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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版图]宿松,诗意乡土的孤独表达
作者:何冰凌

《诗歌月刊》 2008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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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徽宿松,地处吴头楚尾,古称松兹国,为皖江第一县,山水形胜,人文荟萃。县境内小孤山磔柱中流,独立不依,苏轼曾遗有“舟中估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佳句;“南国小长城”白崖寨窄径凌空,飘崖百例,更以“名山风雨白牙青”传世。奇山异水孕诗情。安庆出诗人,宿松尤是。宿松县叶尚志先生写诗赞曰:“松兹古国育诗才,遍地游吟骋兴怀”。自新时期以来,宿松大地上诗才频出,涌现出一大批写作质量相当稳定的诗人,逐渐形成中国地域诗歌史上引人瞩目的宿松诗歌现象。
       宿松县凉亭中学曾编辑过一部诗集作为课外阅读读本,收录有40多位宿松籍当代诗人的作品,从著名军旅诗人贺东久,到诗人祝凤鸣、刘奇华、石玉坤、叶臻、黄葵、吴先耀、凯鸣、石一龙、许洁、金松林、司舜、木叶、楚无痕等,构成了一个风格多变异彩纷呈的宿松诗歌群落。著名的诗歌评论家杨四平也生长于斯。
       此次宿松诗歌小辑编选了至今仍坚守在宿松本土的七位诗人的作品,他们是高嗣照、张劲松、浪濯、张向荣、北岸、吴忌和刘鹏程。他们中大多数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诗,二十多年来,一直执着于寂寞乡土的诗意吟唱,默默守望、聆听、沉思、体悟传统诗歌资源的磁场和根脉,在其诗歌文本中展开“向下的”深入泥土和大地的,关于中国乡村经验和中国经验的描摹和书写。评论家谢有顺说:“诗歌,只有和下面的事物(包括大地和心灵)结盟,它才能获得真正的灵魂高度,这是诗歌重获生命力和尊严的途径。”诚如此,宿松诗人在坚持诗歌本土化与历史文化、现实遭际及个人境遇的磨合中,力图去阐释隐藏的已消退在历史之中的原意和美感,唤醒人们对正在逝去的美好事物的回忆和惋惜,表现出一种深沉的孤独感和深厚的民族文化性。
       诗人高嗣照的诗歌,保持了诗意一贯的绵延与清澈。他的大部分诗歌,在意象选择上,朴实、清丽、明净、柔婉,“如雪花、月光、花朵、河流等等作为他心灵宁静的参照和映衬,从而构成他的艺术风格取向,达到一种梦幻般飘逸飞翔的抒情效果……然后不自觉地走进他另一层面的智性和冷峻的真实底蕴,进行更深刻的领悟和思考”。(张劲松《抒情诗意义背后的哲学高度——读高嗣照先生的诗集〈归来的雪〉》)诗歌的本质是抒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嗣照的诗歌更符合“纯诗”的概念。诗人名作《亲近白菜》,以鲜活妥帖的意象,节制而优雅的抒情,给人一种难言的震撼和美的享受。观诗人近年来的诗作,更多的是对现实生活断面的截取和思考。此次小辑选取了其组诗“环视欧洲”中的几首,呈现了一个中国诗人与异域文明激情碰撞的图景:诗人“到法兰克福访问歌德”,并徒然为这位“十九世纪诗歌和爱情之王”感到可惜;在荷兰,“玫瑰星期一,性感的阿姆斯达丹女子/沐浴在雨花中脚拖木鞋,怀抱鲜花/然后,在水上酒吧用啤酒和性感/将忄票 悍的男人一个个醉倒”;他感兴于卢森堡和平的秋天,讶异于比萨斜塔的“斜而不倒”,执意于“在佛罗伦萨寻根”,表现出开阔的诗歌视野和恢宏的诗歌气度,并在凭吊怀古中抒发自己的一腔幽独之情。
       相貌酷似鲁迅的诗人张劲松,擅长以刀刻般的笔法,在冷峻叙述与琐屑的事物中开掘诗意,诗歌单纯简洁,但直见性命。他的名作《苦楝树上的两只麻雀》,写出了两只麻雀卑微的爱与幸福,其实,这也正是人类日常生存状态的揭示。其组诗《冬天的河滩》,有极强的画面感,荒芜,冷寂,幽微,渲染了生活世界无限苍凉的底色,“比天空更空/一只水鸟掠过/坐在礁石上的人/比礁石更像礁石/湖水枯竭湖泥铺展/有着一望无边的空旷和苍茫/散落的船板和竹篙 在风中/继续衰变一个劲地往下黑”(张劲松《湖滩》),“后河湾我痴痴地看着——/疏疏的几株残荷站在寒冬里/没有腐烂/若几只飞不动的鸟雀”(张劲松《后河湾》),张劲松造景的方式很是奇特,他是白描和写意的高手,廖廖数笔,声色不动,却纤毫毕现,入木三分地绘制出中国当下乡村经验的标本。他的诗歌笼罩着一种沉郁和悲悯的调子,诗人心中最脆弱和最美好的东西得以缓慢呈现,像墨迹一样浸润读者的心。
       浪濯诗歌,致力于发现的荒诞和现实的虚无。浪濯在诗歌《艰难的叙述》中表达了自己的诗歌追求:“我的喉咙里有一颗宝石/宝石上生长着青藤的花纹/我想发出它神秘的乐音/却无法透露它傲慢的色泽/和高贵的质地。”浪濯其人忠厚讷言,但他的诗歌中却充满着颤栗和闪烁,指向生活和心灵世界的隐秘之境。像《河滩纪事》、《夜晚的歌唱》、《悲剧》、《言说》等作品都是如此。以《悼词》为例:“又有一个人走了/火车开过一节/呼啸的风像一块玻璃/我扭身朝向左边/刚才是列车的哪一节?/一只黑色的蝴蝶/正追逐过去/因为急促,因为伤心过度/洒落了一身的香气。”一个人的离去,和火车开过一节有着某种相似,而“风像一块玻璃”,也许是用来象征一种尖利的一触就碎的情绪,诗人在此时,选择“扭身朝向左边”,却有了新的茫然和恍惚,“刚才是列车的哪一节?”前面蓄积起来的诗意一下子被这个追问消解殆净,传统意义上的读者的阅读期待落空了。“黑色的蝴蝶”的意象又使诗意重新升腾,它也许暗示着一个伤心欲绝的黑衣女人,“追逐”和“洒落了一身的香气”又构成一对新的矛盾,相互拆解和嘲弄。浪濯诗歌,就在这样的两难和悖论中发生了。
       笔底乾坤,纸上心迹。张向荣的诗像解剖刀,字里行间倾注着诗人大量的思考。张向荣诗作《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叙述了诗人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放弃案头的阅读,在街头信步,“看街头的人剁肉”,受到极大震动,诗人由此顿悟:“今生注定捂着伤口走路/除非一枪毙命/我知道这没有什么可埋怨/扣动扳机的/有时是别人,有时是我自己”。这首诗让人不由得想起托马斯·曼的小说《死于威尼斯》,小说中的主人公阿申巴赫就是在某个傍晚从书斋里走出来,猛然醒悟,迈向了“一半是神话,一半是陷阱”的死亡之城——威尼斯。
       诗人北岸似乎不满足于自己单纯的乡村记录者身份,而更倾向于做一个现世雕像者,他的诗通过叙述性的场景呈现,为作品打上了时代和地域的胎记。《隐雪寺》一诗开头,“持续的大雪掩藏了人间善恶/阻隔了曾经络绎不绝的香客/甚至没有一只飞鸟的鸣叫/隐雪寺有着比往日悬空的寂静”,接下来,诗人用动人的语调描摹了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和尚”将两只冻僵的麻雀捂在怀里的场景,“隐雪寺一个老和尚的背影/仿佛一块石头天地间/晃动着悲悯的青光”。北岸偏爱通过细节的锻造,如《小镇电影院》、《故乡记》等,形成对人集中的打击力,使诗歌收获丰盈的诗意和感人的力量。
       吴忌的诗有阳光般的质感,明朗、通透、随意、自然,恰如《春风吹我》中所散发出的感恩气息。他着意于直接或隐约的感受,诗作中涌动着脉脉的温情,流淌着对永恒与永逝的追怀和感伤。“这些东西已经是苍白的了如果/再仔细地观察就显得更加苍白了/看这些弯曲的流水这只晃荡的酒杯/这些起伏的风这些飞翔的梦幻”(吴忌《在月夜》),诗人眼里的月光是苍白的,它映照着流水、酒杯,甚至梦幻,它是世界的主宰和核心,“一切都被安置在这里了”,月光苍白,映照之下,人显得越发渺小和无能为力。“大雾也是潮湿的/古往今来在我的心里/一个人复杂的情绪就像大雾一样/涌起而后散开”(吴忌《大雾弥漫》),这几句描摹的角度异常精准,大雾说长也长,像历史的谜团;说短亦短,如片刻的情绪,“古往今来”在诗人心里凝成一个短暂的瞬间,被轻轻地一笔勾销。
       刘鹏程的诗,颇有些大巧若拙的味道。他的短诗《风是谁的手掌》,“风一吹对面的山就青了/风一吹这边的水就绿了/风一吹头发就白了/风一吹我就成了风/”,貌似老实的叙述,却有着很强的实验性和现代性。从对面的山,到这边的水,到头发变白,再到抒情主体变成风,写尽了人的一生和悲欢离合。在诗歌《歌唱或者叫喊》、《天空空荡荡》中,诗人观察,谛听,反刍记忆,在“自由明亮圆润或者锋利”的歌唱和叫喊中,昭示清澈而又含混的诗意。
       诗人阿米亥说,“诗与人们有关,因为语词与人们有关,诗具有治愈的力量——并非仅仅以对病人……我意味着的是我们都需要医治,我们都需要治愈。我用现实医治着现实。”宿松诗人,通过经验与智慧、人心与自然的语言驳难,来澄明自身对事物的爱,对世界的好奇,对土地庄严的敬畏,发现生命的欢乐与悲怆,从而获取一种治愈心灵和现实的力量。宿松诗歌,倾注了诗人流动的生命感觉,摹写人与大地,寻找生活世界与内心世界的精神纽带,烛照现实,彰显存在,抚慰心灵,对抗孤独,是古老的松兹大地上最美最深情的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