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经]火焰的伤口(组诗)
作者:孙晓杰
《诗歌月刊》 2008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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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
(和w.s.默温先生)
我的朋友没有防弹衣就在枪口前行走
没有石头就去触摸锋利的刀刃,没有鸽子
就打开天空
不止一个:没有尸体而拥有冰凉的墓碑
我的朋友没有鞋子就选择了蒺藜
没有灯就被黑暗吞噬
我的朋友,没有火焰就推开风雪之门
没有睡眠就从梦中惊醒
我的朋友没有马车而秋天来临
没有牙齿而坐在花生地里
没有手指而到处是琴弦,没有针
慌乱的线头越来越多
我的朋友没有花朵就向春天微笑
没有眼睛而在旷野哭泣
我的朋友没有舌头而蠕动溃疡的语言
没有水而捧着深井的杯子
没有伤疤而寻找莫名的疼痛
我的朋友没有父亲,血液和脐眼藏在身上
没有底片:记忆失去曝光和显影
没有酒而想砸碎所有的瓶子
我的朋友仿佛是你的遗产——
没有钟就在日晷上转动,没有钥匙
就从监狱中出来,没有名字就像手套出发
没有面孔而成为所有的面孔
废弃的火车头
被荒草包围
炉膛已冷。汽笛已哑。射灯已破
黑色的肌肤
失去厉风的抚摩而失去光泽
死死地碾压在冷寂的工场
沉重的骨头,连同:风驰电掣的奔跑
威武雄壮的挺进
大地凹陷了下去
他在挖掘自己的墓坑?
锈迹斑斑:这是怀念的颜色
当他停止奔跑,相随而行的车厢
纷纷离散
我接近他
接近自己的命运
我像是他移动的影子
影子:现在是他惟一的活物
背 影
直到此时
我才听到眼睛的声音:我无暇顾及你的
背影。直到此时
我才想到,我的背一直跟随我而被我一直忽略
一个奴仆:给他烈日,给他雪雨
给他春耕的犁具,给他秋收的沉重的麻袋
给他冰凉的墙,把疲累给他,被他的
鼾声死死地压在床上
背:仅仅是他不祥的名字而被嫌弃吗
给他指斥的指尖
我甚至不能像抚摸心口
亲切地抚摸他。我的胳膊像受了委屈
我越了过去,一个,又一个
仿佛只是为了对别人说
你看:我的背影
这背影的世界!忽略而无法注视的世界
修缮中的英雄纪念碑
被脚手架和网帘遮蔽了起来
在芬芳的鲜花和仰望的目光之外
一颗心,触到了他
膝盖里的冰凌
他像回到了家里
挺拔的肩胛终于松弛下来
眼神垂闭
喘出一口疲惫的气息
空气
被我囚禁和食用了一夜的空气,已经
陈旧,浑浊,沉沉欲坠。像绝望的
鸟,逃向角落里灰尘的草丛
当我打开窗子,他们逃得更快
像越狱犯。与迎面而来的空气相撞
清凉的空气:清凉的朋友,在我的窗外
等候了一夜!而我昏睡不知
当我走在街上,到处是这样的朋友
远道而来。风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大风更是。从内蒙古草原、辽河、上海
甚至从法国、冰岛、南非和俄罗斯
搬运来成吨的空气
他们见面时,互相打量,握手和接吻
直到被城市的呼吸道和肠道,所污染,所疲惫
被风所置换,或者像一件脏衣,被雨所漂洗
当我像风一样轻捷,我就像风一样
跑到遥远的山林,带回一篮草莓
一篮新鲜空气。我喜欢自己加工
诗歌空气——用五十两阳光,一百颗
星星,三朵白云,一条河流……
风继续搬运空气的果实。这辛苦的工人!
空气被阻隔和切割,更热或更冷
鼻子像贪婪的手。被毒害的空气,他们逃走
闭上了一个人或更多的嘴和眼睛
防词
我在空中读一份当天的晚报
像一支风筝读风。飞机像危险的蜻蜓
报纸像缤纷的蝴蝶。我像飞人。我的目光在飞
从北京飞到广州——百字消息
初号黑体标题:“广州举行大规模防空演习
2万人防敌机轰炸”配以大幅图片:硝烟滚滚
说明文字一行:“图为演习的壮观场面”
广州很好。广州的忧患和防范意识很好
但“壮观”不好,是一个臭词。被一颗喜爱战争
和血腥的灵魂弄臭——名词像一具尸体
动词像一把刀子。形容词像血
副词和助词像雇佣军。但愿只是
一个笔误,是对大词的偏爱和习惯
2万人防空。我在空中,一个人防词
向死者学习
敢于一个人睡在旷野的泥土之中,黑暗之中
或者自焚于尸炉之内。平静。安详
承受所有的苦痛而不说出。缄默如石
不做任何申辩。不为声色所惑。不计较恩怨得失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脸不变色心不跳
不骂人。不吐痰。不感冒发烧。不挑肥拣瘦
不争风吃醋。不弄虚作假。不徇私舞弊
不拉帮结派。不跑官要官。不蝇营狗苟
隐忍。宁谧。正如古训: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冰一般冷肃。铁一般决绝。梦一般轻逸
任庭前花开花落,天外云卷云舒,杯里酒多酒少
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随风天堂去,遗爱满人间:被追忆,缅怀,述说
对秩序以理解。对规律以遵从。对变故以接纳
向死者学习。以便能够很自然地成为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