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经]思无邪(6首)
作者:谭 畅
《诗歌月刊》 2007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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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语(节选)
一
把自己呈上,贡献为你的牺牲。
即使是苦熬,即使把生活一次次徒劳地推上山,要微笑。
命运是深藏地心的种子,用心灵锁紧。
眼泪是轻易的逃避,以示弱掩盖真相。
内心冰冷的时候,叹息都是多余。
二
春天是颠覆性的,生灵狂欢。
大地关节嘎嘣作响,伸着放肆的懒腰,直到扯裂了肌肤。
子宫因渴望变得肿胀,花朵释放蜜液,换取隐秘的吻。
蜜蜂用浪歌醉舞描述他发现的世界。
河床里奔突着血液。
三
木棉花雄起,枝丫向下,烈朵昂然。充满液体。
疙瘩噜嘟的树皮是男人内分泌过于旺盛的脸。
花落砸地是霸道的吻,或一次爱的冲刺。
伸展双臂就覆盖了女人的一生。
四
我像雨露那样渴求太阳,可你,会爱我的毁灭么。
我像城墙那样固守岁月,可你,会爱我的伤痕么。
即使你能怜惜一片嫩叶儿,你,会爱我的沧桑么。
五
你要不是他,该是场多大的喜剧!
口舌之利毒害内心,我们还要争执下去么。
举杯吧,让爱在苦涩里沉默。
六
紫色闪电企图摆脱天空,逃往大地
野性击中了岩石,它血脉贲张
喷射爱液,结晶成
通灵宝玉,这激情的孩子。
七
我的心为何隐痛,是否你在难过。
悔意深入骨髓,成为我血脉里的污。
并非没勇气道歉,只担心它不是药,是毒
会化去我们来之不易的骨,模糊了坚持
心的柔软不可遏止地疯长
细胞燃烧成扑火的蛾
被耻辱拦在网外。
八
你比我更温柔,其实。
牙齿浸透了蜜,还咬不下去
我却张开冰冷的指甲!
谁比谁更故意。
耻于说恐惧,我蜷缩成无辜的猫
终于犯了错。
九
渴望听你的声音,却怕见到你
你在时我总掩饰不住愚蠢。
脑袋像即将废弃的工厂,拖着硕大的身躯
不甘心地轰鸣。
十
只有心,只有心,只有心。
给玻璃贴上膜,把窗帘加厚,垒起层叠的书籍,让岁月积淀灰尘。
遮不住我害羞到熔化的心。几乎将自尊熔化的心。
十一
毛孔无端发紧。你任何动静都裹来风,嗖嗖的冷。
我们如正负磁场般渴望拥抱,却被肢体的轻触灼疼,闪电般逃离。
十二
想念,像野草尖上的露珠。
有多脆弱就有多珍贵,有多自虐就有多钟情。
活下去
每次想你都只能使我更想你,舍不得沉入睡眠
夜太长了,我怎能这么久不见你
若我用梦暖着你,记忆会冷却的,时间也企图把我剥夺一空
天鹅雪白的颈在交缠,蚊虫内池塘边私语
而我的心,我的你呀,在哪里
如果你是上天为蜜蜂安排的花蕊,可不可以微笑
让我的夜空亮到无语。即使你躲在云彩上方
我也能感受到颤动的空气。即使你把真相深藏在心底
我也能从烟雾里读到痕迹。我要用法医的冷静掩盖狂热
用泛着寒光的轻羽把你划成丝缕
不,宁愿划破我自己的心脏我也不忍伤到你
你是我的糖,我要把你含在口里用唾液润着
即使你变成一块燃烧的炭,我也会颠三倒四痴笑
咳出血来滋养你。和爱一起活下去
清明
——写给地下的亲人
清明了,怪不得下雨。希望
天天都是清明,但不要雨
不要负担,只要记忆。
路上湿滑滑,如不可捉摸的思绪
清冷冷的地下,有我曾带着体温的亲人
清明了,北京又起风。弟弟发来短信说:
“保重。”这世界活着已是不易
怎敢把手放在心口,怎么面对
期待多年的魂灵。花开得繁茂
却透出白色凄清。云也低垂无语
去银河园公墓的路上加派了岗哨,保障畅通
空气的熙攘也在堵车。两个世界的距离
不因面对面而缩短。正如当年
我握着你冰冷的手,再也不能得知你心头所想
纯粹的黑
——写给L
偶尔和你对望总能使我发呆,就像
在蓝宝石天幕下第一次见到流星。
我不能闭上眼睛。多么黑的
眸子!多么黑的……煤矿!
黑到让人狂喜的富矿,流出神秘而浓烈的蒸气
多少水晶被揉碎,熔化,用爱拥抱在一起
前所未有的黑诞生于大海,照亮了干涸的陆地
没有容器能承载它,没有眼眶能镶住它
它不属于平面,它只属于立体!它跳跃闪动
拒绝一切痕迹,直到刺破人类的记忆
我看到南半岛火辣阳光的黑,我听到有脚步奔跑如闪电的黑
我摸到窗下安宁心灵的黑,我闻到书本清香油墨的黑,多么黑。
我曾醉心于罗马圣彼得教堂的辽阔,米兰杜莫教堂顶激情的奏鸣
今天让我再一次膜拜,这随海子离去而罕绝于人世的纯粹
怀念海子
如同怀念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幸福生活
花依旧在开,而我们的眼睛里总没有颜色,或者说只看到黑
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荧光的黑,摸不到自己手指也摸不到良心的黑
我们的白马轻驰而去,嘀嗒脆响掳掠了时间
而我们还站在原处,任何挣扎都只有一个指向:屈辱
高蹈的愿望被定性为可疑的逃避,自杀也成了滑稽剧
躯体和灵魂这对永远无法合谋的兄弟,被扔进同一间逼仄的囚室
在近乎羞耻的距离里互相鄙视。潮湿的暧昧不断生长
人们尖叫着你的名字犯罪。你只在曲解里存在
而曲解本身又生出无数的孩子,因无知而无法定罪
你做出飞翔的姿势,带着对大海的渴望贪婪地喘息
幸好你从未真正拥有过大海,海边的木屋里充满了腐臭的灵魂
幸好春天也从未拥有过你,它那过于浓重的荷尔蒙气息
怎能搭出通往天堂的弦梯。而你沉重的翅膀,闪出金子的光
诗歌是简单的
谁心里都知道,可说出来太需要勇气
诗人高蹈的面纱一旦扯下,会不会只剩下
被语言施过暴的扁平脸,曾用酒精和香烟故扮神秘
赵丽华以背叛的方式揭露真相,也许她根本不是故意
诗歌,简单到让诗人觉得无能
没有自由的心,悲愤只产生诗人
不产生诗歌。我们都是被囚禁的人
不在监狱里也在家里坐牢,在心里坐牢
在虚伪的个人之爱里坐牢。刑满释放
对我们来说是一场灾难。没有力量属于自己
河水自在流淌,百鸟无罪歌唱,而我们在自然中缺席
我们屏息,企图靠近,企图聆听,可我们缺乏理解力
长明灯从未曾熄灭过,我们把简单
丢失了,且无法找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