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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颂]百炼干将成此笔,泓秋水净无尘
作者:文怀沙

《诗歌月刊》 2006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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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观我国历史,堪称第一流政治家、第一流军事家、同时又是独领风骚的第一流大诗人,据我看,只有那位“慨当以慷”“对酒当歌”,使毛泽东为之低徊,加以咏叹的魏武帝——曹操。
        曹操逝世后,经过长达一千七百多年之久,神州大地才出现了缔造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政治家、大军事家和卓越诗人毛泽东。
        我们这些当代治文史的学者,由于与毛泽东所处时代贴近,恐怕很难对毛泽东的成就,包括他在未来文学史上的地位作出恰如其分的评说。
        我过去囿于传统的保守看法,对旧体诗词的格律从小就无条件地遵从,认定律句的排偶与谐调最最重要,乃至倾心死守“平水韵”,强调从形式角度肯定唐诗成就,特别是杜甫继往开来的作用。我曾说,好比游泳比赛项目,应以“自由式”与“蛙式”为代表,“杜律”就是规范的“蛙式”,如句式出现“狗刨”就应取消比赛资格。这种见解实际上是响应唐代“以诗取士”的陈规,那时在一定范围内,诗的社会功能已堕为士人的应试手段,其中有些诗还包括提供歌伎演唱之用。所以以诗人李、杜为代表的创作实践对振兴唐代健康诗风,具有振聋发聩作用。敢于以诗歌大胆抒写个人性情的李白真是了不起;敢于以诗歌深刻反映时代命运的杜甫更是了不起。记得有个聪明人曾指出杜甫的真正贡献是:写了民间的实在痛苦,社会的实在问题,国家的实在状况和人生的实在希望与恐惧。所以学习杜甫,便是从精神上继承和把握他的现实主义诗风。我过去以杜甫诗艺为圭臬,并以之衡量毛泽东的七律(毛从未作过五律),这显然是不恰当的。
        《沧浪诗话》说诗“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沈着痛快。”有人认为“优游不迫”就是“温柔敦厚”。我认为“优游不迫”就是含蓄、暗示……这是古已有之的诗的内蕴美。但逞才使气、一泻如注、不怕说尽,沈着痛快,也能成就动人魂魄的诗。问题是必须发自真情实感,应该承认诗的散文美。
        我近年又反复吟味、研究毛泽东的诗词,觉得他兼具以上二者,而后者则尤为出色。我敢断言:毛泽东必将高瞻阔步、大摇大摆地进入后代文学史,他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抹煞不了的,他必将被推为“领一代风骚的诗人”。
        研究或吟赏曹操作品,为了取得较深入的理解,至少要扩及曹氏父子和建安七子;研究或吟赏毛泽东诗词我认为势必扩及朱德、董必武、陈毅、叶剑英、张爱萍、胡耀邦等,正像我军众多将领们的作品一样,从内容到风格,周克玉的诗都深受毛泽东和上述这些人的熏陶与影响,所以,很值得研究、吟赏。
        将军诗人周克玉——中国农民的儿子。
        他长达半个多世纪的革命实践和诗歌创作实践几乎始终是相互映照、相互砥砺,同步前行的。作为“为民前驱”的军人,他义无反顾地“上马横槊”,又情不自禁地“下马赋诗”;他在紧张的战斗和工作缝隙中毫不懈怠、分秒必争地从事学习和写作。五十多年来始终保持记日记的习惯,他自称他写的是日记性的诗。目的性十分明确:“或为鼓舞士气;或为酬答友人;或为抒发情怀。”求真务实、不尚虚华是他一生的信条。他在生活中所追求的“善”和在诗歌中所追求的“美”,莫不以“求真务实”为基础。毛泽东说:“文艺的任何部门,包括诗歌在内,我觉得都应是适合大众需要的才好。”什么是适合大众需要呢,难道不正是“求真务实”吗?
        “求真务实”在我国文学史上有着源远流长的传统。千年以前积极倡导新乐府运动的白居易就明确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合”字下得极有分量,“合”就是“合当”、“应该”、“理该如此”。为时、为事也就是适合大众需要。周克玉自谦他的诗是日记性的诗,“日记”脱离不开“时”与“事”。所以周克玉是值得令人艳羡的,因为他与白居易是志同道合的千古知心。
        诗的源头是歌谣。上古没有文字,所以没有写的诗,只有在口头流传的谣;一唱三叹的谣;令人回肠荡气、久久难忘的谣。青年时代的周克玉便以诗人的敏感,唱出了贫苦农民的愤怒,这就是《民声》。《民声》是对高利贷剥削者的咒诅,仅仅二十四个字,足够把人民心头反抗的火焰点燃,这是诗,更是归真返璞的谣:
        一分二分
        有子有孙
        三分四分
        少子少孙
        五分六分
        断子绝孙
        人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这谣使我想起《尚书·汤誓》中的那两句惊心动魄的语言:“时日易丧?予及汝皆亡。”上述二十四字谣,字字千钧。形象思维不能狭隘理解,裂帛般的音响也离有形象。毛泽东一九六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写给陈毅的信中说:“要作今诗,则要用形象思维方法,反映阶级斗争与生产斗争,古典绝不能要。”民谣就是民歌,多半反映阶级斗争与生产斗争。所以周克玉这首《民声》可以视作今诗典范之作。毛泽东又在同一信的结尾部分写道:“将来趋势,很可能从民歌中吸取养料和形式,发展成为一套吸引广大读者的新体诗歌。”将来的“新体诗歌”究竟是什么模样?谁也说不清楚,但必然是从旧有形式中变化出来的、新颖的!朱自清曾说过:“诗体正变说起于宋代,唐、宋分界说起于明代;其实历代诗各有胜场也各有短处,只要知道新、变,便是进步,这些争论是都不成问题的。”毛泽东说:“宋人多数不懂诗是要用形象思维的,一反唐人规律,所以味同嚼蜡。”这话说得嫌笼统。据我看,苏东坡、陆放翁等人的诗并不逊于某些唐人的诗。宋人留下不少传诵的佳句和优秀的诗篇,不能一概贬之为味同嚼蜡。连拗相公王安石都能写出:“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以之比照苏武“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太有意思了。此等诗置之唐人诗集中也是警句。还有朱熹《观书有感》的名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钱钟书的《宋诗选注》未选这首诗,我曾对他当面指出,我认为这是遗珠之憾。周克玉对古典诗歌“不薄唐人爱宋人”的态度,我是非常赞赏的。
        周克玉的诗,从音律方面看,有待完善。但他毕竟不是咬嚼之辈,我们不能对他过事苛求。他知道我有个老毛病,那就是谈艺论诗,出语峻刻,六亲不认,所以命我作序。但读他的《京淮梦痕》,竟使我对他的诗作产生了妒嫉,因为他既谦虚又透明,人品诗品莫不如此。他的真挚使其浅露不足诟病了。我心上梦断香销,既有“薄雾”,又有“浓云”,更“愁永昼”。老来贪、具虽泯,痴念犹昔,且又背负着诗之戒律与成见,我有什么资格对周克玉的诗指手画脚呢?
        我只想拈举两首将军的诗说明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请读《泰山述怀》:
       一
       铸鼎封禅未足豪 秦皇汉武亦鸿毛
       休夸一览群山小 珠玛昆仑比我高
       二
       情系人民天下泰 千年香火费疑猜
       天梯步步凭君踩 喜看英才拾级来
       请反复吟哦,这才是诗人周克玉。
        另一首题名《春意》,这是才二十个字的乐府诗。我批曰:“天籁,人品在其中矣。”又批曰:“以百战身,入自然境,得智慧,颁和平。”诗曰:
        一地绿色好,漫天云彩新
        风来花低语,叶摇万里春
        这就是将军诗人周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