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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6月初
       我的学费因个人原因未能缴清，被学校扣发毕业证书。这是所有学校屡试不爽的做法。
       我就读的是一所二类大学，现在已经升上一类。但我不是本科，只是其学校下属的职业技术学院，找工作自然有很大难度。正在考虑如何赚钱缴上学费赎回毕业证的时候，一个高中时候的铁兄弟给我打来电话，说是现在广州，工作方面很得意，底薪都有两千多。对于刚毕业的学生，就算是本科，两千多的底薪在我所在的城市也是不可能的（当然个别情况除外）。而对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来说，更是可望而不可及。
       先说说我这哥们吧。高中时代我们都不是什么好鸟，打架斗殴是常事。复读的时候我们正好分在隔壁班，大家很快就玩到一起去了。现在的高中烂得要死，我们这些落榜生在那里居然也成了尖子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是很快就厌倦了枯燥的学习，人就慢慢堕落了：打架，逛街，惹是生非。我和那哥们的感情就是在钢管和凳子腿来回挥舞中慢慢深厚起来的。
       这些成为我们高考再次失利的原因。最后他去南京学经济，我到武汉学电子，都是大专。
       每年寒暑假放假回来，那哥们都在我这里玩上几天再回家，一起去上网，一起抽烟喝酒。有钱一起花，没钱的时候一根烟大家一人一口。真正做到共产主义。
       接到他的电话之后很兴奋。他告诉我说，他们公司现在在招人，还差一个品质助理的位置，他叫他老大给我留着。然后给我提供了公司的名称，电话，网址，以及其他一些信息。开始我还不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上网查了之后才确认没有问题。
       但还是缺乏经验。我没能确认最重要的一点，他是否真的在此公司任职！因为涉世不深，不知人心险恶，甚至根本没有怀疑他。他说试用期给1800左右，包吃住。我满以为是一份好工作，跟家里打了个招呼，人就登上了南下广州的火车。
       6月24日 晚
       火车上人不多。我和一个同学一起，他去广州另外一个地方，我去番禺。在车上，我们遇到一个好心的做业务的大哥。他耐心地给我们讲解广东近年来的发展趋势及一些在社会上应该注意的地方。当他知道我要去番禺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跟我说：“去番禺要小心啊，要是看到什么情况不对的，马上报警！去的时候最好不带行李，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到了广州之后，那个大哥知道我们没来过广州，好心地把我们送到汽车站，临行前一再嘱咐我们要小心。
       6月25日
       到了番禺之后我那哥们来接我。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男的。他跟我说那男的是他老大。叫徐×。两人都很热情，见到我之后就帮我背包，拖箱子。
       我出来的时候回过一趟家，当时老头子不在。我也知道他是气我，不想见到我。我从小就不是听话的乖乖仔，所以爸爸一直不是很喜欢我；或者是书上说的"严父慈母"吧。我妈怕我在外面过不好，什么都让我带上，甚至带了一床空调被，要不是我坚持，枕头都要塞我包里。
       他们俩带我到住的地方，一间三室一厅的房子，里面有七八个人。这时候已经中午11点多，我正奇怪为什么才11点多就都聚在一起不去上班。我那哥们说他们公司上班很随便，虽然是11点半下班，但是11点就可以出来了，下午两点才去。我庆幸找到一个好公司。
       吃饭了。
       饭菜不是很丰盛，但基本上都是荤菜。因为坐了一夜火车没什么胃口也没什么精神，随便吃了一点就午睡了。
       睡醒的时候已经下午4点钟，他们都在看书。我就过去跟他们聊天。但是那些人都支支吾吾地不愿意跟我多说话。我找到我那哥们，跟他说想出去转转。他面有难色，叫我等一下，然后转身出去了。
       大概过了五分钟，他回来了，跟我说，出去转转可以，但是不要乱说话，尤其不能跟陌生人说话；说这边暂住证查得很严，抓到没有暂住证的最少要罚800。我说你放心，不会让你难做的。于是他和另外一个男的张某就带我出去逛。出了门就是星海公园，在里面逛了半天，我觉得这里的环境还真不错，老人们悠闲地下着棋，小孩子在追逐打闹，公园里绿树成荫。当时我就想，下了班来这里，找个草地一躺，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逛了一个多小时，张某就不停地催我们回去。我那哥们说晚上他们主任要来给我面试，也让我早点回去。我就觉得很奇怪，怎么安排得这么紧张？我还想在这边好好玩几天再去面试呢！
       回去之后吃晚饭，都是中午剩下的饭菜，吃完之后还有水果。
       大约到了快8点的时候，他们开始收拾屋子，收拾出一间房来，摆上桌子，两张椅子。
       8点整，那个主任来了。他很客气地把我让进房间，然后关上房门。我那哥们站在旁边就开始给我介绍。“这位是我们尊敬的×主任，在我们这个行业有着丰富的经验……”没说几句，那主任把手一挥，“你先出去吧。”我那哥们就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
       面试正式开始。
       那主任先问了一些关于我家乡的话题，又问我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发展什么的。之后又闲聊了一下网络方面的问题，然后进入正题。他问我：“在一家公司/工厂里，生产，品质，销售这三个环节哪个最重要？”其实这个问题现在叫我来说的话还是很有难度，因为根本就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案。我想我是来应聘品质助理，当然就该回答品质啰。
       没想到那个主任这样回答我，“就算一个厂家生产的东西再多，质量再好，卖不出去，又有什么用呢？”
       我当时急于得到这份工作，所以做销售和做品质根本就没什么区别，只要能赚到钱。而且我性格外向，很善于同他人打交道，说不定做销售这一块会有更大的前途。于是我就改口，说我愿意去做销售。
       听到我改口之后，那主任立马像变了一个人，开始给我讲一套新的“理论”——网络销售。
       简单的说，网络销售就是把你的人际关系交织成一张网，然后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八传十六这样。
       我一听这个，心咯噔一下就沉下去了，这不是他妈的传销嘛？但是那主任根本就不给我开口的机会，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着某些人做网的成功史，某人赚了多少钱，这个系统怎么有前途。我脑子里一团糨糊，听着听着人就晕乎乎的了。直到他讲完，我才回过神来。
       恭送那主任之后，我那哥们的老大就说了句，“夜深了，都洗洗睡吧！”然后大家像得到命令一样都去冲凉了。下午跟我一起去逛公园的姓张的小伙子，非要跟我一起洗。说什么两个人一起洗比较快。这时候我已经发现，这个房子虽然小，但是不管我去哪里，他总在我身边跟着。我不习惯两个人一起洗，尤其是和陌生人。我那哥们就过来跟我一起洗。
       洗完之后我站在阳台上，点燃一支烟，想想刚才那主任跟我说的东西和身边发生的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我渐渐明白，我上了传销这贼船了。
       我把我那哥们叫过来，问他：“你是什么意思？”那哥们还跟我装糊涂，“什么什么意思啊，叫你过来给你一份工作啊。”这时候那姓张的小子不合时机地过来了：“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呢！”我没有理他。他又叫了一遍，我还是没理他。他伸手就把我往房间里拉。我一把摔开他的手，丢了一句，“少跟我拉拉扯扯，要睡你自己去睡，别他妈一天到晚跟着我！”
       那人看我脸色不对，也不拉了，就站在旁边不动，也不走，看他那架势是要动手了。说实话，我小时候练过铁头功，头顶能开砖；大学时候还学过几天跆拳道，好歹咱也练过。我也站开两步，准备一个侧踹的动作。我那哥们看这形势，马上对那姓张的说：“你先回去睡觉，他等下就来，我跟他谈一下。”那姓张的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他走了之后，我就跟我那哥们挑开窗户说亮话。不管怎么说他就是那一句：“放心，我不会害你的！”说得我烦了，丢下一句，“明天早上我就走。”然后去睡觉了。
       
       睡觉之前我把钱包丢在客厅桌子上，里面放了800块现金，把证件什么的都收起来放身上，然后转身去睡觉了。睡觉的地方就是我刚刚面试的房间，全部都打地铺。进房间一看，地上居然躺了四个人，最墙角的位置空着，大概是留给我的。
       我走过去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恐惧，惊慌，以及其他一些莫名的感觉占据我整个内心。眼睛一闭上，脑海里就出现各种希奇古怪的图像。又想等半夜他们都睡着之后偷偷逃跑,但是晚上我每翻一个身，都会有人坐起来看看我。
       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6月26日
       早上5点半，有人把我叫起来，说起床时间到了。
       我眼睛都睁不开，才5点多钟啊！我上大学三年都没这么早起过。有人过来告诉我，15分钟内洗脸刷牙穿衣服全部完成。我说15分钟这么久做这些应该没问题吧？那人说，“不是你，是所有人！”我定定神一看，哇靠，小小的一个房间，居然变出14个人来，有男有女。那人又跟我说，“自己的东西收拾好，钱物不要乱放，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匆匆忙忙洗完脸，我把行李一拉，找到我那哥们，丢下一句：“把门打开，我要走！”
       我那哥们把门一堵，不说话，也不开门。那老大过来，恶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怎么着，怎么着，这样就想走了？”说着说着，人就都围过来了。说实话，虽然打架对我来说是常事，一个人打两三个也干过，但从来没试过一个对八个的,而且好几个是一米八的壮汉。心有点怯了。于是我就想，不能先动手，手就放开了箱子，伸到口袋里把弹簧刀捏住。
       他们几个一拥而上，抢行李的抢行李，拉人的拉人，把我拉回客厅坐下。老大说话了：“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什么也没见识过，就这样回去了，岂不可惜？再说了，我们只是想让你了解一下，做不做随便你。”
       我就问他，“那什么时候放我走？”老大说，“了解一个星期。如果你悟性高，理解能力强的话，三四天就可以了。”
       我一看这架势，也知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走是走不了了，慢慢拖着再看吧。
       闹过一阵子之后开始吃早餐了。吃早餐要等人都到齐，都围桌坐好才能开始。开吃前要喊口号，那口号我到现在都记得：“我真的很不错，我真的很不错，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不错！”喊完之后还要和旁边的人相互击掌，一套仪式搞完了之后才能开吃。
       早餐非常的“丰盛”，昨天晚上剩下的一点米饭，加了两片切得碎碎的菜叶，一盘咸菜，然后一人一小碗稀饭。这个稀饭可真是名副其实，稀到碗里都找不出几粒米来，纯粹就是一碗米汤！那咸菜同样名副其实，我都怀疑那就是一盘盐！我没什么胃口。喝了碗米汤，靠在阳台上抽烟，才走到门口，那些人呼的一下全站起来了。我带着嘲讽的微笑，对他们说，“怎么，怕我跑了？你看你们门上都上四把锁了还不放心？”
       吃完早餐之后开始做早上的功课，也不知道应该叫开会、培训还是学习。几个人坐一排，对面一个凳子、一杯水。他们叫我坐中间，好好听课。
       8点整，我那哥们白衬衣，黑西裤，黑皮鞋，还打一红领带。我敢打赌，他去见他老丈人的时候都没这么整齐过。一进来就大摇大摆地往前面那“主席台”上一坐，吼了一句：“上午好”！下面坐着的人也跟着吼了一句，吓我一跳。然后那哥们就开始讲课了。
       讲的内容跟昨天晚上那鸟主任差不了多少。大致内容就是“国情——网络销售发展——网络销售现状——将来——小感——收尾”。我坐的凳子就是街边大排档用的那种红色塑料凳，坐久了屁股发麻。听课听得人昏昏沉沉就想睡觉，旁边的人都提醒我好几回了，还是忍不住打瞌睡。好不容易捱到他讲完，一看表，9点45分，1个小时45分钟。想当初在学校的时候，我一般是动嘴的，他一般是动手的，我摆不平的他就上，没想到这混蛋现在这么能说。
       讲完了之后是学习时间，主要内容就是看书，学习《羊皮卷》。喜欢看书的同志肯定知道这本书，这本书被誉为销售学的“圣经”。我看书的速度非常快，大概是看小说练出来的，一本《羊皮卷》半个小时就翻完了。百无聊赖之时来了一个人，他们一下全站起来，向那人问好。然后他们就跟我介绍，那人是他们系统里的一个什么主任。然后就闲话免谈，摆开桌子继续找我谈话。
       先介绍一下他们这个系统吧！
       他们这个系统称为“海天体系”，体系里的员工分为6级，最高级别是A级总裁，其次是B级经理，再其次是C级主任。这些都属于干部，有职称的。下面的人就统称业务员，不过有D（4-9）、E（1-3）之分。像我这样被骗过去但是还没有屈服的，称为F级预备业务员。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个其实是很好做的。招下线，拿提成。每人招4个下线，每个下线又招4个下线，你就拥有20个下线了，职称就是C级主任了。他们把这个叫“几何倍增学原理”，而七八月份正是大学生毕业找工作的时期，他们叫这段时间为“倍增期”，一年就这么一个好时机。
       招收到4个下线之后，就要对他们展开系统的培训，要让他们从心里感觉到这套理论是可行的，是确实能赚到钱的，死心塌地地拿出钱来，并为你摇旗呐喊，广收门徒。他们的说法是，你只需对这4个人负责。只有他们全部都上了，你的级别才会往上爬。这个体系看似很人性化，实则很难。当你下线的下线爬不起来的时候，你的下线就动不了，你也就再没机会了。
       你从4个下线身上可以抽到20%的提成，再从下下线身上抽15%，再从下下下线身上抽12%，最后到第四代下线身上可以抽8%。第五代就抽不到钱了，没油水了。他们说如果成绩好的话，两年可以赚180万。如果真的按照这套理论慢慢算下来，C级主任的月收入不低于1000元，B级经理的月收入不会低于10000元，A级总裁的月收入更是高达150000元，180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他们的工作除了每天开会学习之外，就是打电话骗人。什么理由都想到了：同学中有喜欢摄影的，就说我在这边和别人合作开了个影楼，要不要过来一起合作啊？朋友有喜欢跳舞的，就说我在这边承包了一个迪吧，过来帮我做DJ！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本子，上面写着小学到初中高中到大学每一个能联系上的同学，名字、电话、爱好，甚至连家庭经济情况都有。不过这个本子是属于仅有的几项个人隐私之一，别人不得翻看。
       他们的规章制度很严格，可能是经过长期的积累和对“敌”斗争得出的宝贵经验，或者是借鉴其他行业的规章条款。其中有一条就是：“严禁抽烟喝酒。”我过来的时候带了几包烟，是准备带给我那哥们的，后来他说戒烟了，我就自己抽，因为我是F级，不必严格遵守这些纪律。但是因为不能出去，几包烟抽完了之后就没的抽了。
       还有一些例如“严禁谈恋爱”、“钱物来往要分清”之类的，时间久了，记不太清楚了。他们自己也确实是严格地遵守这些条例。记得有一次一个主任在我们那里吃了一餐饭，换算成人民币是0.73元，过了几天来还给那家长8毛钱，家长说没7分钱找……
       我所在的房子被他们称为“家”，一个家大概住13-16个人，人员都是流动的，在这家住几天，然后分配到另外一家，美其名曰“学习各家领导的长处”，其实是怕住一起久了，人心有异。
       我那家有14个人，8男6女。加上我是15个。14个人有8个是大学生，其中有个女孩子还是英语专业八级，有5个是退伍军人，还有一个女主任以前是培育祖国花朵的园丁。
       我就纳闷了：按道理说，这么高的文化层次，不可能连传销不能做这样的道理也想不通啊？
       可是传销为什么不能做呢？我也想不通。我只知道，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妈拉着我，就说了一句话，“你出去以后，不管找不找得到工作，千万不能做传销？”
       
       我们那里曾经出过大事。有个村里的把自己的邻居骗去做传销，被骗去的那人被抢了几万块，人倒是跑出来了。回到家二话不说，到厨房拿起两把菜刀，冲到隔壁骗他那人家里，挥刀就砍，把那人的父母、老婆、两个孩子都杀了，然后一桶汽油往自己身上一泼，打火机一点。6条人命啊！
       所以我虽然不知道传销到底错在哪里，或者说是错误的根源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传销不能做。
       言归正传。
       某主任来找我谈话。说着说着就谈到钱的问题。2年时间赚180万，确实是很诱人的。那主任还说什么如果你的亲人突然得了疾病，需要一大笔钱，你从事普通的职业，又怎么能拿出钱来呢？总之举出若干案例来。这个时候我脑子里还是一团糨糊，不是很清醒。隐隐约约觉得那主任说得很对。我跟他说，“对不起，我现在很乱，能抽支烟吗？”那主任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一支烟抽完，我人清醒了不少，然后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我不干！”那主任满以为得逞了，没想到等的是这样一个回答，郁闷了半天，起身回去了。
       他走了之后，一圈人都围过来，问我情况怎么样。我丢下一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有什么怎么样！”把一圈人绕得七荤八素的。
       中午一个多小时午睡，睡醒了之后又是开会学习，不过这次换了那个英语专八的女孩子来讲。学文科的果然嘴皮子功夫了得，说得干净利落，说完看表，不多不少，正好1个小时45分钟。我就奇怪了，也没见他们看过表，怎么就那么准每次都是1个小时45分钟呢？
       学习完了之后又有人来找我谈话了，又是个什么主任，谈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新意，跟上午那主任讲的都是一样的，我真怀疑他们是一个上线带出来的。
       得到我否定的回答之后，那人无可奈何地走了。
       晚饭时间到了。
       不知道他们是想用行动来打动我还是一贯如此，这些人非常地热情，吃饭的时候我的饭碗空了，立马有人站起来帮我添饭。吃得口干想喝水，看一眼水杯就有人倒水，还递到手上。不过吃的实在太烂，十五个人吃饭，居然就一个菜，烂包菜，而且还只有一盘。我终于明白那些人身材那么好的原因了，初步估计是饿的，再次估计是类似苦行僧的生活压迫的。
       晚上睡觉之前，那个监视我的姓张的小伙子对我说，“我有一个要求，不知道你能不能满足我？”我说你说。他说，“想让你尝试一下正宗的中医按摩手法。”我郁闷了，这哥们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啊，难道是GAY？这个时候旁边的人说，“小张是内蒙古××医科大学的高才生，主学中医，按摩手法很正宗，我们都喜欢他给我们按摩，他还不轻易动手呢。”
       想想还真有点累了。坐了一整天小板凳，屁股都发麻了。又要按他们的要求保持坐姿，一天下来浑身酸痛。现在竟然有人免费按摩松骨，哈哈，爽啊！
       于是特许他为我服务。享受完了之后，酣然入睡。
       6月27日
       晚上半夜我起床上厕所的时候，我偷偷地去研究了一下门锁。研究完之后我郁闷了，阳台和铁门是连着的，铁门上面两道大铁锁。铁门外面还有一个防盗门，又是两把锁。据说是正副家长每人两把钥匙，要他们两人一起才能打开门。想当年国民党反动派在重庆渣滓洞关共产党也不过如此啊！带行李出去是不可能了。再看看窗户，5楼啊，旁边连棵树都没有，跳下去可就连命都没了，算了，还是打消逃跑的念头吧！
       整个白天又是重复性的工作：看书，早餐，开会学习，来人找我谈话；午餐，学习，谈话……吃完晚饭有一点休息时间。我站在阳台上，点上一支烟，静静地看着楼下的车流，正在考虑是否应该就这样一头扎下去来反抗这种非法拘禁。背后伸过来一只手，递给我一杯凉茶，是那姓张的小伙子。“喜欢车吗？”他问我。“喜欢。”我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要自己拥有一辆车呢？”“想过，不过我更想用自己的双手踏踏实实地挣钱去买一辆。”话说到这分上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但是他还是锲而不舍地追问，“为什么你觉得做网络销售不是用自己的双手在挣钱呢，难道这个不需要智慧吗？难道你不觉得用脑子挣钱更快更潇洒吗？”
       我笑了笑对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希望我的钱能够挤出我的汗水，不希望我的钱挤出的是他人的血泪。”
       他无语了。
       整个下午没有人来找我谈话，很奇怪。一般来说一天要见三个大佬的。整天被关在一个小房子里，没有电视，没有报纸，没有INTERNET，人快要被逼疯了。烟也抽得差不多了，不能出去买，也没人给我带。
       我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谁劝我也不出去，吼我我也不出去，指名叫我那哥们来。他来了之后我把门一关，直接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他说，“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
       我说，“我不需要你给的机会，你可以拿去给别人，我只要自由！你总是说××那么想来，你叫他来啊？”
       “××没有悟性，做不了这个事业。”
       “呵呵，我觉得他挺不错的，比我强，在学校打架就比我厉害。”
       “这是一项神圣的事业，不是打架。”
       我还是忍不住，点了一支烟。很和气地对他说：“王××，你信不信，如果现在是在武汉，你早就在医院里面躺着了。你应该相信我有这个实力。”我在家也不是个好东西，我承认。随便叫上四五十人为我干上一架还是小意思。
       这个时候我听到门外有动静，悄悄走到门口，猛地一拉门把手，呼地倒进来三四个人。我看到他们的窘样哈哈大笑，说，“想听就进来听嘛，要是听不懂我家乡话我可以讲普通话，OK？”他们几个红着脸，从外面帮我把门带上。我那哥们铁青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丢了一支烟给他，他又丢还给我，不要算了，免得浪费，货不多了。
       跟他浪费了半天口水，他总是那一句，“我是给你机会就算是骗你也是善意的欺骗，和那些骗子不一样。”
       拿他没办法。
       熬就熬吧，反正好吃好喝伺候着，又是全免费，晚上还有正宗中医推拿按摩手法服务，熬吧。
       6月28日
       已经被关第四天了，一点放我走的意思都没有。
       上午找我谈话的那主任一点素质都没有，满口脏话，口水乱喷，跟他谈了两个小时，有某个不特定的人的母亲被他问候不下数百次。两个小时下来，桌子上全都是他的口水，几成汪洋大海。一看就知道是外面混过的。我也不理他，虽然我在学校不老实，但是好歹也是大学生，跟这种人叫劲，丢身份。于是就扭头看窗户外面的风景。
       那猛男说了半天，自以为很成功。等他洋洋得意地等我夸他口才好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的视线并没有放在他身上，而是在关注一只不知名的小鸟，该猛男郁闷了，既而恼羞成怒，准备发飙。我微微一笑，对他说，“你总是说你们做网的人有素质，怎么你现在准备动手吗？来吧，我绝不还手！”那猛男双手关节嘎嘎直响，内心思想斗争了半天，打，还是不打？最后丢下一句，“你等着！”
       我是在等着，我在等着你们放我出这牢笼。
       6月29日
       今天有机会逃跑了。
       经过几天的观察，我伪装合作的态度得到了他们的初步信任。现在可以让我送客到门口了。不过不可以走出阳台的范围。能走到阳台这里，只要门是开着的，我就有机会。
       上午又谈了一个，现在他们知道主任级的人物已经没有可能降伏我了。你要跟我谈，我就顺着你的杆爬，然后把你送上云端，捧得你轻飘飘的，然后丢下一句，“别浪费口水了，我不干”，看摔不死你小样的。
       上午这个是经理级的，姓刘。很不幸和中央电视台某个少儿节目主持人同名，不过人长得就差多了。照例先谈自己的经历，这都是老一套了，谈就谈吧，就当听现场版的“百家讲坛”。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说她87岁的老母亲在家得了×癌，需要钱治疗，如果当时不做网络销售的话现在说不定老人家已经没有了。然后又说她是她姐一手拉扯大的，她姐结婚的时候她正是做网做得最得意的时候，一出手就送她姐一套白金首饰，价值上十万云云。
       
       她在那里眼泪鼻涕一把下，特别是说到她老母亲病重的时候，我在旁边扯了好几张纸巾都没能帮她止住眼泪。
       但是我就想不通了，当时她说她老母亲87了，但是她自己顶多二十五六，难道中国遗传学有重大突破，六十多岁的老大妈还能怀孕生子？
       大姐，拜托你用用脑子好不好！
       由于上午配合这位刘经理出演了一场让人断肠的感情戏，获得了全家人的一致好评，特许我送那不用脑子演戏的刘大姐到门口。临走之前刘大姐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你很有悟性，应该能明白我们这样都是为你好，希望你能考虑明白。对不起，上午我失态了，确实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很悲伤……”
       我肯定地对刘大姐说，“大姐你慢走，我一定认真考虑，不辜负您对我的期望。”然后用类似蜡笔小新的那种热情而诚挚且饱含深情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不好意思。
       她走了之后，我扭头就去了厕所。
       在厕所里捂着嘴狂笑一通之后，我趴在门上听外面的谈话。大家都说：“还是刘经理有本事，这么烈的主，谈一次话就搞定了……”
       想搞定我，没那么容易咧！
       下午来了一个矮矮瘦瘦的男人，估计连衣服一起都不到100斤，也是个经理。我一看机会差不多了，就装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们都以为我被上午刘大姐的谈话打动了，都在窃喜。随便应付了那瘦子之后，假装送他到门口，还跟他握了个手。然后顺手一把，把那男的推倒在地，夺门而出。
       但是我忘记了中国有句老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在我冲出门的那一刹那，他们对着楼下喊了一句，“人跑啦！快堵住！”
       我们住在5楼，从5楼跑到一楼估计需要十几秒钟，而在那种逃命的情况下，速度会快大约1/3。但是我才跑到2楼，就已经被一楼的人堵在墙角了，十多个人一拥而上，把我抬了起来，扛上了5楼。
       上楼之后满以为要被毒打，或者饿饭，再怎么着也要关个小黑屋什么的。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是那徐老大徐家长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你要真想回家的话，过几天就放你回去，何必这样呢？”反倒是长期摧残祖国花朵、长得像地主婆的副家长结结实实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甚至威胁我，“今天你在这里消失，明天出现在×江里，没有人会问为什么，每天×江里都捞起来几百具尸体，不少你这一个！”
       说实话，当时还是很怕的，万一真的出现在×江里……我还没结婚啊，我还是处男……
       6月30日
       由于前一天的逃跑事件，他们对我看管得甚紧。
       照例是学习——谈话——吃饭——学习——谈话——吃饭。
       下午又一位经理找我谈话。内容还是老生常谈，一点新意都没有，经常是他说上句，我就接下句，搞得他很没面子，最后郁闷地走了，我再一次获得了谈判的胜利。
       送走那位经理之后，我开始习惯性地站在窗口发呆。他们已经不让我去阳台了，那里属于危险地段。
       我那哥们走进来，问我谈得怎么样，思想有没有“进步”。我没有理他，拿出最后一根烟点上，问他："我是什么时候来的？"
       “25号。”
       “那今天是第几天？”
       “你不要管今天是第几天，只要你能好好认识我们这项事业，多花点时间是值得的！”
       我知道跟他谈下去也没有结果，丢掉烟头，喷出最后一口烟，说：“我也不和你多说，明天下午6点之前我出不了这间屋子，我们以后连兄弟都没得做！”
       直到这个时候我还在给他机会。
       我真傻，真的！
       那哥们什么都没说，走了。
       7月1日
       正中午的时候我那哥们找我，跟我说，下午有点事要出去，回来就安排你的事。
       我说，还有6个小时！
       说完他就走了。谁知道他这一走居然走了26个小时。
       下午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们，王××怎么还没回来啊？他们告诉我，他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说什么他现在做大了，要去开一个新家，做家长去了。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马里亚那海沟。
       晚上他真的没有回来。我找到那个徐家长，跟他说，“今天已经满一个星期了，可以放我走了吧？”徐家长说，“你现在是我们的重点培养对象，在你认识清楚之前，还不能走。”
       “那什么叫认识清楚了呢？”
       “你了解我们这里网络销售的真正概念吗？”
       “概念是……（以下省略300字）”
       “你知道我们这项事业的意义吗？”
       “意义是……（以下省略600字）”
       “那你知道我们这边的利润是怎么计算的吗？”
       “利润是这样……（以下省略1200字）”
       “那你既然知道这项事业的意义和利益，为什么不做呢？”
       “不想做就是不想做，没有什么为什么。”
       “那你还是对我们这项事业不够了解，还需要继续学习！”
       就这样，我被继续非法拘禁。
       7月2日
       反正走不了了，那个垃圾又玩失踪。烦！
       烦也没用。
       有句老话，生活就像被强奸，既然不能反抗，就学着去享受吧！
       下午三点多钟，那垃圾出现了。
       他走进来，跟我说，“别想不开，试着真正地去了解它，认识它。”
       我说，“去你妈的，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话才说完，就有人来找我谈话了。来的还是那个演戏不用脑子的刘大姐。不过这次演的是周立波的著作《暴风骤雨》。
       进门之后就开骂了，说什么我不识抬举啊，给脸不要脸啊。我真正明白了别人说女人和男人吵架，就是手枪和机关枪的区别，这个何止是机关枪，简直是机关炮，还是那种自动添装无限供弹类型的。口水之盛，前文所提猛男都犹有不及。我没有理睬那骂街的泼妇，扭过头去看那树，那鸟。
       骂人是很费力气的，不然也不会骂到脸红脖子粗这种境界。刘大姐不歇气地骂了大约50分钟，停了下来。我一见她停下来直喘粗气，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大姐您先喝杯水，慢点喝，别噎着，喝完了您继续，我听着呢！”
       也不知道她这副凶巴巴的模样是装出来的还是怎么的，她喝完一杯水之后，平静下来了。我知道她要说什么，我只说了一句，“你不要多说了，我是不会做的。”
       她听了，站起身就走了。
       7月3日
       由于我出奇配合的表现，他们决定带我外出放风。
       说是放风，其实就是从一个拘禁地点转移到另外一个地点，然后再转回来。
       出了门，两个人一左一右夹着我，间或改变姿势成一前一后。由于之前有逃跑事件发生，所以两个人表现得很紧张。我笑着对他们说，“不要怕，我又不跑，老子就是要看你们关我到什么时候。”
       那两人还是小心谨慎地包围着我。
       到了之后，一进门，就看到那些人坐成一圈在开联欢会。原来是有新的傻子跳进了火坑。那一家的家长给我介绍，首先介绍的就是那跳火坑的哥们。我定神一看，然后捂住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满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整间屋子就只听见我的狂笑声。随即，那哥们也狂笑起来，笑得大伙都莫名其妙。
       原来那跳火坑的傻子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虽然交情不咋地，在一起也斗过几次地主。来广州之前大家本约好一起来的，那哥们说要过来这边面试，没等我和我同学，自己一个人放独镖，先跑过来了。难怪我们怎么都联系不上他，原来是跳火坑了。多么有前途的一个小伙子啊，斗地主的一把好手，就这样被毁了。
       之后他们说既然来了就要表演节目。我也不是胆小的人，好歹也见了那么多的主任经理，更何况这个时候也不是要面子的时候，就勉强唱了一首张学友的歌。唱完之后不得了，他们都说唱得好，要再来一首，然后是再来再来再再来，一晚上就变成我的独家演唱会了。唱到最后不行了，唱不动了。我那同学摸上来搞了一句，“行啊胖子，没想到你还有这手绝活啊！”
       回去之后徐家长对我积极参加体系活动表示赞赏，但是我却很懊恼，刚才回来的时候忘记去买几包烟了。
       7月4日
       鉴于头天晚上的良好表现，主管该家庭工作的直属经理批示，可以带我去参加当天在番禺大夫山上举行的登山活动。
       
       换上一身休闲装之后，那姓张的小伙子就带我出门了。出门之前约法三章：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绝对不能逃跑。我当时就怒了，“要跑我昨天晚上不能跑吗？我他妈就是要等你们自己放我！！”
       他们都无语了，摊上我这么个F级，算他们倒霉！
       到了大夫山山脚下，已经有很多其他家庭的人过来了，在山脚下自由活动。姓张的小伙子告诉我，那些都是F级的，今天组织这个活动，就是要你们看看我们这个组织的凝聚力。
       来的人基本上都是一个带一个。在一个姓刘的大主任（快升经理的主任称为大主任）的带领下，开始踢足球。足球也是我的爱好之一。在我的带领下，我所在的队在半个小时内以6：1狂胜刘大主任带的队。刘大主任跑过来跟我说，“小伙子不错啊，运动神经挺发达，一看这小腿就知道是踢球的。”
       刘大主任是这个体系中我认为最好的一个。人很随和，我一共和他见过3次面，他都是像一位大哥一样跟我谈心，没有涉及到任何关于传销的东西。
       之后是登山。大夫山不高，海拔才几百米。但是主峰在几座山峰中间，要翻过两道山梁才可以过去。刘大主任是这次活动的主办者，而且很幸运地邀请到了一位A级总裁参与到我们这次活动中来。
       主办者要求我们在15分钟之内爬上主峰，这确实有很大难度。但是没办法，咬咬牙上了。由于刚才踢球体力消耗过大，爬到最后还剩下大约100米的地方，我确实爬不动了。那姓张的小伙子怎么拉都拉不起来。倒是前面有两位美女看见了，又从山上下来，一左一右，把我手搭在她们肩膀上，硬是把我这130斤扛了起来。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我已经累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在山顶的草地上躺了几分钟，稍微顺过了点气。一个人走到我旁边坐下，我扭头一看，原来是那个A级总裁。我没理他，眼睛瞪着天，享受着那山顶的微风。
       那总裁坐在我旁边，半天也没说话。一个人马上跑过来，跟我介绍，这位是我们体系里的×总裁，他在我们这个行业有着丰富的经验和……那总裁手一挥，说，“我跟他单独谈谈。”那人知趣地走了。
       “来了几天了？”
       “不久，就10天！”
       “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我们这个体系里的名人咧？”
       “是吗？何名之有啊？”
       “一般接触到我们这个体系，不出一个星期，一定会加盟，像你这样认识了十天还有抵触情绪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胜荣幸。”
       “你感觉我们这个体系怎么样？”
       我说很好，大家都很团结，很有互助精神，很有朝气很有活力。我违心地说着。那总裁又问了，“那为什么你不愿意加入到我们中间来呢？”
       我想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他。他坐在旁边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思索了半天，想不出用什么词来描述，既不能太软弱，又不能激怒他。最后终于想到一个词。
       人各有志！
       那总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我。呆呆地在那里也很尴尬，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去参加他们的互动游戏。
       互动游戏分成几堆，什么蒙眼后倒，被人抬起来丢到天上什么的。我比较感兴趣的是一哥们表演武术，一套拳打得虎虎生威。打完了之后，扎了一个马步，让人踹他，还说什么练硬气功数十年了。然后就有人上了，一拳打在他肚子上，那哥们吭都不吭一声，看来有点真功夫。又上一人，一脚鞭腿抽在他背上，他动都没动，喊了一声，“你他妈是不是男人，这么点力气，再来！”旁边人笑成一团，踹人那哥们闹了个大红脸。
       我站在旁边一直没动，跟我一起来的姓张那小伙子把我往前面推，叫我去试试。旁边人一看来了个大块头，纷纷闪出一条道。我绕着扎马那哥们转了一圈，选好一个位置，提醒他一声，“小心咯！”
       那哥们大吼一声，一口气憋住。我走开两步，飞起一腿，踹他腮帮子上了。只见那哥们顺着我腿的方向，身体离地大概二三十厘米，飞出了两米多远。旁边人全安静下来了，只听见那哥们捂着腮帮子的呻吟声。
       冷场了。
       这时候刘大主任出场了，先扶起那哥们，看他有没有什么事，再疏散人群，拉我到一边，悄声说，“哥们，这一脚也忒狠了点吧。”
       我丢下一句：“心里憋屈。他自己找上门的！”
       7月5日
       早上起来，被人告知，今天要去另外一家开一个F级研讨会。
       吃过早餐，连早课都免了，直接出门坐车到了另外一家。
       到了才发现，世界真小，在那一家遇到好多曾经是我那一家转出去的人，也有好多是来给我讲过课的，或者是找我谈过话的。基本上见面都跟我打招呼，要不就问，“怎么还没加盟呢？”“还是F呢？”
       我苦笑。
       研讨会开始，刘大主任主持，首先是某经理现身说法，说得声泪俱下，到最后站都站不起来了。旁边过来一人将其扶走。接着是某重量级总裁训话，鼓励大家要坚持到底。然后是刘大主任带领大家活跃气氛，基本上都是唱歌，点到谁谁就唱，我发现最后面有个刷刷淌眼泪的女孩子很像我一初中同学，但是纪律规定不允许和不认识的人私自讲话，再说我现在是自身难保，唉！
       从那家回来之后，发现家里情况发生了变化，又来了一个F。
       一个内蒙古的小姑娘，刚大学毕业，不愿意呆在家里，被高中同学骗来的。
       他们已经给我打了预防针，说我想出去的话就不要乱说话。其实我也没机会说话。就算说了什么，他们那能将死人说得再吐血的嘴也能把谎话圆起来。
       那小姑娘挺可爱的，见谁都是笑眯眯的，看我整天阴沉着脸，就拉着我给我讲她们那边大草原上的新鲜事。我也没什么心思听，也不能多说话。自己的事还愁不过来呢。
       小姑娘很快就不开心了。晚上八点多钟，来了一个什么主任，找她谈话。故事情节和我当初一模一样。那主任摧毁了她的心理防线之后，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就走了。
       小姑娘开始发呆，等到明白是落入了传销的虎口之后开始号啕大哭，谁劝都不听，好不容易止住哭声，一个人坐在墙角默默地流眼泪。一直坐到天亮。
       7月6日
       那小姑娘玩狠的了——绝食。
       我这人，不怕打，不怕骂，就怕饿。所以我从来都没有起过绝食这念头。
       徐家长去劝了，无效。
       地主婆去劝了，无效。
       她同学去劝了，还是无效。
       我在旁边冷笑，看来还得我出马。
       他们犹豫了半天，最后特批由我出马劝吃。
       我进房间之后，跟那小姑娘说，“情况你都知道了？现在就是这样，想跑是没用的，我试过了，但是我从未放弃过离开这里的愿望。我来这里12天了，也没有屈服，只要能熬得住，我不信他们不放我走。但是我希望，到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不要饿得走都走不动。”
       那小姑娘本来以为我和他们是一伙的，现在才知道我原来也是个F级，而且是在这里坚持了12天的F级。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伸出手跟我握手。我们一起坚持。
       我跟那小姑娘一起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用很诧异的眼神看着我们，她那老乡立马把她拉到一旁，问我跟她说了什么。但是她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吃完饭老规矩开会学习，学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把我叫了出来。
       那人我没见过，他们都认识。那人跟我说，要带我去见一下刘大主任。随后跟我们这边那姓张的小伙子一起带我去刘大主任所在的家。
       刘大主任在床上躺着，咳嗽得挺厉害。一看我过来了，马上坐起来，连声对不起，本来是要去看你的，但是生病了身体不好，只有麻烦别人请你过来。我说没关系，你是上级，找我过来也是很正常的。
       刘大主任说今天找你过来也没什么，主要是想和你聊聊天，我们不谈工作。然后就问我家里情况啊，兄弟姐妹啊什么的，我就三分真七分假地敷衍他。
       说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绕到正题上来了，“如果你出去之后，你的亲戚朋友要来从事我们这项事业，你会不会阻拦他们？”
       这个问题如果是真实的，我会！但是在那种情况下，要想脱身，必须得说假话。于是我说，“不会，我昨天都跟×总裁说过嘛，人各有志，我不会挡人财路的！”
       
       刘大主任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你放心，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
       回来之后正赶上吃午饭，因为看到了一线自由的曙光，吃得就特别香。看那小姑娘泪眼婆娑的样子，真的觉得很可怜，唉，等我出去了之后帮她一把吧，再添一碗饭先。
       下午找那小姑娘谈的是她老乡，亲情攻势加上金钱攻势基本上是天下无敌的。
       我原本以为那小姑娘最少坚持3天，没想到一天下来人就软化了。
       整个晚上小姑娘一句话都不说，靠在墙角发呆，可见其内心正在做剧烈的斗争。
       慢慢斗吧，希望良知胜利。
       7月7日
       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小姑娘沦陷了。
       革命的阵营又痛失一员大将，志同道合的同志又牺牲了一位。
       小姑娘想开了之后又变得活泼起来，看到人就丢过去一个甜甜的笑脸。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找家里要钱，看她得意的样子就知道，得手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做饭那女孩子的手表不知怎么掉到电饭锅里去了。那手表是他们销售的产品。一块手表3800块大洋，一节表带都100多，所以他们都舍不得将表带卸下来。那女孩很瘦小，手表总往下滑。
       饭熟了之后大家坐一起吃饭，一哥们用筷子挑起一团饭正要往嘴里塞，突然发现碗里有个黄澄澄的东西，吓了一跳。捞起来一看，正是那女孩子的手表，那女孩反应过来，往自己左手一摸，哇地哭了起来。
       徐家长接过手表一看，笑了，把手表递给那女孩子。那女孩接过去一看，也笑了起来。我们围上去一看，那手表还滴滴滴地跑得欢呢。徐家长丢了一句，“怕饭煮不熟也不要把手表丢里面记时啊，太奢侈了吧。”
       大家哄笑。倒是那女孩不好意思了。
       吃完饭，他们立马借这件事来说服我。“你看我们的产品多耐用啊，这个是货真价实的瑞士手表，防水防高温，绝对值这么多钱。”我笑了笑，没说话。
       下午是他们每个月发业绩的时间。据说是总裁亲自来发。
       收拾好屋子，把一张长桌子放在前面做主席台。屋子中间和后面摆满了凳子。到了下午两点多钟，陆续有人来了，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还有许多F。F大多是被带来看的，要让他们看到发钱，他们才相信这项事业真的赚钱。
       他们安排我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好让我看到那白花花的银子。三点多钟，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背着一大旅行包，进门之后直喊热。然后咕咚咕咚喝水。喝完之后往那一坐，也没见来发钱。过了大约15分钟，又进来俩人，也都背着大包。大约到了快四点的时候，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瘦长瘦长的，看着就像跑业务的，肩膀上斜挎一包。进来之后先喝了口水。然后在主席台前面坐下。
       接着就有人给我介绍，这是××总裁。
       那瘦子坐下之后，打开包，从里面一叠一叠掏钱，下面坐着的那些人眼睛都直了。一叠一万块，大概叠了二三十万，放在桌子上好大一堆。
       大约是都知道自己能拿多少，下面那些叫到名字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零钱。上去之后，领钱，找钱，回来坐下，看着桌子上的钱流口水。
       我在下面坐着暗自发笑，想用这一招对付大爷，嘿嘿，还嫩了点！虽然这辈子没拿过那么多钱，但是也知道这些钱拿着烫手。
       发钱仪式不到5点就结束了。大家很有纪律地退场，该回哪儿回哪儿，该干嘛就干嘛。那总裁问，“那个老搞不定的在哪儿呢？”
       他们一指我，“在这儿呢。”
       总裁发话了，“你们准备一下，我跟他谈谈。”
       于是大家都去收拾屋子，我则准备接受召见。
       进到小房间里坐下，那总裁笑眯眯地给我倒了一杯水，接着就问开了。
       “刚才你看到什么没有啊？”
       “看到啦！”
       “看到什么啦？”
       “看到很多东西，不知道你具体说的什么？”
       “说说看，看到什么东西啦？”
       “人啊，那么多人在眼前晃，肯定看到了人啦！”
       “看到什么人啊？”
       “男人啊，女人啊，不男不女的想看，但是没看着！”
       那总裁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做了几下深呼吸之后，终于平静下来。僵着笑脸又问了。
       “除了人，还看到什么没有啊？”
       “看到啦！”
       “还看到什么啦？”
       “桌子啊，椅子啊，水杯啊，水瓶啊！桌子上那么多东西。”
       “那除了桌子椅子水杯水瓶，你就没看到其他东西？”
       我心窃笑，不就是想要我说钱嘛，我就不说！憋死你！
       于是我就说，“还看到总裁你呀！”
       那总裁微微一笑，“呵呵，你眼里还有总裁我这东西啊！”
       自己说着觉得有点不对劲，“总裁我这东西”，哇，成东西了！
       郁闷了半天，又冷场了。
       他不说话了，我说！
       “你不就想让我说那钱嘛，我看到了，大概有二三十万，怎么样，你满意啦？”
       “那你想不想要啊？”
       “想啊，怎么不想，钱我不想要我傻啊？”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加入到我们中间来呢？”
       终于问到正题了。
       我想了一下，丢给他一句，“我不想在用这些钱的时候被人指着我的脊梁骨操我祖宗十八代！”
       说实话，要一口气说完这句话还是很有难度的，需要非常大的肺活量，一般人不推荐尝试。
       总裁当时正在喝水，听了我的话，一口水喷了出来，把玻璃杯紧紧地拽着，似乎是想把玻璃杯捏碎。
       我一看这情形，心想完了，这次恐怕是要杀人灭口了，于是气运全身，精神高度集中，以防他用玻璃杯做暗器。
       那总裁猛地把杯子往地上一摔，喘着粗气，连声大吼，“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说着一脚踹开门，把包一背，气喘吁吁地走了。
       一屋子的人惊慌地看看他，再看看我。我悠闲地拿起一杯茶，喝了起来。
       7月8日
       也不知道是昨天的事惹怒了那总裁，还是他们觉得我真的“孺子不可教也”，今天破天荒地没有人来找我谈话。
       那姓张的小伙子也郁闷了，说他当时只学习了3天就加盟了，都谈到主任级，连个经理都没见着，亏了。早知道多拖几天，还可以见到这么多经理和总裁，可以多向他们学习。他还笑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么多经理总裁关心我，就是不肯加盟。
       一天无事。
       那垃圾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不肯露面。
       到了晚上，姓张的小伙子偷偷地跟我说，“明天可能要放你走了。“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是徐家长他们谈话时无意中听到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激动得一晚上都睡不着，说真的，说什么“老子还不走了”，都是假的。我盘算着出去之后先找个馆子撮一顿，喝个烂醉如泥，再去买包中华，抽个天昏地暗。
       激动的代价就是极度的疲倦，由于听到了近半个月以来最好的消息，晚上睡得极香。
       7月9日
       上午那垃圾回来了，带来了一个人，那人是他的上线，也是我们老乡。
       那人说要跟我再谈一下，之前作为主任级他来找我谈过一次。
       关上房门，他问我是不是真的不想做，我给了他肯定的回答，他又做无用的挣扎，最后劝了我一次，然后留了个电话给我，说以后如果想通了，打他电话。还说像我这样开始想不通，后来又回来的有很多，不要不好意思。
       我敷衍地记下了电话号码和他的名字。然后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他说，“先吃午饭吧，吃完午饭你收拾一下东西，外面还有一个F，你不要跟她说你是要走了。她要问的话你就说搬到另外一家去。”
       我说这些事情我知道。
       出来之后正好赶上他们吃午饭，随便吃了两口之后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徐家长把我叫到他的小房间去。对我说，“本来你在这里的所有花费都是由你的介绍人出，但是王××现在成立了新家，手上没多少钱了，真的不好意思。”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是要钱嘛，我拿出钱包，准备被他痛宰一刀。他拿出账目表，一笔一笔地跟我算。
       账目很烦琐，从房租，水电，伙食，到家具的磨损都有记录。最后算出总账，一共是105块人民币。
       我还以为听错了，在广州这样的大城市又吃又住又用，15天才花105块人民币。就算是住旅馆也未必能住上3天，还不算吃饭。
       交钱，清账，走人。
       走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那垃圾和他上线带着我，走出了禁锢了我十五天的出租屋。出门我就买了包烟，狠狠地抽了两口。他们叫了出租车，把我送到车站。
       世界真的好小，或者是说番禺市桥这地方做传销的太多。出租车走了十五分钟，基本上每一分钟我都可以看到一两个我见过或者谈过的人。
       到了车站他们问我去哪里，我说过几天这里有招聘会，我想等几天，看能不能找到工作。他们对视了一下，异口同声地说：“你必须今天离开这里。”
       我想起在路上看到的那些人，心里有些害怕了，他们未必没有能力将我再抓回去。离开就离开。
       我想到了和我一起来的同学，说要打个电话给他，他曾经说过他有个舅舅在东莞，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于是到公用电话亭打他手机。打了3次都没人接，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这个号还在用。
       才从电话亭出来，电话亭的老板就追了出来，说电话拨回来了！我过去接了，原来我同学刚好上厕所没接电话。我对着电话什么也说不出来，酸酸的，也不敢说什么，就说我在番禺出了点事，问他现在在哪里。
       他说他现在在东莞他舅舅那里。我说我马上来东莞，让他到东莞车站接我。
       他们两个带我买了票，又帮我把行李搬上车。然后在旁边等着，等车子开动了之后他们才走。
       在车子开动的那一刻，我明白我真的脱离虎口了。我打开车窗，冲王××喊了一句：“以后不要让我在家看到你，看到一次打一次，打死为止！”
       在我出来之前，我真的没有勇气喊这句话。
       见到我同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回家。
       我妈接的，接了之后她就哭了，然后叫我爸听电话。我把事情经过跟他们一说，说着说着我自己就哭了起来，忍了15天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我妈边哭边说：“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这么久不打电话回家，真的把家里人都急死了！”
       从此我养成了每一两个星期就打电话回家报平安的好习惯。
       各位，出门在外，要记得时时给家里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