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在线]王夫刚的诗(8首)
作者:王夫刚
《诗歌月刊》 2006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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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像:一个女人
她留给我们的不够具体,也不够开阔。
背景在肖像之外。她的脸上
有一些爱与被爱的痕迹
但仅仅是痕迹。我们不便
沿着一个陌生女人的皱纹回到过去
(其实,那些没有皱纹的时光
并不比皱纹更说明问题)
假如她的一生不是发生在肖像之外
假如一幅画构成了一个女人的
完整世界:爱与被爱
像一阵风吹来,又被另一阵风
吹走,是可以理解的。
侧面的欢愉和忧伤是可以理解的。
我们说,是肖像改变了生活的
比例,而不是一个女人——
她一览无余,不喜欢命运
以及那些与命运有关的
孤独。在一幅肖像中,尤其如此。
但故事需要框架也需要不知所终的结局
但佯装傲慢的艺术,另有企图。
正午偏后
不用再试图说服我了——因为生存的差异
我们对事物的理解已走上了两个极端
眼下我们偶尔看见彼此的身影
也许有一天,在数以亿计的人流中
我们最感激的东西变成了消失和遗忘
世界曾经广阔,而消失和遗忘
那么具体——现在我想引用一个比喻
一朵花暗含着春天的消息,但春天
不仅仅是盛开的鲜花在聚会。
有人为美倾心,有人为美的短暂而
伤感:当中年的呼吸渐渐跟不上
生活的脚步,去而无归的东西
教育我修改诗歌的心情以适应时光提速
正午偏后,命运的佳期已经不多了
在车上和朋友谈起另一个朋友的死
在车上和朋友谈起另一个朋友的死
轻松的旅途,因此而出现了
短暂的沉闷气氛。聂鲁达曾经说过
他活到一定年岁,诗就会去找他
在这里,偷梁换柱的意思是
死亡被允许不遵守时间的纪律
只要人活着,它就可能随时找上门来。
我们没有也不想跟死亡讲道理
我们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太意外了……我们慨叹无常的
命运,想到尚未发生的意外
我们渐渐地沉默起来
好像死神正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我们
注视着这辆带卫生间的客车。
后来,我们绕过诸如此类的话题
开始谈论诗歌,臧否时事
毫无疑问,一个人的死
只能改变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
即使死去的是朋友,即使他死于突然。
在矛盾的表面
在矛盾的表面,冲突是必然的。
话说回来,表面的冲突
也算不了什么。假如生活提问
我就如实回答,现实解决不了的问题
戏剧能够做到;一个不会演戏的
人,不见得不喜欢看戏。
有时候,虚拟的光阴几乎替代了
已经发生的事实:座无虚席的
剧院,浓妆的台词
更容易培养婚姻时代的想象力
和承受力;戏剧性冲突
更容易在我们的土壤里
扎根,并把矛盾移植到矛盾的表面
持续的干旱
不错,我们拥有一条大河的尾巴
但旱的意思不仅仅是水在流走。
“我省持续干旱,百年不遇……”
播音员的声音,更像一件别人的衣服。
对于众多城市,缺水意味着
自来水公司的失职;而在我的故乡
抗旱的人们并不把苍天作为敌人
希望,也不是最后的手段。
一百年不遇,一百年,太久远了
他们暗暗笑着,一个无用的说法
终于找到了它栖身的地方。
用筛子取水的人,要么是天才
要么就是傻瓜,与干旱没有关系。
啊!深入大海,也许会淹死
但不必担心口渴:在我的故乡
一个省的人民分享一个省的土地和天空
公路不断延伸,把一场干旱
留给枯竭的,该死的,河流。
有关飞鸟的题外话
对于飞鸟我曾表示出不应有的漠然。
在我的世界,飞鸟和花朵一样
得不到证明。很长时间
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
我爱过的东西,比它们重要的
委实太多了。如果需要我向飞鸟致歉
则说明我对花朵也改变了看法。
对于飞鸟出现在我的诗中
并在诗中歌唱,在歌唱中留下翅膀
和翅膀划过的欢乐,我承认
那是因为天空呈现心灵的写照
因为泰戈尔,一个印度老人
他说:“美呀,在爱中找你自己吧!”
他又说:“我相信你的爱。”
寻人启事
一个人丢了,然后,在一则寻人启事中
出现。这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我的意思是,丢了就丢了
反正,如今丢人的事情已经够多
再丢几个,也没有什么。
丢人的事情,就像我为一个国家
而担忧,听起来有点可笑。
一个人丢了,然后,在一则寻人启事中
出现:这肯定是一件丢人的
事情。寻人启事,是没有丢失的人
搞出来,搞给没有丢失的人
看的——简单地说吧
因为生活需要不断地寻找,所以
生活必须不断地丢人,不断地
制造关于丢人的阅读
在风雨之夜写下风雨
我曾经以为,风雨的诗意甚于花朵
并用这样的错误犯下新的错误。
一个钟情风雨的人,不是少年
即是高手。或许,这又是一个关于错误的
例证。当我在风雨之夜写下风雨
我以为,我对风雨的理解
甚于花朵:这与我的内心
内心的阴霾,阴霾中莫衷一是的潮湿
有关。与我的命运有关
与碾过午夜的载重卡车有关
与失去了故乡的风声和流水有关
与梦的落差有关。
当我在风雨之夜写下风雨
我允许它们比花朵更为长久地占据
我的记忆;我允许它们
回到我的记忆中哭泣
我允许它们,破涕为笑的时候
藏起落叶,和凋零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