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诗坛］［波兰］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斯卡诗选（２１首）
作者：李以亮
《诗歌月刊》 2007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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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语：
首先感谢李以亮的推介，使我们认识了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斯卡。波希维亚托夫斯卡是杰出的波兰女诗人，读她的诗，让人感到疼痛。她的诗情深意切、且功力精湛，有一种穿透死亡阴影的生命力，与诗意的推进互相促成，融合着反抗与悲恸，是诗人心灵的感触与震动。这是值得反复去读的作品，给人一种涌动的力量……
——阿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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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利娜·波希维亚托夫斯卡（Hilina Poswiatowska 1935-1967），早年在克拉科夫的一所大学学习哲学。1958年前往美国，接受心脏外科手术。在滞留美国的岁月中，她还在当地的史密斯学院继续她的研究，获得哲学硕士学位。1961年回到波兰后。1967年10月手术后因并发症去世。出版有4部诗集。
“我依然将卷曲的纸片放进我的头发……”
我依然将卷曲的纸片放进我的头发
依然亲吻——过路的鸟儿——
它们飞往南方前
依然栖落我的双唇。
这些天里，夏日更短
更清凉。
我依然对着镜子微笑
放松点——我说——火，
我必须生起火，买回面包，
阅读柏拉图。
一个人必须想着明天。
野外依然染上霜色
无论何时我都要微笑。
一丝云在消散前短暂地颤抖
然后，什么也不留下，
没有笑，没有关于明天的思想
没有，一只手的抚摸。
“这世界会死去一点点吗……”
当我死去
这世界会死去一点点吗
我看着
狐皮衣领
那儿也有一个世界
我从未想过
我是其中一根狐毛
我一直在这个世界
它——在它的世界
然而
想到我死去时
这个世界将死去一点点
也是好的
西洛可风
西洛可风将我们抛到海滨
我的头发浸透海水
我于草丛交叠的腿
有着黄春菊的气味
向天空发出了挑战
山间的焚风
燠热、无声地吹拂
桦树摇曳
白杨低语
云杉晃动
你俯身于我
你的脸在风中、叶子间
我唇角的阴翳固执
而激烈
——笑一笑呵
——不要这样
——继续开怀大笑吧
你将我的头按进水里
就像西洛可风将柳叶浸入水中
在波普拉德
注：西洛可风（sirocco）:欧洲南部的焚风。
“海帕蒂娅轻轻画着眼睫……”
海帕蒂娅轻轻画着眼睫
那么适度——一道浅紫
阴影出现在苍白的面颊
向迁移的鸽群，她倾撒
词语的红色谷粒
走过树林时
她点头向它们问候
绿色的惊愕在她体内生长
绿色的惊愕抽出枝条
她就是这样生活
她只是死于
爱
“哎，关于她你知道些什么……”
哎，关于她你知道些什么
长发袭地
到你的脚边
被墨粉——仿佛被爱
放大的双眼
闪耀
在你无垠的夜空
你从未看出她
全部的美
只在你睡觉时
你伸展双臂——那样巨大
她才突然变小
为了进入
你攥紧的拳头
八月的最后一天
今天，风有着南方的肤色
让我想起爱人的呼吸
——三年前——
因亲吻干裂的嘴唇
蒙尘的嘴唇，像尼日利亚之心
我的爱人曾是尼日利亚之心
我们相爱了炽热的三个月
不可分离，像一个人和他黑色的影子
我的手指织进他的手里
肺腑随着他的呼吸一起歌唱
我苍白的手为他抹去额上的灰尘
他的头挨着我的在夜晚盛开
如亚热带的花朵
他向我讲述尼日利亚和煦的夜晚
海浪轻噬着黄金海岸
星星落入棕榈
手掌似的树叶
我听着，嘴唇不曾离开他的手
三年前
海洋离开了我
黄金海岸转暗
金色的星星熄灭——纽约闷热的夜晚
我身上冰凉
偶尔
天空因寒气发白
冷风点燃一轮无情的黑太阳
“他们给我词……”
他们给我词
他们说
那里有到玫瑰的花香
但我只找到纸，纸，更多的纸
没有香
没有颜色
我见过工人焊接电车车轨时
火花的飞溅
我站在两个十岁男孩身边
我看到火花飞溅
那光亮
远远超过语言的光亮
我给一位瘫痪在轮椅上的朋友
递去一截面包，他咬掉一块
他低头的样子
双颚的错动
比生活一词
有着更多的意义
“我的情人并不漂亮……”
我的情人并不漂亮
脾气不小
但他会在幽暗的黄昏
在我的天空画满彩霞
我让他走开，他便不再回来
我的情人有着燃烧的唇
大笑时，露出闪亮的牙齿
他回应世界的挑战
我的情人有着弦月似的嘴
每个夜晚为我升起
我的情人并不温柔，他的双眼
在街心广场舞蹈
在姑娘们中间点燃火焰
我攥住他的影子，扯住
他的头发，我抓住我的爱
在他的影子里，一片细草
盛开为四月的苹果树
巴格达
他们说：巴格达
盛开的城
如千座花园
拱形塔
雄人鱼装饰的门
石级
石级
礼拜堂
着魔的城市啊，如花怒放
树叶爬满了
修长的树枝
在最初的黎明升起前
花朵张开了嘴
亲吻飞出
如嗡嗡叫的蜜蜂
我取下头饰针
以长发覆盖你的脸
为了让你活下去
在这着魔的城市
巴格达……
“希拉，你有褐色的手臂……”
希拉，你有褐色的手臂
温暖
如蛇，缠绕
恋人的颈
希拉，你有双唇
蜜蜂栖落
金色甲虫以嗡嗡之声
讲述酸
甜的故事
希拉，你有皮肤
丝般
鲜活的织物
在它下面
浅玫瑰红的血之网
希拉，你神情暗然
睫毛抵及他的脸——
他躺在你怀中
孩子一样无助
“这些词一直存在……”
这些词一直存在
在一朵太阳花敞开的笑容里
在一只白嘴鸦黑色的翅膀上
也
在一扇虚掩之门的门槛上
仿佛没有门
它们只存在于
某棵大树的细枝
而你要我
为自己保存它们
我成了
白嘴鸦的翅膀，夏天的桦树
你要我
像
朝太阳打开的蜂巢
你呀傻瓜
我并不拥有这些词
我借来它们
从蜜蜂，从太阳，从风
在画前
让那些男人的嘴被咬住直到流着血
喊出你的美
让他们紧攥的手淤紫
让他们寻找太平洋中的岛屿
为了找到适合你双耳的珍珠
让他们剪羊毛
让他们的手指犁过河床
为了你
能穿上镶金的衣裳
让他们淘尽河沙
直到
他们手里只剩下
坚硬、闪亮的
渴望
“像枝上的果实……”
像枝上的果实
我沉甸甸的
让夏天结出果实
轻轻
划过
你直直的颈子
让它走开
带着痛苦的餍足
果实
不要攀援那树
不要打扰枝头的平静
让它来到你的手上
我像果实
“我要得更多……”
我要得更多
比发黄的白杨要得更多
在银灰色的道路上
满眼七月的尘土
我要你
在我赤裸身体
在我化为灰烬的眉上
如雨迸落
不安的
树在低语
白昼，整个白昼
它们都在静静地笑
像夜色在我分离的手上
像温暖的夜
像湿润的露
来吧
“片此之前……”
片此之前他们说起他，瘦小
自私而浅薄
而现在，沉默漫过他们的话
有个人温和地提起
他在一周前
亲手结束了生命
匆忙地
锡纸的花环
为他在沉默中编织
接着又是讨论
关于诗歌方面最新的进展
萨斯卡娅
萨斯卡娅
你为何死去
你手指的形状不够完美？
你的嘴——不够鲜艳？
你的耳饰——不够光亮？
曾是多么光彩照人
天光
仿佛爱人的眼拥着你
萨斯卡娅
你为何死去
我在深深的迷惑中
望着你的鞋
我的手暖着你冰凉的项链
我将项链的珠子扔向鸽子
让鸽子吃掉谷子一样吃掉它们
愚蠢的鸟啊
高视阔步
举着鼓胀的喉咙
形状、颜色、光彩
那一切
你们的鸽眼全都缺少
惟有珠宝像你
一样闪亮——而你死了
“我对树说：哦，树……”
我对树说：哦，树
你好，我说
你众多的叶子，褐色的枝
缠绕我的叶柄
对大风柔顺
为太阳抚摩
月亮亲吻你的眼睫
哦，树，你好
我的脸颊挨近一片叶子
我感到血液的脉动，在我和你的体内
要爱，我说
要爱——你答
你爱着——我说
你爱着——
我们以爱存在
在广大、空茫的天空下
在碧绿的五月，我们盛开
“多可爱的骨骼呵……”
多可爱的骨骼呵
你把嘴压向它
它回你一个吻
骨与骨巧妙的连结
裹着富于弹性的纤维
走在街上
关节打弯、不打弯
都展示着精妙
在它流线的运动里
有着天堂的音乐
瞧——它就在一个人的手里握着
它缓缓转动
一个温顺的世界
便随之旋转
多易碎的骨骼呵
最轻微的不济
“我的指间只有一点春天……”
我的指间只有一点春天
头发里只有一丝风
微笑
颤抖着散落
在水上
我不富有
于是，克罗伊斯来了
身着紫袍
从天堂无底的深邃
取来一枝黄金花
百万星星
舞蹈
丁香树下
我带走这些星星
钉上我的绿衣
使它大发异彩
温暖、和煦的夜晚
你看到我
身着礼装
你停下
目迷于我之富有
你悄声说
我爱你
你说——
我以天上
百万颗的星星
买来了爱
注：克罗伊斯（Croesus）：跨欧亚一古国（Lydia）的最后一位国王名，以富有著称。
最后的诗
这是给你的
最后的诗
我说
再不会有了
然后
我封上信封，贴上邮票
把我平整、方正的心
丢进邮箱
窄窄的槽
人们警惕地走动
在邮箱附近
人们不停地问
那是什么
一只鸟
飞进邮箱了么
它在邮箱内壁拍打着翅膀
几乎就要
歌唱
埃及
她的臀多圆啊——他说——她
的腰窝那么窄，毫不不让人
生腻。她散发尘土的气息——黄
蜡烛燃尽，粘稠的
蜡滴只剩一线。她躺着，手臂赤裸
握一卷纸莎草纸的文书。他以手指
抚摩——她一动不动——纤巧的嘴
依然紧闭。
他挨近——她慢慢抬起了眼睑——
让我睡吧——她低语。纸莎草纸沙沙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