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赶路诗刊》
作者：佚名
《诗歌月刊》 2006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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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坚盈(一首)
旧照片
火车是玩具，不是空罐子
我们在里面猜谜语，看世界
造房子。年轻的摄影师
在车厢里老了，一双情人
的眼睛，开始在记忆里
失明。
他的体温还流淌着黑白。
广播说，各地方车站戒严
我知道，父亲还没有回来
石榴在梦中开花。
母亲没来月经，她把我反锁
在门外。隔着门，我们
同时歌唱，睡觉，和起舞
我和她，用两种颜色
画出同一个人。
我描绘眼睛和嘴巴
母亲描绘一对耳朵
电池被抽干。广播停止
我喜欢想象，喜欢
自己被分裂成两部分：
一只纸飞机，和一块橡皮糖
那时候，我会飞翔
苍蝇，蚊子，蛀虫
都很善良，它们都是
花艳的天使，是与我
相依为命的瘦弱的敌人
肖雨(三首)
道路以目
如果有可能，我想为
每天走过的路，拍部短片
就像埃里克·诺默的短片那样
没有背景音乐，只有日常的音响
我可能只拍清晨和傍晚
如遇堵车则马上收起镜头
我希望它是流动，不停滞的
我也可能，让镜头跟着一路下滑
或者就让它在一个位子。不动
人们走来走去。那些一掠而过的景物
我希望它们倒退时优雅而紧凑
两旁栽满梧桐树的街景，合适不过
这是一条神秘而悠然动人的道路
松动的路面，被车子压得苦中带笑
蹲在树坑边玩耍的孩子，泪眼莹莹
他的妈妈拎包和另一个男人
在说笑。我想将孩子的脸
作为短片最后的镜头
花布
我随意地剪下一块
就可以快乐地生活
一段故事
被拆开，分散在各个角落
小时候，我常想到花布的图案
天生就是那样的吗
还是让妈妈们找到了它
用上了。流传下来
被各种各样的人命名
春天
还是，这个春天
并且春天，不是现在才来
它一直都在
立春的早上
他对自己说：不要
对春天有幻想
春天，不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窗外，那簇迎春花
似乎开得很突然
黄黄的花瓣上
尘土依旧，只不过
他现在才看见
他只愿意现在看见
老德(二首)
好诗
我不知道你们
为什么如此忌恨他
又特别渴望知道他
每天用什么笔写诗
有关他的发言
你们耳熟能详
但放开喉咙
却唱不出他那美妙的高音
倒骑着毛驴
并不能回到传统
先锋到死
还是个绝望的后卫
要不仰面长笑喝酒去
采得野花带露归
伊人在水一方
弄得月光叮当作响
我想说
不著一词
也是好诗
沧桑
二十世纪 八十年代
一些事物 破壳而出 还有
一些事物 犹如图在笼子里的兽
奔跑 长吼 把牙齿咬得山响
以身试法 撞击栅栏
音乐起处 湖水向东流去
当当 钟声响起 二十一世纪终于来临
人们成群结队 走向大街为了
早日实现小康 都温文尔雅地
走进资本家的工厂 夜晚 有声惨叫
划破了窗帘 没有人在犯罪现场
而指纹 已远渡重洋 智者
归隐山林 指鹿为马 相约田园
而另一些人 躲进了按摩房
大街上 人群中 是谁缩着脑袋
而逢头垢面的行吟诗人 终于
在黄昏的街口出现
“我的心，为什么如此的沧桑?”
如风(二首)
杀狗
我准备好绳子
和刀
第一天狗没有出现
我只好磨了一天的刀
第二天狗还是没有来
我想也许是这狗
命不当绝
我打算等到第三天
如果这条狗仍不出现
我就原谅它
看月亮
坐在凉台上
看月亮
看它金黄
再看它皎白
孩子说
月亮有什么好看呢
上面没有房子
没有人和村庄
上面静悄悄的
一条狗也没有
我说
老子看的
就是这些
李晓水(一首)
一个电话
上午接到一个电话
让我大吃一惊
脑子里顿时乱了
眼前出现某个人的身影
并思考着如何应付她
她怎么可能知道我家的电话呢
如果以后她再打电话的话怎么办
不过很快，我的心又放下来了
是一个与她声音很像的朋友
问我一些事情
放下电话后
我呆了半天
几千公里外的她不知现在如何了
许多年不见，应该老了
应该有孩子了
那张曾挂满泪珠的脸
美丽得让人心碎
唉，人生无常
没什么是永恒的，匆匆一闪
都不过是过客
愿她生活得好些，有足够的钱
并时常感到快乐
唐不遇(二首)
我们不是铁钉
我们不走铁钉，是木钉。
会变钝，但不会生锈。
会断裂，但不会弯曲。
全腐烂，但依然尖利
埋伏在灵魂的树中。
我们不是铁钉，是木楔。
制家具时，需要提前
在木头上画线，凿眼，楔入，
而不能直接钉入
借助于一种爆发力。
仅仅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在一位巧匠手中
为了打制一件家具、一扇门
我们被榫接得
那么坚固，灵活：完美。
坟墓工厂
乡村变成了城市。
坟墓变成了工厂。
卑微的变成高傲的。
沉默的变成大喊大叫的。
我不知道在深夜仍然传来的
这些吼声，是机器
还是亡魂发出的——
那广阔墓地无数的死者
已附身于每一个
流水线作业的工人
带着被剥夺的愤怒和苦闷
生产出衣服、鞋子
此刻就穿在你身上。
张况(二首)
携老刀和安石榴回家
整个夏天，田野上的稻子都绿着，那是我爸妈的希望
青油油的，让我想起老刀身上穿着的迷彩服
熬到秋天，我携老刀和安石榴回老家作诗歌讲座
我们驾着马车穿过许多收费站，最终穿过故乡的一片金
黄
我说：稻子熟了，生锈的老刀能派上用场了
老刀说：把石榴稼接到那棵歪脖子柚树上，准能结一个怪
胎
安石榴说：你们都没病，倒像在写诗
诗人向一位乞丐弯腰
拎着一大包书，从佛山图书城出来
我准备乘坐刀路公共汽车回家
经过祖庙路时，我看见一位截去双腿的老乞丐
坐在一个角落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弯下腰，把两枚准备用来搭车的硬币
轻轻放进他的碗里
然后，直起身，步行回家
我知道：诗人是不折腰的
但为了不打烂那个已经崩了几个角的碗
我尽量把腰弯得低些
华秋(一首)
那一个是天使
一个年轻人赶往车站
等了四个小时
从下午两点到六点
知道要等的人已经爽约后
他到电话亭给哥儿们打电话
哥儿们来了三个，四人站在一起
都一样年轻、柔弱、紧张
眼睛明亮而咄咄逼人
他们四人继续在车站逗留
到傍晚，到夜晚，到看电影的人
带着梦游一样怅然若失的步伐大群地经过
有另一个人，出现在马路对面
已经三十出头，他们猜
那个人就是天使，因为每一个城市
关键时刻都会出现一个天使
唐欣(一首)
临夏
雨中的河州 一派青绿
河州的雨 一望无际
雨中的夏河无声流淌
雨落进夏河就不见踪迹
清真寺圆顶上的新月 把我们指引
我依次看到 花砖的地 水房
礼拜堂门前各式各样的鞋
以及长袍留须的男子
以及戴鸭舌帽的小孩
以及头巾包裹 只露出脸庞的女孩
她们的眼睛很黑笑容羞涩
还有锡做的壶 树下的毛驴
运河州为什么这样绿
这夏河和夏天有什么关系
我吃着羊油和蜂蜜煎成的薄饼
戴白帽的主人不停地给我的春尖茶续水
我听到奇怪而美妙的音乐
那是念经的声音 不知来自何方
此刻集市喧嚣 天空沉寂
我不是在阿拉伯 但此地正是
中国的麦加
李东泽(二首)
也许是偶然
李东泽这三个字
如果想简单
用微软可以敲字母1dz
如果隔几天再这样做
微软就会显示
李大钊
当然也许你还会是碰上
劳动者
接下来就是拉肚子
五六十年代
你们
不过是
一台复杂机器上的
零件
螺丝钉
石子
齿轮
白杨树
砖头
瓦片
大头钉
我爸听了这话
先是勃然大怒
后又失声痛哭
水笔仔(二首)
他们裹在秋风里
两个面庞清瘦的僧人
被来来往往的汽车
夹在马路中间
马路边渐次点亮的霓虹灯
照在他们被风吹皱的长袍上
他们裹在秋风里
东张西望，看来他们
不知要到哪家旅店投宿
如果他们步行到城外的西山寺
那么鸡啼三遍时
他们才能摸到寺门
街景
马路上，焦黄的落叶
随着车轮奔跑
有些缠在我的脚边
在洪都大道，我看见
路边的桑树在风中摇摆
这些矮小的树
叶于正面绿得闪光
风把它白色的背面掀起来
白多绿少
秋风不疾不缓
它们有序地变幻
房东(一首)
四把椅子
一把椅子上坐着李晓水
皱巴巴的外表 不拘的才情
和他一起赌牌人的心
像屁股下椅子的腿颤栗不停
一把椅子上坐着李钢
莽汉的险科学家的智商
崔健的歌从他的肺里吐出
变得比崔健还像
一把椅子上坐着我
抑郁懒散东张西望
太多的空闲令他饥渴
太多的外号令他迷惑
另一把椅子坐过黄狗
老鹰海猪等不是动物的人
坐过大侠医生流氓等
太异于常人的思想
三缺一 三缺一
四把完全不同式样的
南昌化纤厂的木椅子
对无常的命运不胜唏嘘
四把敦厚老实的木椅子
闻过多少人的臭屁
受过多少人的捶击
其忍辱负重的品性让我心生敬意
它们或许仍存活于人世
继续帮助我的旧同事
恢复太易消耗的体力
或许早已变成垃圾废物难以寻觅
事实上，四把椅子
差不多十年前就各奔东西
前三把到了广东
后一把仍留守江西
任意好(二首)
换个球!
不管你是故意的
还是无意的
只要你踩错一脚
对方就不会再和你玩得畅快
不信你尽管试着把体温从38度升高
到摄氏100度
用沸腾的血把对方整个抱紧
你抱得越紧，凹下的部分
越向外扩大凸现
你无需惊喜，只要还没碎裂
凹下的特有99％可能会凸回来
请注意剩下的1％
那些肉眼无法看到的痕迹
随时在影响整个游戏的质量
如果还想合拍
你得准备再花7毛钱
买个新的
我说的是
那些老把爱情当成乒乓球一样
圆润而脆弱的人
在星级宾馆住了一夜
地板很干净，桌椅很干净，床铺很干净
墙壁很干净，洗手间很干净
玻璃窗射进来的灯光也被过滤得干干净净的
住进宾馆时，我惊恐于自己成了唯一
不太干净的物体
脱袜子真是一大享受
东一只，西一只，湿辘辘的像滴着口涎的
蟑螂，恣意地把干净的一切戏弄捣毁
我喜欢这感觉并且相信
这种恶劣的心理不仅仅是我一个人
隔壁的老李说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躺着
岂不浪费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好夜
我说世上哪有绝对纯净的瓶子
只是对下岗女工的那种同情心并不是
人人都有的……
有些地方天天消毒仍然无法灭绝细菌
换个角度说，青菜罗卜藏几条虫子
人们反会放心那是绿色食物
大多时候我宁愿让老鼠偷偷行动
饥不择食的猫半夜尖叫更加呛人
我们仅仅是在某个角落中借宿的过客
在这干净的地方吸一根烟也无需多大理由
明天一定有另一个人与我一样
故作一番镇定之后，拍拍轻微混浊的行囊
干干净净地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