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七君］黑房间 等
作者：翟永明
《诗歌月刊》 2006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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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房间
天下乌鸦一般黑，至此
我感到胆怯，它们有如此多的
亲戚，它们人多势众，难以抗拒
我们却必不可少，我们姐妹三人
我们是黑色房间里的圈套
亭亭玉立，来回踱步
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却有意使坏，内心刻薄
表面保持当女儿的好脾气
重蹈每天的失败
待字闺中，我们是名门淑女
紧张地微笑，挖空心思
使自己变得多姿多彩
年轻、美貌，如火如荼
炮制很黑，很专心的圈套
(那些越过边境、精心策划的人
牙齿磨利、眼光笔直的好人
毫无起伏的面容是我的姐夫?)
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感到
我们的房间危机四伏
在夜晚，猫和老鼠都醒着
我们去睡，在梦中寻找陌生的门牌号码
在夜晚，我们是瓜熟蒂落的女人
颠鸾倒凤，如此等等
我们姐妹三人，我们日新月异
婚姻，依然是择偶的中心
卧室的光线使新婚夫妇沮丧
孤注一掷，我对自己说
家是出发之地
答《诗歌月刊》问
1.请谈谈您参加“大展”时的情形。
答:“86大展”时，是《诗歌报》的编辑前来约稿的，当时大展好像着重是介绍中国当代诗歌的流派。我的写作实际上从头至尾都是很独立的，与所有的门派无关。在1986年前后，我与成都诗人欧阳江河、钟鸣、柏桦一直关系很好，交往颇多;我们几个人的诗就被组合到了一起，大展的报纸出来时，就变成了“四川五君”，后来又变成了“四川七君”，到底是由谁来作的这个命名，我一直也不清楚。说实话，我们几个人的写作全然不同，甚至连写作观念都不一样。只是平时交往很多，意气相投而已。不过，我这个人对这类诗歌之外的事情，一向也是无可无不可的，不太在意，所以这样的称呼就一直廷续了下来，如果说它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就是在一段时间内，它促进了我们几个人彼此之间的写作、交流和友情。
2.您对“大展”的看法和评价。
答:“86大展”是中国当代诗歌第一次以群展的形式出现的，诗歌报聚集了当时中国最年轻、最有创造力的一代诗人，在大展上亮相，可以说由此催生了继“朦胧诗”之后的“第三代”诗歌。诗歌报在当时做的这件事，相当于美术界1986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中国当代艺术大展一样，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意味着从那时起，影响了中国当代诗歌二十年的最重要的诗人群落，在那一次文学事件中浮出水面，并清楚地表达了他们各自不同的思想和声音。
3.20年过去了，您认为汉语诗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答:20年过去了，诗歌在现实层面上，已经从1980年代重要的、喧哗的位置退到了社会的边缘。在今天，既便再有一次类似的大展，也不会有当年的轰动效应了。这也未尝就是很坏的事。诗歌回到它的被遮蔽的隐身处，会获得某种新的活力，意味着更冷静地思考，更澄明的坚持，更独立的写作。
20年之后的现在，诗歌遇到了很多新的困难。不再有专门的固定出版的诗歌刊物，(那些由官方控制，由体制内的庸人控制，用于编辑之间相互交换发表他们作品的诗歌刊物，当然不被我算在内)。而国内一些较好的综合性文学刊物，仍然把诗歌当作可疑的文体，随意地点缀在刊物的空白版面上，或者在年度的某一期里胡乱搞一个诗歌专辑，象征性地给诗歌一席之地。这应该说，从交流渠道上，这些问题极大地损害了当代中国诗歌的形象。
但另一方面，网络诗歌在近几年里也有很大的发展。更多的诗人和读者都可以寻找到他们所喜欢的文学网站。许多民间诗歌网站形成了固定的读者群。这些诗歌网站的出现，改变了传统的阅读方式，也改变了诗歌作品的发表空间。有许多诗人和诗歌爱好者放弃了在官方文学刊物上发表诗作的方式，转而在自已喜爱的诗歌网站上发表作品。由于网络的信息反馈远远快于杂志，诗人能够更自由地发表作品并更快地得到读者的回应。近年来，几个国内大型民间诗歌网站《诗生活》《橡皮》《诗江湖》《灵石岛》等，都有自已相当固定的读者群和相当高的点击数。这样交流方式，对当代中国诗歌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诗人们自已的写作，我想在这二十年内，也有了很大的改变，这在每个诗人作品的延续性和创造性中都可以看出，如果认真的、细致的去考察诗人的具体作品的话。但这样做的人并不多。
4.谈谈您的近况。
答:1980年代中期，是我写作最多，情绪最为饱满的阶段。但现在看来，并不一定是成果最丰的时候。1990年代中期的一段时间里，我想我的写作状态较为成熟，也较为让我满意。我的写作一直延续到现在，是因为我对自已的创作始终有一种新的期待，换句话说，也许我对自已的作品并未真正的满意过。我也不喜欢一种重复的写作，因此我才始终饶有兴趣地在这个写作领域里寻找变化。
我的近况与八十年代相比，当然也有很大变化。因为世界已经改变，时代已经改变，大众传播媒介也飞速地改变着人们思考和鉴赏的能力。一个敏感的诗人，不会完全漠视这样的变化。八十年代我的写作以关注内心为主，九十年代以后，我的写作视点更开阔了一些。我也写了大量的短诗，目前对我而言，写作是一种更自由，更随心所欲的状态。如果仅从写作这个角度而言，我更倾向于目前的创作状态。每位作家都有自已写作的最好时段，但并不都与年龄有关。我不再年轻的时候，是我对自已的写作认识得最清醒最成熟的时候。通过写作我能够感受到我自已的创造力，能够在使人厌倦的生活中找到某种兴奋点。
诗歌之外的近况则是经营白夜酒吧，它已经存在八年了。
近作二首
绅士与野兽
皮埃尔对菊子说:
“你生来就不应该
像美国女人那样劳作
你该像土耳其或波斯美人一样
穿着薄薄的霞一般的罗纱
在宽敞的家中听水珠
落向清泉的声音大白天
也沉浸在梦乡之中”[注1]
梅里美对卡门说:
“你也不应该像西班牙女人那样工作
你该像舞台上的吉普赛女人一样
穿着长长的荷叶滚边的裙子
大腿散发十八岁少女的雪茄味道
敲着响板跺着脚跟
眼中射出未驯服的狼一样的眼光”
安格尔对女奴说:
“你不该像西方女人一样辛苦
你该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阿拉伯女人一样
享受一夫多妻制的后宫天堂
或拨动竖琴或懒洋洋地吟唱
用有色人种的肚腹
舞出扎扎实实的肥腴和欲望
在宠幸时节里像蛇一样游动”
我讲的是爱新觉罗的年代
金戈铁马换成了浅吟低唱
那是在两百多年以前
“异国均为蛮夷之地”
女皇帝当时骄傲地说
大臣们也跟着这样说
华夏人 我们有自已的秩序观
世界是方的一天之内
我们只能走出一两百里地
那时传教士已来到了中国
高更也去了大溪地
那也是黑白的金刚
第一次来到好莱坞片场
凭借与白种美女的爱情
它风靡世界让万人泪下
我讲的也是裹小脚的年代
男人们还都叼着旱烟袋
穿着长褂但是无人理会他们
虽然我们的世界是方的
西洋的镜却早已是圆的
它注视着那些小巧的支那少女
她们是那样的可口可乐
现在 我讲的已是因特网的年代
绅士和野兽都穿上了阿玛尼品牌
现在 麦当娜去了法国
麦当劳占领了世界
现在花木兰也来到了迪斯尼城堡
不是凭借文本的姿态
而是凭借高科技的手段
绅士将再一次彬彬有礼
野兽将更加沉默
作者注1:引自日本作家永井荷风《梦醒》。
登录
当绿色小人出现
我知道你已登录
吃、喝、睡你总在
一个虚拟的空间里
当你登录变成小薄片
它并不能把你带近
但绝不更远
我也变成小薄片
与你在同一平面并列
科技把我们带到了一起
取消了真实科技变得充满想象
虚拟的一对如此亲密
我该相信还是置疑?
我怎样才能把你还原成立体?
这是另一个科技问题
当我们全体都处在同一个平面上
这世界变成了投影仪
人类就变成了电影互相凝视
所有的薄片投到眼珠成水晶
从那里射出来的点
像蚂蚁的阵容它们排成长队
统统被吸进一个孔
从这个孔中人类放大成银河
输入到另一星系
“在古代我们见面才能作爱
现在我只要装上一个摄像头
就能看到你的裸体”这是
一个网友的留言
他在大气层中留下了他的性想象
我们不在古代既使登录
我们也只能登上2005
绿色小人也不能把我们带到公元前
我和你不会在光年中
失之交臂
吸进、输出 在银河中
一来一回已有一亿年
但此刻我仍坐在电脑前
使用有限的分辨率
我寻找你脸部的纤维质
当鼠标点到你的瞳孔
从那里飞出两只蝴蝶
当鼠标点到你的侧影
横空撞出一片火花
当鼠标点到你的笑容
漫天飞舞玫瑰花
当鼠标失灵你消失
这世界静止变得苍白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