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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版图(一)]汉水和诗歌交互流过的地方
作者:程宝林

《诗歌月刊》 2007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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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家乡湖北荆门市,诗歌犹如丰产稻田里沉甸甸的稻穗,又好比流经肥沃的江汉平原的汉水,滔滔千里,东流入海,汇成中国当代诗坛的独特一脉。除了韩少君、张执浩这样在全国诗坛具有广泛声誉的诗人外,众多的实力诗人,正以茁壮的长势,展示那片文化积淀深厚的荆楚沃土中蕴藏着的诗歌力量。《诗歌月刊》的这一辑“荆门诗歌特辑”,不过是汤汤汉水之一瓢、郁郁平原之一壤。但即便这样,入选作者的诗歌,几乎都带有强烈的地域文化特征,我姑且简单地归因于大河与平原的润泽和滋养。
       在这些诗人中,既有我相识相知十数年的成名诗人,也有迄未谋面从未联系的后起之秀。从个人友情而言,故有亲疏之别,但爱诗,爱我们共同的家乡荆门,这一点却更为本质和重要。当我面对诗歌时,我尽量恪守自己作为职业文学编辑的专业操守,把我的阅读感悟表达出来,与读者朋友分享。
       胡国兵的诗歌源自乡土。《唐安古寺忆游》写的是寻常所见的仿古建筑工地。荆门城外一座久废重修的古庙,引发了作者对于佛性与世俗人生之间的哲学关系的思索。木胎的菩萨,这曾几何时,被粗暴、野蛮的手推倒、砸碎的偶像,如今,在“浙江来的俗人”和“四川民工”的手下,日渐成型,不久就会装金、开光,展示出佛的庄严法相,焕发出佛的慈悲光芒。这样的“破”与“立”,是不是佛家语中所说的“劫”与“慈航普渡”呢?作者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菩萨在上”这样简洁却不无威严、令人敬畏的句子,正好是民间警语“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换而言之。这首诗的特别之处,在于“俗人”与“佛像”的鲜明对比。俗人创造了佛,而佛又反过来启迪俗人、规范俗人、指引俗人,这大概也算是对“只怕鬼、不敬神”的国民心态的某种反动吧。标题中的“忆游”二字,使得诗歌的语感由“现在时态”,变成了“过去时态”,减弱了诗歌的表现力,可以删除。
       《稻飞虱》在选材上也很新奇,将难以入诗的水稻天敌,作了诗歌的表述对象。“从福建、广东飞来的稻飞虱,它们更像稻飞虱”这样的句子,前半部份,似乎是农业技术员的论断,后半部份,却更像是儿童的戏言,增强了诗歌语言的诙谐成份。“这么甜的生活还有谁不想过?”,借稻飞虱之口发出的这句感叹,实在令人忍俊不禁。“蛙鼓蛙鼓,快熟我谷”,这种童谣式的表达,深具民间话语的韵味,同时,又有盎然古意,令人想起《诗经》中“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的句子。遗憾的是,结尾的几行,过于明确地表达了喷雾、杀灭的意象,使诗歌的意蕴,由“无定解”的高妙,局限成了“定解”,从而缩小了读者自行想象的空间,算是小小的败笔。我们不妨从古人的咏物诗中寻找参照。如唐骆宾王的名诗《在狱咏蝉》的结句:“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既是寒蝉写照,又是诗人心声。而胡国兵的《蟋蟀》,是借咏物的形式,而表达怀旧之情,传达出对老家、旧宅、童年时光的怀念之情。“是阿月,她往我的听觉里放了几撮盐”,这开头的一句,以奇特的想象力,突兀而来,妙不可言,这“几撮盐”,使得诗人津津有味地侧耳倾听蟋蟀这样细小生灵的生命鸣叫。结尾的一句“旧蟋蟀”,令人想起余光中的诗中写蟋蟀的有名句子:“就是去年的那只”。这样的类似,如果能加以避免,则全诗的艺术创新程度就会大大加强。
       在写人的两首诗中,《老稳》因过于拘实,显得弱一点。而《送别姑姑》,写死亡与亲情的冲突,读来有生命的沉重与无奈感,在诗歌艺术上显得比较圆熟和饱满。
       李书新的这组诗歌,体现了他一贯的飘逸旷达、哲思充盈的风格,对生命与死亡的深沉思索,贯穿在他几乎所有的诗行中。《在一座荒芜的花园》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自在的、自足的世界。这座荒芜花园,果实开花了,又消失了;鸟儿筑巢了,又离开了。荒芜是春华秋实之后的必然,无可逃避。而人生呢,也不过如此吧?这首诗,带有淡淡的感伤情绪,但并不颓废、消沉。它是经历过、体验过、享受过、创造过人生的人,平静对待死亡的深沉感悟。
       《内心》是靠结尾的两句精彩的诗句作为支撑点的:“我知道一场大风就要来临/你们却远远落在了风声的后面”。也许是作者身在官场,对于官场游戏规则颇为熟悉的缘故,这首诗让读者隐隐约约感觉到,“活在当下”的那种“放纵”(这是这首诗的关键词) ,终究是要引起风暴的,而对此浑然不觉的那些享乐者,“落在风声的后面”自然是不可逃避的结果。
       《在旧货市场》或许可以看作是对下岗职工窘困生活的同情一叹。一个家俱厂的前职工,下岗后靠蹬三轮车谋生。摆在他从前热爱过的车间里的一台旧餐桌,作为家庭幸福生活的小小平台,成了他难以企及的梦想。整首诗既有辛酸,更有反讽,是一首贴近巨变中的社会生活的作品。
       商器的这组诗,充满了对生活、对人生、对自然万物、阳光与草地的感恩之心。诗歌的节奏是舒缓而自由的,在情调上则具有明显的浪漫特质。带给我阅读享受的真正原因,在于诗歌的现实摹写,与诗人内心的感恩与满足的言辞,融合得丝丝合缝,丝毫没有给人以生硬和“隔”的感觉。从诗中可以看出,诗人是一个深具爱心和责任感的好父亲、好丈夫,一个热爱书本、甘心情愿当好一个普通人的本色之人。诗歌的口语表达,已经达到了相当圆润的程度。逐一评点这组诗歌,已经毫无必要,因为它们作为一种语言存在,摆在了纸上,在散文化的长句子和诗意的升华之间,一个活生生的诗人形象已呼之欲出。这样的诗歌,不以深刻见长,却以平实、自然、坦诚、浪漫的气息,感染了读者,引起内心的温馨共鸣。
       万文平的诗歌,带有青年诗人特有的青涩,《在秋天的夜晚失眠》,或许可以解读成双重身份带来的内心矛盾,也可能暗示着暗夜里的灵魂与肉体的冲突。诗歌的语调多少具有压抑感。这也或许是青春期躁动的一种表白吧。“一盏灯/熄灭又点亮/我始终无法看得更远”,这样的结句将诗歌的暗喻推到了更高的层面。《很多年了,我都把它遗弃在湖边》在结尾的部份,以“一条逃窜的鱼,掠过我的内心”戛然而止,形象、生动、干脆利落。我注意到,怀念奶奶的《小悲调》,结尾的一节肃然、萧瑟,与全诗的伤逝情调正相吻合。当然,我也觉得,在《青春的秘密》中,“你,比我多一点绯红/我,比你少一点绿叶”这样对照工整的诗句,显得缺乏变化,是应该加以避免的,带有较强的习作痕迹。
       五味子的这组诗,将城市的街景,特别是夜晚的街景,和诗人内心幽微、感伤、困惑的那一部份,相当成熟地组合起来,凸现出一个与现实存在相对应的诗歌世界。《雨夜》带给读者的感觉,是在自己熟悉的城市里迷失自我的痛苦。诗歌的语感中,传达出强烈的郁闷和压抑情绪。《动物园》,或多或少令人想起乔治·奥维尔的名著《动物农场》。动物园,作为人类社会的喻体,各种失去自由的动物毫无尊严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或可视为是人类生存境况的一种折射吧。《凌晨三点》的重点,是诗人与周围世俗、污浊生存环境的冲突。在诗的结尾部份,那些“全都朝着窗外张望”的芋头叶子,大概象征着对自由的渴望和追寻吧。在《撤退》中,“我需要缴械投降”这句,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读者的心头。作为在红尘中“把世俗和责任扛在肩上”的男子汉,这种妥协也许是必然的,甚至必须的。其实,谁又能真正逃避这种“撤退”呢?幸好有诗歌,记录下了我们内心深处激情挣扎的痛苦,这就够了。
       周平林的这组诗中,最打动我的,是诗中的雪意,以及冬天的纯洁。作为一位确定了自己诗歌位置的成熟诗人,周平林多年来的诗歌写作,都坚守着自己的美学追求,在具有强烈惟美倾向的语言中,流淌着或浓或淡的禅意,有时候,又像疏朗的水墨画,寥寥几笔,一幅阔大的风景就跃然纸上、洋溢诗中了。比如在《城市与冬天》中,我们从结尾的诗中,看到了一幅堪称人间天堂的图景:“在宫殿内,皇帝守夜/窗外,人民饮酒,做爱”。这样的冬天,谁不热爱?谁不向往?《记事,2007年第一场雪中想家》,是一首怀念童年时光的诗歌。题材虽不出奇,表达的方式却自有新意:“如早晨,当铺里第一笔交易的银子”。这样的句子,有说不出的新鲜和美丽,带有贵重、古老金属的质感,令人过目不忘。正如我期待的那样,在周平林的诗中,终于出现了滋养那片平原的汉江:“汉水在半里之外流过”。这样的距离,正好引发我们对于这条长江最大支流的想像和向往。
       黄旭升的这组诗,基本上是他事隔19年后,再一次游览北京的纪游之作。这位在80年代就发表过大量诗歌,以歌唱乡村、新时代与新生活为特点的诗人,在这组诗中,再度发挥了他特具的想象力。《北京果脯》具有哲理诗的特点。那不可复原的丰满,那果味混杂的特点,使这种北京土特产,带有那着帝王之都与现代化大城市的双重个性。《我爱北京天安门》,直接采用了一曲红色老歌作为诗题。在诗人的笔下,天安门是美丽和庄严的化身,而天安门所负载的历史的沉重和创痛,作者有意无意加以了规避。也许,这是现实的话语环境使然,也可能是作者的思想深度尚待开掘的缘故。黄旭升的诗歌,从来都是亮堂的。《在天安门城楼看阅兵式光碟》这首诗中,作者内心感受到的骄傲和自豪,我完全相信是发自内心的。在城楼那样的高度,在外国人的无动于衷里,诗人的眼泪摔下来,而他带有强烈荆门地域特点的弹舌音,也感动了我们,不为别的,只为了他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