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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随笔]读书笔记三则
作者:宋晓杰

《诗歌月刊》 2008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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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季随笔
       本来是有点失望的,因为囫囵地看了不知多少,仍未觉得吉辛的春秋到底有多好。差点就暗自埋怨那个隐身人是在“瞪着眼睛”说瞎话了。可是,有一搭无一搭的阅读中,一个句子猛然绊了我一下。也可以说,是极其温柔地拦住了慌里慌张的我——他说,“没有人比我更知道:用多么少的东西,就足以维持生命。”翻了一页,他又说,“人是爱抱怨的动物,总爱想着自己的苦恼。”如果说,刚刚那句话是减速,那么后一句,就是急刹车了。我被他面对生活的泥淖和塌方却仍旧不急不躁的性子,惊住了。
       接着,我陪吉辛在这样和缓的气息中走走停停,听他谈论宗教、种族、政治、哲学、文学、读书,甚至金钱、幸福或烹调……像是一根棒棒糖,到最后的部分尤其甜:一方面可能的确是甜的;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我太过马虎并没有细心体会。仔细倾听了他的后半部分絮语,忽觉有些好话没有听清,实在是一种罪过。
       于是,把书页倒转,回到从前。
       浩荡的39页是译者的前言,这是少见的。看到第二遍时,心已不再浮浮沉沉,转而觉得那厚厚的一迭纸并不难读,一条主线很顺畅就下来了,像没有大分岔的山路,不会迷失回家的路。
       《四季随笔》,这名字仍不出彩,但看了文字,觉得这么清清爽爽的反而好。其实,文章原名叫《亨利.赖克罗夫特杂记》,其中叙述的隐士赖克罗夫特醉心于书籍、自然景色、回忆过去的生活。实际上,是吉辛通过主人公的口吻,来抒发个人的感情,解析自己的心路历程,因而这本书可以说是一部极富自传色彩的小品文集。原来他还想把书命名为《闲着的作家》,“闲着”的吉辛用了近十年的时间酝酿,写了二年多,才把他的一种思想、一个回忆、一段幻想、一篇心境、一个美景、一份感受……缓缓地呈现出来。而呈现出来的种种,可以说,“渴望的成分远胜过回忆”,正如扉页上他所引用的贺拉斯的诗句:“像我所祈求愿望的”那样。
       说不清具体的因由,但我相信有一个神秘、玄奥的时空存在,一直相信,它主宰着人的许多不可言说的部分,而人的名字便是这其中莫可清晰转述之一。
       吉辛,吉祥和辛劳两层意思,加在一起,总有几分心疼的感觉。的确,活了46岁的吉辛,果然就是如此这般地艰辛:十三岁丧父;大学时因同情、接济一个娼妓,窃取别人的钱而坐牢一个月;后教书、写小说,贫困到几乎饿死;两次婚姻,一妻放荡不羁,无可救药(是曾救过的娼妓)。一妻为泼妇,后被送进疯人院。最后,在无法合法(疯妻没有离婚)的婚姻中,他静静地撒手人寰;在选择朋友上,结果也并不太好。
       在写作上,吉辛共写了23部小说,可以说,他是维多利亚时代后期最出色的现实主义小说家之一。他耐心地看着你的眼睛说:“……你会看到,我将挤进小说家的队伍,不管我的地位是一个士兵或者一位将军。”可是他的小说,评论很有分歧。他还研究狄更斯的作品,反而享有很高的评价。但是,为他赢得声名的却是这个“四季”。关于这个,吉辛早有预感,他说,“在我的其他无益的作品随着我的无益的生命逝去时,这部作品多半还会存在。”因为只有这部作品是为了满足自己而写的。恰恰,也正是这部作品,使他在以兰姆为首的一批随笔作家中得到一个地位——除斯蒂文森之外,他比任何其他作家地位更高。评论称他,“有些知心话像兰姆一样亲切,几乎同样令人愉快”。
       吉辛曾称赞弥尔顿,说:
       “气质高贵的心,勇气,慷慨;清楚的头脑,锐敏的眼睛;命运无论善恶都同样可以应付的精神……无论遭遇到怎样的厄运和谗言,他总记住旧时在任何威吓之下,都勇往直前;而且若有必要,也像他一样,认为自己的责任和职务是:立住脚跟等待。”
       ——这是赞佩,也是自况。虽然没有“五百镑年金和一间带锁的房间(伍尔芙语),他也做到了:淡定、自如地书写。
       《四季随笔》中的风景描写堪称一绝,读来分外爽心悦目,庄严、宁贴、和善、明媚、荡涤凡尘。如伍尔芙所言,“只是讲述,而不指引”,但我们已听到、看到许多人间和心灵至真至纯的美景。更重要的,是风景中徐缓前行的那颗高贵的心,让我们感受到了生命的趣味——无论境界怎样挣扎、贫穷、困厄、不堪,度过属于你自己的相对满意、安静的生活吧。说到底,那是谅解人类种种不周全的一种清澈的——大爱。
       哀愁的预感
       这是目前为止我读到的最短的长篇,与十二年前读到的《廊桥遗梦》约略相当;这也是我近年来一气呵成看完的文字——这一次用了三个小时,而十二年前看《廊桥》是利用午休的两个半小时。
       之所以把这两部小说相提并论,是因为它们都不到9万字;另外还有,就是它们所表述的,都是人类最本质、最纯洁的情感。虽然,那情感在青草的遮蔽和埋伏下,看似那么不同,但我却看到了它们没有被人为地搞成异端和另类的——深深的撼人的力量。
       这部小说是我在漫长的假期就要过去的时候忽然想起的,它原本就放在我的床上,和其它十几本新书一起,和我共分床铺和晨昏。在几天的长篇准备中,(那是个我从未涉足过的领域,实际上,我是在对自我能力来一种宣战和挑衅,这无疑先于文本已耗去我心智和体力的大半。)我急需一些“清凉、异样”的东西来换换“口味”,于是,我顺手摸到了它——就像老太太吃柿子找软的捏一样——我选中它,是因为在众多等待我领略的“风景”中,它的独一无二的薄。看来,与众不同,不仅仅是说与人类,也泛指所有想被、能被“一眼就认出来”的其它。
       早五点到六点半,八点到九点半,是这一次的有效阅读时间。中间,我还去了一趟菜市场,买回若干蔬菜和一二水果。回来,洗净了青菜,还用啤酒、辣椒、鲜蒜、香菜炖了一段不知什么鱼,并吃了有奶有面包有山东大红枣有西红柿有芒果的早餐。……说这些,无非是要感谢它们暗中帮助了我,使我对有着浓郁生活气息的这个故事,有了更深的体味,仿佛一抬腿,我就进入其中。
       其实,它也是“精神”的,但那份形而上的依托并不高蹈、晦涩,它化在各种形形色色的生活细节里,哪一个都能看得见、摸得着,并且,被赋予了柔情、温婉、浪漫、怀旧的底色和明媚、节制的光亮。那些我们平素所见的日常,便附带上美丽而动情的忧郁和感伤的情怀。
       这是我看到的离我“最近”的日本作家的作品,吉本芭娜娜,生于1964年,比我大四岁,比姐姐只大一岁。历来,我对与我年纪相仿的外国作家的作品是不大接受的,也许太武断了,或许也说明我无知、不谦虚。但多年来,我就是这么愚顽、固执地拒绝着。而这次,选择《哀愁的预感》是因为它怪怪的名字,和那些迥异的说词——好奇心,往往是意外的先遣:不是先驱,便是叛徒。
       哀愁,是个挺矫情、挺文艺的词。而预感,又是那么说不清、道不明地抽象——仿佛像数理化之于我,抽得头皮发紧;又仿佛玄乎乎地不着边际、没边儿没沿儿地说话。这两个词连在一起,会鼓捣出啥来呢?
       明黄的套封上,前面是黑的宋体字:
       灵异的标签 日本疗伤系小说教主创作观念成熟之作
       反面,一个叫村上龙的人说:
       “那些人批判芭娜娜及她的拥护者缺乏深度,是因为他们根本还没意识到社会上存在一群努力适应社会、因而产生巨大饥渴感的新世代。”
       不喜欢这样的指引,非常不喜欢。且黑、黄色彩的搭配,也让人凝重、肃穆,似乎有一种隐隐的悼念的感觉。但我喜欢作者的一句话:生命是一个疗伤的过程。同样也印在封底上。
       我翻开第一页,想看看她是如何帮助疗伤的……
       没想到,小说非常好读,情节不复杂,人物也不多,但每一个字我都不想马马虎虎地跳过,它们有着十足地吸摄你的力量。
       
       其实把它定义为“灵异”我想是不妥的,它就是我们身边隐藏着的人之一之二之三,并不是神乎其神的异族。而说它“疗伤”,我还是认同的,况且,我喜欢这样的医疗。说白了,那种情绪似乎一直潜藏着,随着血液在我的身体里流动。
       这是一本“青春梦幻手卷”,少女弥生天生异能,常在忽然之间就能感受到古战场的血腥;或真切地梦见疯狂的母亲将婴儿溺死在浴池中;看到父母高兴地准备旅行物品时,她也能准确地感受到将至的灭顶灾难……19岁那年初夏,她感知到自己还有一个尘封的童年,独居的似乎怪异的阿姨雪野,其实就是自己的亲姐姐。于是,她毅然前往雪野封闭、阴晦、零乱、隔世的房间,相认。雪野不堪回忆之痛,竟在翌日一早,不辞而别。弥生心中异常郁郁,为了帮助姐姐走出丧亲和亲人不得相近之苦,她决定不再逃避,一方面接受了自己是非亲养女的事实,一方面一路找寻姐姐雪野。在寻找姐姐的路上,弥生首先正视了小她一岁的“弟弟”哲生恋人般的情感。同时,也从姐姐的男友立野正彦口中,了解到了姐姐不舍又不能明视的情感。其实,姐姐并不像她所看到的那么古怪、犹疑、无情无意。这更坚信了她寻找的决心。在一次找寻落空后来,在姐姐的房间里,在钢琴一侧的脚边掉着的一个小本子里,她找到了姐姐的去向。那是一本青森旅行指南,而他们全家最后一次旅行的目的地就是青森。弥子看到了旅行指南上血脉相连的爸爸的笔迹,那个确确实实曾在世上生活过的、他最亲最爱的人留下的气息……她苏醒了!当弥子于星夜,在亲生父母遇难的现场,找到了独自凭吊、追怀往事的姐姐雪野,她是多么兴奋啊!亲人相从、恋人相拥,世间还有比这样的时刻更令人心旌摇动的吗……雪野心头那些不见天日的忧郁和阴霾,随之云散。一个看似不正常的活在“过去和梦中”的人,在经历了种种无法排遣的、挥之不去的缠绕的哀伤和毫无秩序的杂乱无章的生活之后,在亲情的感召和抚慰下,重新与亲人和恋人对视。雪野终于结束了孤独无助的虚空迷茫的内心生活,回到了久违的繁华人间……
       小说让我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青春:儿时游戏的一个小细节、一行不明日期的含混笔迹、一缕黄昏的寂寞、一些不同口味的盒饭、亲人泪汪汪的一段往事、晃动着黑黝黝树影的夜行列车里的一次出游、学生时代一堂美妙难忘的音乐课、初恋懵懂情窦初开的一个眼波、新奇梦幻的一丝短瞬哀愁……都是那么清楚,浮雕一样,仿佛一个个伤感的梦,发散着水草的淡腥和阳光的香。
       因此,我还是对把它定义为“灵异”小说的人想不通,耿耿于怀。它分明是清澈、舒缓的,甚至连伤感也是淡淡的,没有一点阴森、恐怖的霉味和冰冷,没有一点荒诞和怪异;也没有暧昧、如芒在背的令人难以消受的切肤厌倦。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明快、清爽、干净,水到渠成。
       编者说作者喜欢写“近亲相奸、女同性恋”,“像吸食毒品上瘾一样地爱着这些主题”,并说她“能将这些主题集大成,并将它们当肉咀嚼一番后弃掉。就如同只能在大海里前行的鲨鱼一样,吉本芭娜娜恐怕会在有着稀奇古怪生物共存的大海里继续游下去吧。”但我用心地“吃”着那一页页,惟恐漏掉一个字、词和标点,像我认真耐心地吃着我的早餐——同样,它也兼具了早餐的营养和心情,让我舒服地享用。
       我母亲的自传
       这段时间,忽然对婆婆妈妈、老婆孩子的亲情和从前视而不见的动物有了兴趣,是不是人生的年纪和感受到了“转型期”呢?想想有几分好笑,可又笑得酸楚而不开怀。
       这不,近来买的一些书,几乎都是与此相关——或者说,只要与此“沾亲带故”,我就会乖乖地掏钱。《我母亲的自传》就是这种情绪的直接后果。
       可是,这个“自传”令我百思不得其解。12万字的长度,在我一天的焦急期盼中,只发现不到一页文字描述了“我的母亲”,并且,是窗棂似的简约的横竖框框儿
       ——她的身材如何、头发如何、手指腿脚如何、面颊如何、步态如何,她是一个“安静、怕羞、忍耐、顺从、谦逊、但愿早死的人。她成为了这样的人。”“母亲出生后,她的母亲把她放在了法国修女住处的门外,她受了洗,成为一名基督教徒。”
       除此,再没有蛛丝马迹能够找到“我的母亲”——虽然主人公雪拉不断地提到母亲母亲母亲,仿佛她就在身边,伸手即可拉到她的衣角儿——但是,即使动用现代的电脑合成技术和高超的刑侦方面的理论,我想也不能准确地把她画影涂形“还原”出来。甚至,我有点儿埋怨这个神癫癫的牙买加,为什么这么故弄玄虚,把我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却又不得不陀螺似的跟着她越转越快。
       “我的母亲生下我就死了。”这是全书的第一句话。我想这样才像个回忆录的样子,时间的轮子轰隆隆地把我们拉回到旧时光,我们与牙买加一起,在她母亲的庇护下,重新“活”那么一回;但,这同样也会把她自己架到一个倾斜、陡峭的高度——为一个死去的人作传,就像对一个人盖棺定论一样,不好把握。我在心里替她捏了一把汗:“真有你的!”
       但书的勒口处介绍说:牙买加是当代英语文学界极为重要的作家之一,经常被评论界拿来与另外三名曾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相提并论。可谓言之凿凿。美国当代最知名、最有影响力的批评家也说:“当代英语作家中,我想读的没几人。只有琴凯德的作品,是我一向最想要读的。”还有洛杉矶时报称,“这部让人难以忘怀的小说,是我们这个半球最重要的作家之一的伟大作品。”这部带有浓郁自传色彩的小说,以散文般优雅、明澈、醉人、悲怆的腔调,“追忆出整个多米尼克世界全部的美丽与苦涩”。没说的,读吧!
       ……雪拉活了七十多岁——在我读完这本书时,她仍然活着——但文中讲述更多的,是她二十岁之前,具体地说,是十五岁前后经历的种种不堪。
       雪拉一生下来就死了母亲,整天执行公务的作为狱卒的冷漠父亲,把她脏衣服一样丢给了洗衣妇后母保罗寄养。在后母家,她过着没有童年的生活——因一只无意间摔破的碟子,后母就会不惜口沫,连带着把她从死去的母亲一直骂到活着的父亲。
       七岁时,父亲把雪拉接回去——那是别人的家,不是她的。她首先看到的是父亲的妻子“一张邪恶的脸”。父亲又结婚了。“父亲的妻子”让她吃发霉的食物,并用干浆果和磨光的木头、石子和从海里捡来的贝壳做了一条毒项链,企图无声无息地害死她。所幸,雪拉没有相信她的“好心”。雪拉把项链戴在狗的脖子上,竟毒死了狗……雪拉回去不久,她又有了一个妹妹伊丽莎白和一个弟弟(十九岁时死于浑身的脓泡)。她们(父亲的妻子和女儿)把雪拉视为窃贼,好像她随时都会伺机抢走她们要继承的财产。的确,雪拉的父亲是有钱的,但是他的精力大多花在结交有更多钱财的“朋友”上。在外面,父亲出现在哪里,哪里就将有人“入狱或终生赤贫”;而在家里,雪拉同样也没有感受到一份叫“爱”——或者更细化为叫“父爱”的东西。在雪拉的生活中,父亲就像个影子晃来晃去,一忽儿就现了,一忽儿就隐了,比她梦中都看不见的亲生母亲的脸更为虚幻。
       十五岁,雪拉离开了麦瑟克父亲的家,来到了小城罗索继续她的中学学业,她被寄食在父亲的朋友杰克和他的夫人莉莎的家中。谁知,那个友谊基础脆弱的“朋友”杰克,在没日没夜地数那些先令、弗罗林(钱币)的间隙,“帮助”呆坐在房后小小背阴处、看着盛开着的寂寞花儿的雪拉——沉在青春饥渴、无助、茫然中的雪拉——走完了从少女向妇人转变的那一小段路程……莉莎对她分外“疼惜”,完全是因为“她的子宫像个筛子,容纳不住孩子”;莉莎容忍“我和她一起过白天,又和他(杰克)一起过夜”,完全是想成就自己做“母亲”的梦。但雪拉还是分两次(一次没弄干净)打掉了杰克的孩子,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她的寄食生活。
       
       在一个筑路工地,雪拉剪掉辫子,穿着廉价买来的一个死男人的衣裤,筛沙子、提砂石养活自己……这时,父亲第一次闪现出人性的“光芒”,他来到雪拉租住的小屋,并送给雪拉一个牙买加丑橘和三个葡萄柚。两天前,他还托别人送去一封公文般正经的信——他让雪拉回到麦瑟克的家。
       后来,雪拉又经历了医生菲利普(她给他当佣人)、码头装卸工罗兰。可是,她已经明白,她“寻找的不是一个丈夫……”“我根本不会嫁给一个我爱的人,我嫁给了父亲的朋友菲利普。”婚后,他们搬到很远的山里去,那是她母亲的族裔生息过的地方。“到结婚的时候,我的子宫已经干瘪,枯萎得就像某种剩了太久的干菜……”她像拒绝爱情一样,拒绝着一个像她一样头发和面容的孩子……
       雪拉的妹妹伊丽莎白死了——带着她因秘密约会而坠下悬崖的半残之躯,离开了她的欲望和对雪拉的无边无际的愤恨;
       雪拉的丈夫菲利普死了——远离他的出生地,远离孩童时代支撑过他的一切,远离可能爱过他的女人——他的前妻,孤独地死了;
       雪拉的父亲死了——他遭了不少罪,痛苦地撒手,离开了火山土上能够给他换来无数钱财的:咖啡、香草、丑橘、酸橙、柠檬、香蕉……还有,容纳着一批一批食不果腹的房客暂住的无数房产……
       “最后,我成了一个孤儿。”但七十岁的雪拉并不怕,她“从来就没有伤感过”,她接受那样超乎寻常的平和的降临,就像接受自己身上所有真实的手、脚和双眼一样……这时——我终于明白了本书的名字与内容的主旨
       ——雪拉说:“这里对于我的生活的叙述,已经成为对于我母亲的生活的叙述……它又是对于我没有生下来的孩子的生活的叙述,这也是他们对于我的叙述。”
       她还说:“死亡是唯一的现实,因为它是唯一确定的,万物皆可避免。”
       ……这是雪拉的最后一句话,我想,也是牙买加最想告诉我们的。这让我忽然就想起了杜拉斯,想起了那个一辈子都活在情与爱之中的法国女人(如果,她能活到二百岁,也应该叫她“女人”),想起她个性鲜明、敢爱敢恨、绝望而抗争的谜一样的丰沛生命。
       书上同样也写明牙买加寄予其中的友谊:
       谨以此书献给德拉克.沃尔科特
       看注释得知,此人是与牙买加一起被提及的三位诺贝尔得主之一,诗人、剧作家,他善于探讨“孤立”这一主题。可见,趣味相投的人历来都是惺惺相惜,在这个孤立无缘的世上。
       译者后记的题目是:除了愤怒,我一无所有。在那里,译者还帮助我,让我看清了牙买加“毫不妥协的对于殖民主义的政治压迫与文化清洗”的自觉;看清了她以透支的方式“燃烧起来的愤怒的大火”,以及,波及到的殖民主义、种族、性别、儿童、亲情等方面的燎原火势。而文中,“母亲”的缺席,指涉的是一个卑微民族历史的缺席。她借助于“母亲”的形象,完成了自己对于民族历史的想象,完成了对于一个民族记忆的修复。
       作品的语句重迭、杂沓,动用了大量的排比和语词的反复,不仅加重了语气、加深了语义,而且排山倒海地“倒”出胸臆中的情感。俯拾即是的分号、冒号、破折号的运用,也使文章充满了变数,像室内一个个细微之处不起眼儿的硬朗小别针、或闪着寒光无甚内容的精致小牌匾,极赋主人的“家居”特点和性格特色。同时,它们还兼具锐器的作用——使读着读着心中就积聚起来的恶气,找到一个个妥当的出口……我仿佛见到了那个相融于熙熙人海之中、从未面见过的默契挚友,一个眼神儿,一缕气息,便遥遥地,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