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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总算安了家
作者:桑 海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7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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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学于世纪之末,刚刚在新世纪里露出头来,就挨了房子问题的狠狠一棍,谁叫我们就这么巧什么都赶上了呢:迎头赶上了福利分房的终结,赶上全国范围内的房价飞涨,房子突然变成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一位在北大一口气读完博士的同事聊起房子就一脸委屈,她从来没觉得房子是自己需要考虑的事,然而几经周折,房子终于还是没有等到,她不得不匆匆在京东买了一套经济适用房。碰巧在二十世纪末多读了几年书,就像多收了三五斗,难卜祸福。
       房子,已经成了最能让我们这代人热血沸腾、惊心动魄、同病相怜的话题。也许每个人都有一段关于房子的故事,我说的只是我赶上了的事。
       最是仓皇辞庙日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我却失去了在母校居住的资格,从此这个城市里不再有属于我的一张床。北京向我下了逐客令,为了不和已经保研的云分离,我决定赖在这个城市。一向不喜欢刘墉,但他那本《爱就注定了一生的漂泊》却让当时我坚持选择时格外有一种感动自己的冲动。
       四年同窗一时散尽,宿舍凌乱狼藉,已经找不到住下去的理由。我的工作吉凶未卜,更遑论解决住处了,幸好一位学长允我在他研究生楼的宿舍栖身一个暑假。暑期将尽,在学校狠抓宿舍管理的方针指导下,我被看楼的老头抓获,并作为可疑人员移送校保卫处,还要交两百多块的罚款,这恰好是我当时全部财产的一半。去财务处排队交钱时,同队的竟有来交研究生学费的同班同学,她看到我惊讶不已:“你最后还是读研了啊?”我一时语塞。
       师兄那里回不去了,只好去西北楼投奔师弟,正好人还没来齐,找到了一张空床。第二天晚上,和云在校园里散步,回到西北楼时已近熄灯时分。没料想床主刚刚从远方家乡赶到,他内疚地指着桌子说:“这里曾睡过人的。”我环视了一下这个已经挤了七个弟兄的小屋,又看了看堆满杂物的并不宽敞的桌子,微笑着说:“没事,我再去找找别的地儿。”
       楼外空气新鲜,星光灿烂,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踱步,最后干脆露宿一晚。后来我听到周惠唱“今夜星光多美好,适合用寂寞去凭吊”,脑中浮现出的就是那晚的夜空。开始选定的露宿地点是图书馆前花园的长椅,那里是学校的浪漫所在,但其时恋人一空,万千蚊子集于一身,实在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急中生智,拾来旧报纸数张,既防蚊又能御寒,才坚持到东方既白。
       第二天,云看着一夜憔悴的我,心疼坏了,马上去找她留校做老师的同学老朱,让我在他的筒子楼里过了一段安宁的生活。
       温情筒子楼
       很长时间里,我的居住理想就是拥有自己的一间筒子楼。
       老朱的宿舍在西南楼,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地通过学生宿舍的森严的门禁,我松了一口气。这个屋里住着四位大学教师,现在想来觉得不太对劲,但当时只是羡慕,住惯了八人间的我感觉到了天堂。
       我那时的工作是给报社撰稿,有时甚至一天要写一万字,宿舍里的桌子几乎成了我专用的。每当写到主人公艰苦创业的情境,我就写得特别投入,特别动情,以至主人公自己读的时候也往往会感动得落泪。
       其实,筒子楼时期,我感受到的更多是平和的温情。一到开饭时间,厌倦了食堂饭菜的居民们开始丁丁当当做饭,摆满了锅灶的走廊里,顿时香飘四溢。我所在的宿舍没有正经炉灶,从家带来的电火锅成了主要的炊具,大家开始是用来煮方便面,后来干脆把各种菜往里扔。可怕的是那锅里的汤经常几天不换,一位中央美院出身的室友还美其名曰“老汤”。
       下雪的日子,几个人就着老汤里的新菜,喝常温的燕京啤酒,谈论着各种不切实际的理想,消磨一个晚上,是那一年最快乐的事。
       地下室手记
       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记》和卡夫卡的《地洞》后,我有一度觉得地下室是一种适合自己的居住形式。在我想象中,地下室是一个安全、安静、冬暖夏凉,适合写作和思考的地方。
       露宿事件之后,我在学校附近的地下室旅馆住过一夜,算是初尝了地下室的滋味。说实在的有点失望,四个上下铺,住着八个从来处来,将到去处去的陌路人,感觉远不如同样拥挤的学生宿舍。
       到了年底,有了些收入,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的冲动涌上心头。猛翻一阵报纸后,得出结论,如果想住在单位和学校之间的话,只能考虑地下室,因为这个地方叫做北三环,碰巧是一个租价昂贵的地段。我按照报纸上的电话,找到了位于安贞西里的中介公司,这是我第一次和房地产业打交道。接待我的小伙子能说会道,但样子不太可靠,我当时傻傻地想:“好在房子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自己看好就不会有问题。”在可以露出一半窗户的半地下室和位于地下二层的房间里,我选择了后者,因为能便宜一百块钱。交出三个月房租和一个月房租的中介费后,我拿到了钥匙,在这个城市的地层里有了一个暂时属于自己的空间。
       只有八平米,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摆上从单位搬来的废弃的写字台和长沙发,加上原有的一张床,小屋里显得满满的。写字台上摆着一长排书,把卷落漆皮的部分巧妙地盖住。长沙发已经被坐得完全塌陷,表皮也破开,显示着真皮沙发的身份。
       春节后,我添置了一台便携CD机和音响,在天桥上买来几张打口CD,从此小屋里仙乐飘飘。舒伯特的“乐行瞬间”是我那时最爱的曲子,难为这个潦倒一生的人,却能做出如此欢愉的音乐。快开学了,我带着花去北京西站,把回老家过年的云接到地下室,急着让她看看这个我一手布置的,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家。后来,妈妈还曾到我的地下室住过一段时间,那些天我就住在这张沙发上。妈妈很骄傲,这是她第一次住在儿子的“家”里,而且第一次在北京有了“家”。
       地下室的缺点很快就显露无余,首先是黑,从窗户只能透进一丝光线,全天都要点灯,日子长了就觉得很压抑。再就是用电不方便,新买电饭煲只煮了一次粥,第二次用就跳了闸,整个世界陷入可怕的黑暗。后来,只好买来小煤气罐和灶具,在屋子里煮饭。还有就是潮湿,本来被褥就是湿漉漉的,后来走廊里还两次水漫金山,隔壁的一户因为门槛比我的低一寸,地毯和家具全被泡了。
       住了两个多月,有人敲门,以为是云来了,满心欣喜打开门,却是一位警察的冷脸。没有暂住证的我自然是心惊肉跳,好在他只是来宣布地下室禁止出租,让我马上搬走。也许是那一阵北京的地下室里出了什么大案子吧,接着那个楼的地下室就被查封了。我只好搬到了附近的地下室,房子更阴暗更潮湿,邻居们也更可疑,好在我担心的警察一直没有来过。
       我的大杂院
       一位家在北京的师弟到我住的地下室做客,觉得这里实在不适合居住,就告诉我他家有一套空着的平房,可以考虑搬过去住。
       在1998年的五一前后,我第一次光顾那座平房,那一天阳光格外灿烂,我习惯了地下室的眼睛只好使劲眯着。房子在和平门地铁旁的西交民巷,东边不远就是人民大会堂,那时候中间还没冒出来巨蛋似的国家大剧院。
       房子是西厢房,很宽敞,有一间大屋,一个小里间,外面还有一个厨房,让我觉得奢侈得不得了。多年没有住人了,里面尘封着各种说不清用途的家具和建筑材料。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清理房子,为搬家做准备。我沉浸在一种兴奋之中,没觉得怎么累,结果清出来的东西堆了半个院子,收废品的拉了四五车才运走,有的大件还得两个人抬。
       东西搬过来以后,我又一件件安排位置,仔细擦拭,一个近乎窗明几净的家就这么出现了。一切安置停当,把云接过来看她的新家。她一声赞叹,我满面尘灰,一身疲倦,皆化为乌有。
       在这里我们第一次正儿八经开了火,厨房里设备逐渐添置齐全,开始油烟缭绕地炒菜。遗憾的是这个房子没有接进自来水和下水道,只好到院里的公共水管打水倒水,为此还特地设了两个大塑料桶。另外,还有一个大塑料盆,供冲凉洗澡之用。
       
       夏天,几场大雨下来,我们真正领略了“床头无漏无干处”的意境。不巧一处漏点正在床上方,怎么也绕不开,雨看来不免连夜,只好把脸盆接在那里,在滴答声中勉强合眼。到冬天,才发现取暖是个大问题,屋里的炉子型号太老,生火非常困难,烟囱从室内走的太长,又担心泄漏,一个冬天过得很不塌实。好在第二年冬天一咬牙买了个电暖气,虽说电费高得心惊肉跳,但总比煤气中毒的恐惧好得多。1999年夏天出奇地热,我装上了一部窗式空调,结果是经常全院断电,那时候北京的电路还很难承受空调的重负。
       院子里住户不少,各色人等都有,有通宵打麻将的,有两口子清早起来吵架的,有成天在门口赤膊烧烤的,但总的来说,我们相处的不错。特别是后院的一只花猫,很喜欢我们,我们还经常收留它过夜,给它提供了一处别墅。
       在这里的两年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在这里和云结了婚,考上了研究生,迎接了申奥成功和澳门回归,迎来了新的世纪。记得那时,几乎每天都要去天安门遛弯,每次广场上放礼花就在头顶绽放。后来,我才懂得,这就是所谓的黄金地段。
       更上一层楼
       师弟家的房子要收回,不能再住下去了,我们决心改善居住环境,干脆租个楼房住。又是通过中介,找到了中华民族园附近的一处一居,房东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只是租价寸步不让。虽然房子很简陋,而且价格不低,但还是一下付了一年的房租心满意足地住了进去。在那里,我们添置了洗衣机,还有电脑,加上原来的空调,算是有了几样电器。
       租期到后,我们觉得实在太贵,就搬到朋友远在小汤山附近的房子合住,搭伙做饭,过了一段快乐逍遥的日子。然而云每天要进城上班,那里毕竟还是太远,而且北苑路不停地修路,交通状况令人难以忍受。
       原先我们总觉得房子太贵,几千元一平米,动辄几十万,近乎匪夷所思,基本没有动过买房的妄念。有一天,父母突然劝我们考虑买房,因为租房也一样很贵。思忖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多么需要一套自己的房子。对于漂泊的人,房子不仅仅是一个栖身之所,也是一种象征安定和温馨的符号。
       对房子的渴望一旦萌生,就如同病毒在电脑里扎下根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于是,2001年的春天,我们在沙尘暴中游走在北京的边缘。开始了寻房之旅。
       亚北,那些名字带着仙气的楼盘几乎走了个遍,什么蓬莱、八仙、西湖,还有名噪一时的天通苑。只是住在亚北,饱尝交通之苦,对这个地方已是敬而远之。
       乘地铁向西,雾气蒙蒙的鲁谷,我们到那些按数字取名的小区看二手房。当地小两居一般二十万左右,我觉得还可以接受,但云认为那里空气不好,污染严重,并不喜欢。
       早有北京朋友告诫我们,千万莫在南城买房,实际考察之下,才明白他不是危言耸听。南三环的木樨园一带,环境已经够乱,西红门那边的新开的小区就干脆没有去看。
       最后只剩了一个方向,东。那一年,媒体上铺天盖地地宣扬北京要向东边发展,京东的脚手架一下子多了起来。记得1997年在北京广播学院实习的时候,一到大北窑就觉得快出北京,八王坟就觉得是个荒凉的所在,定福庄简直是个遥远的地方。但这次东下看房,感觉完全不同,大北窑俨然成了新的城市中心,八王坟现在的标志是现代城,地铁一直通到四惠东。看房的顺序是从四惠东开始,由近及远,几乎看遍了沿途所有的在售房屋,最后脚步停在了一座气势恢弘的售楼处前,着了魔似的再也迈不开步。
       买这个以德国最著名的管弦乐队命名的楼房时,还只能看见一个大坑,而我居然在酷暑围着巨大的工地走了一圈,把周围的道路、村落、树林、店铺摸了个透,并发在网上。甚至没长叶的银杏林,嗡嗡的飞机,在我笔下也显得那么可爱。
       那一年,正逢网上房地产论坛开始如火如荼,我也成了焦点房地产最早的积极分子之一,还做了我所买楼盘论坛的版主。通过网上的交流,我认识了同样年轻,有着相近趣味的一拨年轻人,从网上的聊天到网下的聚会,还未入住,很多邻居都成了好朋友,相约“腐败”成了生活中的乐事。那段日子是真正的“云上的日子”,对生活的梦想,很大程度上盖过了生活本身。
       初次买房如同初恋,越看重越是揉不得砂子。从网上关于房子质量的讨论,组织工程监理小组,到业主与开发商集体签约,再到一次次地与开发商对话,乃至最后的集体收房,那真可以说是为了房子进行的战斗。
       真正到了收房的时候,房子的质量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业主内部也在策略上出现了一些分歧。像士兵与公主的故事那样,我在得到的前夕选择了放弃,我卖掉了这个为之付出无数心血的房子,闪电般地转到了另一个地方。在网上请辞版主的时候,有数不清的跟帖挽留,看着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网名,我热泪盈眶。
       小镇生活
       选择这个被大家称为小镇的房子,是一个非常偶然的选择。
       在为房子奋斗得筋疲力尽的时候,我渐渐清醒,虽说房子对自己的生活有很大影响,但毕竟只是一个部分,没有必要太过执着。一年半以来支撑着我的信念突然变得有些模糊。
       人的生活方式,其实还有很多种其他的选择。于是,我来到了东南郊的亦庄看房,这里的整洁干净,舒朗明快深深打动了我。看到小镇的红墙外套,修竹美泉,脱俗的北欧风格,我对云说,也许这里才是我们应该住的地方吧。
       这次买房也很快,好在基本是现房等待不必太长,到11月就住了进来。本来公主和王子应该从此过着快乐的日子了,但搬入新家的欣喜,被总是不通的天然气和暖气弄得有点烦。然而我心气平和多了,没有在网上写愤怒的檄文,只是写了一则叫《面朝窗外,春暖花开》的小文,其中写道:“北欧气质的真髓不在宜家,也不在红砖小楼,而在于气温。如果没有室内绝对北欧的温度,我怎么可能体会到北欧骨子里冷峻的优雅?小镇创下北京最晚通气的纪录,完全是为了历练我们的气质,使我们跑步进入北欧。”“童话的世界不需要人间烟火,竟感觉煤气不来真好,可以不必为超市净菜的价格心惊,不必为烹饪复杂的技巧劳形,不必为堆积如山的杯盘忧心忡忡。”
       一千多年前,长安名士顾况接到“京漂”青年白居易的名片时,挖苦他说“长安米贵”,“居之不易”。漂泊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安家谈何容易,回顾自己在北京安家的经历,种种酸甜苦辣,仅仅记一个流水账,就已经是一篇文章所无法容纳的了。
       在房子这种物质上寄寓理想,有执着于物质本身而迷失的危险。虽说经济是基础,但太多人在房子上花了钱却并没有获得满足感。从产品角度说,目前北京令人满意的房子并不是很多,对房子有太理想化的期待,难免会失落。比房子更重要的是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和选择,和一些追求相近的人共同营造舒适的居住环境和生活氛围,这也许更接近一种理想状态。
       坐在落地窗前,看看静坐一旁的妻子,再看看窗外的楼宇和人群,感觉世界亲切而安宁,这就是安家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