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七色琴弦]沉默的诗意(七章)
作者:鸣 铎

《含笑花》 2008年 第03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1、毛笔
       在一些人的手中,人生,被一支毛笔抒写得端端正正。
       接近毛笔,世事已过千年。竹子做的身躯,节节虚心。仍是谁一生行吟的精神家园,挺拔在灵魂之上的一行诗?沉默着,悬挂笔架,拈笔在手,狐毛鼠须马尾,深入砚台,如沧浪濯缨,摇曳于酒兴和激情之中。
       真草行楷,横竖折钩,汉字,像一瓣瓣液体的黑色火焰,在纸上燃烧。
       只能活在拇指食指中指之间,毛笔,逐渐在记忆中走失。
       从标语到广告,过去沦为政治的工具,现在,被商业偶尔采购,用黑黑的墨汁,夸张大出血。一些从未与毛笔打过交道的人。心血来潮时,也喜欢把中堂斗方、水墨丹青,拍卖成装饰。
       如今,手指只沉缅于键盘上的舞蹈,移动鼠标。搜索规范的字体。岁月的纸页已经发黄变脆,那些筋骨和神韵,被錾子镌刺在石头上,比岁月沧桑,比苦难深刻。
       毛笔,蛰居在时间的沉默里,能让童年远离形形色色的玩具,在临摹中,成为稚嫩的肉体里,一节渐渐血质丰沛的骨骼。
       2、残墟
       尊严被暴力毁坏,便成了永远的疼。
       在一个缺乏钙质的庞大帝国的锦袍上,一截墙堞,点缀出苍白的奢华。以剑说话的乱世,美,随着一把大火坍塌。坚固的堡垒,被战争夷平。
       谁能抚平破碎的疼痛?片片殷红中。每条伤痕,深刻如历历可读的碑文。
       和平的黎明,沿一地狼籍升起。
       灾难,沉默在历史的阴影里。
       块块碎石瓦砾,垒成生命的基座。一簇簇野花在风声的缝隙里,年年昂起嘹亮的头颅。久远的警示、渐浓的春色,早已写意在精致的门票上。供游人品评浏览。
       在悲壮的死亡后,生存,竟成了残墟的另一种悲剧。
       石头,依然残留血与火的余温。
       在英雄倒下的地方,残墟,夹在城市立体规划图中,抵抗休闲城、商业步行街、路边小摊发动的一次陌生的侵占。从衣香鬓影、喧哗市声中,从软绵绵的流行歌曲中,一次次被吵醒,残墟抚摸结痂的伤口,渴望摆脱门票和相机的追剿。去寻找当年那个击败了自己的对手,情愿在再次交锋中,废而不弃的躯体,以完美的消失,接近天籁之声。
       3、茶杯
       在诗歌的左边,在夜晚的深处,一只茶杯,是温暖我的密友。
       一次次,我用手吻它,用唇浅抿一盏经过人工制作的春天。
       目望茶香浮满出租屋,我似乎听到一根根日渐锈蚀的骨头上,正有一抹翠绿拔节。
       远处的长街上市声喧哗,一辆辆轿车把许多人载进高消费。迷离壁灯光,煮沸一樽樽欲望。
       面对茶杯,我把心情打扫得干干净净。
       在冷水泡茶慢慢浓的漂泊岁月里,茶杯,独立于三餐之外。为我的精神加餐,滋润灵感的种籽、相思的胚芽。使情感的稿笺上,悲能有泪,喜能有光。
       其实。我在这座城市早已形成了一套生活定式:白天谋食。夜晚写作。泡旧书摊。听过路风声。裁剪一帖月光为乡愁镇痛。编发几条短信慰抚妻儿的思念……这是否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止渴?
       为孤寂的身体续上一杯温暖。茶杯离我一尺之遥,春天就伸手可握。因此,我把洇开的茶叶看作取暖的火焰,漫长的冬夜里,合上杯盖,梦便不会冷却。
       红尘和禅境,只隔一盏茶香。无法六根清净的我,手握茶杯,也能淡定入神,像嶙峋枯石,抖落内心的枯枝败叶、雨迹雪痕。
       在远离家乡的地方,从世俗牵绊的琐屑中抽点时间,把隔夜茶倒掉,把草稿删改完整。日复一日,茶杯介入我的庸常,让我慢慢地开始懂得热爱生活,并且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将漂泊岁月濯洗得瑕疵全无。以及用烧沸的水为诗句淬火,使诗歌映照灵魂,这对于我来说同样至关重要。
       4、旧课本
       从中间翻开,就是一对翅膀。清脆的笑声,飞翔在手掌的天空。
       一段精致的梦想,遗忘在角落。
       拍掉封面上的灰尘,像洗涤灵魂的衣裳,歪歪斜斜的名字,写在上面。至今还没有长大。
       童年,留在一隅暗淡的时光里,潦草,却又完完整整。
       岁月是一本没有封底的书。
       手指,沿一种遥远的指引溯游,像抚摸一种命运。旧课本,我最初的精神方舟,在衣食无忧的日子里,载着我度过心灵饥馑的年代,走到纯粹的蔚蓝下。阅读辽阔。
       生命中总有一些东西,被我们像把影子扔在黑夜里,在漫漫的沉寂中等待阳光。
       偶然捡起旧课本,我发现那些不老的文字。依旧清清晰晰,墨香漫溢。默默背诵,体内的每根脉管,传来它们丁丁当当的笑声。
       静坐在充满了童真的笑声中,我开始打扫心灵的每一个角落,清点有多少珍爱之物,在用过之后被束之高阁?多少宝贵的光阴,在过去被我当作废品卖掉?
       有谁,能把岁月回收?
       5、衣柜
       款式不断更新的时装,走了一批又一批;
       棉被、床单,被主妇按时抱出来,洗个澡,挂在竹竿、阳台晒晒太阳浴。
       只有衣柜,还站在原地,或坐在自己的影子里。
       一旦被人搬来搬去,衣柜心知肚明,主人是在强迫自己,把条件优越的位置,让给衣着光鲜的年轻兄弟。
       作为家庭的一分子,衣柜,很少有机会开口说话。有时也想提出一些要求,嘴巴,却常年被铜锁锁住。
       如何阻止老鼠、蟑螂的偷袭。衣柜陷入更深的沉默里。时刻警惕着。即使被尖牙利齿咬得遍体鳞伤,也不会像玻璃尖叫声声。
       只有在墙角的虫鸣中,发霉的心情,才获得偶尔的轻松。
       柜门上的镜子,是衣柜的眼睛。
       每天目睹主人站在面前,试衣,梳妆,掉头而去。在浓浓的樟脑丸气息中,衣柜蓦然惊觉,皮肤已褶皱,骨质已疏松。
       而当主人像自己涂抹护肤品一样,把油漆涂满衣柜全身,覆盖一段已生锈的岁月,太阳抚摸衣柜的笑容,那缕感恩的眸光。真实得令人心痛。
       6、残局
       棋局睡了。棋子醒着。
       纹枰上黑白对峙,浑沌一片。智慧通达的古人把内心的战乱排列成旷世奇局,让苦吟者一夜白头,自负者折腰、扼腕。
       黑为乾。白为坤。
       一局珍珑高矗,这庄严的独裁者戴着冷酷的面具,期待着在一场真正的生与死的冲突中感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快感。但谁能统计,有多少人陷入盲点深处而想入非非,一直不能自拔,重蹈再次败给自己的覆辙?
       角斗士走了,古罗马竞技场已成了旅游景点;
       金戈铁马远逝了,城堞关隘业已荒草凄迷。
       而棋还原后,方格。就成了空洞的疼。
       一室的空,一室的静。人走了,影子还在。在永恒的沉默中,一枚枚圆圆的、小小的棋子。竟是始终不能圆满的梦想和生命无法承受之重。翻开血泪交织的棋史。我总能看见一些长歌当哭的身影,把压抑的叹息啸作窗外的一帘秋风苦雨声。
       泛黄的棋谱是生命沧桑的原色,岁月的尘屑越积越厚。时间死在台历上,谁能让这局棋起死回生?
       大象无形时,往往也能曲径通幽。用秩序和章法构筑的金科玉律,正解只此一手。
       无欲的人高瞻远瞩。无念的人返璞归真。
       人生没有和局。以捕杀谋活,靠劫争求生,谁穷尽一生苦觅无上的心法,然后两指轻轻一叩,从错综复杂的棋局中破解玄机,就如同打开了内心辽阔的宇宙,享受一种精神的飞翔。
       交替的棋子平铺直叙惊险迭宕的情节,智慧闪烁凛凛寒光,顿悟者发现玄妙之门其实是虚掩着的,通天大道由梦境和伤痕组成。
       静为阴。动为阳。
       有人独踞无忧角,为什么倒像身陷囹圄?走出定式的人。人生开始天圆地方。横亘于前的棋枰,是谁的地狱?谁的天堂?
       又使谁摆脱羁绊。独上高楼,俯瞰茫茫尘寰、芸芸众生?
       棋子死了。棋局活着。
       7、江岸望远
       如何倾听九月缓缓升高?群峦跃过夕照。大河吮含斜阳——在梦幻般的喧响中,秋风扫遍潇湘,我屏息而来,所有的遐想,没有超过那朵憩息树梢的风的重量。
       在我左肩,苍穹,开始黑鹰一样沉默着。
       总有一些时辰,事物纷繁如过江之鲫,独坐江岸,内心的旗幡仍在浴火而舞,我只能感应熟悉的歌谣响起在重峦叠嶂之外。一望三千里的家园呵,大地坦荡如空空的胸襟。随便抓起一把泥土,都能听到大地的叹息。
       谁以一双望远的眸、一只卜卦的手直中要害,从遍地升起的暮色里抹平时光的噬痕?
       人在静处。生命比生命平和,命运比命运真实。我知晓卑微的泪水是另一种白色的污染,硕大的花朵浮华如赞美,体内芳香淤积过多的人早已摇摇晃晃地走了,我才能目睹荒草枯枝像病句被风一一删去。
       只有大地是公正的。
       人离开后,风就吹过来了,河水不动,水底的天空像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