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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汉遥寄]难得的瞬间相聚
作者:吴泽蕴

《收获》 2003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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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初我还在上中学,学生会组织的合唱团,经常排练《淮海战役组歌》,几个声部的男女声大合唱,铿锵有力,气势非凡。唱到《捷报,捷报,歼灭了黄伯韬》,胜利的欢快,战斗的豪情,溢满胸怀。唱到《狠狠地打》,那个对敌人的蔑视和嘲笑,有着一种革命乐观主义的幽默诙谐。至于唱到《乘胜追击》,那种风声鹤唳,活灵活现看到了敌人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真是痛快极了!那时当然并没有注意是谁作的歌,只是情绪高昂,一遍遍练,一次次唱。
       知道这几首歌是沈亚威先生创作的,是在认识郭卓大姐以后。郭卓是沈亚威先生的夫人,她是《收获》杂志的资深编辑。“文革”后我们同在巨鹿路675号作协的三楼办公,天天见面,就很熟悉了。于是知道了沈亚威,先是知道他为毛泽东的诗词《咏梅》、《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谱的曲,后来又知道《淮海战役组歌》中那几首歌是他创作的,便很兴奋,倒不是因为他是名人,而是因为唤起了我青年时代唱那些歌时的豪情壮志。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沈亚威和郭卓都离休了,老沈从南京回上海定居,他们的家在巨鹿路717弄,离作协很近,碰巧离我家也很近,彼此往来就比较多了。沈亚威先生送给我签名的创作歌曲集和磁带,我对他由衷的崇敬。
       九十年代初开始,我和郭卓大姐同在一个离退休支部,作协组织离退休人员每年一次到外地旅游,可带家属,凡郭卓参加,老沈当也作为家属同往。而凡老沈同往,我们这个老年团体的气氛便更活跃些。他是位平易近人又不拘一格的长者,虽然头发花白,腰板是挺直的,有一股军人的英气和大度。那一年去浙江衢州,那是作协傅艾以同志的故乡,乡里乡亲的,接待得好,连市长也一起参加晚宴。大家无以答谢,情急之下推老沈出来唱一支歌,老沈也不推诿,即席高歌一曲。老沈是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是个名人,主人高兴且感动,也回唱了一曲。这样一来,晚餐席上就没有了一般落套的应酬,代之以自然欢快的氛围。
       郭卓大姐离休后,加紧磨她的剑,写她的长篇小说,郭卓是“全国文学期刊优秀编辑奖”二十名获奖者之一,可她写的小说也同样出色。她曾把小说的草稿给我看,我不由惊叹,被戏称为东北大娘的郭卓,写的小说是那样细腻动人。郭卓的四十八万字的长篇小说《雪花飘》到出版社付印的时候,碰到了问题,因为订数不足,出版社要作者付两万元。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两万元大概比眼下分量要重,虽然沈亚威和郭卓的职位都不低,却一下子拿不出这笔钱。偏偏以前帮他们带孩子的那位保姆,儿子经商有了财力,很乐意借给他们。这本是件好事,不过也有点别样滋味。我那时出于想请媒体为郭卓的书做宣传的动机,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位经常来作协采访的记者,这位记者很热心,转请一位青年女记者专门去采访,并写了报道在《文汇报》发表。这也是件好事,可是没想到惹得老沈很生气,简直怒气冲冲,他说,我沈亚威真那么穷吗?要放到报上去出乖露丑!我当时真有点尴尬,原来老沈虽然慈祥和善,还有很倔的个性,那也是军人的特点吧。
       好在事情很快过去了,我们依然亲密往来。我们作家协会的几位老同志有时去他们家相聚聊天。老沈在闲谈中常情不自禁地谈及他的故乡。老沈1920年出生于富庶的江南名镇南浔,一名小学教师的家里。在他七岁的时候,平静安宁的童年生活就被打破了,因为他父亲参加共产党,大革命失败被捕。此后多次迁居,生活动荡不安,直到1935年又回到南浔,并进南浔中学求学。当时南浔中学有年轻的进步教师张树源、徐迟等人,传播革命思想,教唱进步歌曲,大都是聂耳、黄自等进步作曲家创作的,对少年沈亚威有不小的影响,这里有战斗的号角声,又有动人的艺术旋律。老沈回顾往事时,总说,也许这在无意中是他毕生从事音乐工作的启蒙。
       抗日战争爆发,1937年12月,沈亚威全家随父亲撤离南浔,他记得很清楚,他和家人站在南栅外小河中的船头,远处是火光冲天的老家,近处岸上是潮水般的逃难人群,悲愤之情填满胸膛,救亡的歌声在心中回荡。离开故乡,他辗转参加了新四军,从抗日的炮火中走来,又走向解放战争的战场,直到新中国成立。他从担任新四军战地服务团歌咏组长开始,走人了他的音乐生涯,解放战争期间担任华东野战军、第三野战军文工团团长,解放后担任南京军区文化部部长,同时是一名军旅作曲家。
       离开家乡五十多年了,再也没有回去过。老沈说这话的时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南浔离上海近得很,问他,你想不想回去看看呢?想,当然想,做梦也想。他笑着说,那笑带着点沧桑感。
       想回去就好办。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南浔镇宣传部门的负责人沈建华,我将此事一说,他们立刻表示欢迎,并说徐迟常回来的,要老沈自己定日子,请他回乡作一次演讲,同时观光一下改革开放后的新南浔。日子定了他们派车来接。老沈欣然同意,立即着手准备。他决定以他创作的歌曲的年代为顺序,结合讲解他的戎马生涯战斗历程。他把历年来李双江、吴雁泽、叶佩英、关牧村等歌唱家演唱他的歌曲的录音收集拢来,挑选了一部分重新排列,那几天他和郭卓一起到我家,在我家的组合音响上复制录音。他很认真,一遍又一遍,常常揩掉重来,直到自己觉得满意。我在旁边陪着,听着,还感动着,我理解他战战兢兢地要向故乡奉献他的赤子之心。
       那是1994年12月13日午后一点多光景,南浔镇派车来接沈亚威、郭卓,加上我作为陪客。老沈很兴奋,说起竟有五十七年没回故乡,感慨地说,有两次路过南浔镇边,也让车停下,走出车门远远眺望,只是未敢进镇去。我有点疑惑了,难道对一名军人来说也免不了近乡情更怯吗?车过了镇口的大桥,老沈更是有点激动了,指指点点,一路向我们介绍他记忆中的南浔镇。有些地方改变太大了,认不出来了,便问驾驶员同志。简直有点天真和童稚之气。
       和镇上的领导见面以后,便安排我们到镇政府的招待所去休息。那是一个僻静的小院,进门左面有两间简朴的平房,里面整洁而舒适,隔着小院,右面是一幢小小的二层楼房,镇上的同志说,徐迟就住在楼上。徐迟是南浔的骄傲,他的五六十万字的《江南小镇》写的就是南浔。他父亲徐一冰是很有声望的教育家,我们一路车过,看见以徐一冰命名的游泳池。没想到我们就住在一个小院里了,真是喜出望外。对老沈来说,这次师生相聚更称得上是喜相逢,忙不迭地立刻就要去小楼看望徐迟。
       我们上楼去,在一间小会客室里见到了徐迟。自《哥德巴赫猜想》一文问世以来,徐迟在我心目中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作家,久慕大名第一次看到他,也很兴奋。徐迟穿着大红织锦缎对襟丝绵袄(正是现在时尚的唐装,他可算得上是非常前卫了)。那年他八十岁,头发大半白了,脸色却十分红润,眼睛很有神采,笑的时候带几分狡黠的神气,让人觉得很好亲近。半个多世纪以前,年轻的徐迟是更年轻的沈亚威的老师,现在沈亚威也是花白了头发的老人,时间流失的沧桑感应该积淀得很厚了,好在相逢的喜悦和兴奋盖过了一切,一切尽在谈笑风生中。
       当晚在镇政府机关餐厅招待我们这两拨人,为了这难得的相聚,镇长宣传部长等都来作陪。家乡菜,家乡酒,不是盛宴胜似盛宴,我看到徐迟和沈亚威的脸都红了,不尽是酒意,还是因为欢喜和激动。老沈说,半个多世纪没回家乡,对南浔的变化实在知之甚少。话中带着愧意。徐迟宽厚地笑笑说,故乡是永远在我们心里的。
       席散,已经很晚了,老沈却急着要去寻觅儿时的踪影。我们陪他踏着月色往街上走。他老家在南栅张王庙桥西堍,原来是一座有院落的楼房,而今已是一家有一定规模的工厂了。早就意料到的,还是不由徘徊了一阵。他又要过桥去寻找花园弄口南东街113号,那是他的外婆家。记得外婆家是开灯彩店的,儿时常被母亲差遣去外婆家传话,或去玩耍。这房屋倒还在,不过已是一家杂货店。店主好奇地走出门来探望我们,店还没有打烊,灯光很亮。问他一些陈年旧事,他全然不知,真是时过境迁了。
       次日,镇政府礼堂坐满了人,以教师学生居多吧,还有镇上的干部和群众。每人手里拿着一本打印的《沈亚威先生歌曲选》,是老沈自己挑选的十八首创作歌曲。按着年代的次序排列,边讲边结合放录音。然而他挑的第一首歌却是1963年创作的《战士第二故乡》,那年他在东海前哨的一个小岛深入生活时,看到黑板报上登着一位战士写的一首诗,他被战士热爱海岛、以岛为家的深情感动了,在返回的登陆艇上,在两个小时里即创作了《战士第二故乡》这首歌曲,歌词便是黑板报上的那首诗。这首歌后来传开了,成为新兵入伍必唱的岛歌。沈亚威说这首歌就作为我的歌曲选的封面吧。接下去,听众跟着他的歌走过抗日战争的战场,走过解放区,熊熊燃烧的抗日烽火,场景壮丽的大生产运动……又来到了解放战争的战场,淮海战役打响了,高潮到来了,我们听到了《淮海战役组歌》。——1948年11月6日至X日,当时正围歼国民党第七军团,我解放军在黄伯韬驻守的碾庄遇到很大的阻力,战地服务团奉命上前线鼓舞土气,一夜急行军到达碾庄外围就地休息。老沈背着一支枪也在驻地的一棵树下休息。晨曦中,突然有一名骑兵驰马飞奔而来,一路高呼:捷报,捷报,歼灭了黄伯韬……老沈精神一振,进发出创作的灵感,在短短一个多小时内写词谱曲,完成了这首被收入《淮海战役组歌》的《捷报,捷报,歼灭了黄伯韬》,很快由战地服务团教唱,在硝烟弥漫的战地传唱开,一直唱到全国解放。
       新中国成立了,沈亚威的歌曲反映出和平时期的部队生活,抒发对新生活的热爱,纵情放歌于祖国的山山水水。那支《三月江南最风流》,正是他对改革开放后的江南小镇的生动刻划,老沈自己不由当场哼唱起来。
       报告会结束,静场片刻后的掌声,带着尊敬,和有别于一般的乡情。大家簇拥着老沈走出门去,他脸上红堂堂,喜气洋洋。门外还有他少年时代的同学等着他。当年的少年们也都是白头翁了,惊愕、喜悦,一时认不出,一时又认出了,于是一双双手紧握在一起。也听不清谁说些什么,都说着南浔土话,像当年一样。
       中午就餐时,又与徐迟和他的外甥杨先生夫妇同席。镇上同志投他们所好,特地用家乡的家常菜招待,有绣花巾菜、臭豆腐干、鲈鱼炖蛋、葱烤芋艿……似乎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却使大家吃得开心。老沈又怀旧了,忆当年徐迟先生在南浔中学教书时,除了教国文、英语,还教音乐,对他的影响很大,便不由哼起:“旗正飘飘……”那是黄自作的曲,歌声未歇,同席的杨先生突然站起身来,说要为大家献唱一首沈亚威作曲的《海岸炮兵歌》。杨先生虽年近花甲,毫无怯意,纵声高唱,“祖国把海岸交给我们,海岸就是我们共同的生命……”这是1952年沈亚威在厦门白石炮台深入生活时创作的,而杨先生当时正好在厦门当炮兵,所以他唱得投入。席中人都被感染了,也许不只是被这歌声,还有这不期而遇的相逢和相聚。
       此时,徐迟先生忽然放下筷子,兴致勃勃地说:“我也来唱一支歌。”他要唱什么歌呢,是当年的进步歌曲吗?不料他尖起喉咙唱道:“野菜哕——马兰头要哎——”引得满桌哄笑,他自己也笑得没法再唱下去。大家都知道这不是歌,是南浔农家女在镇上的叫卖声。徐迟说:“这叫卖声也是音乐,令人一听便感觉到春天来了。”就着这个话题,沈亚威与徐迟便索性用南浔土话对话,话声不断,笑声也不断,直到把饭吃完还不肯散。
        下午由南浔中学老校长林黎元先生等人陪同,一起参观了小莲庄花园、嘉业堂藏书楼、南浔中学……匆匆又一起回到徐迟的小楼里,说
       是小坐,又叙谈得热烈。徐迟送给每人一本亲笔签名的《来自高能粒子的信息》,刚出版的。我又得到他亲笔签名的一本《江南小镇》,真是满心欢喜。徐迟先生的字很特别,别有一格,实在没法形容。他留给我的印象,诙谐风趣,和蔼可亲,又似乎是很豁达很超脱的。虽然明知道他生活遭遇并不顺畅,却实在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于是便以为他真的是很豁达很超脱的。
       这天的晚餐是相聚的最后一餐,事后想起来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的晚餐了。次日一早徐迟要赶飞机去深圳参加笔会,下午我们也要回上海。因为带有送别的意思了,镇上的同志也来相陪。相约明年春天再度在南浔相聚。镇党委宣传部门的同志曾向他们提出,请他们一个写词一个作曲,共同创作一首《南浔镇歌》,他们当时是一口答应的,只是时间仓促,来不及在这两天里完成。好在明春也是不久的事了,现在已是1994年的年尾。
       翌日黎明,朦咙中听到雨点叩窗,又听到轻轻的几个人的脚步声,但却没有听到开院门声。起身后才知道,为怕惊醒我们,徐迟先生他们从另一扇门走出去。蓦然有一种怅惘感袭来,那是乐极而生的轻愁,偶然的相聚也是缘分吧,然而却也过于仓促。
       这一天欲雨未雨,到后来竟阳光和煦。镇上的同志陪我们一行参观了张静江故居、百间楼等人文景观。老沈又与少年时代的同学叙旧,一伙老人聚在小河边上,几十年间的事哪里来得及说。一阵大风吹落了老沈头上的帽子,以为吹到河里去了,也不去寻找了。下午上车时,车已起动,却有老同学追上来还帽子,又一阵嘻嘻哈哈。车远了,回过头去还看见这一伙老少年们站在街边挥手。并无离愁别绪,南浔离上海近得很,随时可以来的。
       回上海后半个月便进入了1995年。又不久1995年的春天到来了。徐迟与沈亚威相约在南浔相聚的日子,该快到了。可是也许他们太忙了,谁都不再提起这件事。反正往后的春天一年年会接踵而至,用不着赶在这个春天。
       可是没有料到的是,徐迟先生不幸在1996年猝然弃世了。终年八十二岁。当我和沈亚威、郭卓聚在一起,回忆,感叹,哀悼徐迟先生的逝世,便觉得1994年年末与徐迟先生在南浔的相聚,真是瞬间的相聚,当时不知道,现在才知道,那是不能再重现的瞬间相聚。
       那以后沈亚威依然执着于他的音乐事业,他在音乐界的声望,并不因他的年迈而减弱。有过多次为他拍摄电视专题片。有一年春节里我预先知道了节目播出的频道和时间,坐在家里的电视机前,看老沈和郭卓出现在荧屏上。又有一次错过了时间,便相约到他们家里去看录像片。老沈在郭卓相伴下,多次到深圳、北京、南京等地开会、讲演,举办他的创作歌曲演唱会。真是风风火火的,不知老之已至。
       其间老沈和郭卓还到美国探亲,旅居了好一段时间。老沈先回国做了一次肾的手术。手术很顺利,尚未出院,我正想去看望他,忽然接到他的电话,要我为他收集那年在南浔拍的照片,好像是音协要出一本老一代几位作曲家的传记画册。我便与南浔方面联系,拿到了几张照片。那时郭卓还在美国,我径自到华东医院病房去看望老沈,把照片送到他手里。那是夏天,我汗流涔涔,老沈打开饮料罐头请我喝,一边聊了几句。我看他精神很好,看来康复得很快。过了一阵看到了已出版的画册,彩色的,印刷很讲究。其中有一张在南浔拍的照片,竟连我也在内,我很高兴,说是沾了光了。
       郭卓从美国回来以后,我们又常在一起相聚,有时是大范围的,和作协的老同志们一起,有时是小范围的,就近的几位同志。老沈过了八十了,但举止矫捷,谈吐敏锐,军人的风度不减。近年来郭卓身体不好,长年患病,时常住院,全仗了老沈的照顾,都觉得老沈不容易。
       有一段时间,彼此疏于来往,其实那段时间也是不长的。没有想到会突然接到沈亚威先生逝世的噩耗,实在是太突然了,令人难以接受。事后知道,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肺炎,且已近痊愈,却骤然并发心脏病猝死。那是2002年5月9日,和他的老师徐迟先生同样享年八十二岁。
       那些日子天天下雨,虽然还没有到梅季,隔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雨,早上还继续下着大雨。我和作协王镁同志把一个花篮送到巨鹿路717弄,那幢楼房的那个单元的小会客室里,在那里我们常相聚谈笑,曾经是那么快快活活的。现在,在东墙的沈亚威先生的像框下,已经摆满了花篮。一阵近似窒息的悲痛,堵在我的胸口。记得最后一次来到这间房间,那天老沈正在指导一位年青的评弹女演员,练唱《圆圆曲》。那是抗战胜利前夕,他为苏中解放区排演的《甲申记》话剧谱写的主题歌。他非常认真,亲自作了示范,我和郭卓坐在旁边静静地听,不敢作声。等那位评弹演员告退以后,老沈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曲调声中,琢磨那唱腔的优劣。我虽然是个外行,他却很认真地听取我的感觉和意见。真是音容宛在啊!
       我们走进里面的房间去看躺在床上的郭卓,忍不住相拥而泣,我想对她说些什么的,可是她的耳朵已经听不见声音了。我茫然地走出这幢留下许多记忆的房子,外面的雨依然下得很大,我便想到,我们和老沈、郭卓有许多机会相聚在一起,在相聚的时候从没想到过什么时候结束,当这结束的时候突然来到,再回过头去看看,原来那相聚竟也只是瞬间。
       今年5月是沈亚威先生逝世一周年,我的这篇文字就是在这个时候写的。可是还没写完,又突然接到郭卓大姐去世的消息,那是5月16日。我的心情沉重而压抑。到23日我们去为郭卓大姐送行,看到她的面容平静安详,如同生前。我的心情忽而轻松了一些,因为我想老沈离去后,郭卓大姐是很难好好生活下去的,现在她可以和老沈在天国相聚了,还可以和许多早逝的亲朋好友相聚,包括徐迟先生。而这个相聚不会像在人世间那样只是一个瞬间,这相聚该是永恒的吧。
       
       
       
       2003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