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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老婆]我帮北大女博士捉奸
作者:刘 新 昌 平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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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调查员,也就是俗称的私人侦探。在新《婚姻法》颁布之后,我的业务几乎全是家庭事务,确切地说,全是外遇事务。再确切说,全是接受妻子委托,调查丈夫的外遇证据。
       按说,讲述当事人的隐私,不符合私家侦探的职业道德要求。但亲眼目睹了很多家庭本可避免的解体,我很希望将下面的故事告诉人们,送给正处于绝境的夫妻一件拯救婚姻家庭的武器。
       我的这位当事人是位女博士,在北大任教,为了叙述方便,我称她为王女士。王女士长相不错,甚至可说是漂亮,但穿着修饰都有女性知识分子的草率,埋没了她多半风韵。我见过不少这样的女知识分子,她们的心思都用在书斋或实验室上了,对自己多半是草率的,对家庭生活(包括对丈夫)也多半是草率的。
       这种草率极其可能引出后果。王女士的丈夫每个星期三晚上都要去朋友家打麻将,半夜才归。王女士怀疑丈夫真是打麻将,委托我去调查。我从她丈夫离家出门起开始跟踪,她丈夫骑车到了一朋友家,开门的是一位男人,另外还有男人的声音说:就等你,三缺一了。
       我告诉王女士,她丈夫的确在朋友家打麻将。王女士摇头,她说她坚信丈夫不在打麻将。这类女性高级知识分子尽管疏于生活,但意志坚定,一旦形成看法,往往不容易改变。
       又一个星期三,我一直等到麻将散场。果然,她丈夫离开麻将桌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同一小区另外一幢楼,一小时后才出来回家。至于去那楼里面约会什么人,我不用调查也知道。实话说,对非法男女卧室里的勾当,我已经没有窥探的兴趣了。实在要窥探,也是工作需要,为的是对雇主负责。
       我没将这事告诉王女士,我说她丈夫打完麻将就回家了,没上别处遛达。我之所以撒谎,也是职业习惯。尽管不用猜也知道她丈夫夜半三更鬼鬼祟祟进了别人家门为的是什么,但要落实到证据上,还是会有一些麻烦。既偷懒,又赚钱,是我们的原则。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则——行善。拈花惹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婚姻家庭,能维持就维持,尤其是王女士这样的中年家庭,眨眼就更年期了,很多感情问题,熬一熬就过去了。等到七老八十,手牵手回头一看,都是过眼云烟。我要现在帮人捅破了,让人没法再熬,家庭破裂,对子女对双方都不是好事。
       但王女士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以怀疑的眼光看着我,她说她可以肯定丈夫有不轨行为。她说她同丈夫同床共枕十几年,胳肢窝有几根毛她都一清二楚,俯卧撑次数她更了如指掌,她不可能看走眼。
       我很惊奇这个高级知识分子说话用了粗俗的言词。好在她用“胳肢窝”和“俯卧撑”替代了别的直露的词,还不失含蓄,也体现了博士的智慧。
       王女士加付调查费,要我将丈夫行踪全程录相。
       我只好听从。又一个夜晚,我带了微型摄像机,在楼外等到王女士的丈夫打完麻将出楼来,没想到那先生没去别人家,直接回了家,非常正大光明。第二天,接到王女士电话,我如实告诉王女士,王女士很不高兴,说你们这些私人侦探怎么都是些小混混!说得我很惭愧,说我是大骗子也行,那还需要智商,说我是小混混,整个给我们这个职业丢人。
       三天之后,机会来了,打完麻将,王女士的丈夫终于没直接回家,再度进入同社区另外一幢楼内。我赶紧跟上去。夜深人静,想要隐蔽跟踪实在太难,我干脆大摇大摆跟在他屁股后面。那先生回头一看,满眼警惕。我赶紧冲他点头微笑。
       我跟着他进了电梯,我感觉他有些紧张了。做贼心虚嘛,何况我比他高半头。那些日子,北京城里老有打闷棍的抢劫犯,大白天人心都有些惶惶,更何况是半夜三更。
       他摁电梯楼层按钮,手有些犹豫。他摁的是十二楼。
       我装成忘了摁钮,看见他摁,也想起来了。伸手要摁,又缩了回来——他是十二楼,我也十二楼。我又冲他微笑。
       电梯在十二楼停住,他请我先出。我哪敢先出?出去以后我往哪儿去?我故作谦虚状,请他先出。正客气,电梯门又关上了。
       电梯门再开的时候,他熬不过先出了。看见他往左手方向去,我就往相反的右手方向去。他显然感到了安全,主动给了我一个微笑。接下来,他所做的事都是按既定方针办:到了门口,不摁门铃,掏出手机拨号。拨通之后,什么话也没说,就挂断了。
       然后,门就开了。
       听见开门声,龟缩在楼道拐角处的我就跑步冲过去。刚进去半个身位的他吓得不知所措。我赶紧示意抱歉,我说:“请问,葛优住几号门?”
       那个先生明白我是要找人,不是要打劫,大喘了一口气,说:“葛优?我不认识。”我觉得很奇怪,大名鼎鼎的葛优先生您都不认识?他赶紧说,葛优先生,葛存壮的儿子,当然认识。但不知道他住几号门。这时候,门里面的人说话了:“葛优住这儿吗?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我们这儿名人住多了,就没听说过葛优。是这楼吗?”
       我核实一下楼号,才发现自己找错了。赶紧抱歉,赶紧撤离。
       回到家回放摄像,很清楚。门里面的确是个女人,穿着睡衣,化了妆,很性感。但比王女士丑,也比王女士俗,却比王女士爱笑,一看,就是个有生活气息的女人。
       随后几天,我做了些调查。那女人在一家公司工作,只拿钱,不怎么上班那类。原因是她的丈夫是公务员,职位不高权力不小。她丈夫公事非常繁忙,办公地点多在夜总会按摩房。尤其是会议,特别繁多。总之是驻会在外的时候多,回家的时候少。典型的老婆基本不用。
       我将录像带交给王女士。不忍心看着女博士伤心,我离开了王女士家,在她家附近闲逛。半小时后,估计她已经擦干了眼泪,才敲开了她的家门。
       尽管见得多了,我还是对王女士家的惨状感到惊讶,不仅她力所能及的桌子椅子板凳都被掀翻了,她力不能及的书柜也被掀翻了。王女士的高级知识分子风度荡然无存,只像一个刚和人扭打过的泼妇。
       王女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要我带她去见那一对“恬不知耻的狗男女”。我要她再冷静冷静,要先想好了再捉奸。我说,根据我的经验,捉奸之后,婚姻家庭就算完了。然后,我向王女士介绍那第三者的情况,我说那女人的丈夫在商务部工作,很有权,也很风光,都是那女人很喜欢留恋的东西,她不可能有离婚念头。和王女士的丈夫偷情,很大程度是为报复丈夫玩小蜜下舞池进桑拿,同时也为排解空房的寂寥。她和王女士的丈夫一样,都只是苟且偷欢,没更多的感情基础,不可能有重组婚姻家庭的念头。我说,如果王女士想要离婚,并且获取财产补偿,我马上领她去现场捉奸。如果她还想保留这个家庭,最好再想想。
       王女士说,她想好了:捉奸!
       我禁不住替王女士担心。捉奸之后,就该离婚。离婚之后呢?丈夫四十三,正当年,想要再婚,二十以上,四十以下,广种薄收。闲着无聊,去婚姻介绍所散步,会招徕一个求婚若渴的妇女团队。而同样四十有三的王女士,如要再嫁,新郎多半六十上下了。
       但王女士决心已定,我不可能劝说,也没必要去劝说。其一,我是她什么人?其二,越劝越伤高级知识分子自尊心:难道我怕嫁不出去?就因为怕没臭男人要,我就要忍辱偷生?
       接下来的过程是老套子,我们到了偷情地点。我没有敲门。光敲那门是不会开的。我砸门,显示我理直气壮肆无忌惮。这是执法部门才可能拥有的感觉。我这一砸,砸出里面一声颤抖的女声:“谁呀?”
       我很不耐烦地说:“快开门,我联防队。有人举报,这房间里有卖淫嫖娼行为!”
       女声更加颤抖了:“没有的事,那是胡说八道!”
       我说:“是不是胡说八道,开门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那女声说:“不开,就是不开,我们家的门,凭什么给你开!”
       我说:“你要想保护你们家的门不被踢破,就最好打开。”
       这时候门开了,王女士的丈夫站在门口,右手搂着那颤抖的女人,给她力量。两个人都穿着外衣。因为匆忙,钮扣没扣正,里面露着白色的肌肤或空荡荡。我问他们:“房间里就你们夫妻俩?”王女士丈夫点头,那女人经我提醒,来了勇气,从王女士丈夫怀里站起说:“就我们两口子,没有别人!”
       
       我说,看起来,有人诬陷他们,肯定他们得罪什么人了。又说白跑一趟,一分钱罚款没捞着。正要离开,在他们以为平安无事之时,突然想起看他们的身份证,确认是不是真夫妻。
       那女人还想遮掩,王女士的丈夫说不用了。他承认他们不是夫妻,是偷情。“偷情并不犯法!”他理直气壮说。
       这时候,一直靠在门外的王女士出现在门口,让丈夫和第三者目瞪口呆。
       按照老一套,接着该是一场暴风骤雨。王女士应该在偷情者目瞪口呆之际,给他们几记响亮的耳光,同时是愤怒声讨,严厉斥责,破口大骂。稍后,勒令“奸夫淫妇”低头认错,书面保证从今以后,改邪归正,决不再犯。等等。
       在我所见过的捉奸现场,被捉的偷情者很少反抗,他们理亏,他们自惭,尽管感到屈辱,他们也能忍受。只有在忍无可忍时,才会爆发反抗。而无论有没有当场反抗,经历了被捉奸的凌辱,夫妻感情也就勾销了,离婚是早晚的事。如果没离,被捉奸者也不会改邪归正,而只会变本加厉,家庭也就名存实亡了。
       我估计王女士也不能免俗,根据她在家的愤怒程度,在捉奸现场,只会更加愤怒。一旦挨了耳光,书写了悔过保证书,就算她丈夫没有离婚打算,也没有脸面再和王女士共处一家。而根据我对王女士的了解,她并不愿意离婚,不仅夫妻十余年,感情不错,还因为十岁的闺女很可爱,和她爸的感情特别好。
       王女士站到了悬崖边上。
       出乎所有人预料,王女士没有任何愤怒的表示,她靠在门上一言不发,连眼泪也没有,脸上没有愤怒,只有哀伤。她甚至连站立的力量都失去了,顺着门板滑落,然后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墙面,目光空洞。
       那时候,感觉王女士不是捉奸的胜利者,不是掌握着偷情者生杀大权的主宰,而只是一个孤立无助的女人,一个被抛弃的女人,一个对前途命运充满了恐惧的女人,总之是一个绝望的女人。
       可以想象,已经准备承受凌辱的偷情者是多么的意外,他们手足无措,他们被王女士的绝望震慑了。尤其是王女士的丈夫,他看妻子的目光有了同情,还有了担忧。他先感到的是恐惧,后来感觉到的是责任。他蹲在王女士面前,摇着她的肩膀,要她说话,要她别这样。他说:“你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这样!”
       很长时间以后,王女士眼睛眨了眨,悠悠地吐了口气,说了一句话:“我知道我不好,你应该告诉我。”王女士的丈夫当即回了一句话:“你没什么不好,都是我不好!”
       接下来的场面是我在侦探生涯中的仅见:捉奸的妻子和被捉的丈夫抱头同哭。
       以后的结局可以想象,没有遭受凌辱没有书写悔过保证书的丈夫痛改前非,夫妻重修旧好,在我所知道的捉奸夫妻中,是唯一没有破裂的家庭。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其实,不是家务事难断,而是断清是非之后,感情也断清了。输理的一方,不仅输理,还输尊严,赢理的一方,赢得了道理,却赢不得感情。夫妻之间理论是非,难得双赢,多半双输。所以说,夫妻之间无是非。
       当然,这是指还想继续夫妻的家庭。如果不想继续,只想离婚时处于有利地形,分清是非就非常必要了。这个故事中,王女士还想继续夫妻,所以她没有义正辞严。被捉奸的丈夫已经体无完肤了,不需要她再一次让他体无完肤。维系夫妻感情需要平衡,一方理直气壮和一方体无完肤,平衡被打破,婚姻和家庭就处于悬崖边缘。想要拯救,就需要放弃理直气壮,寻求新的平衡。
       王女士实际上告诉了我们一个拯救家庭绝招:强势一方,不逞强,反逞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