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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道]博爱为美
作者:王卫华 张文浩 王日方

《诗歌月刊》 2008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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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语:
       在过去,赵恺把巨大痛苦、含辛茹苦、坚忍不拔变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贵财富,并以此凝就了诗歌创作深沉、浑厚、执着、坚韧的艺术特色。可以说赵恺的诗,正像他的人那样,心胸总是袒露在外,使人亲近,没有距离感。他的诗高雅,雅到高不可攀,不可逾越;他的诗通俗,俗到老妪能解,妇孺能诵;他的诗深邃,深到深不可测,探求不尽,他的诗浅显,显到清澈透明,日月可鉴。正如赵恺所说的那样,“历史埋葬在大湖畔,诗歌呐喊在波浪中。”
       ——兰坡
       在南京中山陵入口处的牌坊上,是孙中山先生的手书“博爱”。法国文学巨匠雨果《悲惨世界》,塑造的也是以冉·阿让为象征的博大之爱。
       赵恺,从南京晓庄师范走出的中国著名诗人、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在北京大学、法国昂热大学讲授中国诗歌时这么说,爱,自下而上可分为一己之爱,亲情之爱,家族之爱,民族之爱,国家之爱,广博之爱的六个层次。爱的层次,决定了作家的层次!赵恺尊崇雨果,并为他此生得以亲手触摸到雨果的墓碑,体会到了巨匠的广搏之爱的魅力而称这辈子可以死而无憾!
       这天,在赵恺先生再次作为中国代表团成员前往波兰参加第34届华沙诗歌节回来之后,我们敲开了赵恺先生的家门,在这间简朴的屋子里,追寻起他走上文学圣坛的轨迹,探讨起文学艺术境界的登攀。
       命运篇:没有籍贯的人
       因为国破家亡、飘泊无定,赵恺说自己可以说是一个没有籍贯的人。这一陈述,饱含着那么多的辛酸。过早离开父母,竟然连自己的出生年月都是推测出来的。对亲人,他只有是一些支离模糊的记忆。父亲是山东齐鲁大学医学院的毕业生,医生,母亲当时是一位护士。日本鬼子打来了,全家随医院向大后方迁移,走湖南,走贵州,最后转辗到了重庆。
       重庆不断遭受轰炸,只要天一晴,日本鬼子的飞机必然到来。那时重庆的居民家家都将值钱一些的东西打成小包,随时准备遭遇空袭警报。悲惨的是,他的父亲还是在一次大轰炸中遇难了。
       赵恺5岁,还有一个年仅一岁的弟弟。当护士的母亲养活不了两个孩子,只得把他送到孤儿院寄养。孤儿院很远,还乘船过了嘉陵江。偏远荒凉,孤儿院里留给赵恺的印象一是每口饭都有砂子的硌牙,二是遍地的蛇。
       抗战胜利,母亲于1946年去了南京的中央大学附属医院,他与弟弟则被寄养在姨母家。之后,母亲先去了香港,供职于一家法国医院,接着又去了美国。
       从那时起,赵恺就再也没有看到过母亲。改革开放后,他也百般托人找过母亲的下落。1974年,香港转来了一封他母亲的亲笔信。信中说,1973年,她身体非常不好,一年住了两次医院。想等身体好了,到法国去定居,再把他与弟弟接去。然而,转信的中间人不久退休去了美国,就不能代为转信了。从此,他刚找到母亲又与母亲断了联系。母亲年轻时文静秀美的照片,在他的心里织就了一个深深的母爱情结。
       姨母带他们去了南京。在南京举目无亲,只能租间小屋摆地摊度日。他们租住了沈举人巷9号张治忠将军的公馆中的一间车库,过着十分拮据的生活。因为爱好体育,赵恺便从最早的教会学校类思小学转到了具有体育强势的五台山小学。之后,又因为第四中学是南京的体育重点中学,小学毕业便进了第四中学。
       交谈间我们问赵恺先生体育那项好。他欣然微笑,
       说,篮球作过县队队长,跳高得过地区第四名,总体说,只是业余爱好水平。他说,当年张公馆里有块大草坪,他常与小伙伴一同踢足球。他说,其实他弹弓打得最好。不过惹过麻烦:一次射中一位小伙伴的眼睛。当时真吓坏了。那时人很纯朴,小伙伴只是用石头在地上划了一个圈,让他站进去罚站,要看到自己的眼睛没事了,才让他出来。
       考上了四中,却不能安心读书。姨母要起早摸黑去摆地摊,只能让他留在家看门。这样,他的第一堂课总没有办法准时去上。第二就是学费他交不起。学费是7万(当时的七万,就是后来的七元钱)。新来的女老师特别认真,不交学费她就天天来你家家访,吓得赵恺不敢去上学。
       一学期下来了,忽然听说晓庄师范要招生,不收学费,住校,吃饭还不要钱。于是一个大院里十来个小伙伴都放弃了四中去考晓庄师范。张榜了,十来个小伙伴中却只有他一人被录取了。
       那年是1951年。
       磨难篇:文学的品质在苦难中积淀
       赵恺说,文学要直面生活。然而文学直面的生活,却并非是闲适安乐,反倒常常是苦难人生。
       现在想来,赵恺是自幼就具有文学天份的。
       在重庆上小学二年级时,并没有开作文课。学校举办作文竞赛,题目是给妈妈的一封信。老师让二年级的他也破例参加本应是二年级不能参加的作文比赛。赵恺在孤儿院时对母亲的思念喷涌而出,他的作文居然在全校获奖,并被校长在全校大会上朗读。
       12岁,他在南京上小学,写了一篇散文寄给了新华日报。一天他和小伙伴正在院子里玩耍,来了两个编辑,他们打听着要找赵恺,要通知这位同志,他的散文就要发表了,且要采访他。赵恺回答说他们要找的人就是他。两个大人说小孩子别开玩笑。直到边上的小伙伴证实他真的是赵恺时,两位编辑才吃惊地走了。没有采访,但散文如期发表了。这是赵恺发表的第一篇散文。
       在晓庄师范,他并不是一个顺服守纪的学生。比如学校要求全体学生在教室里晚自习,他却认为课程全懂,作业也做完了,根本不需要再坐在那里耽误时间。于是,他就偷偷去了图书馆。后来,老师就派一位学生会主席与他同桌,当然是为了监督他。不料这位主席是个宽厚求实的人,他理解尊重赵恺,反倒为他打起了掩护。就这样,五年中赵恺读了许多他想读的书,为他日后的写作积累了十分宝贵的知识准备。
       3月15日是晓庄师范校庆纪念日。人民教育家陶行知的魅力,血洒雨花台的师兄师姐的英勇事迹——晓庄师范的光荣激发起了赵恺的诗之激情。一首长诗《春天来到了晓庄》诞生了。他把诗歌投进了校编辑部的小信箱。几天后,这首长诗被发表在黑板报上,而且洋洋大观地占满整整一黑板。黑板前,是各班闻讯前来抄录长诗的同学。
       毕业了,他分配到了苏北淮阴地区淮阴县高良涧乡的一所小学(现属洪泽县)。因篮球打得好,又调到了丁集小学,因为那个学校靠县政府近,便于县篮球队的集训。赵恺当了县篮球队队长兼教练。此间,他还与无锡师范毕业分到淮阴的一位姑娘相识相爱了。
       1956年,他写作的一篇寓言,发在了新华日报上。
       1957年,他根据长篇小说《黄继光》写出了电影剧本。剧本寄往了当时的江苏省作家协会筹委会。筹委会将本子刻字油印出来,推荐寄往了上海电影制片厂。
       事业、爱情、家庭,这一切显得是那么自然、顺利。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又跌进了深深的地狱。
       1957年反右开始,在1958年他突然被定为右派,发配到江西井冈山去砍毛竹。
       什么理由,不知道。直到21年后他拿到平反通知书时,才知道当年的罪名是“在打完篮球后说肚子饿了——反对统购统销政策。”
       砍毛竹活重又吃不饱,干了三个月,他吐血了,只身回到淮阴县医院来治病。之后,他被发配到本县最偏僻的与沭阳县、涟水县交界的小胡庄去劳动。未婚妻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不少人胁迫她与赵恺断交,都被她毅然拒绝了。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与赵恺成亲。
       
       然而要支撑这么样一个家庭是要付出何等的体力和心力呀,她在29岁时,得了重病,不幸去世。身后留下了1岁和5岁两个孩子。
       就这样,有些人还要落井下石。按政策应当得到每月12元至15元的遗属补助,直到孩子18岁。然而就有人,在赵妻子去世的第二年就将补助金额减到两孩子每月总共6元。
       长歌当哭,为妻子如此坚贞的爱情。
       泪水纵横,为人性的如此泯灭。
       1979年3月8日,他刚拿到平反通知书,就来到妻子的墓前,把平反通知书当作纸钱烧掉了:他最先要告慰的,是妻子在九泉下的英灵。
       苦难,似乎还无边无涯。同事告诉他,就在他去井冈山砍竹子的时候,上影厂有两个同志曾拿着他的《黄继光》来找他改本子,听说他是右派,就只能叹口气无奈地回上海去了。
       之后是在淮阴农村劳动。他被分配住到了老乡家,名义上每月有45斤粮食,粮食交给了该老乡,却只能一天三顿喝稀饭。生产队却让他干最重的活。这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呀,饿得他曾偷偷将一块豆饼扔在污水沟里,下班后偷着捡出来洗去泔水和粪便与同伴分享。
       然而苦难的生活留给人的只是苦难么?
       在寒冷的冬季,睡在凉床上的他,夜半得到过一大碗热热的山芋叶稀饭。那送饭的大妈在他眼里婉如两千多年前给韩信送食的漂母。
       在生产队里,他结识了同为右派的肖兵,又有了一份兄弟般的关爱。
       肖兵是一个什么样的汉子呀!他从东海舰队发配来之前,上海《解放日报》已为他专开了“唐诗采句”专栏,新华社通稿把他与另两位作家并称为“上海文学评论三新秀”。当了右派发配到了淮阴,肖兵还在劳动之余坚持撰写他的长篇小说《啊,海军》。得知自己没有权利发表文章了,他就改做研究,从文字学开始,再做金石学、钟鼎文、甲骨文的研究。淮阴没有相关资料,他就变卖了订亲的信物两块情侣表到上海去读书。他啃着馒头在上海图书馆去抄郭沫若等人的书籍。“赵恺,你知道戴军帽该怎么戴么?要帽檐下压,下巴收拢,挺胸收腹,这样照出像来才有军人的威严!”他会这样讲。“什么,你没有看过电影美学?那你怎么写的电影剧本,我这儿有,你快拿去看!”在这个比他大几岁的兄长影响下,赵恺补起许多课程。赵恺说,结识肖兵是他此生一大幸事,肖兵的精神和毅力给他以终身的影响。
       劳动其间,他还抄录过雨果的《悲惨世界》。赵恺说,对于文学观和人生观,雨果的博大之爱则给他了决定性的影响。
       与生活相知相伴,母亲的爱、妻子的爱和兄长的爱,与他共度风雨的岁月沉积于他心灵深处。于是,赵恺说,他这个无籍贯的人,因为爱的呵护而拥有了故乡淮阴。他说,现在,只要立足淮阴他就灵思不竭。而双脚不踩在淮阴的土地上,他就连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风范篇:正气、大气和勇气
       1979年的3月8日,又是一个与母亲有关的节日。这天,赵恺拿到了平反通知书。平反通知书的结论说:赵恺没有右派言论。
       最具青春活力的21年,换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还得知的事实是,当年就是因为一句肚子饿的话被某位党员卑鄙报复。
       造化是何等的戕害人!
       然而艰辛没有培植出怨恨,反而使他对生活更加感恩,因为,在那个岁月中,母爱、情爱和兄弟般的爱,便是希望的星星,始终在夜空中闪烁。
       平反后的赵恺进了税务局,又进了文化局、文联。他带来了满身的泥土的芳香和一颗对于关爱特别敏感的心,还有,就是一个博大的文学胸怀。
        “我爱我柳技削成的第一枚教鞭,/我爱乡村小学泥垒的桌椅。/我爱篮球,它是我青春的形体。/我爱邮递员,我绿色的爱情在他绿色的邮包中栖息。”他蘸着二十年青春的血泪写出的长诗《我爱》,在1980年5月获得中国作家协会首届文学奖一等奖,敬爱的邓颖超同志亲自为他颁奖。
       生活的历练,也让他有了更敏锐的文学触角。1980年12月28日,他借调中国《诗刊》编辑部。在北京冬季的街头,他看到了身上和婴儿车上都落满了雪花的少妇。她已走了多长的路?她要走多长的路?那母亲的伟大和坚忍撞击着他的心灵。半月后他写出了长诗《第五十七个黎明》。成稿后,他在一个早间把诗交给了《诗刊》执行主编邹荻帆先生。中午,主编敲开了他宿舍的门,并说全编辑部都传遍了,大家都说,这是一首多年没有遇到过的好诗。诗很快刊发了。1982年,《第五十七个黎明》获中国作协诗刊社的新诗一等奖,与《我爱》一起,进入了《中国当代文学史》,进入了大学文学教科书。这两首诗奠定了他在新时期诗坛的地位,使他成为新时期中国诗坛的代表诗人。
       其后他愈发不可收拾,新作大作不断奉献给祖国和人民。《二泉映月》以“看得见的并不总是光明”的细节,把生活的美勾勒的淋漓尽致。《抗日山》,3600余英魂筑就了钢枪的闪亮。《周恩来》,献给了人民最亲爱的公仆。《披萨饼》,只是一个最真诚的老人的心与孩子的对话。《中国结》,把民族之爱,祖国之爱发挥到淋漓尽致,《国际三章》,则是中国与世界的对话……
       呵,正气,大气,勇气,他追求的正是这些人类的浩然之气。
       能追求人类浩然之气的,正是有博爱胸襟的人。
       诗人小传:
       赵恺,祖籍山东,出生重庆。1955年南京晓庄师范毕业后,在苏北淮阴农村任小学教师。反右中蒙难,历经苦难、厕身血泪者二十一年。写作以诗歌为主,兼及散文、小说。曾二获中国作家协会诗歌一等奖,以及中国社科院“艾青杯”全国文学艺术奖一等奖第一名、江苏省人民政府首届文学艺术奖等国家及省级奖励二十余次。作品被收入《中国新文艺大系》、《中国当代文学史》、大学、中学教科书及多种文学选本、辞典,并被多种外文译介。出版作品有诗集《我爱》、《赵恺诗选》、长诗《周恩来》、散文集《诗雕》等。一级作家、省劳动模范。现任国家《诗刊》编委、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赵恺的诗(4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