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经］吴小东的诗（９首）
作者：吴小东
《诗歌月刊》 2007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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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
这些老人
挎着个篾篮
笃行于南国逶迤的山道
发髻整饬，衣衫清洁
眼珠清明如孩童。
她们坐在石头上歇息
若有所思。
海风吹过脸颊
吹去往事
身体愈益瘦小
小脚却越来越坚定。
哦，善良人的道路总是如此：
精神越来越多
肉体越来越少
当一个满头银丝的瘦小的老人
手提香篮走在南国的山道
你难道还不相信：
这世界上
真有灵魂这回事。
介绍
“这是我爱人。”
——你不知道，说出这句话
我用了多久
多少泥泞，冰雪
星下的祈祷
我用了一株幼苗长成大树的时间
我用了开凿一条长长的遂道的时间
我用了枯井复涌、盲瞳复明的时间
我用了从萌芽到腐烂
又到新生的时间
我用了被劫持到火星
又返回地球的时间
我用了失忆者在茫茫人海认出爱人的时间
我用了最冷酷的人懂得怜惜的时间
你们微笑着握手
礼貌，平静
我看着你们
像战士回到阔别的家乡
像母亲看着玩耍的孩子
像一个装满了感激
泪水就要溢出的木桶
隐形人
你是否看见
一个痛苦的影子
在你面前
变幻复变幻
等你喊出它的名字
把它带出虚幻的深渊
苍 蝇
每天都要咽下
一只苍蝇
关上所有的门
它飞来
打碎所有的灯
它飞来
它嗅觉灵敏
它要舔尽我心底残存的
一点点光明
传奇
车流滚滚。北中国的薄暮
倾吐着大风、虹霓
仓惶的脸……
轰然作响的公共汽车
一只痉挛的手
伸向一幢幢
呼啸而至的高楼
直到攥出一缕温暖
一声呻吟
一滴泪水。
……是的，他是被掘出生活太久的人
根须伸了又伸 也无法触及
故乡的土地。
漫长的耻辱与光荣
不过为这越来越粗糙的世界
渐渐凉下来的世界
增加一点不安
一点传奇。
使命
当我们来到这个时代
人性的火种已渐趋熄灭
人们行色匆匆各走前程
一片冥晦压低了头顶……
在这艰难的时刻
却也有人以心为柴
以长夜的颤抖和一生的冰雪
再一次将它点燃
杀猪
我们都觉得它叫得难听
蹄子也蹬得有点夸张
而忘记这是它最后一次悲啼
最后一次争取
活的权利
它的血马上就要咕嘟咕嘟冒出来
然后投进沸腾的大锅
它的痛苦多么真实
它的绝望多么绝望
它的嚎叫使世界旋转着倾斜
上帝深深俯下脸来
宽恕
——卡夫卡的遗嘱
没有什么
我只不过
按自己的内心活着
这是我全部的痛苦
可你们不知道
我因此享有多么辽阔的欢乐
我其实跟你们一样
只是你们已不抱希望
你们已经把它
像阑尾一样切除
你们围剿的不过是
自己的内心
丢失太久而不敢相认
我不再痛恨你们
就像无法痛恨从前的自己
随你们怎么样吧
我宽恕
梵高在他的画中说
我爱的女孩
我就是那个
爱你的人
被你抛弃的人
那个烧焦手掌
也换不回一滴眼泪的人
今天你抚摸着画页
柔情泛起
在美好的心情中
酣然入睡
你知道吗
你就是那个
我爱的人
弃我如敝屣的人
面对我烧焦的手掌
感到恐惧和厌烦的人
时间如大盗
劫走了前生
而我还是我
穿过层层叠叠的日子
像一百年前那样
来到你面前
我太悠久，太永恒
导致了我的失败
和更辽远的胜利
我也曾经恨过你
但看到今夜你梦中的微笑
我泪如泉涌
我知道每一份苦难都不会白白经历
每一份爱意都汇入永恒
我比一百年前
更加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