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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九年，著名小提琴家伊虚提·梅纽因与世长辞，遗孀狄阿娜夫人把一批傅雷当年所写的法文函件交给傅聪。这批信件约十多封，是傅雷于一九六一年至一九六六年期间写给亲家梅纽因夫妇的，内容除日常生活点滴外，还涉及傅雷对人生的看法，对艺术的追求等，颇多启发。这些信件从未公开发表，因而相当珍贵。由于我曾经泽过《傅雷家书》，傅雷致傅聪业师杰维茨基函件，故这次顺理成章，再应邀翻译傅雷致梅纽因函。现经傅聪、傅敏同意，中泽函件交《收获》期刊率先发表，以飨读者。
       第一通一九六一年一月二十六曰
       伊虚提狄阿娜双鉴：
       得悉你们首次探访两小口所得印象，内子与我深感欣慰，我们早已料到弥拉对持家之道必应付裕如，但不料她连烹调艺术也上手神速。聪最敬爱的两位老师，即在温尼伯的勃隆斯丹太太和在华沙的杰维茨基教授，各以略不放心的口吻来函相询，欲知当年弟子婚后的事业发展将会如何，而我自己对此却颇觉心安，因为孩子们对艺术的奉献及其处世态度使我满怀信心。其实，从你们的描述之中，得知弥拉已使新家充满温情及诗意，凡此一切，显然为两位尽力熏陶、悉心培育的结果。
       两位对聪的厚爱，使我们铭感在心。惟有纯洁仁爱、充满真情的心灵才能彼此充分了解，互相真正赏识。尽管如此，聪始终不够成熟，缺欠经验，因此日常行事不够明智，此所以我们虽对他做人原则深具信心，而始终放心不下的原由。
       “依灵”事件①谅不致重演，既为身在西方绝无仅有的中国音乐家，他自当凡事谨慎方可。再者，音乐会的地点不应只以艺术考虑作为选择条件，而应深思熟虑，以更为重要的其他条件作为甄选原则。我不知他是否愿意采纳我的意见，因年轻人或多或少考虑不周并坚持己见，以致不能预见可能遭遇的不幸。此种忧惧经常折磨我们，甚至达到夜不成眠的地步。然而某些障碍，若能及时劝告，当可轻易避免。天真无邪自属可贵，凡事无知却使人愚不可及、灾祸殃身。在此复杂混乱的时代，行事多加思虑不啻为处世良方。我们深信两位必定会为孩子们幸福着想，多予开导。
       承蒙两位建议为我代购书籍，欣然从命，然此事需附设条件，即你们必须跟聪算清代付账目方可。暂且寄上书单一张，多所叨扰，有渎清神。
       去岁十一月已指示孩子，嘱他转交十七世纪中国画“花与鸟”复制品六幅，画作于十二月中寄往伦敦。如今看来聪已浑忘一切，足见他如何处理我们付托之事!他的糊涂健忘真是不可救药。此次寄呈画作一幅(一月九日寄出，约二月中寄达)，此画由一位好友，也即当今我国最佳画家之一林风眠所绘。兹备画家简介，随后奉上。
       狄阿娜夫人来信亲切，充满睿智，内子阅后不胜欣悦，谨申衷诚谢忱，并为稽覆致歉。内子因不善以英语表达，故迟迟未曾提笔，而我惟恐使她徒增压力，亦不敢过分催促也。
       得知孩子们已在一幢舒适住宅安顿下来，一切皆便，极感欣慰。深信自寻觅居所至种种安排，皆为你们悉心照拂之功。
       便中尚祈早日赐寄照片为盼，顺颂双棋
       傅雷
       朱梅馥
       一九六一年一月二十六日
       好友小提琴家马思聪(一九三O年前曾负笈巴黎)为吾国最佳作曲家，亦为北京音乐学院院长，及一九五五年第五届萧邦音乐比赛评判，请我代询可否将其作品直接寄上。马为首先发现聪音乐天才的中国音乐家之一。
       伊虚提灌录之唱片(密纹唱片)，请按所喜作品为我们甄选一套，如蒙雅允，无任感荷。又及。
       第二通一九六一年二月九曰
       伊虚提如晤：
       贤伉俪及孩子们的照片是否已经晒好?是否已以“空邮”惠寄?内子及我对这些照片终日期盼。林风眠画作谅已收到，不知是否喜欢?狄阿娜是否亦喜欢?又聪不知有否转交去岁十一月嘱其奉呈之“花与鸟”复制品六幅?
       兹推荐埃蒂昂勃勒②所著有关现代中国一书，名曰《新西游记》(巴黎：伽利马出版社，一九五八年版)，作者曾在书中提我。能令你对吾人今日生活环境知悉一二*，诚有意义。此书在原出版社若已脱销，必可在巴黎旧书店买到。阅毕想必会转交弥拉，然否?
       吾友马思聪已寄奉部分作品，并附简函。
       内子附笔问候，狄阿娜处不另。
       *此祗颂双绥不一
       傅雷
       一九六一年二月九日
       *吾国因凡事皆发展迅速，始料不及，故当前情况较埃蒂昂勃勒来访时已大不相同。此中情况可询能人求证。(附朱梅馥一九六一年二月二十三日致狄阿娜函，原件为英文。)
       
       亲爱的夫人：
       一月承蒙惠赐来函，稽覆为歉。为表达畅顺起见，此信我先以中文撰写，再由外子泽成英文。自从三十年前离开学校之后，迄无机会练习外文，以致目前程度只能稍作阅读而已。然而承认自己才疏学浅，不擅执笔，总比延宕无期、让朋友失望为住。
       来信所言，使我思潮起伏。我深切了解要将一个不是己出的孩子抚养成人，确非易事，个中困难且随时存在，随处可见。即使亲生骨肉，亦无法时时知道如何对待。不同年龄必然会带来不同看法与感受，加以现时代生活纷扰，发展迅速，使我们与年轻人之间更增隔阂。然如你所言，我们与孩子之间并不存在这种距离，因为我们相信自己能了解他们的心理状态，并且我们也并不自认落伍。时常使我们不安的倒是艺术家天赋的“一心一意”。我们跟你同样了解为年轻人担忧毫无用处，但却几乎出于本能、难以自抑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诫如中国成语所云，然后任由孩子“信或不信”。归根究底，我们在扶养儿女的过程中，已学到许多有关生命真谛的事情，这是最大的报酬，不知你以为然否?
       亲爱的朋友，你对于自己的教育成果，必定感到自豪。得悉令郎“杰勒德教授”禀承天赋，如你一般一早就表现出戏剧才华，可喜可贺。而弥拉则聪颖可爱，恳挚真诚，讨人喜欢，我深信她也会像你一样逐渐学会如何适应身为艺术家之妻的艰辛。聪有此福气，令我高兴。得知盗窃一事，极为震惊，窃案是否在你们离开伦敦前发生?此事似恶意搜寻多于寻常盗窃，因此小两口日后需加倍小心。有关详情，可否赐告?
       梅纽因先生的巡回演奏必然十分成功，谨申贺忱，并再次为稽覆致歉，即候近安
       朱梅馥启
       傅雷附候
       一九六一年二月二十三日
       第三通一九六一年五月二十一曰
       伊虚提狄阿娜双鉴：
       狄阿娜来信言及你们生活极其繁忙，此事令我感触良多，然亦为意料中事，因我虽不如两位这般艺术任务众多，社交活动频繁，仍然非病例绝不中断工作。人生有太多事要做，太多知识要追求，太多讯息要知悉，以致一日二十四小时总嫌不够，即使对一个生活归隐，恍似遁世如我者，也是如此。这岂非现代人主要病根之一?艺术若在吾人身上加重负担，徒增疲劳，而非带来平安，赋予喜乐，岂非有违原则?一个世纪之前，丹纳早已抱怨人类头脑之进化不合比例，有损其他器官，而现代生活的复杂紧张已剥夺人类简朴自然、合乎健康之乐趣。倘若丹纳在生，目睹吾人今日之生活，不知又将出何言?
       四月十七日接奉伊虚提新录唱片九张，另华格纳序曲一张；四月二十日，收讫法文书籍一包；五月二日收讫有关聪之德文文章，此等文章承蒙不吝翻译，凡此种种，感不胜言。伊虚提唱片令我们愉悦难宣，尤以近二十年未曾得聆阁下优美演奏，更感欣忭。可知自中日战争后，此间与西方文学及艺术界已完全脱节。聪从未告知有否将书款偿还，虽然曾询问不止一次，此即为年轻人处事糊涂而应予责备之处。尚祈不嫌烦琐，径向聪索取代付款项为盼。若能真正对其视同己出，命其履行应尽职责，则将不胜欣慰之至。
       狄阿娜于五月三日来函中提及一本共两册之字典，然并未指明所属种类。现有《乐如思世界字典》共两册，《二十世纪乐如思字典》共六册，《李特莱大字典》共四册。代购之字典相信为有关短语及引言者，未悉是否有较加赛尔本更详尽之法英—英法对照字典?若有一本上好字典，即使只有法英对照者，亦将合乎所求。
       有关孩子们的结婚照，只于三月二十二日收到弥拉三月十日寄出之一批，你们寄自苏黎世的相片则从未收到，且如今方知有此一事。
       凡寄邮件烦请留意，不论方便与否，务必以坚固信封或口袋装载，并请于四周用胶纸封好，或用绳子系牢。上海与欧洲之间，路途遥远，故在途中常有信封损坏、内件失落之虞。前次尊函附有巴斯音乐会说明书，信封就遭损坏并需此地邮局重新粘贴。
       有关巴斯音乐节之曲目，其中包括英、法古乐，令人深感兴趣，未悉此等极少演奏之乐曲会否酒录成唱片?
       五周以来，孩子们不见只字片语，此乃疏忽不周的另一例子。无论如何，音讯杳然至此，但愿非因任何一人身体不适所引起。
       顺颂
       双绥
       傅雷
       朱梅馥
       一九六一年五月廿一日
       兹将收讫书籍详目胪列如下，敬请参阅。
       四月二十日收讫自巴黎弗林可书店所寄书籍：1，巴尔扎克《人间喜剧》人物志
       两册2．一九六O年巴尔扎克年刊
       一册3．巴尔扎克书信集，第一册
       一册4．引言百科全书
       一册5．乐如思法文短语字典’
       一册*由莫里斯·拉所编《乐如思法文短语字典》极不理想，倘有另外一册包含较多法国俗语之字典，乞代购之。
       第四通一九六二年一月七曰
       伊虚提狄阿娜双鉴：
       叠奉来自香港邮包四个，来自伦敦邮包两个(其一为药物)，以及自香港雀巢公司寄来之礼物，迭蒙厚贶，隆情高谊，感激难宣。
       得知两位喜爱前奉之中国画，十分高兴，借此间既无太多杰出的当代画家，也无美丽的刺绣物品，稍佳或稍古的作品，均禁止出口，而较次之物，又不敢奉寄。今人只欲草草生产，不再制造美丽耐久之物了。
       两位想必远离家园，仆仆征途，故五月未曾笺候。但未料你们美国之行竞长达十周之久。伊虚提新灌唱片，定必成功。如你们一般，我时常为现代文明而叹息。此种文明将艺术变为工业社会极度紧张之产物：艺术活动及表演太多太繁，因而使公众未及消化吸收，艺术家未及潜心沉思，此为进步耶?倒退耶?身为东方人，仅阅读有关刊物已觉晕头转向。我曾屡次劝告聪演出勿太频密，然聪仍太年轻，极需建立地位，以便不致沦为工作奴。伊虚提的处境全然不同，大可按自己意愿调节演出次数，以便多作休息，如此则对艺术及健康均有所裨益。但内子持有不同看法，认为伊虚提因惯于辛勤工作，习于多姿多彩，倘若闲暇太多，超乎常规，必会感到烦腻，此话也许有理。
       约五周未悉孩子近况。自纽约演出后，未见只字片语。现奉大函得知两小口在火奴鲁鲁阳光热浪下一切均好，深感欣慰。想来南太平洋必然景色壮丽。一月后你们将于澳洲会面，然否?澳洲友人近日函告，当地华侨已在准备款待祖国同胞艺术家；可不要像夏威夷华侨一般以盛宴佳肴填塞孩子们才好!
       顷奉贺年片，特此致谢。卡片上附有伦敦邮票，由格施塔德寄出，而此刻两位身在美洲，思之令人神往。两位周到待友之情，及日常处世之道，实令人赞叹不已。
       承蒙厚赐日用品及维他命，加以孩子们寄来之物，去年生活较好，风湿痛已较少发作，而幼子阿敏在北京亦少挨苦。目前我每日可工作约八小时，然而巴尔扎克《幻灭》一书，诚为巨构，译来颇为费神。如今与书中人物朝夕与共，亲密程度几可与其创造者相较。目前可谓经常处于一种梦游状态也。
       因姻亲关系，我们能在如此短时间之内变成莫逆之交，实属万幸。能有远在异国、近在心中的朋友，岂非人生罕有之乐?你我之间确有相交经年之感。
       内子跟我在此向两位拜个晚年，顺颂福泰安康，演出成功辉煌，并向杰勒德及杰里米致以亲切问侯。但愿此信趁你们仍在伦敦时能及时寄达。
       傅雷
       一九六二年一月七日
       第五通一九六二年四月十二曰
       伊虚提狄阿娜双鉴：
       前奉一月二十八日自庞贝来函，迄今始覆，延宕无由，歉疚实深。生活归隐至此，实远较他人时间充裕，得以向各方友好笺候，而此等友好我与内子时在念中。其实亦曾屡屡念及不知你们身在何处，并暗付你们不知何以能妥善安排如此紧张的生活，而伊虚提不知又给公众带来何等令人赞叹的崭新献礼。然握笔笺候仍需提起神来，徒然心系友人，并不足够。近来颇觉疏懒，尤感沮丧，并无显著原由，只因疲惫乏力、未老先衰而已。
       人生已过半百，对生命自感意兴索然，而身处东方，兼且秉性严肃，缺乏雄心，性好内省，再者生逢狂风暴雨的时代，则更加如此。看来没有幻觉的理想主义者更易失望，并在人类命运一事上更愿接受服尔德式的概念。中国成语谓，人类为“万物之灵”，此种有时颇为自大危险的信念，我时嘲之。即使身处另一星球来观察人性，我亦不可能变得愤世嫉俗。然而，虽然我对所有祟高美丽之事物均十分热爱，却无法使自己的梦想不遭破灭，反之，太多事令我震惊不已，使我劳累不堪，直至虚无寂灭。幸勿以为这些折磨乃浪漫底克伤感主义的复兴，我已活得颇久，看得颇多，足以找出千百种理由，使怀疑看法屹立不倒。一种不涉真正哲学家智慧的冷漠，一种没有任何力量的慷慨，一种缺乏狂热的理想主义，凡此种种，也许是现代人通病的根源吧!大函述及有关印度之事，稍换数词，即可运用到我国人民身上：相信无论身处何地，世人对未来均不太肯定。然而，我对自己的工作仍如常进行，此乃唯一可供逃避厌倦之良方——无疑为一种精神上的麻醉剂，幸好对他人无碍。
       我对艺术的坚定信念，谅你们相当了解，故而对我即将赘述为聪忧虑一事，当不感意外。演出过频岂非有损一名仍需不断充实自己的年轻音乐家(至少以长期来说)?认真学习岂非需要充分时间，宁神养性及稳定感情?倘若不断仆仆风尘，又怎可使一套仍嫌贫乏的演奏曲目丰富起来?我明白他需要抓紧所有机会以便在音乐界建立地位，亦知竞争极大，激烈非常，加以生活越趋昂贵，即使演出频频，在缴付税款及支付代理人佣金之余，亦所剩无几。音乐家时可在演奏台上得到进步，且若不经常在观众面前演出，将会烦闷非常，这些都可理解。然而在这种无止无休、艰苦不堪的音乐生涯中，要保持优美敏锐、新鲜活跃的感觉，岂非十分困难?聪身体非壮，财力不足，此外，他不但几如所有艺术家般不善理财，且过分懦弱，过分敏感，也过分骄傲，不屑跟一般音乐代理人，跟唱片公司经理，跟真正现代阿巴贡①的恶劣手段去对抗。他在美国的遭遇实在惊人，然而又能如何?我们岂不是生活在充满血腥斗争的世界，而冷战并非限于政治圈子?此外，我亦深知不该对所有年轻人面临的事物感到焦虑。再者，孩子自有其命运，不必为他们过分操心。然而我始终不能自已。与子女之间血脉相连，他们的痛苦有时比自己的苦难更令人忧伤。
       香港方面传出梅纽因即将赴港演出的消息，然未知确切日程。我们距离如此近又如此远，诚为可惜!料将巡回演出，顺便往日本及马尼拉等处，而不至仅赴香港一地，然否?
       冗言滔滔，幸恕拉杂。惟能跟挚友推心置腹，岂非一乐也?梅馥生性乐观，较少忧虑，因此常较我开怀，她对生活知足，此乃福分也，幸保未失。因聪寄来日用品之故，敏儿在学校生活安好。
       即颂
       万福
       傅雷
       一九六二年四月十二日
       第六通一九六二年六月十六曰
       伊虚提狄阿娜双鉴：
       叠奉二函，稽覆为歉，许或因精神沮丧之故，尚祈鉴谅。惟有日复一日，勤于J：作，以期忘我，生活中自我麻醉至此，岂不可悲?然经历忧患，尤以年事渐老、健康日差之际，能养成习惯，以寄情工作为解救之法，岂非亦为一乐也?
       承蒙惠赐照片，十分高兴，然瞥见伊虚提呈现疲倦之态，使我略感不安，所幸你对自己艺术及生命充满热诚，令我颇觉安慰并欣慕不已。
       自香港再次惠寄之邮包已拜收。屡蒙厚贩，重劳关注，感激难宣。两位想起我国节庆——五月初五端阳节，实在周到之至。此乃纪念公元前三世纪伟大诗人屈原之节日。所言有关香港中国人之事几可延用至全世界之伟大民族身上。中国人的确有些与众不同的特性，例如坚忍耐劳，朴实谦和，但以一般而论，我相信凡简朴而未受现代文明污染的人民皆敦品厚德、值得欣赏。我深恐中国同胞在依循正确道路达到现代化之前，已失去传统美德及国民特性。此说并非招人忧天，在知识分子圈中有多宗事件足以证实所虑非虚。
       印象中聪也许过分专注音乐，以致忽略家庭生活。他苦练钢琴，超乎常态，甚至不愿在可能情况下，放假数日，以便休息。这种生活方式长此以往，不知会否妨碍小两门之间的和睦相处。素知两位通情达理，故将对儿媳幸福之虑坦白相告，也许伊虚提可一方面开导聪，另一方面协助弥拉对此类音乐家多予了解?
       你们该再次参加巴斯音乐节并再次灌片，谅必成功。料不久即将赴格施塔德度假，又届与孩子们在山中休养的时节了。
       草草布覆，顺颂近棋，并申谢悃。梅馥附笔问候。
       傅雷
       一九六二年六月十六日
       
       第七通一九六二年十二月三十曰
       塞焉琵狄阿娜双鉴：
       自希腊来函收悉已达二月，惟生活平凡，乏善可陈，故疏于具问。孩子们对赴巴伐利亚度假一事，只字未提，仅知二人于十二月中赴康城前，曾到巴黎，至于是否将前往巴伐利亚跟你们共度圣诞及新年，则无从得知。
       伊虚提于明年一月在英国演奏两场，其中一场将由聪代替海弗西巴演出，此事是否属实?未悉此场合作演出成绩如何，我深感好奇，极盼赐告。英国乐评家近日对聪态度大变，令其极为吃惊，虽则聪对自己之音乐忠诚不变，坚毅如昔。近数月来中国与西方国家不和，亦使其深感痛心。身为放逐在外的年轻人，必然十分敏感，而其爱国心又十分强烈，且移居一事，与仇视祖国无涉，故归根究底，当可了解在聪内心深处，始终存在冲突，即发现不论思想、文化、哲学——简言之，凡影响中国人智性及精神生活之种种，皆与西方人在基本上截然不同。我们的确对现代重商主义深恶痛绝，尤以艺术圈子为然。举例而言，两年前得知凡音乐会寻常预习一次立即演出，深感惊讶。对吾等“老一辈”而言，此事简直匪夷所思。
       聪第二次赴美巡回演出，看来情况未可乐观，由于演出并不算多，他不免自问所得是否足以偿付旅行支出。然又能如何?凡音乐家必经此途，聪已算少数得享特权的音乐家之一，夫复何怨?吾友以为然否?
       新年无甚佳品可赠，奉呈之物正如中国成语所言，仅为“千里送鸿毛，物轻情意重”而已。
       梅馥附笔同贺年禧，尚祈珍摄，*颂艺棋不一
       傅雷
       一九六二年十二月三十日
       第八通一九六三年四月十四曰
       伊虚提狄阿娜双鉴：
       久疏笺候，尚祈两位身体安康，不致过劳。数月来不知又曾到过哪些国家?闻悉你们对苏联音乐界近况之印象后，实深有同感。吾人处于知识及艺术界中，多少都身受其苦，而此界之种种缺陷，无一制度足以补救。
       得知聪跟弥拉的婚姻生活越趋美满，彼此之间日增了解，内子与我均深感欣慰。他们其实已在生命中跨出了一大步。因为我认为生活的艺术是所有艺术之中最难的一种，而夫妇之间和睦共处之道，就是吾人立身处世的根本所在。聪天真未凿，充满理想，他于三月间自美国来函，信中述及种种见闻，饶有趣味，惟独对自己演奏成绩却只字不提。虽然他佯作毫不在意，但心中仍充满种种幻想，使我不忍使之幻灭。任何人如欲生活得不太受罪，就必须如此，倘若身为恳挚真诚及极度敏感的艺术家，则更应如此。
       西敏寺唱片公司自其英国代理人业务失败后，情况如何，尚祈见告，以释吾念。我深恐聪灌录唱片的心血，付诸流水。聪似乎迄今尚未与任何信誉超卓的公司签约，自一九五九年以来，他虽曾跟两家公司打交道，但都徒劳无功。
       虽然我一直健康欠佳，但过去数月来所幸并无特别病痛，惟独视力越来越差，每日工作之余，只能稍作阅读，需浏览之书太多，而在晚上却被逼躲懒偷闲，诚为憾事。我译文的风格，令自己深以为苦，虽已尽全力，却永远达不到满意的完美程度。巴尔扎克、服尔德及罗曼罗兰的英译本多数惨不忍睹，错误百出，无可原谅(时常整句漏译)，我尽量尝试译得忠于原文，而又不失艺术性，务使译文看来似中文创作，惜仍然力不从心。翻译之难，比起演奏家之演绎往昔大师的杰作，实在不逞多让。
       倘我常露沮丧之情，疲惫之态，幸勿见怪。这种心情，殊难掩饰，在知心朋友面前，尤其如此。
       内子附笔问候，即祝双福
       傅雷
       一九六三年四月十四日
       又及：承蒙去冬从德国惠寄相片，特此致谢
       第九通一九六三年八月十九曰
       伊虚提狄阿娜双鉴：
       八月一日手书拜收，得悉伊虚提灌录之唱片又一次成绩骄人，深感欣忭。四月底聪曾来信提及岳父在伦敦之精彩演出，感奋之情，溢于言表，并谓此乃历来聆听贝多芬小提琴协奏曲之中，最为杰出之一次。承蒙惠示《卫报》刊登之文章剪报①，我对此乐评人之文笔，颇为稔熟，故深谙其对伊虚提赞誉之意。
       大函所言有关孩子们之情况令我略感放心。首先，你们对弥拉的个性最为了解。其次，你们跟他们距离较近，必可对其日常生活更为清楚，然而父母为远在他方的子女幸福着想，对其牵肠挂肚，此种心情，你们必会谅解，虽则种种忧虑，有时颇为多余。聪在南美巡回演出期间憾不能函达，所冀希者仅仅为通过弥拉得知其近况一二，然弥拉亦可能所知不详②，因聪几乎经常仆仆风尘或身处音乐厅中。
       随函附上一信给弥拉，若她身在苏黎世或其他地方，则烦请顺阅此信并代转告。在两位于格施塔德节日演出期间，冗琐烦渎，幸乞恕罪，并致谢忱。此次演出，想必成功无疑。巴斯音乐节今年似不曾举行，此节是否并非逐年筹办?
       草草奉覆，祗候两位及二位公子阖府均吉
       傅雷
       梅馥
       一九六三年八月十九日
       第十通一九六三年九月一曰
       伊虚提狄阿娜双鉴：
       目前想必已返抵伦敦，尚祈节日过后，你们能在格施塔德好好休息。内子和我对狄阿娜的健康，十分悬念，苏黎世的医生不知有否使你完全康复?你们两位的生活实在太忙，但又所为何事?大家抱怨现今社会令人头昏目眩，但又无法置身事外。此说历时已有百年，甚或更久，因巴尔扎克对此种使人眼花缭乱的生活早已屡有述及。
       然而伊虚提身为成名已逾三十年的音乐大家，与他人相比，当可较多良方得以使生活节奏不致过促。你的艺术能使你享有更多的宁温，休憨及沉思之乐。我深信你不仅愿意而且希望逐步走上一条道路，这道路不但能使你更享生命之趣，也能将音乐带到更崇高辉煌的境界。
       自五月中旬之后，迄无弥拉任何音讯(也许来信已遭遗失)，只收到聪寄自南非来信一封，及前天寄自瑞士明信片一张。弥拉在苏黎世疗养院检查后谅应一切安好。承蒙应允必要时就灌录唱片；事对聪提出忠告，无任感荷。我并非定要使他免受剥削不可，此事并无可能，然至少可安排将两年前灌录的唱片发行面世’，而不致了无尽期的湮没在“西敏寺及西依公司”里不见天日。唉!聪对这些事情实在太不积极，过分谦虚。
       你们大概又得开始忙碌的一季，到处旅行并巡回演奏。会否再去美国?两位公子想必出落得越发可爱，杰里米对瑞、意之行是否满意?
       我们过得还差强人意，整个夏季我都可翻译巴尔扎克，《幻灭》初稿已经完成，但必须修改润饰，待改完誊清就得延至一九六四年五六月间。这本共分三部曲的小说译成中文有五十万字——这是吾人计算文学作品长度的方式。
       此地食物医缺情况已恢复正常，幸勿再自香港惠寄包裹为盼!叨扰已久，感不胜言。
       *此敬颂
       双绥不一
       傅雷
       梅馥
       一九六三年九月一日
       x下列聪已灌录唱片，自西敏寺唱片公司英国代理倒闭以来，迄今音讯全无。1961：萧邦：马祖卡33首
       斯加拉蒂：奏鸣曲14首1962：巴赫：半音阶幻想曲及随想曲
       亨德尔：G调组曲
       萧邦：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
       舒曼：钢琴协奏曲(此两首乐曲与伦敦
       交响乐团协同演出)
       舒伯特：奏鸣曲两首
       第十一通一九六三年十z月一曰
       伊虚提狄阿娜双鉴：
       风凰城传来佳音之前，已从友人处知悉有关你们美国巡回演奏的消息，因他们曾于辛辛那提聆听伊虚提的演出。你们即将在伦敦创办培养音乐天才儿童学校一事，弥拉亦曾提及。年轻学子能有此接受理想教育之良机，确实幸福。两位不仅仁慈为怀，慷慨助人，且在种种智性活动及行政工作方面，均表现出惊人魄力，令人钦慕。在两位面前，我因健康日衰，一无所成，相形之下，几同懒人或病号也。
       聪来信述及他在斯堪的纳维亚及维也纳巡回演出中，琴艺大有进步，并谓自己在演奏中曾处于一种精神抽离状态，对观众及物质世界感到既迢远又接近。他目前弹琴时不论身心都较前放松，而且身体己不再摇摆，得悉这一切，深感兴奋。再者，一个艺术家在自己领域中不断求进，且每隔五六年就迈进一大步，确实十分重要。
       聪对自己非经编汇的灌录也许并不在意(包括萧邦马祖卡三十三首，斯加拉蒂奏鸣曲，巴赫半音阶幻想曲及随想曲，亨德尔组曲，舒伯特奏鸣曲两首，萧邦协奏曲一首，舒曼协奏曲一首——内容不错，然否?)，他对自己演奏成绩，尤其是灌录成绩，总不满意，然而我对这些记录，即使极不完美，亦珍而重之。出版西敏寺公司唱片的附属唱片公司近况如何?未悉你们是否正巧知晓?其英国代理人去年似已破产。
       承蒙自香港惠寄食品包裹，不胜惶愧，每逢中国佳节均承厚赐，关怀之情，五哀铭感。然目前一切情况几已恢复正常，万望切勿再次厚贶为盼!你们似又将前往巴伐利亚与孩子们共度假期，伊虚提并将与聪合奏奏鸣曲，尚祈你们能欢度节日，好好休憨。
       一九六四年将届，即颂年禧，并候道绥
       傅雷
       梅馥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十日
       请为我订购于日内瓦出版之有关巴尔扎克书籍，书名见另纸。又及。
       第十二通一九六四年二月十五曰
       伊虚提狄阿娜双鉴：
       接奉一月七日大函，方始对你们在施洛斯·伊拉姆的音乐活动情况，得知一二，孩子们迄今不曾来信，他们应已相俏前赴美国，然否?根据年初①接获自施洛斯·拉姆寄来之明信片，你们新年度假的地点显然远离市区，不禁自付巴斯交响乐团究竟要为哪种观众演出?
       聪是否为演奏室乐的良伴，令我好奇，不知他与不同乐器合奏的多首二重奏是否成功?聪于去岁十月曾提及他在斯堪的纳维亚巡回演出时琴艺进步一事，令我极欲聆听伊虚提之高见，未悉我们的孩子是否真已在自己的领域中向前迈进?——未悉他是否已走上正确道路?
       得悉你们喜欢中国画册，而此等书籍大大美化现实，尤以周游世界之际，能使你们身心舒泰，诗情洋溢，怀着有关中国的美梦，的确令人欣喜。
       承蒙邀前往贵处拜候，不胜铭感。能与孩子们相逢，并跟你们相聚一堂，尽兴畅谈，实为不敢奢望之一大乐事。惜人生不能随心所欲，且此事与盘川无涉，两位想必极难明白个中原由。
       烦请代购杰弗里·阿特金森所著有关巴尔扎克思想一书(共五册)，琐事叨扰，尚祈见谅。此书未敢肯定可否于日内瓦寻获，因一般书籍在欧洲极易脱销，故我经常为找寻所需有关巴尔扎克研究的著作而煞费思量。
       诸事繁忙，幸勿过劳。两位常在念中，思念之情楮墨难宣，然或可以心灵感应来表达，或换言之(巴尔扎克式而言)，以一种磁性相吸之说来沟通。
       傅雷
       梅馥
       一九六四年二月十五日
       第十三通一九六五年十一月九日
       伊虚提狄阿娜双鉴：
       得知你们对聪的巡回演出表示满意，深感欣慰。以伊虚提的艺术眼光，自不会对爱婿有所偏袒，因而使我们对聪近年来在音乐方面之长进倍添信心。伊虚提对聪来说，不仅犹如慈父，且在精神启蒙方面亦为良师，因聪不时以钦慕之情，领悟之心，对你有关艺术的远见卓识(聪曾屡屡述及，每次跟你练习之后，必大有所获)，以及你祟高的品德(以聪惯常用语，即你那天使般的性格)推祟备至。
       最近曾自希彻姆及北爱尔兰两所苗圃订购月季花苗，原以为弥拉当在伦敦为我跟此等公司算清账目。此外，又曾寄往坎菲尔德花园包裹一个(内有送狄阿娜的中国丝织品一件)，应于十二月初抵达。因未料及弥拉已离家与你们会晤，且深恐英国邮局发现聪家中无人，会把邮包寄返中国，故不得不致函史密斯小姐，烦请代办有关事宜，并向邮局安排一切，以确保邮包留在伦敦。擅自径函两位之秘书，尚乞恕罪，因不知你们归期，且事情紧急，加以史密斯小姐于九月曾就代觅月季花目录一事惠赐来函，故理应布覆致谢也。
       因聪经常出门，而弥拉又忙于治家育儿，故不知将来能否致函史密斯小姐央其代办种种琐务(如买书、找杀虫剂、杀真菌剂、园艺用品等)，并嘱聪事先于史密斯小姐处放置若干款项?如有不便，尚祈不吝相告，则决不敢叨扰也。
       去夏曾于家中休养两月，因脑力消耗过度——一日工作之后，头部正如巴尔扎克所言，变得恍如烤炉。不幸重新工作一月之后，约于九月底，视力大衰，字前似常有浓雾飘浮。经医生诊断查不出严重原因，只谓因过往用眼过度所致，因而遵嘱不得不再度停止工作。前次休息时，甚至连写信也不准!此信我时断时续，在打字机上已耗时两日”。目前不能阅报，只可听音乐及翻阅画册。在此缺乏活动的生活中惟有园艺可兹消遣，尤以种月季为乐。然凡消耗目力的工作，如接枝等，一概皆由内子代劳。来函未言及目前凌霄身何处，是否在瑞士那位老保姆处?因其离家甚远，故极盼他一切安好，并获妥善照顾。
       孩子们已有八周未通音讯。狄阿娜回去后若能耗神半句钟，告示孩子行踪，则不胜欣忭之至。
       *此敬颂
       时棋
       傅雷
       梅馥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九
       x基于同一理由，自九月中即不曾致函弥拉。
       又万望任由聪将史密斯小姐为我代付款项偿还。若非如此，则日后将不敢烦扰你们秘书代办任何琐事矣!
       第十四通一九六六年一月四曰
       伊虚提狄阿娜双鉴：
       十二月二十六日大函奉悉，甚感快慰。未能为你们寻获较佳中国丝绸，十分抱歉，此等丝绸乃留待出口之用，内地市场根本无法购得。内子因凑巧选上狄阿娜至爱之色而欣喜不已，由于寄出包裹后得知你特喜黄色，然此点并不出奇，最近在格赖斯目录之中发现有种与茶混种之月季以狄阿娜·梅纽因命名，而其色泽正为黄色!
       昨日为一大喜之日，因除欣获两位大函之外，还收到聪及弥拉寄来长信两封，以及照片一包。此情此景，岂非珍贵友情及真挚亲情齐集上海，使我们暖在心头?短短一刻之间，佛如大家都在家中团圆：此时何等美妙!此情何等动人!得知不久将有专人照顾凌霄，大感放心，操持家务对弥拉来说确实太过辛劳，弥拉身体较弱，极需帮手。瑞士保姆，性格单纯，应较法国女子牢靠，虽然后者在英国传统上较有声誉(正如英国“保姆”在法国亦颇有声誉一般)。
       史密斯小姐函告佳音，谓伊虚提即将获颁英帝国爵土勋衔，此荣誉早应获得；而狄阿娜多年来任劳任怨，不遗余力，亦贡献良多。每一位成名人士背后，总有一位无名女士在默默支持，然并非位属次要，亦不应少受荣耀。归根究底，两位得此殊荣，确为实至名归!企慕不已，谨致贺忱。
       因视力不佳，至此已感疲倦，匆此布覆，幸乞恕罪。然两位幸勿为我过忧，我自当耐性静养，冀希康复。迄今为止，病情不算太严重，只需休息便可，如此而已。
       谨颂年禧，并候
       道绥百益
       傅雷
       梅馥
       一九六六年一月四日
       如蒙惠寄罗伊·吉德斯所撰有关月季书籍，将不胜欣忭，先申谢忱。
       承蒙史密斯小姐代为搜罗种种有关杀真菌剂资料，有关月季书籍及代办诸多琐事，叨劳之处，烦请代申谢悃为盼。
       第十五通一九六六年三月三十一曰
       伊虚提狄阿娜双鉴：
       顷奉二月十七日自瑞士疗养院寄来卡片，未知你们健康如何，深感不安，孩子处杳无音讯，故始终不知两位所患何疾，但愿不致太严重，且目前已康复为盼。西方国家的生活跟此处如此不同，以我贫乏想象力及逾三十五年前对西方大都会之粗浅认识，实难理解当今东奔西走、周游列国的艺术家，其生活之忙乱纷扰究竟如何。
       因两眼患白内障之故，被逼休养几达六月；目前尚未能动手术，然即使手术十分成功，视力亦将永久受损，——尤以视觉范围将大受限制，此事岂非不幸?然又能如何?但愿白内障不要恶化，亦愿健康改善，不久可重新工作。
       为耐心静养起见，我放纵自己去培植月季。承蒙史密斯小姐不辞辛劳，在弥拉及聪出门期间，为我代订月季花苗及杀真菌剂等等。然供应商有时略去史密斯小姐之名，错把发票送去府上。她原该向聪索回款项，而此事却落在狄阿娜手中，琐事烦渎，幸乞恕罪。烦请此后务必将发票交聪或弥拉，因此事虽已屡次致函英国商店，亦不能确定是否会改正错误。此外，我亦不妨坦言极欲获得罗伊·吉德斯所撰《月季》一书，有关此书之一页图片宣传资料承蒙早前惠示。此书可以平邮经苏联转寄。
       聪欲在钢琴上指挥两首莫扎特协奏曲，岂非轻率过分，野心勃勃?两位于三月十八日若在伦敦，则极欲得知你们对他演出之高见。阅读种种剪报后，实无法抱有太大信心。
       因视力太差，不多赘言，万望见谅。内子因无法用英文通信(你们谅知她性情懦怯)，亦深感疚歉。
       *此敬候
       道绥百益
       傅雷
       一九六六年三月三十一日
       原拟由聪支付于哈克尼斯及迪克森订购之月季花苗款项，承蒙代付，不胜铭感，特致谢忱。又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