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在线］胡弦的诗（５首）
作者：胡 弦
《诗歌月刊》 2006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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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蝴蝶的十一种方式
1
过程的确如此：
空中的门正被一扇扇打开
2
所有的秘密都不是秘密
——和舞蹈渐渐有了区别
不模仿
不在猜测中筋疲力尽
把内脏里的小火焰，一点点
释放在空气中
3
有时像书签一样插在那里
展示和阅读都是徒劳，被看
但什么也没看到
4
来自哪里？又将
回到哪里？
没有声音，在局部
制造小型风暴
或者
停在生锈的栏杆上，面对
苦凉的铁腥气
哲学的深渊
5
也曾拳打脚踢，在一双
捕捉者的手上
留下荧粉
留下光
把那手灼伤
6
相对于盲人，它是桃花
相对于聋子，它是一把假钥匙
相对于空气，它是古老的圣经
相对于猴子和猫
它是让人困惑的绕口令
7
给古老的命题插上翅膀
使身体变轻
吸食少量的蜜
少说话
再排练一遍吧，春天
多么美好
要从笨重的生活中提炼闪电
再从比喻句中抽回身体
然后，消失在空气中……
8
在生活和艺术之间
起伏
像血液在转身
用折痕对大地有所提示
——风的折痕
——公园低处的折痕
——薄薄的香气的折痕
折断的翅膀，掉落
沾满尘埃
9
在飞行中摆动，或者
突然转向
——把别扭的心再别过来
回到思考中
10
从结束，返回序曲
中间是它修长的腹部
——渴
但从不说出
只有被渲染过的幸福，接替它
继续飞
11
飘忽，但准确
它有自己的方式
其中一只消失
没有引起
一个群体的注意
——树叶在风中转过脸来
钉 子
现在我看见两枚钉子
一枚在工具箱里
一枚在墙上
一枚有点不安
特别是和锤子躺在一起
一枚曾狠狠咬了墙壁一口
从此被墙壁狠狠咬住
承载铁丝毛巾之类
依赖看不见的另一半
由此我想到第三枚钉子
一枚我一直看不见的钉子
完全楔进了黑暗里
没入水泥或木头的骨髓
它对世界的理解可真深啊！我想
像一种痛，如此强烈、持久
却让你难以摸到它
连折返的锤子也不能
由此我想到更多的钉子
它们到处流浪
它们是一个多么锋利的家族啊！
叩问，不停地叩问
进入了世界的缝隙
爱，并消失在那里
蚂 蚁
除非大河崩溃
带来无处藏身的自由
除非巨木倾倒、中空
几片绿叶掩盖的腐朽
除非碾死其中的一只
（哦，时间已不在那里）
它总是匆忙
它细碎的脚趾在飞快地踩弄
不留痕迹
但灾难一直在缓慢地聚集
除非被它叮上一口，带来
疼痛，以及自省的耳光
除非说服它
在黑暗的房间里点亮灯盏
除非我们也变得渺小
长出闪闪发光的好力气
否则
我们对蚂蚁仍一无所知
节 省
——怀念海子
你离去，为我们
节省下空气
这本该是你呼吸的空气，现在
苦难充满了我的肺叶
这本该是你生活的时代，但你
已抽身离去。舌头下的火
将一场对话提前灼伤
——我们的句子一短再短，
许多年了，失去阻挡
我们的列车一再提速
我们的时刻表，一直
比诗句有力
在那里，预感和结果同时出现
枕木低吟，让大地
有所感应
但一切又都归于沉寂
“安徽——北京——山海关”，多少悲欢
只剩下短短的间隔号
而你节省下来的车票
让一个迟到者赶上了钟点
他正朝车门挤去
他的背影是时代的背影
这本该是你生活的站台，但你
从站立的地方突然消失
现在，气流在那里旋转
每一声汽笛，都让那
旋涡中的疼痛突然加剧
怎样填补我们精神的塌方？
你离去，旅程
依旧拥挤
而我心灵的铁轨在生锈
红绿灯像节省下来的信仰，车厢里
旅客们又一次走得空空
石 头
1
怎样让石头写下
自己的名字？怎样
让山岗写下苍茫之书？
哦，也许一切都是徒劳
相对我们的命名
它另有自己的语法体系
——花岗岩、页岩、暴烈金砂，马蹄踢打的
粗砺山石……
相对人类的命运
它另有自己的裂缝和花纹
2
生活在继续。它破碎……
多久了，一块巨石在我脑海里
滚动
仿佛古老事物的遗体
紧随其后
一粒石子也在滚动
——它那么小
但它
在替庞大的事物打磨着灵魂
3
水滴石穿。相对于
时光的追问
它有缓慢的开口方式
我见过铜石、白花、青岩……密布
斑点、线丝……生命的尘埃
扩散
在它的心灵，那坚硬的空间中
有些事物从不降落
在江边，我见过雕刻的狮子、老虎……
它们弃恶从善
我还见过雕琢中的少女
……她们从不将任何人拥抱
——石头
从来不需要另外的身份
4
除非手握铁锤
除非冷
除非一再地叩问……
否则
我们怎样取出石头里的火星？
除非把它凿急了
谁来骂我们一声坏种？
除非像它一样沉默
否则
该怎样珍藏
玉、水晶、云母、泉水……
除非像它一样，怀抱
纯净的黑暗
否则
我们向谁学习
在寒冷中手持苦难的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