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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道]艺术的“诀窍”
作者:郭在精

《诗歌月刊》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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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刘先生去世时,我曾想写一点纪念文字,一是因为与他仅有一次交往,自有比我更熟悉者,二是因为单位里工作正忙,还无暇翻检交往资料,所以,一直没有动笔。去年年尾,公刘女儿刘粹来电询问诗人冰夫的联系方式,并说及编辑《公刘纪念文集》事宜;今年五月初,她从赣回皖过沪,约沪上诗人宫玺、姜金城、徐如麒等人在绍兴路上一聚,这促使我再次忆起与公刘先生在海洋诗会上度过的那些印象深刻的日子。
       那是1985年10月份秋高气爽的日子,我们上海电台与中央、浙江、福建、广东等电台以及华夏诗报联合举办海洋诗会,邀请全国诗人公刘、柯岩、韩笑、岑桑、柯原、冰夫、李钢、纪宇、陈松叶等,从杭州出发,经宁波、北仑港、普陀、上海、福州、泉州、厦门、广州、虎门、深圳、珠海等地,而后返回广州,进行为时一个月的访问。就是在这次诗会上,我认识了诗人公刘。
       当然知道公刘这个名字要早得多,那是读他写上海和西北的诗歌。凡生活在上海的人,就觉得他的《上海之夜》(1956年)写得最生动,最形象,也最佩服。“上海关。钟楼。时针和分针/像一把巨剪,/一圈,又一圈,/铰碎了白天。/ 夜色从二十四层高楼上挂下来,/如同一幅垂帘;/上海立刻打开她的百宝箱,/到处珠光闪闪。/灯的峡谷,灯的河流,灯的山,/六百万人民写下壮丽的诗篇:/纵横的街道是诗行,/灯是标点。”至今还没有其他诗人能写过他的。
       他要来参加诗会,大家都很高兴。但听说他刚生过一场大病,脑血栓,与死神擦肩而过,一只眼睛已近乎失明。忘了第一次是怎么见到他的。只记得,他个子不高,戴副眼镜,高而光的额头,平时言语不多,严肃的脸上偶尔露出甜甜的笑容。与我们年轻人相比,公刘年长,我们穿衬衫,他有时得多穿一件羊毛背心,而且是带花纹的。在那时,这件背心看起来很有点新潮。所以,接触时间长了,被戏称为“爱情诗人”的董培伦就很随便地跟他开起玩笑来,在车子上说他是“老花猫。”一边笑道,一边很是得意。公刘也不生气,笑笑。诗人柯岩听了董培伦的玩笑,接着说:“不对,不是老花猫,是花老猫!”一字颠倒,更为俏皮,大家又是一阵哄笑。他也不生气,还是笑笑。可见在这种无关大节的小事上,他不予计较,很是大度,表现出不一般的修养来,而且也给旅途上增添了融洽欢乐的气氛。
       他每到一处,总是勤于思索,谦以待人。各地地主邀请题字,我们总把他推在最前面,他也不推辞,用他那一手工工整整的颜体,写出随机而变、大气不凡的题词来。在海军37591部队,他写道:“呼吸海洋方为海的歌者, 战胜海洋便是海的主人。”在广州白天鹅宾馆,他题道:“白天鹅从来就意味着善良、幸福、纯真、爱情和平安,五者不可缺一,愿您兼备。”登上广东电视台铁塔观云天之后,他题道:“仙乐飘缈,天香缭绕,期与外星人,永结同心好。”参观虎门鸦片战争纪念馆时,他写道:“不能为虎门猛虎,亦当作沙角节马。”沙角节马是指1841年1月7日陈莲升父子在沙角抗英牺牲,他们的坐骑,不肯接受英军的牵养,“贼饲马吐,饲骑马拒”,最终衰竭而死。后人赞曰:“节马”。从这些即兴题词,不仅可以看到公刘的机敏和才气,更可以看到他深沉的爱国、爱人的情怀。
       在泉州参观唐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9年)修建的开元寺,他慢慢地走,细细地看,极为认真。从进山门起,无论是24尊体态丰腴、纹饰华丽的天女,还是开过白莲花的千年老桑树(即桑蓬古迹);无论是巧夺天工堪称石塔之王的石塔,还是具有宋、元、明各时期海棠花式柱、圆柱、方柱的大雄宝殿,他都一一细心观看听讲,各各领悟其中大义。大概是走到大雄宝殿后廊檐间那对16角形辉绿岩石柱时,他看见有人上前去抚摸石柱,便对工作人员说:这样珍贵的古迹,应该要加上护栏,不能让游客随意抚摸。要知道,这石柱上雕刻着古代印度和锡兰流传的古印度教大神克里希那的故事和花卉图案24幅,那是极为珍贵的宝物呀!它是宋元时期泉州海外交通繁荣发达、中外文化友好交流不可多得的历史见证。这么一句看似普通的话语,却充分透露了诗人珍惜祖国文物的远大眼光和深沉爱心。
       有一天,去厦门千年南普陀之后,正准备返回的时候,编辑XX不听当地主事者劝告,再次下车进南普陀去买东西,结果主事的同志命令开车,把他扔在了南普陀。第二天,公刘先生单独陪这编辑去厦门大学,以示慰藉。这无声的举动,实际是对当地同志委婉的补救,或者说是纠偏吧。在旁人看来,是很有一点人情味的。后来,来到深圳广州军区招待所,大家在大厅里等候总服务台的安排。也是这位编辑XX,将整个身子横躺在大厅长长的沙发上,还把脚随意地搁在沙发的手柄之上。说时迟,那时快,公刘先生突然厉声叫道:“不要躺在沙发上!” 一路上,我没有听到,也没有见过公刘先生这样严厉地对哪一个人说过这么严肃的话,讲过这样带有命令口气的话。大家感受到的只是他的祥和,少言,谦让。我体会到,在公共的场合,每一个人都要注意仪表仪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能散散漫漫,没有一点公共意识。更何况是一位诗人!这关乎一个人的修养,关乎一个人应该遵守公共道德的形象问题。
       后来,在广东西樵山进行创作时,公刘先生指名要跟我住一间房间,以便他能潜心写作。他觉得,我言语不多,比较安静,善解人意。我感到荣幸,能给公刘先生这样印象。在珠海新华书店里,我购得公刘的新著《酒的怀念》,请他给我题词。他拿起钢笔,写下了这么一段极为精彩的“诀窍”来:
       艺术的“诀窍”,似乎在于精干(简练)、精粹(纯正)、精深(寓思想于形象),在精同志,以为然否?
       公刘 1985.11.22
       南海西樵山
       诗会后,公刘创作了有如交响乐一般大气势大手笔的《海洋组诗》,六个乐章:钱塘江、舟山岛、黄浦滩、古商港、相思海、中华魂。显然,组诗独具匠心,高人一筹,别有遥情。他为什么能写出如此不凡的作品来,读一读他写的艺术“诀窍”,便能知晓一二了。
       公刘先生离开我们多年了,但他那方正的言行,他那“三精”的作品,却永远激励我们生活并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