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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专稿·民间:一种在世的策略或者混杂的想像
作者:张延文

《诗歌月刊》 2007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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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诗歌中的"民间"概念
       民间一直是个含混的概念,它同时在各个不同的领域内存在,民间意识应该是在人类一开始具备
       意识起就具备了的。民间最终来说只是一种意识,这种意识有着不同的对应物,比如民族性、地域性、个体性、边缘性等等,在不同的人类发展时期和具体的主体存在背景下,呈现出相应的特征。陈思和在《民间的沉浮:从抗战到"文革"文学史的一个解释》一文中对于民间的解释是:"它是在国家权力控制权力薄弱的领域产生的,保存了相对自由活泼的形式,能够比较真实地表达出民间社会生活的面貌和下层人民的情绪世界,虽然在政治权利面前民间总是以弱势的形态出现,但总是在一定限度内被接纳并与国家权力相互渗透。自由自在是它最基本的审美风格,民间的传统意味着人类原始生命力紧紧拥抱生活本身的过程......在一个生命力普遍受到压抑的社会里,这种境界的最高表现形态只能是审美的,所以民间往往是文学艺术产生的源泉。"(出自《陈思和自选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最初的存在是个体的,陈思和的表述是在一个既定的前提下,那就是国家权力为中心的,具备了明显的社会等级体系的社会下存在的,和主流意识形态相对应的,带有一定的立场性的概念。然而民间的概念的产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民间其实一直是一种存在着的不停变易的场域,它是一种不停变换的角度,一种可能性;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则是一种在世的策略;民间从来没有确定过,对于民间的表述,在某种层面上来说,只是一种混杂的想像。在一个有明显分层的社会里,主流的意识一般处于分级的顶端,中间大部分的则呈现向心的趋势;而处于边缘的力量,则会在向心的和逃逸的两难里徘徊 。不同阶层和空间中流传和使用的美学认知和功能是不同的,但互相影响,处于等级下层的在独立的表象中所具备的是一种极不稳固的中间化形态。民间与其说是一种声音、一种立场或者位置,不如说是一种寻找的倾向性。而民间的指向,从来没有清晰过,它必然是混杂的、复调的、易变的,它与外在的因素互相牵引和规约,并显现出自身的独有的特征。民间具备着的丰富性和变异性以及经验的直接性,正是其它层级意识功能演进的基础性的资源。
       中国的诗歌最初起源于民间,并逐步分化,那些和主流意识形态接近的内容和形式被逐步规范化,从而出现了程式化的诗歌文体,但民间流传的歌谣仍然是很重要的诗歌组成部分。比如周代的采诗制度以及孔子对《诗经》的删选,还有汉代乐府对于民间歌谣的搜集和整理,以及近代新诗的民间化趋势和建国初期出现过的民歌运动等。事实上,中国新诗,从一开始起就和民间有着密切的关系,新诗体裁的形成在一定程度上就是诗歌的民间化的结果。
       在西方,民间的概念也是一个历史的范畴。巴赫金在《教育小说及其在现实主义历史中的意义》一文中指出:"众所周知,十八世纪下半叶英、德两国对民间创作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甚至有一定的根据可以说:这一时代为文学发现了民间创作。这里首先指的是民族的和地方的(在民族范围内)民间创作。民歌、童话、英雄传说和历史传说、传奇故事等,首先成了促进家园空间的人格化和凝聚性的强有力的新手段。与民间创作一起闯入文学之中的,是民众历史时间的强大而又十分有益的新潮;这一时间对整个历史观的发展,包括对历史长篇小说的发展,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出自巴赫金的《小说理论》,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6月第一版,第271页)在这里,巴赫金强调了民间的发现问题,就是说在那个特定的时代里,民间开始呈现出了巨大的活力和变革精神,从而促进了整个时代人文精神甚至社会体系的变革。原因则从现实层面看,则是一种民族观念的觉醒,对于空间的重视,也即是说,意识开始摆脱纯粹的单一时间约束,进入到一个重视空间和时间关系的时代,人开始呈现自身的生命意识,而不是仅仅被神学等观念舒服,从而得以把视线转移到大地上去。这里强调了地域、民族在特定的时代为民间带来的特定的内涵,"地方的民间创作,在努力地理解空间时,给空间填充上时间,并把空间纳入历史之中。"(出自巴赫金的《小说理论》)
       同时,在巴赫金看来,民间还和统一的时间概念的分裂有关,在一个新的时代里,比如发达的资本主义时代,社会国家的生活变得抽象了,几乎没了情节,而个人的、日常的家庭的事件变成了个别的时间,脱离了整个社会集体的历史生活的时间,个人生活事件和历史事件就出现了不同的衡量尺度,从而使得"个人生活的情节不能推广、不能转移到整个社会(国家、民族)的生活中来。"(出自巴赫金的《小说理论》,第407页)事实上,我们如今所处的时代,也部分的具备上述的特征,但不完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的事件可以分成不同的部分,我们因为获得了部分的自由而使得自己的行为的相当部分不必再受到中心的控制;但同时,我们的行为也大多不再能够影响到意识的核心部分。我们的每一个个体,都自然地带上了民间的特质,这是一个民间化的时代,而且仍然处于一个逐步加深的趋势之中。当今,不同的主体,因其所处的社会分级不同,从而具备着不同程度的民间化特征。个体的生活,在这样的时代里,开始变得内倾,变得混杂和自相指涉,个人的价值在逐步地加速地流失之中。所以,从任何一个简单的层面上来谈诗歌中的民间概念,都是不完备的;民间也决不仅仅局限于某一个具体诗人的行为或者某一个诗歌流派、社团的行为之内;民间性是一个当代诗歌的大的根本特质,而且具有深化的趋势。
       二、中国新诗的民刊问题
       如果说民间的概念是含混的,那么民间诗歌也很难去加以清晰表达,相对而言,民刊,也就是民间诗歌报刊,表述起来则要容易得多。民刊主要是相对那些正规的出版物来说,也就是说还没有通过正规渠道发行的刊物,民刊在如今还应当包括网络上的电子文本方式办的电子刊物,但一般来说,主要是指那些纸媒质的刊物,定期不定期的诗歌杂志和诗报,这也包括一些内部资料性的刊物。民刊一般来说都是自费出版,有个人出资的,也有几个人合办的,还有同仁性质的,甚至有通过一些渠道来募集资金的。民刊的发行和传播则主要在圈子内进行,现在也有一些民刊逐步开始采取较为正规的渠道多方面来扩大发行。民刊总的说来,主要是相对于官方的正规刊物,但也不完全等同于非法的出版物。当然,民刊更不等同于民间诗歌或者说民间,这之间虽然是有联系的,但也有着很大的区别。事实上,民刊的参与者,现在很难和官方刊物的参与者完全分开,两者在内容、行为者、价值取向方面都有着很大的重合部分;不同的地方已经没有先期那么明显了,而且这种差别也有缩小的趋势。当然,不同之处在质上的重要性,要比相同部分的重要性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毕竟是那些不同之处规定了事物的本质。
       民间诗歌刊物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不稳定,原因有很多,比如经费问题,还有核心人员的变动,办刊初衷的消失或者无法达到,重要人员的意见分歧等等,安琪在她的文章《福建民间诗歌运动史》中说:"必须指出,民间诗歌流派及民刊,最终的走向往往是分化甚至反目为仇,这里面有两个因素:一、取得社会影响后成员内部对名利的明争暗斗,二、创办及建设过程中牵涉到经济投入不均或不公所引发的不满。"民刊因为地域性或者经费的问题还有私人交情等原因,再加上发行上的苦难,往往圈子化很严重,大多成为圈子内部人员交流的工具,这和早期民刊的作用和性质大为不同,也降低了民刊存在的价值,从而增大了其夭亡的系数。大陆的民刊最早是在上个世纪60年代前后,北京大学的学生办了张元勋、沈泽宜创办《广场》诗社,并出了惟一的一期刊物,这可以说是民刊的先声,具有开创性的先锋意义。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民刊,则是在1978年创刊的《今天》,当时的主要人物是芒克和北岛,这份刊物的出版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在当时起到了引领思想解放的巨大作用。《今天》的着眼点或者说办刊的姿态是精英化的,直接介入到了时代生活的最核心部位。随后的民刊的政治取向越来越不分明,到了今天大多老牌民刊则采取一种边缘化的立场,从刊名看,老牌的像《或者》、《终点》、《存在诗刊作品集》、《野外》等比较自觉于民间的立场;而很多新的比较注重自身的影响力及个性,新办的民刊如《金三角》、
       
       《尖诗歌》、《诗歌现场》、《旁边》、《六十七度》、《钨丝》。当然还有部分民刊带有汉诗或者中国等字眼的,表面看表露出一种担当的愿望,但内容和其它民刊比较起来,大多还是没有太大的区别。
       上海诗人阿角创办的《金三角》,在解释刊名时指出:"三角,所指向的是相对媚俗而言的边缘地带--诗人内心真诚和悲悯的独立高地,这也是三角之前冠以"金"字的价值取向,金三角不是固守、僵化的铁三角,她是开放、包容、个性、探索的诗歌场地。"在刊物第四期的编者按中,他同时指出:"对于编辑诗歌民刊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堂而皇之的理由和论调。若说有,那就是让更多的优秀诗歌呈现出来,以打破诗坛一直以来有意无意的蒙蔽和偏狭。"这基本代表了大多数民刊当下的姿态和处境。民刊不是以经济利益为目的的,也不是以争取其它利益比如话语权而创办的,甚至不是为了创办者自身或者社团的利益,它是以诗歌的名义,为了艺术,或者说生活而创办的,是为了弘扬民族文化和发扬民族精神,是为了守护人的灵魂,并为诗歌民刊的发展带来新的活力和可能性。
       当然,网络为诗歌艺术注入了新的生命活力,同时使得民间的概念得以拓展和深化,也使得民刊的存在形态更加丰富多彩,使得民刊的生存土壤更为肥沃。但同时,网络也使得民刊的存在,尤其是纸质民刊的存在带来了冲击。一份民刊,有了网络,办起来更为容易了,人员集结方便,筹款、筹稿、发行传播等都便捷得多,但同时,民刊的地位也进一步弱化了。网络使得民间不一定就是民刊,网络本身的论坛、博客、主页等使得自身更加容易成为民间的代表,或者说更为自由和广阔。民刊和网络的关系大体上是:网络使得民刊地域化与国际化的元素可以并存,电子文本和纸媒得以互溶;民刊的日益网络化使得民刊失去了部分功能和独立性,并同时获得了进一步拓展的空间。
       当下民刊面临的另一个重要问题是和官刊的关系问题,其它还有民刊的自我定位问题,民刊如何处理和读者的关系以扩大接受人群的问题,如何扩大影响力、解决发行销售渠道的单一甚至缺失的问题,如何解决人员之间的流动频繁、资源流失的问题等等。民刊和官刊的关系问题,究其根本还是民间和主流意识形态之间的博弈问题,两者如何和谐共处,互相促进,在一个互相保持距离的基础上加以趋同,以便保持各自的功能,并保证不被遮蔽或者误导。当前,主流刊物的疲软原因很多,既有时代的经济环境的因素,还有权力阶层在某种程度上的有意无意的引导有关,他们基本上采取的是一种半抑制、半放任的态度,而大的政策取向和诗歌艺术的发展取向是相背逆的。这个时代的主流风尚并不在诗歌这里,所以民刊要面对的问题,很关键的就是如何在一个大的文化氛围里获得栖身之地,然后谋求如何逐渐进入到大众的日常视野之内,而不至于进一步地边缘化。
       三、《诗歌月刊》07年度民刊社团专号阅读印象
       《诗歌月刊》的民刊专号几年来一直是有关民间诗歌刊物活动的一个重头戏,它所选的对象广泛,选择的文本又具备了相当的代表性,基本可以呈现出过去一年来民间诗歌刊物的现状和民间诗歌创作的大体走势和基本质量。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因为民间的指向必然是混杂的,而编选者的指向则是清晰的,这就可能会起到屏蔽作用;再加上主流的刊物必然是有一个度的,这就要求必须规避那些包括了大量过于色情的或涉及敏感话题的那些文本,再加上编选者还有评述者自身的艺术趣味问题,所以下面的相关的评述,只能做为参考,属于印象式的批评。这里的批评首先是建立在一种不言自明的基础之上的,我不准备就那些路人皆知的问题来饶舌,所以,我只想就我看到的所有文本之中存在的不足和优点加以指明,好为读者营造一种相对适当的阅读期待,并在阅读后加以深化和对比。
       我阅读后,总体的感觉不是很好。就主题来说大多倾向于冷色调,姿势低沉、下滑,内容过于重复,习惯于描绘隐秘的私人世界中的成长与衰老过程中的欢乐与悲伤。语言方面趋向两极:文人化和口语化,而以文人化的为主,显得过于雅致,口语化的流于粗鄙,而非真正的新鲜;语速缓慢,压抑,陌生化程度不够,过于滑腻;现实的人生关怀并不多,而且大多处于个人的视角,主观性强,没有一个更为切实开阔的视野和立场,并未起到一个民间的真正作用,很多只是个人化的感兴,雕虫小技;并未进入到时代前行的现场,封闭固守;那些试图思索的作品,也远未达到思想的高度,只是一些瞬间的感悟,或者是梦呓和独语,没有一个超越的姿态和立场;在写作技巧上过于单一,很少真正有突出之处,叙述的味道超越抒情,缺乏象征和情感的纯度,虚浮做作,在语言的碎片里互相指涉,不及物,动作和表情是虚无的。文本缺乏硬度和质感,柔弱病态;封闭与自守使得文本中的一切离自然和现实越来越远,大多只是陷于语言的泥沼之内,看后满目青黄,不见亮色,缺乏生命力的粗野和生殖的冲动。
       文本的主题大致上有这么几类,第一类是关于琐屑的生命书写:孤独、内倾、怜悯、低下的姿态、对于年华流逝日益衰朽的生命的感喟,对于当下的抵抗顺应,异质化的存在带来的疼痛等,这是最多的,几乎占了所有文本的一大部分,当然其中也有不少的上乘之作,比如苏浅在《野外》上发表的作品《苜蓿》以及小箭发表在《或者》上的作品《孤独是美好的》。
       第二类是有关于情爱的,大约占了五分之一的篇幅,这类好的作品却很多,大概爱情和欲望的确是人类感触最深的部分吧,描写起来最为刻骨和形象。比如冰儿发表《第三说》的我对你的爱就像这张白纸》,还有广子的发表于《旁边》的两首:《迷乱的夜晚》和《这暧昧的春天》。第三类是写一些敏感的话语,如对于社会、政治、人群的评判,这类选的很少,如小引发表在《或者》上的两首《宽大》、《清净》。第四类主要和特定的民族和地域有关,这一类也很少,但应该是很多的,比如嘎代才让发表于《低岸》的《和惟色的交谈中出现了仓央加措》。第五类则直接触及现实人生,直击现场,比如张尹发表于《钨丝》的《民工》 ,蓝蓝发表于《玩》的心藏大爱的佳作《矿工》,还有陈傻子发表于《汉诗》的《是真的》,这首诗直接进入当代生活的现场和内部,但可惜过于叙述,失去了部分的诗歌的味道。还有一类则是表达了明确的性别意识的,像小蝶发表于《凝望》的《对大海的向往》和《痛经》,这里表现了独特的女性视角。
       当然,佳作还有很多,比如花间发表于《汉诗》上的作品《恍惚》的技巧性就特别强,将古典和现代揉合起来,语感、语速和色调都恰到好处,并能将抒情和叙述融汇一致。柯健君发表在《中西诗歌》的《倚在北门桥头看暮色流逝》,显得深沉博大,却把当下的处境,从个体延伸到了时代的深处,很有力量的佳作。枫非子发表在《长线》的作品《悲伤的叶子》,在感情的纯度和厚度上有着极佳的结合,是抒情的上品。孙慧峰发在《笔架山诗刊》上的《夏日清醒的一日》在语言运用方面也达到了相当的高度,语言的陌生化程很强,很有灵性。而汤养宗发于《平民诗歌选刊》上的《蝴蝶的心脏》将情爱刻画到了入骨的深度。陶天财发于《行吟诗人》上的《断代史》和《从命》都有着很好的形式感。抒情方面做得好的还有黄芳发于《女子诗报》的《仿佛这忧伤,是真的》,显得纯粹而柔韧。易涵在《突围诗刊》上发表的短诗《江》则在意象的塑造上,非常成功。郜晓琴在《翼》上发表的《且你的花儿》充满了童稚,融合了民谣的形式和美感。
       总的看来,现在的民刊上的作品的质量是比较稳定的,当代汉语诗歌写作已经进入了一个相对成熟的阶段,而民刊的发展也是蓬蓬勃勃,诗歌在看似沉寂的外表下蕴含着深厚的力量,终将有一天会再次爆发,重新进入到大众的生活之中,当然,也许是用另外的一种和诗意有关更新的形式。现在的社会的快速发展,在诗歌的层面看来,反映是滞后的、迟钝的,诗歌成为了一种留守的标度,而非引领的力量,这样总在潮落之际的存在,其实也在潮头,但是需要我们拿另外一个人角度来衡量,来看,来感觉。当然,更重要的是,身处其中的,要先摆出一种在前、在上的姿态,并发出相应的声音,做出适当的行动。我相信,诗歌,民刊的春天,已经在望了!
       (作者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