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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随笔]乌市笔记(选五)
作者:白 地

《诗歌月刊》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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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9月12日,当我第一天踏上向往已久的新疆的土地,心中并无惊喜与陌生。或者真是那样,中国的城市多是大同小异。没有色彩,没有曲线;有的,只是水泥钢筋,皱满眉头的人流。这里似乎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原以为会随处见到美丽生动的女人,而我见到的,多是灰黑色调的女人,她们的衣着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绚丽,笑容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灿烂;本来,我还以为会在这里随时听到高亢激越的民族歌曲,然而,我听到的,是冷漠的城市的声音,一声声拒绝与叹息……
       突然悟到,要与一座陌生的城市亲近起来,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在我离开郑州去往火车站的出租车上,司机问我:“姑娘要远行吗?要去哪儿呢?”我淡然一笑:“新疆。”司机回过头望望我,惊讶无比:“哦,你是一个人去?新疆!这是一个我听都感觉害怕的地方——太遥远了!”我又笑了一下:“中国也就那么大。”
       我的勇气注定了我要奔波一生。从浙江到河南,从河南到新疆。以后还可能去往更遥远的城市。我已不在乎亲人和友人的目光,对于理解和交流,我已麻木。我只希望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保持内心安静的生活,掩盖起所有的伤口,挣钱,还债;写作,游玩。我相信,这一些对于常人是非常奢侈的,他们没有这样的自由,没有这样的勇气,或者,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理由。而我有,这是我的幸福,我的胜利。
       数日之后,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已经有这样一个习惯——望天。我时不时抬头,或者打开窗户,痴痴地望天。这里的天空与其它地方的迥然不同。蓝,这是一种很高的蓝,纯粹,安静,时常伴着形态各异的白云,或者伴着金色的霞光——这一切,是我曾经梦中的景象。我突然喜欢上了这里——或许,我应该珍视这里与其它城市的这个最大的不同,这于我是多么必要。
       或许,我该天天眺望我的梦,就像眺望这里的天空。在疼痛过后,这里的安静竟然带给我甜蜜。无论何时,生活的憧憬时时刻刻在我心中,但是,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的安然。或许,天意总是安排给我奔波、逃避,也总会安排给我机遇、满足。走在陌生又熟悉的大街上,走在崭新又陈旧的人群中,我寻找,找不来我最需要的,却总能找到能安慰我的。这就已经足够。人活一辈子,能够予以安慰一生的东西并不多。
       我知道我突然的到来决不会使这座城市惊愕,惊愕的,是被我用手指拈碎的花瓣,树叶——无事时,我总爱来到居住地附近的南湖广场,这个大约57万平方米的丰富的广场带给我无限的惊喜,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我都喜欢过去走走,随手摘一片树叶,或者取一个小花瓣,观赏,再无情地拈碎它们,随后丢弃它们——看着残留在手指上的汁液,我深深理解过去的一切于我的含义:深刻,羞愧。
       小时候,我决不会想到今天的我竟会如此勇敢。为此,我骄傲——哪怕一切都是错误的。
       2005.9.29
       二
       今天是第二次去二道桥。我喜欢这里的女人的服饰和服装,飘逸中显现着女人的妩媚。只是如今的民族服装已经掺杂了过多的现代都市气息,有一些穿在身上似乎有些不伦不类了。而我执著的是那些服饰中的柔软、色彩与花边,给生就婀娜的女人增添了几分姿色。身为女人的我总是深深热爱着一个与男人一样的爱好一一看女人。无论来到哪座城市,看女人都会成为我的第一行动。从她们身上,民族的文化、发展与一个时代的气息往往显露无遗,她们可以让你迅速地认识陌生的城市,并且迅速地参与其中。在这里,这些显露的特色给我带来的是偷窥了古丝绸之路的点滴的惊喜。
       吃原始抓饭和肉馕,与风情街和清真寺合个影,是我们今天出来的内容之一。节日给大巴扎留下了喜庆的气氛,热闹但很安详。大巴扎将伊斯兰建筑风格和现代建筑特色融合为一,时常令人产生身在异国地域的错觉。街边摊上的一顶顶宽边帽和羊皮坎肩令我禁不住想起西部牛仔的威风。冷不丁发现,今天与我随行的新疆小伙的身上无不散发着这种威风。无论个性还是长相,他都具备着这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在他拍下我的N张照片后,我对他说,如果你披上这羊皮,戴上帽子,手里再拿起英吉沙小刀,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他说那是狼。我说那样子一定像个西部牛仔。他笑。
       英吉沙小刀是维吾尔族男子汉勇气与威武的象征,帽子(应该是指那种花帽吧),被维吾尔族视为一种美德在这里,馕不仅仅是食物,而是一种象征,或是代表共同生活,或是代表了诚挚的祝福抓饭,维吾尔语叫“波罗”,它则被称为“十全大补饭”,可想而知,我不能不吃。一盘和着葡萄干和羊肉的原始抓饭,一个大肉馕,一小碗酸奶,一小碟胡萝卜丝蒜泥等拌成的咸菜,外加一壶茶,就已让我们二人不住地打饱嗝了。
       但是,我非常遗憾我还不能一一辩认那些民族乐器,冬不拉,那格尔等等。我也还未能有足够的时间去细细欣赏奇丽的手工艺毯,那些针脚间的风情。我希望下次来时能买下一套民族服装,配上飘逸的头巾或披巾……
       当我们从饭馆出来,三位女骑警的出现让我惊讶中又有几分羡慕,她们肃然的表情给予我特别的安慰——蓝天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她们的位置是在马背上,我的位置是在未来的怀里。
       2005.10.02
       三
       很抱歉地,这几天老是感觉我来到这个地方是一个糟蹋——不是说这个地方糟蹋了我,而是我糟蹋了这个地方。
       我悲哀地发现这个地方还不完全适合于流浪,或许西藏倒是个适合真正流浪的地方。不过开始时是想到了要去那里,可最终没有这样做——我害怕自己承受不了高原的气候和强烈的民族气氛,害怕自己的小命一下就成了一把空气。心有不甘吧,或者,是我的勇气还不够。
       说是我在糟蹋这个地方,是觉得自己身上必携带着某种都市的浮躁和情感的污秽,而又少有民族文化知识和对民风民情的见解与领会。慢慢站上这片土地,喝上它的水,享受着它的阳光,忽觉自己笨拙而且愚蠢。走进大巴扎的时候,我分明感觉了那种叮咬的目光——看看,这人了解我们什么了?这人穿着衣服,其实是披着伪装……
       我有些无地自容。维吾尔是个丰富的民族,新疆是片美丽的土地,虽然小时候就对这片土地深深向往,但毕竟对这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可我却在说“喜欢”!自嘲之余,只能作些偶尔的驻足,在乌市最大的南湖广场上,在不太熙囊的人群中。我无以感激自己的冲动的选择——当我坐上2路公交车经过刀郎曲中的八楼,当我路过写满“冬不拉”的红灯笼,当我吃着美味葡萄干和哈密瓜,当我住在克拉玛依路上听着布尔津、吐鲁番、喀纳斯这样的名字,我触摸到了自己的贫穷——一种根深蒂固的另类的贫穷——身体外和身体内的。
       我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读懂和理解这一些,我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少精力,才能认识这里的草草木木。但愿我的蠢笨能将我从时间的圈套中揪出,能将我的自由演变成花朵,让我的过去在腐朽和风化的那一刻,大大方方地对我说“留步”。我的仅有的生命和时间,将在无限的感恩中触摸到些许肮脏的灵魂和些许洁净的心
       灵,在物欲与情欲的交错中,洋洋洒洒地面对“新疆”这个美丽的名字,坦坦然然地面对这片土地上的无比直接的阳光……
       2005.10.02
       四
       这个秋天是幸福的。因为我在新疆。
       友人告诉我秋天的新疆是最美的,让我应该到伊犁、南疆走走,他们说这时候的胡杨林漂亮得厉害,上下远近一片金色……我自认为自己还是有些想像力的,这么一说,眼前就立马浮起橙色的世界,透明,纯粹。
       从小就喜欢秋天。在家乡,一到秋天眼前就是一片丰收的景色,稻收的情景令人兴奋喜悦。深秋时,红色的水杉叶纷纷落下,软软地铺在路上。可惜我现在不在家乡,只是前几天听母亲说家中的稻子已经收了。在这么遥远的地方,我只能聆听着母亲的声音回忆。
       而这并不意味着遗憾。2005年的秋天,我收获的是陌生却同样美丽的秋天——新疆本来就是美丽的,我是不该也没有理由叹气的。所以这个秋天是幸福的,毕竟我没有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嫌弃她。
       在这个新疆的秋天,我最喜欢穿的是白色风衣或者咖啡色的外套,在脖颈随意地挂上一条长长的橙色丝巾(当然了,我是不会为衣服扣上扣子的,那有多束缚)。我喜欢在人群中广场间被风吹扬的快感一或许这是从天山之外来的风,它们吹起我的衣摆,吹起胸前鲜丽的丝巾,欢快、明亮和调皮。
       偶尔的机会,我随公司的车出外,路过黄黄的戈壁,经过光秃秃的山头,我看见草丛间未化掉的白白积雪以及形态各异的树木。最让我欣喜的,是那些一树秋色的白杨树,从上到下剔透的黄绿与天边的云彩相得益彰,尽显风姿——比贵妇卑微,较村姑高贵,这正是我对美丽女人的审美标准。
       惟使我遗憾的是,我还是免不了要错过今年的风景,因为目前我还无法遂了欣赏和游玩的心愿。友人都是诗人,他们美丽的描述自然更使我心旌摇荡,而我虽心有千万个不忍也只能回答“待到明年吧”。幸好友人们都是明理之人,点头表示理解之余也加上一句“先安排生活吧”。
       是的,生活可不是这秋天。生活不会因为我幸福。
       2005.11.2
       五
       我喜吃葡萄和葡萄干。无奈葡萄干贵,长期吃确也消费不起,于是只能偶尔吃点。葡萄倒是自家里就有栽种的,可是家里的葡萄要卖,我这姑娘又已是“泼出去的水”了,再狠吃母亲的劳苦钱可是会挨人骂的——何况自己几乎一直在城里,也不会为了吃上几颗葡萄跑那么多公里地,光那车费换成葡萄就快够吃的了。
       其实现在上哪儿都能吃上葡萄,现在科技发达了,交通方便了,再不长葡萄的地方也能有葡萄了。所以在浙江老家能吃上,我到了河南照样也能吃上。只是越地和越季的葡萄再怎么着都贵,说来还真吃不起,那葡萄干就更是了。
       也算是老天开眼,一阵风把我从内地吹到了新疆。朋友问我你为什么来新疆,我笑笑,回答说那天突然很想一下子就离开河南,可不知该往何地去,就想到网上找个中国地图看看能去什么地儿,没想一打开地图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新疆,我想这是天意,于是就来新疆了。
       说天意还真是天意,一来新疆我才发觉原来我是找自己想吃的来了。到后的日子里狠命地买葡萄和葡萄干,好像吃不够。以前总在不长葡萄的季节里向前夫嚷嚷着要他给我买葡萄,每当这时他总会说“明年到自己家里去吃个够。”这也是,谁让我以前吃得少呢,这下一定要补回来,特别是这已经不长葡萄的时候,反正已经来了葡萄的家乡了。
       虽然眼见着口袋里的钱一天比天少,甚至快到枯竭的程度了,但我买葡萄的热情并不因此疲软下来,反正也不贵,何况现在医生又嘱我要多吃水果。葡萄的营养本来就不错,含有丰富的葡萄糖、矿物质和氨基酸等,加之它们甜美味醇,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2005.1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