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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随笔]飞行的弹片
作者:魏海燕

《诗歌月刊》 2006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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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流水帐
       学会如何躲避内心的子弹,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突发事件。临开车之前,看见妈妈红了眼圈,我迅速转身回到座位上,想自己是不是有些残忍,却又不得不如此。
       车开了便不停打电话,左闪右躲,为了不被那些弹片击中。原来每个人都有一件防弹衣的,只是没想到我的那一件也可以这么坚固。
       临座的男孩把头埋进胳膊里,我希望他是在打盹儿,他的女朋友在车下。爸爸在车下拼命挥动手臂,我平时很少和他说话。我把手机的翻盖开开合合,把书拿起来又放下。
       子弹擦着火车的头皮平行地飞,不落地,它们会像水珠一样在半空消散。田野是摇晃的背景。
       人的大脑比耐力有限多了,至少我是这样。就好像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各种各样的为什么,我都无从回答。我只知道那些洞口所在,却不知道里外究竟有没有大小之分。
       但愿我还能写得出诗来,临走前揣上的几个半首的稿纸,现在依然是老样子摆在面前,觉得有些无颜(言)以对。想着刚才朋友的电话,她说白天挤颜料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哭了。
       在六平米的楼梯间里,就好像躺在齿轮与齿轮的夹缝中,上上下下的脚步像坏掉的钟。其实钟永远都不会坏,只不过突然注意到的时候容易产生错位的感觉。喝口水,想着她在十八层高楼上空空荡荡的画室里面,我是从那里下来的。我们曾经同去天山牧场,隔着河看哈萨克人的马群。现在她贴着天空,我贴着地面,我们大相径庭,我们如出一辙。忽然又想起《爱情万岁》里的的三个角色,一男一女同时爱着的男人是摆地摊的,女的是房地产经纪人,而那个同性恋者是骨灰墓场经销商。
       夜里做了两个噩梦。先是梦到许多鬼魂,逼着要我交出所有的日记。他们有很多办法让我做这做那,每当我转身回来时总是惊恐地发现我的秘密心脏不见了。那些鬼魂是怕光的,有的没有头,有的没有手臂,揭去衣服他们就会化掉,但是他们太多了。
       挣扎着醒来之后重新睡着,梦见被一个凶狠的女人抓住。迎面有一只猫一样的精灵,大大的眼睛射出蓝荧荧的光,当它盯着我时我就突然有了恶魔一般的力量。我将身后的女人抓出一道道血痕,她逃到另一群人当中,而那群人受了精灵的目光之后也扑向她。我和精灵站在一处,望着那个女人恶毒地笑。
       凌晨三点,再也无法入睡,把电话抱在胸前,好像那是护身符。
       其实可以出去走走的,这边的风景还不错。以前外出写生的时候,每到一个地方总希望多住一段时间,好体验得更多一些,现在就算是如愿以偿了吧。
       粗心的我揣上家里的钥匙就出了门,听见咣的一响才意识到拿错钥匙了。急急忙忙跑去几家钥匙店,都说不能开锁,其中一位店主指点我去旁边一家发廊。疑惑地走进去询问,发廊女子找来她的男友,那男孩去找他的父亲。等待的间隙和那女子聊天,问她溪口有多远,她说不清楚,原来她也不是本地人,是跟男朋友来这里的。我看见天上的云慢悠悠地走着,转到山背后。
       锁很快就打开了,顺理成章,就像江水从上游一直流到下游。我没有还价,瘸腿的老锁匠和他的儿子很高兴地走了。今年没有涨水,不用抗洪,这真值得庆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感激总夹杂着歉疚,也许有歉疚感是好事情,它使人们之间有所关联。
       下了一阵雨,然后出了大阳,然后又下起雨。远山是青幽幽的,楼上的女孩反复听莫文蔚。我想他们在干什么。哲别在办公室里,能人在地铁站上,剪刀在鱼缸之间,老鱼和匪君子在路上走着,萧飞来无影去无踪。这些想法真的很有意思,就好像我看到去樟村的车就想起篱笆,而站在外滩,记忆就会溯水而上。
       啃一口桃子,想着上帝是不是也经常搬家。昨天那个像山的女孩将手里的毛线织了又拆拆了又织,她说她想每天回海边的家。我说你家那边风景一定很美,她说还可以吧。我今晚带桃子过去,她却不在。这里的桃子很甜,咬一口,蜜汁就流下来。
       一只长脚蜘蛛爬到了床头,我没有打中,留下些隐患。我想,晚上要少喝水,少吃桃子,因为外面很黑,厕所很远,而且蜘蛛很多。我比较害怕活物。当然死的也怕。
       其实蜘蛛不是子弹,蚊子也不是,老鼠、蟑螂、漂泊、孤独都不是。但子弹是存在的,我知道这一点,所以避开的时候甚至有些刻意了,比如,去设想牵着一只鸵鸟走来走去,春雨说给一只鸵鸟蛋让我孵。
       已经花了几页备课纸来写这些,接下来该让它物尽其责了。而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提醒我,钟的秘密心脏仍在十八层楼的高度。
       一种焦灼,它从未射出,也从未击中。
       二、一点追述
       在德钦的时候,住在一位活佛家里。活佛的姐夫是明永村的村长,那晚有一位云南社科院的(可惜我忘了他的姓名,姑且称他老胡吧,希望他不会怪我)带了录影机去作访谈。村长告诉我们,这里的藏民家中挂的都是毛主席的画像,因为他使藏人的地位与汉人平等了。我想起沪沽湖的摩梭人家中挂邓小平的画像,因为他是给他们带来好日子的人。
       老胡经常来这一带,录下藏民们劳动和生活的过程。他说,你可以从他们走路的姿势中看到一种最本质的生活。听他们劈木柴的声音,一下一下都是积淀。
       那几日正有一些日本人来寻找几年前全军覆没的登山队员,老胡同时也做他们的访谈。夜里看不见雪山,只有几点灯火在冰川脚下,仿佛能听见来自内部的隐隐约约的爆裂声。
       现在想起这些奇怪吗?我正在为学校设计主页。web有技术环境的限制,要在局限中找到可能性。
       听见滴水声,抬头看到窗纸,居然能把日光灯的白色光分解成彩虹。
       我想,我们是可以听见颜色的。比如知了的叫声从远处漫过来(夏天快要过去了),直至走到树下,蝉鸣笼罩头顶,就仿佛是一种灰绿逐渐变得明亮和青翠,同时演变为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桔子,有橙黄的轮廓。还可以听见符号的声音,比如问号是“叮”的一声像三角铃,惊叹号是“笃”的闷响如西瓜跌破,省略号是蝌蚪的尾巴轻轻划出的细微水波声。
       将毛巾拧干,关上窗。昨天夜深人静的时候被一只硕大的飞蛾吓得失声尖叫,这真令人羞愧。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好觉,放一本书在脚下,飞起来就不会孤单害怕。
       活佛也做旅游生意,他开车带我们去梅里冰川,有时也载一些客人去西藏。他说话不多。
       那日我们已经回到穗钦镇上,可是没看到雪山面目我心有不甘,那一带多雾,雪山难得一见。我决定步行去飞来寺——丈量距离是最佳的体验方式,目的地只是一个虚设的靶子。或者人本身就是一些散乱的子弹,贴着地面缓慢地飞行。当时天是阴的,路上还飘了一阵雨。走了两个小时之后云破雨住,传说中的神山像一幅画挂在天空。抬头可以望见雪峰之顶,低头可以望见脚下的明永村,在它们之间有云雾隔着,火光在朦胧处。
       敲出这样一些文字,有点声东击西的感觉。是出于一些迷惑,原因总是在洗走,而把结果抛出去,伸出手就可以接住卑微。最关键的是说还
       是不说,这个问题同生存还是毁灭一样重要和无关紧要。无论如何要付出一些什么,这是唯一的答案。因为时间有许多缺口,我们会为所看到的庆幸,同时又会惦记那些失去的部分。
       我们的肖像以许多方式向四面八方飞开,在上一个瞬间和下一个瞬间。把镜子转过去,一切是否可以在想象中还原?而我的相册里只有活佛的背影。我教他的小儿子用学习机打字,照片上一帮人围坐着看黑屏的电视机,有些可笑,也有些神秘。
       三、缺席的子弹
       想起一篇小说,某人每次回家总是看见一尊丑陋的小雕像蹲在角落里的柜子上,十分厌恶,总想把它扔掉,直到有天扫地时不小心将它碰到地上,摔碎了。雕像没有了,不见了,再也不会看到它了,此人十分高兴。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却一天天烦躁起来,因为角落里的柜子上是空的。他究竟是为那个怪物的消失烦躁?还是为它已进入内心再也无法扔掉而烦躁?
       萨特说,人们说话是说出了并不想说的话。被我省略掉的那些东西在夕阳下拉着长长的影子,使旷野更加空旷,不在场者是传统中国画里的空白部分。
       一些东西就像是玻璃门,总有人会不小心撞上去,甚至一再地撞上去。“玻璃是透明的”,这也是一部电影了。不过大多数人会慢慢学聪明,或者长点记性。
       有人说人间是一出舞台剧,可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总会觉得那些星星是幕布上的针眼,透着舞台的灯光。戏剧在天幕那边上演,人间只是后台。后台是真实的生活,所以生活还是生活。
       那么让我们看一些关于星星的说法:阿根廷北部的皮拉加印第安人认为流星是星星的粪便,这种比喻显然不那么浪漫,却形象而有趣。不过我更喜欢埃及人对大阳的描述:旭日凯普里是巨大的甲虫,,推着日球,就像蜣螂推着食物去储存。
       好吧,屎壳郎出来了,幕也就起了。瞧我的想象力多么有限,天一亮就看不出幕里幕外之分。所以,我其实也是总去撞玻璃门的笨人。
       怕做噩梦还要买吸血鬼的书来看,把它放在枕边,不知今晚会发生什么?在这里,我听到自己被奇怪地称为“引进的人才”。
       因为天上会掉陨石下来,就曾经有人断言天是由石头构成的,糟糕的是那人是自然哲学家,不是诗人。不管怎么说,史前的巨石柱是向天空伸展的,而伊斯兰教神殿中珍藏的陨石则代表着大地。真主告诉人们这圣石知道天上地下的一切事情,但我在搞清楚这些问题之前决定草草收场。我必须先去关心那些在场的,然后再试试看,用那些子弹去射那些玻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