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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诗歌开花的夜晚
作者:何冰凌

《诗歌月刊》 2006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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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想来,那个夜晚,并不晴朗。天上没有星,但有一些幽微的光线,对应着人们心中的某种隐秘和颤栗,就像昙花开放,诗歌也是,它向来偏爱这暗夜的舞蹈。2006年元月25日晚,在合肥牧云人书吧,2005年度“不解”当代汉语诗歌奖的颁发,给诗歌,特别是民间诗歌,一个隆重的盛开理由。当晚,“不解”诗人罗亮在其博克日志中不无幽默地写道:群牛,策划了暴动。
       我们现在说“不解”诗歌,人们很容易就想到乐趣园网上那个生机勃勃锋芒毕露的诗歌论坛。实际上,早在十年前,“不解”作为一个事实上的诗歌群体已经存在,只是由于种种原因,作品一直未能结集,仅在别的杂志或者网刊上做过小辑。从1996年的《缺席诗刊》到1998年的《快感诗刊》,再到今天的《不解》,其间经历了较为漫长的抉择、酝酿、流产、重组过程。不断的期待、灰心和实验,也显示了民间诗歌生存之艰难,以及它坚韧的“草根”性情。这个群体的最早成员是余怒、沙马、宋烈毅、老黑、邵勇、大伟、潘漠子和黑光,后来陆续有周斌、鲍栋、徐勤林、苍耳、胡子博、丁振川、陶世权、牛慧祥、夏春花、冷丁等人跟进,再后来又有远人、韦白、贺林、阿翔、赵卡、广子、罗亮、程度、邱雷、张廓等的加盟。这个队伍目前仍在扩大当中,“不解”作为一个群体符号,以其开放的外延和内涵,接纳并蓄养了一大批具有独特气质、很容易被识别的诗歌写作者,他们在不长的时间内,提供了相当数量和质量的文本,以生命知觉和艺术直觉参与诗歌创造,并自觉与主流正统诗歌保持一定程度的疏离。当然,“不解”诗群在保有其个体写作个性的同时,有着某种创作上的共振和趋同,我把它理解为:世界观上的“冷眼看世界”,即“总是带着冷静、怀疑、不解的眼光来打量周围的世界,不愿或者说懒得去‘解’(解读、理解、理会)世界及其意义”(余怒:《关于不解》);诗学观上的“不求甚解”……即文本包含不解性,“对外在于艺术欣赏的解释的拒绝,或至少在文本中留有某种程度的意义的空白”,并同时“提供给阅读者文本接受时非解读性的语言上的快感”(余怒:《关于不解》)。“不解”的这种诗学理想,近似于德里达的“延异”(differance)概念,即意义被悬置,暂时缺席或不到场(absent)。对此,罗兰.巴特还曾借用一个葱头来打比方:剥完,你会找到一个大写的“无”。所有这些,均彰显了“不解”诗群在当下中国汉语诗歌语境中鲜明的后现代立场。
       还是回到颁奖会上来吧。先是论坛上持续一年的每月好诗力荐,然后经投票和激烈讨论,2005年度“不解”当代汉语诗歌奖产生,它被授给了中国安徽省安庆市诗人沙马。“不解”诗群在授奖词《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的沙马》中说:“不解”当代汉语诗歌奖第一次便颁给地域色彩极强的诗人沙马,不是出于一种地域的自我封闭和陶醉,相反,这一决定建立在对汉语当代诗歌现状作出全面分析和判断的基础上,建立在当代汉语诗歌本身的延展性的基础上。另一位“不解”诗人啊牛(牛慧翔)说:明年,年度诗歌奖也许会颁给一个热爱诗歌和有天分的诗人,甚至是一个未曾谋面的朋友。
       但决定在旧历年底颁这个奖,事情由虚拟的网络空间走向现实,确实带有一定的即兴性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与诗歌写作本身相类似。最初是周斌有了意向,电话里和余怒商量。接着元月21日晚,“不解”QQ群办公会议,讨论颁奖会相关事宜。第二天上午,芯片发短信来,说让我来主持,记得我当时还愣了一会,要知道还有三天就要过年了呀。是大仓促了点,像一场未婚先孕的婚礼,来不及慢慢铺张了。只在论坛上发了个贴,通知合肥的诗人朋友参加。“不解”成员也只有部分能来,比如邵勇,比如周斌……大伟在深圳,因为腿伤未愈,只能挂在QQ上兴奋着;鲍栋在成都,正忙着策划一个展览;漠子在北京,被七七八八的事务缠身,也未能成行;而本在合肥的阿翔,早已提前离开,到厦门过年去了。总是有一些遗憾的。
       24日,周斌到了。住在同学那里,写颁奖会的有关文字,他说:要把评委评语写得像广告词那样。看来这次,“不解”诗群不再满足于默默地写,他们要大声地说了。25日说话便到了,罗亮承担起接待工作,他汽车的后备箱里,搁了不少珍藏多年的古井贡。五点钟左右,约好在肥西老母鸡汤馆吃饭,人开始一拨拨地到。邵勇从张家港长途颠簸而来,十年不见,他已经长成了中年男人的沉稳模样,不再是记忆里那个落落寡欢的诗歌少年。一时间,我们姐弟俩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终于什么也没说。“从合宁高速转沪宁高速,公路两边,很多沉湎于雨水中的,不是树,是很多次相见”。后来,当我无意间读到他在归程中写的这个句子时,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诗人薄笨车客特地从舒城赶来,瘦瘦高高,斜背着一个大黑包,颇像个大四学生。不一会,余怒、沙马和路顺一行也到了。沙马模样清矍,和他的诗一样,有着直逼人心的朴素。我们是老朋友了,他依然还带着十年前那种谦和清朗的笑容。这位1958年生人的大哥境况很不好,患了病,下了岗,但有一样事他坚持下来了,那就是写诗。而我呢,却当了逃兵,翻看着那些打印诗篇,我心里惭愧极了。
       牧云人书吧灯火通明。主人老牧早已把二楼的会场布置停当,那些带有怀旧风格的原木桌椅,正默默地等待诗人和诗歌的翩然落座。《诗歌月刊》的主编王明韵到了,“不解”诗群的老朋友左靖和他的朋友陈宇飞和王吉祥到了,随着诗人张岩松、绿绿、红杏、邬云等相继到来,座位渐渐不够了,后来的人就站着,捧一卷沙马诗歌安静地看。我突然有一些紧张,这些年来,主持大大小小的各种联欢会、婚庆仪式怕也不下数十场了,但这种场合,却是第一回。又没有麦克风,说起话来没有底气,我竟有些结结巴巴起来。介绍完到场嘉宾,就请周斌来讲讲“不解”的历史,这家伙,京城呆久了,练得一张京油子嘴,像拧不上的水龙头,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接着由啊牛宣布获奖者,平时老不急的他,这回好像特性急,没等走到前台,就把他要说的那一句话说完了,大伙都善意地笑了。邵勇显得风度比较好,不慌不忙、掷地有声地念完了那篇授奖词。罗亮任务最重,他用家乡普通话宣读着长达三页的评委评语,脑门上亮晶晶的,显然是累坏了。评委们从各个角度评价了沙马诗歌:阿翔认为沙马“比较彻底地颠覆了隐喻传统”,从而取得了一种“厚重的质感”;邵勇说,老沙马乃引丹田之气,纵情大笑,描述并呈现自我感觉的“回声”;大伟觉着自己真正体验到了沙马诗歌厚实沉稳背后的阅读快感;鲍栋声称看见了沙马触摸世界时那片充满渗透力的水渍;周斌夸赞沙马的诗歌语言是一个看似“其貌不扬的历险”或“举重若轻的奇迹”;啊牛惊诧于他诗歌思维的朴素,以及这种朴素中包含的对于诗歌本身的洞见;余怒则更看重沙马诗歌中的“口语的、切肤的、亲和的、散淡的、原生态的质地”,他走上来颁奖的时候,真诚地说:“我是没有资格给沙
       马先生颁奖的”。诚哉斯言!诗人沙马以他自己特有的、持续的、沉静的、深入到汉语言内部的诗歌写作,赢得了这个奖项。这种民间的认同,代表着更真诚、更严正、更广泛的大众诗歌良心。让我们一起来听听他的致谢词吧:“在接受这个奖的同时,我也感到一些愧疚:我深知在“不解”同仁里有许多优秀的诗人,写出许多优秀的作品,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的作品在当今中国诗坛上也是十分出色的,我正是在不断地学习和借鉴他们的作品中获得一些进步的。我也深知把这个奖给我,是“不解”同仁及网络诗友对我的鼓励和鞭策。……现在站在这个领奖台上,我不得不提到一个人(尽管他多次拒绝这样做)——余怒先生,我能顽强地坚持了下来,并写出了一些较好的作品,与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热情的鼓励是分不开的。我的家境、身体、工作环境及经济状况都不好,我多次想放弃……他使我在寒冷的黑夜中看到光明;他能在我冰冷的躯体里注入热血……”多么朴素的话语,在座的人都被打动了。也许,正是那些病痛和贫穷的折磨,才使得沙马创造出了闪耀着日常生活“内在光亮”的不朽诗歌。正如《大画家传》序言里所说的那样:“让我们记住这个事实——伟大的艺术出自巨大的痛苦。唯有热忱地生活的人才能美丽地创造。”王明韵主编最后致贺辞,他首先向余怒对《诗歌月刊》特别是“先锋时刻”栏目所作的努力和贡献表示感谢,然后又盛赞了民间诗歌的生机与活力。当他说到真正的好诗在民间时,我们在心里是喝了彩的。
       随后是沙马诗歌朗诵会。大家都积极地参与朗诵,甚至书吧里的几位顾客,也被吸引上来,各人按照自己对诗歌的理解,用充满激情的声音演绎着沙马作品,表达着对沙马诗歌的喜爱。巴尔特在《S/Z》里说:“文学作品的诱惑,使读者不再是文本的消费者,而成为文本的生产者。”或者可以这样说,读者和作者一起参与了文本的创造,尤其当它由文字材料变成声音材料之时。虽然有人说,当下的诗歌是不适合被朗读的。合肥学院的王吉祥老师是语言方面的专家,精通N国语言,他先用德文现场翻译了沙马诗作《开始时》,接着又用英语朗诵了那首倍受追捧的《水仙花》,为朗诵会掀起了一个小高潮。余怒乘兴以地道的安庆话进行朗诵,另一位书吧的顾客则用枞阳话PK起诗歌,全场笑爆。我也乘乱用家乡的黄梅调唱起了安庆诗人沙马的篇什,当然,这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难,小时候语文早读课上,所有的课文,我都是当作流行歌曲或黄梅戏来对付的。
       沙马有诗,“一瞬间的人只存在于一瞬间”,但那个夜晚,诗歌开花的夜晚,却在我们心里留下了某种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