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草垛
老家的村头通常有垛柴草
秋收后，庄稼卸下粮食
就坐着马车从大山的角落赶来
聚到场院，像朝圣
或告别一次轮回。在这里
高粱秸抱着玉米秸
紧抱在一起，没有种族和爱恨
秋末时候，山风很烈
人们会爬上去压一些大石块
几个月，柴草就躺在那里
像躺在田野的怀里
不管多大的风，它们都很安静
它们也一定能听得见
柴草垛里时常会有些响动
不是春天到了，也不是
谁在想念河流和土地
而是老鼠在找人们落下的粮食
找到一颗苞米棒子
就可以无忧无虑地过冬了
悟
一副年轻的身体，才穿了几年
就旧了，看那些波浪形的褶子
睡觉前还是平整的，可一觉醒来
随便一个地方都能掖住点心事
而很多补丁摞着补丁，下边是去年的
阑尾炎，又添上今年的胃病
简陋地包扎之后，几根线头还丢在外面
领口、大襟、袖口
沾着这些年偷吃过的油水，流过的血和汗水，都硬成了木板
像一颗心再也软不下来，才几年的光景
这身体的颜色已经掉光，你看啊
把它放在灯光前，都看不到影子了
一滴水折断芦苇
草在风里东躲西藏，天空越来越低，无
云水滴的个子一点点长高
却一不留神，从芦苇的脖子上滑了下来摔进水里
三十年，就像一个黑点
在一条鱼的尾巴上，跳了三跳
伟大的时代
我曾虚构了一个伟大的时代
让世界隆起为巨大的山峰，我们就在山上
走着，当雪花落下击中一块岩石
庆幸或悲悯。我曾虚构了力学，把一个伟大的
时代漂在河里，我们就在一条鱼的尾巴上
聚会，谈起爱和幸福。我曾虚构了惯性
让鸟雀，一直停留于某棵树木
在春天大声叫出每个人的名字，我还虚构了
一对一的战争，让一叶扁舟吞下时间之海
我们便有足够的安静。凝视马路上浮起的尘埃
现在，我还要再虚构一些铁屑，一些疼痛
甚至一些虚构，来擦掉这次羊皮纸上的突发事件
言辞之祸
桌上摆放的《
孟子》，
说近不近
距我几千年的路途
一路上黄沙满天
又隔了这么远
根本看不清孟子的脸
只见他在一栋阁楼下
持一卷书踱步
很难想象语言一直被这个
死去的人抱在怀中
像殉葬的玉器
我想死后也埋在荒野
最好与他为邻
千百年后也可引来盗墓者
这多么荣耀!如果来者恰好识字
我会提前
就在手里攥一把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