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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拼]我在北京当间谍
作者:刘玉和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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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掉馅儿饼
       七年前,历史的脚步踏进21世纪的门坎,到处是世纪钟声敲响的时候,天上突然掉下一个馅儿饼,恰巧砸在我的头上。
       我是四川人。四川是天府之国,我家乡却是穷山沟。我家祖祖辈辈都是乡下人,世世代代的穷人,解放前解放后都是无产阶级。为了摆脱贫困,我和一群老乡外出打工,成都重庆都去过,更多的时候是在专县。汗流得不少,钱挣得不多,扣除掉被拖欠克扣的,挣得更少。就在我忧心忡忡,寻思啥时候才能脱贫,啥时候才够彩礼娶媳妇的时候,接到我爹一个电话,要我火速回家。
       我以为家里出事了,着火了,心急火燎坐了长途汽车赶回家,家里好好的,父母也都健在。进了家门屁股还没落凳,爹就把我往外拽,要我找王老师去。
       王老师是我的中学语文老师,桃李满天下,地区好些领导都是他的学生。他很看重我,说我有才,作文写得好,上大学深造几年,可以成为作家。可惜我数理化差,高考落榜,辜负了王老师的希望。王老师找我,是因为他手中有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他想砸在我头上。
       王老师有位女学生,姓梁(后来我叫她梁姐),高我七届,在市政府办公室做秘书,要去北京组建办事处。她要王老师帮她推荐一个人,当她的助手。王老师就推荐了我。
       梁姐人很漂亮,也很利落,要人的条件也很干脆:1.能干,肯跑腿;2.机灵,会看人脸色;3.有文才,能写材料;4.家庭背景一穷二白,没有官场是非恩怨。王老师推荐我说,除了不会看人脸色,其他方面都很好。梁姐和我聊了些东南西北。我从来没和这么漂亮的女子这么近距离说话,心有些跳,问一句,我答一句。梁姐就对王老师说,这孩子话少,内秀,还会脸红。
       2000年开春以后,我只身一人来到北京,在西四环外找到办事处,向梁姐报到,开始了我在北京的间谍生涯。
       梁姐流泪
       说是驻京办,其实很寒碜,不像我们相邻的×市驻京办,一层高档写字楼里,十几个人上班。我们驻京办,就梁姐和我两人,租的是两套楼房。两居三居各一套,两居那一套做梁姐的办公室兼宿舍,三居这一套做客房、厨房加值班室,也是我的宿舍。
       我在外打工的时候,干的是装修,也算是个包工头,最小的那种。我发挥长处,跑前跑后,先张罗把房子装修一新,让梁姐很满意。
       那一年,有一个几十亿的国家投资项目要落户西南,我们市和×市都在争取落到自己境内。×市开展工作早,基础打得牢,早已是十拿九稳。我市也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做最后的挣扎而已。为了这最后的挣扎,梁姐一天到晚都在外面拜菩萨,很辛苦,人眼见得就憔悴下来,每次出门前,都要花费很多时间和心思化妆,看得我心疼。
       那时候,我真的很担心梁姐把自己赔进去了,可又帮不上忙,我没那个能力不说,光身上的气质,就上不了台面。梁姐给我买了一套西装,穿上以后晃眼一看还不丢人。但我自己知道,衬衣的领口处老有勒脖子的感觉,脖子以上的整个脑袋都是僵硬的。尽管梁姐说我是助手,但那是抬举我,说到底我还是个勤杂工。在人事上,就梁姐是干部,我仅仅是临时工而已。梁姐的工作,我根本就不了解,也无法介入,我唯一能做的是把办事处收拾干净,用心地做饭菜,让梁姐吃着可口。
       端午节那天,梁姐回来已经后半夜了,满身酒气,还要我陪她喝酒。一边喝,一边说酒话。梁姐说,事情办不好,要辜负领导和家乡父老的重托了。又说,家乡穷啊,钱太少,拿不出手哇。拿出手,人家也看不上眼哪。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一脸。
       后来我才知道,市里给了梁姐一百万的活动经费,她的任务就是要找到合适的人头,把这一百万花出去。最初听到这个数目时,吓了我一跳。这么多,不说够我挣一辈子,就是我们家乡的普通干部,如果不收受贿赂,也得挣一辈子。对了,我们家乡很多基层干部的工资也和进城的民工工资一样,被拖欠着。多的拖欠了一半。有的时候,政府要办大事,没钱,还会强行向干部们借,直接从工资卡上扣除。所以,这一百万,对我们这个贫困地区,怎么说也是巨款。可惜放在北京城,根本就不算是钱。
       当然,市里也没指望靠这一百万就搞定几十亿的投资,为了争取这个投资项目,市里面筹集了上千万的活动经费,梁姐手中只是极小部分。据说,这些活动经费相当部分都挪用了扶贫资金和福利基金。但比较起×市,还是太少了。据说,他们动用的资金上亿。有关领导以行贿的名义把一半的资金侵吞了下来,三年之后,东窗事发,导致十几个官员被判刑。
       说远了。我找不到话安慰梁姐,就劝她说,我们的钞票比不过人家,就不比钞票。梁姐苦笑说,不比钞票就只能比穷了,又说,天天跟人哭穷,把人都哭跑了。你哭穷,人家好意思拿你的钱?不拿你的钱,人家又图啥?图学雷锋?要学雷锋,还用得着我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磕头作揖?
       我说,他们总还是共产党培养出来的干部,总还有些觉悟,不至于全钻钱眼里吧?
       梁姐指着我的鼻梁说我傻。梁姐说,人家要不钻钱眼里,她就麻烦了。
       我明白,市里要梁姐上北京来,除了梁姐的能力,也还有梁姐姿色的关系,希望用姿色弥补资金的不足。梁姐的工作,实际上多半是在陪吃陪喝陪唱陪跳,想要洁身自好,难哪。
       但是,我执着地相信人性没那么简单,不管什么人,都不可能只是金钱的奴隶,就是贪官污吏,他也是人,也应该有人性。当然,这不是我的发现,我还没这水平,我是看一个官场作家的创作谈看的。
       为了帮助梁姐,也为了我的家乡脱贫,我用人性说鼓励自己,偷偷寻找打通关节的办法。
       画中人
       我是搞装修的,通过办事处的装修,也认识了一批民工朋友。和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偶然发现,负责那项投资的中央部门,新近分了一批住房,很多官员都在忙着装修。
       顺便补充说一句,自从国家取消福利分房以后,老百姓都以为天下再没有公房分配了,其实是误会。到今天,我所接触的很多中央部门都还在分房。只不过,以前分房是公房,个人只有居住权,没有产权;现在不仅有居住权,连产权也有了。只要象征性地交纳比经济适用房还便宜的房款,那套高档住宅就归个人名下,属于受宪法保护的私人财产了。
       我开始跟着装修工朋友,到小区里去逛游。小区物业管理比较规范,有专人盯着装修,防止野蛮装修和其他事故。说来也巧,管理装修的物业员工,有一个王姑娘来自四川。我偷偷赶印了一盒名片,把自己印成驻京办事处副主任,再穿着梁姐送我的西服,去和王姑娘认老乡。
       说起这事,至今我还愧疚,王姑娘长相不好,人却很好,对我也有些意思,知道我为家乡脱贫焦头烂额,就义无反顾地帮我,偷偷复印了一份资料。所有业主的姓名、单位、联系电话(包括单位、家庭座机和手机)都有了。我的间谍工作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那份业主资料,是我获得的第一份情报。
       我知道梁姐要拜的是哪个部门,我记下了几个名字,婉转试探梁姐,知道最重要的是一个姓李的处长。我就进了李处长的新家,和装修工聊李处长。李处长下班后来视察装修,离开时,我就打出租跟踪他。
       我的本意,是要找到他现在的家庭住址,好方便梁姐工作,却没想到跟踪到了养老院。原来,李处长的母亲半身不遂,遭老婆嫌弃,李处长惹不起老婆,不得已把母亲安置在养老院,自己每天下班来看看,以尽孝子之心。
       我把情报告诉梁姐,梁姐愣了好久,叹气说,约他吃饭唱歌跳舞他都爱理不理,原来他的夜生活都有安排!
       接下来,我和梁姐做了分工,我去负责李处长的新家装修。我让装修队提高装修档次,由办事处补差价。梁姐则去了养老院,冒充李处长的朋友,前去照顾李处长的母亲。那些天,可真难为了梁姐,端茶倒水,端屎倒尿不说,还长时间陪着老太太,和她拉家常,那份孝敬,不说儿媳,比亲闺女还要亲。
       
       等到李处长到来前,梁姐就撤了,给李处长留下一头雾水。
       这是我的构思,用“画中人”和“七仙女下凡”一类的民间故事手法,制造悬念和美感。
       每天晚上,李处长的母亲都对他夸梁姐,说她是仙女下凡。看母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外加神清气爽,李处长当然高兴。他因为妻管严原因把母亲“遗弃”在养老院,心中原本愧疚,见母亲有了好待遇和好心情,才松了一口气。
       但李处长也没太在意所谓仙女,他以为那就是热心慈善工作的义工,几天以后,才起了疑心。第七天下午,李处长提前下班,突然袭击,把梁姐堵在了养老院。
       他正好看见梁姐为他母亲擦身子,他的眼睛就湿润了。
       那天,李处长和梁姐一起吃了饭,就在养老院附近的小饭馆。李处长和梁姐对饮二锅头。李处长说,小梁,真难为你了,做工作做到你这程度,我还能说啥!梁姐则说,我们贫困山区,要表达心意,也只有出此下策了!
       李处长这一关,就这样攻了下来。只可惜以梁姐和我的能力,也只攻得下李处长,而李处长的权力,又实在有限,那项国家投资工程,最后还是给了×市。但是,经李处长努力,安排了大领导听我们市的“申奥报告”。我们市长一行专程来京,虽然没有拿下主体工程,却获得了最重要的配套工程。
       据李处长分析,配套工程才是真正的肥肉。主体工程进行过环境评估,污染将很严重,暂时瞒天过海才投资立项。×市到手的实际上是个烫手的山芋,会破坏当地生态环境和旅游资源,对地方经济和老百姓生活,都后患无穷。果然,几年后国家加大了环境监管整治力度,主体工程时不时就被叫停,到2006年底,就彻底关张了。国家几十个亿投进去,最显著的成果是造就了一批贪官,让看守所和监狱里的“小食堂”生意红火。
       对于梁姐,最重要的成绩是一百万的公关经费幸存了多半,给办事处今后开展工作保留了财政基础。
       情报网,联络图
       后来,梁姐给我印了新名片,明确了我的身份:主任助理。我偷偷把印有副主任头衔的名片扔了,一本正经开始了第一份助理工作:编织联络图。
       所谓联络图,就是中央各个部门最重要的官员信息,包括职务、上下级关系、家庭背景、家庭住址、家庭成员、座机手机号码、电子信箱、QQ地址,等等。
       这只是初级情报,还有中级情报,比如官员的身体状况、饮食习惯、体育爱好、阅读兴趣、文化品位、色相喜好,等等。
       还有高级情报,关于配偶、关于子女、关于父母和兄弟姐妹,甚至关于二奶三奶等等。
       搜集这些情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省钱。中央各部委每年都有很多专项投资,给谁都是给,各地方驻京办的任务就是要“跑步(部)前(钱)进”。为了“钱进”,先要“钱出”。我们地方穷,比花钱比不过别人,就只好想办法少花钱多办事,争取花钱花在点子上。而能不能花在点子上,最关键就是要看我们的联络图的含金量如何。
       还是那句话,人都是有人性的,部委大楼里那些领导,当然也不例外。不说贪官是少数,就是地道的贪官,除了个别人穷凶极恶,大多数也讲究“贪官爱财,取之有道”。赤裸裸的金钱交易,贪官自己也未必喜欢。披上一件感情的外衣,大家都少了堕落的感觉。
       所以,有时候,送人百万现金,还真不如给人瘫痪的老娘擦身子,更不如把人的宝贝儿子从水里捞出来。同样办事,一个是权钱交易,肮脏;一个是知恩图报,美德。
       需要声明的是,梁姐给李处长母亲擦身子是公关策划,安排人替官员的祖坟守墓也是公关策划,舍身救人儿子则不是,那只能是意外巧合,不可能先雇人把孩子推下水再舍己救人。
       为了搜集情报,我发展了很多情报员,有机关干部,有领导司机,有物业公司职员,有学校老师,有家庭保姆。对了,我们还曾经培训了一批家政服务员,安插在一些领导家中做卧底。
       安排小保姆做卧底,是我从一些官场小说里面读出来的办法。北京对保姆需求量大,要求也高。但北京的本地人饿死也不当保姆,来自外地穷乡僻壤的保姆又不适应城市生活,缺少家政技能,更缺少家政素养,还会挑三拣四,很少能让雇主满意。有驻京办出面,给领导寻找品学兼优的小保姆,那是雪中送炭的好事。
       我向梁姐提议,梁姐有些疑惑地盯着我看,怀疑我是不是走火入魔。
       梁姐在机关受宠,就有花瓶之说流行。梁姐把丈夫和两岁儿子扔家里,独挑驻京办,一是组织安排,二是要做一番成绩,粉碎花瓶说法。但梁姐这人,又有些奇怪。给领导送红包行贿她能接受,给领导性贿赂她就不能接受。其实,在生意场和官场,很多人都对这两者一视同仁。梁姐的执拗,也许就因为她自己也是女性?
       梁姐勉强同意之后,我就要回四川去挑人。梁姐把我拦住,说回去动静太大,影响也不好,让在北京就地取材。正好,四川有妇联和共青团等部门旗下的家政公司在北京活跃,我就找上门去,挑了一批,让梁姐过目。
       梁姐看了她们,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梁姐问我,你是挑保姆还是挑小姐二奶?你是要为领导家庭服务,还是要破坏领导家庭关系?你以为领导都是色鬼?你以为领导就只有吃窝边草的能耐?
       我自知理亏,因为我选的都有姿色标准。
       推倒重来,梁姐亲自上阵,妩媚的不要,妖娆的不要,伶牙俐齿的也不要。梁姐要的,就是几个字:朴实、勤快、温顺。
       可是,半年之后,还是有保姆和领导出了绯闻。而且,谁也想不到,出绯闻的恰恰是最被梁姐尊重的领导,因为他在和梁姐的交往中最尊重梁姐,不说挑逗骚扰,连半句言语骚扰也没有,甚至从来不开半句荤玩笑。更想不到的是,出绯闻的保姆恰恰是长相最差,看上去最朴实最勤快的一位。领导太太找上办事处,在梁姐脸上抓出几道指痕以后,我们还以为只是误会。
       那事处理起来很麻烦,领导太太虽然泼辣,打过梁姐,发泄消气之后,冷静下来,也知道闹出去对丈夫仕途不利,也不想声张,只要求将保姆辞退了事。问题出在保姆身上,她说自己是受害者,要求巨额赔偿,如不答应,她就要告领导强奸。
       她的赔偿数目也吓人一跳,她开价十万,而且咬定了不松口。她的坚定使我相信绯闻是她的预谋,至少是顺水推舟。
       这事难办了,我们不可能让领导掏十万,要驻京办掏钱,梁姐也不答应。梁姐说,行贿领导,那是为工作,行贿保姆,没这规矩!
       两个女人较上劲,把我急坏了。这事牵涉到驻京办的声誉,也牵涉到梁姐的声誉。如果不能就地化解,闹回家去,梁姐的政治生命恐怕就完了。当然,我的助理生涯也就结束了。
       在跟梁姐来驻京办之前的打工生涯中,我也做过下三烂的事。要不然,我也不会跟踪李处长发现养老院的秘密。跟了梁姐,我决心要提高档次,彻底洗手,没想到还是身不由己。
       我调查保姆的家庭背景,发现她的爹肾脏有病,不得已需要换肾。她敢开价十万不是胆大,是要为爹攒换肾的手术费用。她那么处心积虑,其实是因为孝心。另外,她还有一个弟弟,在县中学念高中,成绩很好,书费学费一直靠她的打工费用支撑。于是,在她拿住领导和梁姐的政治软肋的同时,我拿住了她的感情软肋。我警告她说,要不听话,我将向她弟弟透风,甚至散布谣言,乱她弟弟的心,让他考不上大学。
       说实话,做这事我很不地道,有违我的“阶级立场”,要不是因为梁姐,我一定会支持保姆,狠敲领导一笔,直接把换肾费用和她弟弟上大学的费用全搞齐了。
       后来的结果,是安排那保姆学习半年电脑,然后给她找了一份打字的工作。
       保姆卧底
       再说回来,选好保姆之后,先办了三个月的家政培训班,请职业老师教她们使用家用电器,教她们炒菜做饭,教她们待人接物。还给她们讲北京的风俗习惯,讲城里人的生活习惯,以及他们的心理禁忌。特别强调了一点,人没有高低贵贱,却要分三六九等。做保姆有其权利,更有其责任和义务,还有详细的职业规范和职业禁忌。
       
       讲完了,还要安排考试,八十分以上才能毕业参加工作。
       考试完了,还有最后一课:要她们知道工作是组织安排的,她们是组织的人,要服从组织,要帮助组织了解领导家庭情况,以便组织更好地为领导服务。这一课,当然该梁姐讲。梁姐临阵退缩,推给我讲。事到临头,我发现确实很难讲出口,你刚教育人家替雇主保密是保姆的职业道德,立刻就让人家做你的卧底,出卖雇主家的隐私机密,这弯拐得也太急了,做人也太无耻了吧。
       无耻的事,当然不能让梁姐做,只能由我承担。
       后来,我改变了方式,把课堂讲演改成了个别谈话。两个人关起门来促膝谈心用不着课堂上那么道貌岸然。我让她们每个人都以为就自己一个人受到组织重视,有能力帮助组织,每月补贴她的两百块钱也是她独有的待遇。我要用虚荣抵消她们做卧底的道德遗憾。
       事情比我想象的简单多了,每月补贴两百块,多开心哪,再说,还是为组织工作,更是为家乡脱贫致富做贡献,思想和金钱双丰收,何乐而不为!
       做通了保姆们的工作,我的情报档案就详尽多了,请客送礼,针对性就强多了。比方到了中秋前夕,驻京办理所当然要给所有相关领导送月饼。按通常做法,什么昂贵送什么,一次就要送出去二三十万块钱。但在2002年中秋,我们省下一半的钱,却赢得一片叫好。别人送的高档月饼,要么被转送了出去,要么就放着过期发霉,很少有入口的,而我们送的月饼,几乎都入了领导及其家人的口。因为我们都是针对他们的口味送的,不仅针对领导口味,还针对家属口味。
       那两年,除了那件保姆绯闻,驻京办的工作都顺风顺水。市领导多次表扬梁姐的工作成绩。事情明摆着,兄弟地区的驻京办比我们排场大,人手多,花费多,工作却远没有我们细致深入,不少竞争项目,就因为占了情报先机,我们市才能够胜出。曾经有一条国道,本来要经过我们地界,被×市做工作,偷偷绕了个圈,绕丢了。我们得知设计方案草图,及时通报市政府,又紧急安排市长上北京公关,又将它绕了回来。
       现在,国道经过的最贫困乡,已经脱贫了,还保留贫困的名分,是为了继续争取扶贫项目和资金。一次路过该乡,我特地下车穿过集市,感觉很好,自己总算为家乡干了件好事。
       多重间谍
       那年攻下李处长之后,驻京办就添了人手,雇了个大嫂负责内勤卫生和做饭。我就从勤杂工变成了地道的助理,跟着梁姐跑前跑后。两年过后,我穿着西服打着领带也不觉得别扭了,也不觉得衬衣领口勒脖子了。
       梁姐通常叫我的名字,私下开玩笑,又叫我局长,是“中央情报局局长”的简称。常常有人向梁姐索要联络图,梁姐都推到我身上,起初,都被我拒绝了。那段时间,我对梁姐有特殊的感情,把联络图和情报网都当做梁姐的私有,心中认定,只为梁姐服务。
       后来,就有人出价了,还是市里的干部。机关里面,斗争激烈,一把手书记和二把手市长各树一帜,水火不容。都想把驻京办的情报资源攫为己有,梁姐夹在中间,很难做人。梁姐原来是市府秘书,外界自然把她看成市长的人,其实她只想为家乡做事,并不想为个人做事,只是她做不到,任何人想要两不粘,都做不到。最后的结果多半是两头得罪。梁姐为此,偷偷流过多次眼泪。
       后来,×市办事处也出面了,那是我们市的竞争对头,我当然不能给,更不会卖,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等到钱摆在我面前,我的心就猛跳了。
       我们驻京办的财务,梁姐一手掌控,手紧得很。不是对我手紧,对她自己也手紧。据我所知,很多驻京办都是腐败窝子。驻京办天生就是马屁办,是花钱办,所花出去的钱,很多都不可能有发票收据,连白条也不会有。这就给贪污犯留下了空间。很多驻京办主任,用不了三年两载,就会在北京买住房,给儿女联系学校读书,当然,儿女的妈也会跟到北京来。有的人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公司,专用于洗从驻京办贪污的黑钱。等到从驻京办下台,多半就不用回老家去,直接在北京扎根下来。
       驻京办是风口浪尖,驻京办主任很难长久,在短短的三年两载间,都能把后事安排妥帖。
       但梁姐是个例外,我真没见过她那么廉洁的官员。有时候我夸她,她会不好意思。她会说,不是她的觉悟比别人高,心里装着贫困的家乡父老,唯独没有她自己,只是因为丈夫在四川经商,做虫草生意,赚钱不少,她没有任何经济压力,犯不着见钱眼开。
       这可苦了我,她有老公在家发财,我有谁?我全家都是穷人,我就算最有出息的家伙了,我要不多挣些,拿什么孝敬爹妈?拿什么诓女孩子?又拿什么养家糊口?
       说实话,尽管梁姐手紧,我要捞点小钱,还是有机会。市里给驻京办配了一辆二手奥迪,开车修车都是我的事。不说别的,光是吃修车费的回扣,就比我工资高。但是我只动念头,不动心,就冲着梁姐对我好,对我信任。
       但面对购买联络图的钞票,我没忍住。我心说,就这一回。
       有了一回,就有二回,我开始出卖情报。我给自己定的原则是一不卖给×市,不危害家乡;二不卖给机关干部,不伤害梁姐。我的买主,多是生意人,为的是他们自己的商业利益。
       但我心里明白,商业利益和官场利益怎么分得清?站在我面前的是人,躲在他背后的,天知道是谁。总之,自己成双重间谍甚至多重间谍了。
       谍 祸
       2005年冬天,一个保姆送出一份情报,说领导夫人最近信了佛,听保姆说起川西一座有名的大佛寺,似乎有些神往。我汇报给梁姐,梁姐就替领导夫人安排了一次川西拜佛行。由于春节期间忙着团拜,忙着慰问各行各业群众,更忙着看望贫困户,领导肯定不在家,夫人厌倦了节日孤独,梁姐就安排在了春节。
       这位领导,能够影响市长市委书记的升迁,所以,接待好领导夫人,就成了市委书记的大事。市委办秘密拟订了周密的接待计划,其中最让领导夫人激动的是在大佛寺烧新年头炷香,敲新年头钟。
       临近春节,领导夫人已经在收拾行装了,大佛寺那边却出了问题。那头钟和头香被人高价买走了。按说,这不算问题,高价把头钟和头香买回来就是,对方要不答应,以市委和市政府的力量,要让方丈强行收回也不是难事。所以,市委接待办没太在意。没想到,北京这边都快出发了,那头香和头钟都还没到手。问方丈到底是谁买了去,方丈死也不说。
       那大佛寺方丈哪来的胆子?除非对方比我们书记更有权势!
       纸终于包不住火,领导夫人知道头香和头钟不能保证,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川西拜佛行。按说,这事没梁姐和驻京办的责任,市里面办事不力,活该。
       问题在于,领导夫人的拜佛行并没有取消,她不仅去了大佛寺,还烧了头香撞了头钟。陪同她的是×市市委书记夫妇,安排行程的是×市驻京办。
       真相大白,抢先买了头钟和头香的不是别人,正是×市。
       原来,保姆把情报给我的同时,也给了×市驻京办。小姑娘跟我一样,也做了双重间谍。
       半年以后,×市书记被提拔到了省里。我们书记原本是他的竞争对手,竞争落败,不检讨自己的成绩和能力,非说是头钟和头香惹的祸,迁怒于驻京办,撤去梁姐驻京办主任职务,召她回去做了市委办普通职员。
       梁姐回到市里,先前要强的劲头都收敛起来,把心思都用在了丈夫和儿子身上,成了有文化的贤妻良母。真说起来,还是撤职成全了她。
       梁姐离开北京前,执意请我喝酒。席间,再三感谢我对她工作的支持之后,反复说对不起我,手抠得太紧,不仅让我受累,还让我受穷。我心中感动,忍不住说道,我没受穷,我做了多重间谍,也挣了些钱。梁姐听了,怔怔地看我一眼,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梁姐走后不几天,就来了新主任。新主任不仅带来了新的助理,还带来宏伟的计划,要在西三环长安街沿线买一层写字楼,把驻京办办出气魄来。
       新主任找我谈话,希望我留下帮他。我拒绝了他的好意,本想把电脑里的联络图删去,想了想,还是留给了他。
       离开驻京办,不仅因为梁姐不在了,更因为我厌倦了这份工作,厌倦了鞍前马后地伺候那些官僚,厌倦了贼眉鼠眼窥探他们的隐私。要说,为家乡办事,为家乡父老脱贫致富奔小康,我还能够忍辱负重。可惜很多时候,我们都是为贪官跑腿。我和梁姐,包括我的联络图和情报网,很多时候,都在为地方官员升官发财铺路,为他们争权夺位作伥,成了他们的私人工具。
       但是,我还是要感谢梁姐给了我驻京办的工作,它使我发现了自己的能力。于是,离开驻京办,我还是留在了北京,自己拉了个装修队,自由自在地干着。虽然还是在伺候人,但人家是客户,给我工钱,给我饭碗,该我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