个字都不敢透露。自己一个人在北京死撑。我还不敢跟他说太多太困难的东西,因为,他一听我说有困难,有压力,马上就叫我回家。并且每次打电话来,都问:有没进展?进展如何?常常说不上三句,就骂我糊弄他,欺骗他,说我是在“鬼混”。
       老实说,我那段时间真是心力交瘁。他根本想象不到我面临多少压力、诱惑。在我事业终于有了一点点曙光的时候,我拿着签下的合同,回家去过年。
       就是这一次,我们之间爆发了一场起因极其搞笑的争吵。
       我给所有人10000次猜测的机会,也不可能有人猜得出来,是因为什么爆发的争吵。而这次争吵的后果,却是致命的。可以说,是我们这场婚姻最后一点维系纽带的末日之刃。
       和S的那场争吵,开始得匪夷所思。
       在家的那几天,我和S一起玩游戏。WOW大家都玩的吧?我们也玩。S没事的时候也上这个号去玩,他喜欢打钱(打G)。他那天下午不在家,我上号,一个人来问我借钱,是一个公会的,我也不想借,可他说被盗了号,而且只借30G。我说我在费五德森林,他居然千里迢迢赶了过来,光着号来找我,我没有办法,只得借给了他30G。(G是一种游戏金币,450G买一张点卡,点卡一张要30元,也就是说30G值人民币2块钱。)
       这个时候S回来了。他马上就发现G少了。然后问我,我说借给了会里的人,只是30G而已,而且我解释说确实是没办法,别人一直追到森林里我打怪的地方求我。
       S却突然发怒了。而且是非常、非常、非常歇斯底里的暴怒。至少有两三分钟,我被他震得站在那里,人是晕的。
       在这件事过去之后很久,今天,我在想,也许他只是心里憋了很多事。比如我回家后的懒散、冷漠和消极态度,我当时的态度就是赌气的、散漫的、拒绝沟通的。
       S那天本来回家倒是想给我做点好菜吃的。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在我给了别人一个垃圾30G这件事上,大爆发了。可能我们其实对婚姻都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从善的愿望在最后一刻又被魔鬼吞噬。
       他大吼大叫,痛骂我是败家子、白痴、蠢货、SB、被人骗等等等等。我一直在发呆,甚至没有回嘴。因为这次他的发怒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所以根本都没有发怒的反应,在最初的几分钟里。
       他吼完了,我呆头呆脑、眼泪含在眼睛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过他没看我。我当时双手发抖地跟他说:“××,你能不能平静一下?多大的事啊?就算我借了30G给别人,就算他肯定是骗了我的钱而且肯定不会还,也不过是一点游戏里的钱,你犯得着对我这样吼么?”
       他又大吼起来。然后一边吼他一边走出书房,进了厨房。
       又是委屈又是迷惑又是愤怒。然后我就跟着他走进厨房,他操起灶台上的茶杯,朝我劈头摔了过来,茶杯擦过我摔在我背后的书房门里,碎玻璃一直摔溅到了阳台上。
       
       我也暴怒起来,本来我还是等他下班一起吃一顿饭的,于是我指着厨房门吼:“滚出去!”
       这句话是他等待的机会吧。我的本意他和我都很清楚,我只是想结束这场争吵,但他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因为我们在很早很早之前的一次争吵中,可能是因为经济收入的问题,我就提到,那结婚的房子还是我家里的呢,你不想住就滚好了。那件事确实是我气盛。而事后父亲母亲也严厉地说了我,这些是话语的禁区。所以后来我就没再流露过任何此类意思。
       但他那一刻立即敏锐地抓住了机会。他立即扑上来揪住我开始暴打,一边打一边先是阴险地问:“你凭什么叫我滚出去?”我当时就像和他接着脑电波一样清楚,他其实就是想逼我在愤怒之下说出“这是我的房子你给我滚”,这样他更有理直气壮的理由打人了。我没有理他,我一边反抗一边说:“你这样和我吵要你回来干什么?你该干吗干吗去!”
       他马上一边痛打我,一边又换了一句:“你再敢说一句滚?”
       估计全天下有100个人,99个在这时候都不会让软,特别是别人拧着你,一边痛打你一边说“你说一个字,我就打你一次”的时候,那会儿我全身血液都燃烧起来了,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说我被你打“服”了、打得不敢说话了。
       于是,他打我一拳,我嘶吼一句:“滚!”他就再猛捶我一拳。当时我的胳膊都快被扭脱臼了,他是猛殴我的头后部和背部,但我整个胸口都被打得发闷、喉咙里发腥,疼得觉得自己的后背、后脑几乎都裂开的感觉。
       就这样,他前后猛殴了大概有五六十下吧。
       他终于放开我之后,我哭着跑去打电话给了我爸爸妈妈,和他的爸爸妈妈。我只说了一句话,反复只说一句:“离婚。这一次谁要再劝我,我马上去死。不行我把他杀了一起死。”
       当时我确实快疯了。屈辱比疼痛更甚。怎么说都21世纪了,我,一个自命独立、开放、文明的女性,夫妻两个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我在所有的朋友眼中,以睿智、风趣、豁达而著称,也一样会像一条狗一样被痛打。暴力是一件不可原谅的事,尤其是男人打女人这件事,伤害的次序是这样的:尊严、情感、肉体。
       那一刻我毫无尊严可言。我去打电话时,他开门溜走了。临走前指着我说:“我等着你离婚!”
       我坐在书房的地上,头痛欲裂,全身都痛,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滴。真的不是哭,是眼泪完全不受控制。
       大概半小时吧,我爸爸妈妈赶过来了。妈妈先帮我看伤,我整个背上、肩膀上已经肿起来半寸多高,半边身体像忽然间胖了一圈。这一刻也是我最伤心的时候,因为我看到我妈哭了。我自己也有女儿,如果我的女儿,被打成这样,我可能会去拿刀捅死那个畜生。
       我父亲当时的态度很矛盾。可以说,从情感角度,“离婚”两个字都挂在他嘴边了,但他又反问我:“宝宝怎么办?”
       我说:“我要离婚,宝宝当然跟我。我一个人养得大她。”
       我爸爸给S打了电话。开始他是不接。后来我爸爸拿自己的手机打,他过了好久,才接了。口气很强硬。
       爸爸态度很冷静,说你过来家里,我和你谈谈。他没办法,来和我爸爸谈了。老爸问他为什么动手打人,他就反复重复一句:“谁叫她叫我滚。”老爸也没继续跟他对质,就问:“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他说:“随便!”并且补充了一句:“她下次要是还敢叫我滚,我还打!”
       父亲对这次谈话非常失望。
       S的爸爸妈妈在这个时候还是不错的。他们专程来我家里,找我谈了一次。请我原谅S。
       S自己的态度却十分强硬,他好像是进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状态了。
       春节后,我们又发生了一次争吵。事件起因已经不记得了,因为那时候基本是不说话的。我们房子很大,我有我的房间,S有S的房间,作息时间不同,基本可以不见面。他好像又动手打我?也可能我先动手打他(因为记忆不确切,我已经不能确认),总之开始并不严重,我只是想回敬他一下,当时他走到我房间来,朝我房间床上一坐,可能说了些什么,发生了再次冲突,我只记得我朝他冲了过去,他直接一脚把我踹在地上,我再站起来,他又一脚把我踹在地上,而且最后一下他还得意地笑了起来。像一个大人任意欺负一个小孩那种得意洋洋的笑。
       虽然并不是拼命踹,也不是特别疼,但足够我狂怒了,第三次我爬起来,直接冲进了厨房,从刀架上把最尖的那把刀抽了下来,转身又冲回去。
       我拿刀冲了回去。他可能知道把我逼急了,听到我冲回来,马上把我房间的门关上了,我房间是那种有厚玻璃的门,我推门,他隔着玻璃死死地顶住门。我使劲推,没推开。
       离婚摆上了议事日程。协议也写了,其实以前就写过协议了。这次更为精确具体。关于财产的分割,S开始提出了一个方案。这个方案可以说是加剧了离婚的进程。
       现金,家里所有的现金都在S手里,大约有15—20万左右。他全部拿去给他父亲做生意了;另有一笔5万元现金,是我做项目的收入,当时我父亲刚退休,准备自己买个车开,我和S商量说这笔意外收入不如送给我父亲买车,他同意了。现在他提出,这笔钱必须算在我们共同拥有的现金财产里。也就是说,一共算25万,一人12.5万,他拿不出现金,算我手里已经有5万了,他还欠我7万5,这个钱他没有,必须先欠着。
       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市场价50万左右),他说我反正也用不着,因为房产证是在我父亲名下,他要我把房子卖给他,最后总之七七八八他算了一下,说:“我再贴你个十几万,你把房子卖我,我们就两清了。”
       回去和我妈妈说了这个事,我妈妈忍不住笑了,说:“他直接写一条‘女方净身出户’算了。”
       双方在这样一种僵持的情况下,我回北京忙我那前途未卜的事业。
       我不得不说一句,人生有很多事,也许真的有天定之说。我必须承认,即使在那种状况下,我依然没有最后的勇气离婚。我个人无所谓,但我的父母在当地有头有面,妈妈一生要强,宝宝还这么小……
       最终促使离婚的最后两个因素出现了。一个是Z的出现,二个是金钱的巨大作用。
       刚回到北京,就面临无家可归的状态。起初我是住在父亲朋友的房子里,这家人两个老人退休回乡了,女儿在国外,现在人家女儿通知马上就要回国住一段时间,还带着老外丈夫回来。我肯定要立即另外找地方。
       说来十分好笑,我真的连租房子的钱都拿不出。前面就说过,家里的现金全是S管的,他一直说怕我乱花。我不可能对父母说缺钱,我也不可能再从S那里要到钱。
       这时候,我的学弟,一别三四年的Z,忽然和我联系上了。学弟是以前在校园搞活动认识的小男生,比我低三个年级,当年是小毛孩子一个。
       他是从同学那里听说我漂到北京来的。而他自己,毕业后就在北京。
       Z的人品我很清楚,一个十分温和敦厚的老实孩子,腼腆,爱笑,不善言辞。当年他可能是喜欢我的吧。不过当时追我的人比较多,他一直并不显眼,我也挺喜欢他的个性,但没有深想过。
       这都是后话了。当时Z伸手一把,搭救我,跟爱情什么的都没有关系。
       第一件事,我抱着我的行李,搬进了Z的宿舍。他是和人合租的。房间让出来给我,自己睡地铺。
       第二件事,他借给我急需的几千块钱。
       第三件事,我把所有焦头烂额的事都倾倒出来。特别是在北京的磨难、焦虑和压力。
       可以说,我一生中最难的时刻,是Z陪我度过的。
       我和Z很少谈我的婚姻。这种事,冷暖自知,很多微妙的感觉是无法描述的。更重要的是,我那段时间事业起步,明知道做成功了就有前途,而做不成功的危险又不断出现,时而有好消息,时而又完蛋了,而中间遭遇的千奇百怪的人事,更是让我难以应付。比如中间卡在某一关了,具体办事的人,打电话叫我去吃饭喝酒,话里话外,吃你的豆腐,还暗示你,你跟他翻脸,他无所谓,但你的项目就此完蛋。不跟他翻脸,他就要来占你的便宜,甚至直接装醉、装疯、装痴,要你送他进房间。Z就和我商量好暗号,我一给他发消息,他就给我打电话:“你房间似乎漏水了,赶紧回来看看”,“我是你舅舅,我到北京了你怎么还没来接站”,“我和××吵架了,她正在闹着吃安眠药自杀呢,你快来劝劝!”
       
       现在这种事说起来很搞笑,但当时一点儿都不好笑。当时我只是个四处奔波、焦头烂额、忐忑不安的小爬虫。
       好几个深夜,我坐在床上睡不着,老好人Z就陪我聊天。我一直一直反复问他一个问题:我要完蛋了,我将没前途,没家人,我还会很快老掉,我马上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了。
       Z开始是静静听我说,我那时候是惊弓之鸟,不诉说情绪无法平静,每天都做噩梦,人迅速地憔悴。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很轻很轻、很坚决很坚决地对我说:“如果你什么都没有了,我会养你的。我有一口粥喝,就饿不死你。”
       Z比我小。而正是在这个比我小的朋友身上,我找到了我和S婚姻问题的症结,否则我还在迷宫里打转,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有一次我在房间里专注做事,Z进来问我一件事,我被打扰了,口气就很不耐烦、很粗暴地说:“等等行不行?”
       Z愣了,我抬头看到他的表情,才意识到我刚才的口气有多不好。过了一会儿,Z慢吞吞地对我说:“无论你对我说任何事,你得相信我,只要可以做的,我一定都会积极帮你,既然我一定会去做,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出来呢?”
       这句话对我是石破天惊: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出来呢?!!!
       一次一次的争吵,看起来是会归于平息,但伤痕呢?伤痕看不见,却一直在那儿。
       我就开始思索一个问题,我和S之间,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出来呢?
       首先看我自己。我急躁,易怒,思维活跃,常常一瞬间几个主意。这本来不算太大的问题,但S的性格是固执、懒惰、不喜欢动弹,不喜欢麻烦,而且武断。常常我一句话没说完,他就自以为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劈头盖脸地教训我或者直接否决我,而我就会辩解,或者抵抗,辩解不成,基本上超过三个回合,我就情绪升温了,最终问题就交给争吵去解决。
       而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形成了一个恶性的心理环境,对话超过三句无法解决,就知道又得吵了,口气马上就变恶。
       简单地说,我们彼此之间,没有“理性的沟通渠道”。
       早期他确实辜负了我,并且迟迟不肯成熟起来,但后期,我对婚姻的冷漠疏远和抗拒,比他更甚。好比说一条船开始漏水了,固然是他凿出来的漏洞,我抢救了一番,看到他还在凿,我就说:好啊,凿吧,都别过了,我也凿!
       后来我们都意识到这样下去船就要沉,不凿了。可船上的洞,谁也没去补,水其实依然在淹没我们。
       想明白了这一点,我突然不像以前那么恨S了。
       S开始催我离婚了。他催得尤其厉害的原因是,他家新开发的一栋房产被登记在他的名下,而这个按照法律,是婚后财产,价值100多万,在法律上毋庸置疑我是有一半的所有权的。他怕我确认了这一点后,要求分财产。
       我的人生此刻是撕裂的。对于婚姻,对于我自己和S,我有了新的认识。而且我也明白,从Z的身上,进一步发现下去,很可能会找到情投意合、深深相契的爱情,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禀性、需求所决定的。但除了自己的未来,自己的爱情,我还有家人,我还有宝宝以及S。我已经不那么埋怨他了。如果可能,我多么希望一切没有发生过,而我有今天的见识,可以将一切重新开始,即使我没把握他会改变,但事情至少还有希望。
       办理离婚手续前,我和S站在民政大厅外面。
       当我温和地、郑重地看着他说:“我们还有一次机会。如果你愿意,我愿意放弃我在北京的事业,我们回来,一起从头经营我们的生活。我是认真的。”
       过了几秒,他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没说,拿笔签字。7年来一直如此,我郑重地建议他任何事,他都会拒绝,然后后悔。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妈妈听说我们办完手续了,哭了。S的爸爸和S的妈妈也哭了。看到老人哭我非常痛苦。
       对于婚姻的承诺来说,我是一个背叛者,道德的破坏者。无论如何,婚约没有结束,有些义务你必须遵守。在自己的激情面前,我的品格在那一刻是卑劣低下的……离婚后,我在道义上取得了自由。
       我是办完手续第二天上火车的。我什么钱都没有,离婚我没有拿到任何现金。S说欠我的那些钱,算孩子的生活费了。家里到底有多少钱,我根本是一片空白。
       离婚很久,我都是在一种麻木的、钝钝的、很茫然又不知道该做什么的状态里。有时候即使明明在大笑,忽然间心里就觉得空了一下。
       今年春节回家看爸爸妈妈,家里要比预想的平静,我在厨房切菜,宝宝在我边上,我在跟她逗乐,忽然想起Z陪我切菜逗乐我的样子,忍不住抿嘴一笑,心里觉得很踏实,很温暖,很柔和。接着,过了一小会儿吧,眼泪就涌出来了,想起了S,为什么这个人不是S?那样的话,我和他的生命都没有残缺,我、宝宝和能逗乐我的S。我们三人的生命本来是可以很圆很圆的。我不喜欢这样的残缺。
       结果过年的时候,意外在朋友聚会时遇到S。他的朋友跟我说,他还爱我。他一直爱我。
       我一点都没露出惊讶的意思。这一点,在办理手续那天,我就知道,否则我不会还说那番话。而且我也知道,我们两个确实是可以放下并且重新开始的人。这是我们两个人性格中比较阳光的那一面所决定的。
       我所唯一没有把握的是,S能不能给我我要求的爱。没有那样的爱情,他就暖不住我的灵魂,更系不住我的人。这一点,我已经非常肯定。而且和以前不一样肯定的是,我确信自己并不是天生多情,喜欢出轨,我只是必须要有爱情,要有我要的情感,它之于我,如水一样。过去的7年他没有能给我,一半是因为他还不成熟,一半则是由于他的劣根性。
       现在,我和Z的交往开始明朗。
       我和Z的很多条件按常规来说是有落差的。比如他比我年轻,又比如我比较张扬而他很内敛,另外他目前收入大不如我,我爱读书而他死都不爱读那些大部头的书。这些都是生活的表象,而不是两个人相爱的本质。如果相爱,就可以将差异变成分享,如果不爱,差异就变成了分歧。
       可以说,他慢慢地、很慢很慢地,治愈了我很多情感上的空洞,并且,促使我反省。
       有时候人跟人相处的感觉,就像两双鞋子。如果你的脚是37码,给你36码的鞋,硬挤也能穿,但始终不舒服,走长了路就要起泡。而给你一双37的,你一蹬上去,就发现,妥帖。目前我和Z就是这个感觉。
       所以婚姻爱情到底靠什么维系,真的不好说。我经历过了失败,失落,最终我的感觉是:必须相爱,你们一定、必须得深深地相爱。若不相爱,婚姻固然也可以维系,但我怀疑它真正的幸福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