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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林]老王想退休
作者:张邦兴

《含笑花》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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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还差几天,老王就满50岁了
       老王是县教育局的党委书记。他之所以想到要退休,是因为一时的冲动,也是因为长期心中困惑。他之所以冲动,是因为这么一件让他始料未及的事。
       那天一大早,他听说自己当校长时的一个同事生病住院了,就抽空买了水果去探望,他从交谈中得知:那位老师所教的班里有一个学生在校被大火烧伤住院,已经治疗了一个来月,植了两次皮,还需要做第三次,甚至第四次手术;孩子从外地来打工的父母和学校东拼西凑借了三万多块钱,现在再也无处可借了,可孩子的治疗还需要不断的用钱,并且因为眼下无钱可交,医院已经停药两天了,那位老师就是因为这事急火攻心连病带气才住进医院的。
       他感到这不是小事,于是,由于动了恻隐之心,就去看望了那个学生,又赶回机关发动干部职工捐款去给那位学生做手术。
       为这事,局里那位曾做过老王的下属,年纪比老王整整小了10岁的张局长大动肝火,骂老王小题大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头脑发热想出风头。
       这事人命关天,怎么是小题大做多管闲事呢?老王也急了,他一急就也拍着桌子说:不干了,要退休。可是对方却争锋相对地答:“想退可以,只要你递申请。我们马上就批。”
       老王的本意只是想吓吓张局长,老王谅他也不敢批的,因为一方面他是全国教育战线的模范、先进,工作上无可挑剔;更主要的是他年龄还不到,这事是有政策管着的,张局长没有这个权力。
       哪曾想,那天下午张局长还真就招集几位副局长去研究老王要退休的事,并且很快就让赵副局长通知他:只要把退休申请交上来,局里当天下午就可以提出批准意见并报县委组织部。
       “我不是还没到60岁吗?”他惊愕之余,心存侥幸地试探道。
       “我们是边疆县份,最近出台了一个结合本县实情的政策……你只要交申请就行了。”
       “为什么我不知道呀?”
       “有必要让你事事知道吗?”
       老王傻了。
       2
       这退休申请是写还是不写呢?老王开始心烦了。不过,他没忘记那个急需用钱的学生。为此,他一咬牙,到银行取了一万块钱,给那个学生的家长送去。并嘱咐道:“你们赶快跟医生联系,快点给小娃做手术,有哪样事情尽管来找我”。
       办完医院的事,老王是否写退休申请的事儿也逼着老王不得不认真清理一下思绪,于是就请了公休假,回家约上老伴,当天就回了乡下老家,他一是想去乡下散散心,再就是清明节要到了。也想去给故去多年的父母扫扫墓。
       从县城到老王的老家要乘个把小时的汽车,还要走半个小时的山路。
       下了汽车,他携着老伴上得坡来,立于一棵绿阴匝地的麻栎树下,一边撩起衣服的前摆扇风,一边放眼望去,但见近山叠翠,远山含黛,一山一山恰似一排白天边涌来的绿色波浪,一直绿到远天与大山相接的地方。从寨子中蜿蜒而来的山路。在山梁的绿树间时隐时现,仿佛谁无意间扔在山间的一根麻绳,一头拴着小村,一头拴着远方。
       想当年,老王就是从这条山路走向山外的。三年中师苦读,毕业后他被分到了紧靠中越边境的一个叫巴茅冲的山村小学。
       往事不如烟……
       与老伴踟蹰而行,也就是二十来分钟,他们来到了村后的大榕树下。小时候,老王的童年有很多时间是在这棵树下度过的,他和小伙伴们在这里游戏、在这里小憩、在这里听老人说古、跟大人到这里膜拜……他们曾经在树下放飞过许多美好的理想,也曾立志要像大榕树那样,虽生在穷乡僻壤,也要凭借充足的阳光雨露,长成参天大树,长成栋梁之材。
       “坐一下吧,反正到家也还早,说不定大妹她们出山还没回来呢。”老王招呼老伴。
       “一棵树/仅仅一棵树/却成就了亘古秀色/小村用她做日子的背景/旅人用她做眼球的封面//一棵树/仅仅一棵树/却成就了超然灵气/村民用她做生活的绿阴/山水用她做岁月的名片。”老伴轻声吟诵着,找了块光洁的石凳坐下,仰望浓密如云的树冠。钦羡之情溢于言表。
       “你倒还记得,我写的我都记不全了。”老王早年回家有感而发,曾就这棵榕树写了一首诗发表在市报上,自己忘得差不多了,老伴却在这时一字不差地吟诵出来,多少有些令他吃惊。
       “咋个会记不得,其实你早些年的诗写得很不错的。前些年那么苦、那么忙,你都坚持写诗,这些年时间宽松了,你倒不写了。”
       “年纪大了,没有写诗的激情了。都到了要申请退休的年龄了。”老王慨然长叹,心里不由得生出几丝隐隐的失落。
       3
       老王刚参加工作时的巴茅冲只有三十多户人家,村前的小溪就是国境线,村里的学校办得有一、二、三年级各一个班,每个班五、六个,十来个学生不等,全校总共只有一间土坯房,楼上是老师的住处和伙房,楼下就一个教室却塞了三个班,一个班坐成一排,几块土墼搭上木板就是课桌,上一个班的课就叫另一个班自习,再叫一个班做作业……工作与生活都极其不易。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却埋头教他的书,十来年下来,所教学生当中硬是出了两个大学生、三个中专生、七个高中生。凭着这一点,他被提拔成了麻栎堡完小的校长。在麻栎堡完小三年,他又把这所在全县一直处于下游的学校变成了上游学校。再三年后,因为中越边境战事吃紧,很多边境学校不得不停课,学生面临失学。老王又临危受命去边境上办帐篷小学,把那些散落各地的学生集中起来就读,从而在全国一举成名,获得了全国优秀教师、全国模范校长等荣誉,此后一路绿灯,由中心小学校长而中学校长,由中学校长而县教育局副局长,由教育局副局长而城关镇镇长、党委书记。
       在城关镇镇长和党委书记的任上,他抓住当地资源丰富又有县城市场可依托的优势,引进资金、技术,办起了冶炼厂、饮料厂、矿泉水厂等十多家企业,使城关镇一跃而成为全市的工业强镇,就连市政府所在地的文华镇都不断派人到他那里学习;市、县领导更是隔三岔五就来他那里调研,每逢市里召开工业方面的会议,都少不了他的主题发言。他俨然就是全市工业战线的明星和旗帜。
       可是就在县委书记找他谈话,明言让他准备担更重的担子,外面也盛传他即将担任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时,却莫明其妙地来了一纸调令,任命他为县教育局的党委书记。此后不久,现在的张局长也从外系统调入教育局,担任分管行政事务的副局长,他们之间的合作也就由此开始了。几年以后,他和局班子的其他成员,竭力向组织推荐这位年富力强的下属任局长。可是,张副局长变成张局长以后,就一改以往的行事风格,凡事大包大揽,独断专行,他这个党委书记也就逐渐形同虚设了。反正是行政首长负责制,老王也懒得与他争什么,倒乐得个自己清净。老王常想:只要他不要太过火就行了。正在红得发紫的年轻人,往往是有着极强的权力欲的,由他去吧。
       4
       老王和老伴迈进家门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坡。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大妹从耳房的灶间里跑出
       来看究竟。“哥,嫂。没听说你们要回来嘛,咋个突然就到家了?也不事先说一声,我也好叫家良去接你们。”家良是老王的妹夫,小弟也外出工作后,老王就让他们过来和老人一起过,如今老人们故去了,他们的儿女也都进了城,这老屋就只剩下他们老两口了。
       以后几天,老王天天领着老伴在村子周边的山上和村前的田坝里转悠,家乡的山,家乡的水,甚至记忆中曾经非常熟悉的牛哞鸡啼,也确实给他带来了几天的好心情。
       他两口子回家的第五天,在市文化局当副局长的小弟携他的妻子回来了,在市农科所当技术员的外甥也带着他的女朋友回来了,家里免不了又热闹了一番。
       当晚,当客人们陆续散去,女人们也陆续各自睡去了以后,老王就把话题引到了与教育局长发生冲撞的事情上来……
       “哥,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就是心太实,不会转弯,不知进退,不会看势头,不会多问几个为哪样”。“你想啊,好事都让你做了,他们哪来的政绩,碰到这种事,如果走了该走的程序,不要做到他们前面去,保准就能皆大欢喜。”
       “这跟政绩有关吗。还要走什么样的程序?我主动做这样的事不仅是我这个党委书记的职责,而且也是为他这个主要领导分忧呀!我主动把工作做好了,应该是在工作上对他的最大支持,怎么倒出力不讨好了?”老王被小弟一席话说得云里雾里,愈发糊涂了。
       “你看你,还是不明白,遇到这样的事你不报告就抢先做了,二天领导表扬你还是表扬他,新闻里报道你还是报道他?”
       “我没想那么多,我当时一门心思就想赶快把事情给办了,救人要紧呀!”老王尽管还不太明白,但心里已经有些震惊。
       “救人是要紧,你乐于助人也没有错,你错就错在不动脑筋并且跑到人家前面去了,说起来,这样的事你以前还做的少吗?我是提醒过你的,你就是不善于总结经验,吸起教训。那回你们机关给灾区捐款,人家张局长才捐了一百元,你倒好,紧跟着上去就捐了五百元,众目睽睽之下你这不是打人家的耳光吗?还有那回你带党员去扶贫点慰问,你去看那个百岁老人,你给了人家三百元钱的过年钱,你晓不晓得在你前面就去过的张局长是空着手去的,当时就给老人两件大家捐的旧衣服?为这事张局长就很不高兴,对你不满的话都传到我这里了。
       “这就奇了怪了,我掏的是我自己的钱,他凭什么不高兴,他要有爱心,自己也多掏点不就结了吗?”老王心中有些不满了,对小弟的话他确实不敢苟同,他暗自在心里发问:人们这是怎么了?
       “哥,我说句不怕冒犯你的话,说你是木头脑袋你还真就是木头脑袋。你再想想,为什么在你们教育局人家都说你不合群,平时吧,唱歌跳舞你不会;搓麻将斗地主来点小意思你不参加;泡脚桑拿按摩你又不去,你叫人家怎么跟你打堆?那次,你们张局长上市委党校去学习,叫你在家主持工作,好了,这下你倒把权力用足用够了,赵副局长回丈母娘家用趟车你喊人家自己掏油钱;杨副局长接待来客超点标你叫人家自己付超标部分的账……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太守规矩、太清廉。你叫人家怎么跟你共事?水至清则无鱼嘛。”
       “行了、行了,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见小弟越说越起劲,老王已经面露愠色。
       “哥,你不要不高兴,我们这是谈家务,也只有弟兄之间才能说这种话。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么个社会,你太与众不同了就会被别人视为另类,就会为人家所不容。再说远点吧,你被考察当工业副县长那次,本来你就是第一人选,当时多少人都劝你抓住机会多到书记、县长家走走,联络联络感情。可你是怎么做的?书记到镇上调研你招呼在食堂吃工作餐还收人家的伙食费。你怎么说来着?老子是凭本事吃饭,要我干就干,不要我干就算毬。好像天底下就只你一个人有本事有能力似的。结果怎么样?你们那个镇长跑得勤,人家就上去了。现在副厅都干好几年了,可你呢?到头来怎么翻的船都还不知道,不值啊!”
       “无稽之谈”老王听不下去了,起身拂袖而去,进房把门摔得山响,把小弟一双惊愕的眼睛留在了身后的一片迷蒙灯光中。
       生气归生气,躺在床上冷静一想,老王又觉得小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那一夜,他失眠了。
       5
       第二天是清明,老王一家人起床就忙料理上坟的事。老王虽然心情不好,但见一家子各忙各的事,也就没说什么,兀自去楼上取了些绵纸,坐在院子里的缅桂树下做坟标。十点来钟的时候,老伴和大妹的早饭熟了。一家匆匆吃了饭,就动身去坟山。
       一路上,老王和小弟都没讲话,弟兄俩心中都对昨晚的争论有些憾然。
       到了坟山,老王安排外甥和他女朋友去找柴烧水杀鸡,自己和小弟就动手铲坟头上和坟周边的草,待都收拾干净了,又往坟头上培了些新土,插上带来的坟标。忙得差不多,老王也觉得有些累了。就由着小弟和外甥去煮鸡、摆贡品,自己则在父、母亲坟前的月台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硬装红河,抽一支丢给小弟,自己燃了一支,伴随着心中的愁绪慢慢吸了起来。
       “小弟,你说,像我这样不谙世事的人,爹妈不会对我很失望吧?”老王点燃烟,长长地吸了一口,若有所思地问。
       “不会的,哥。你那么优秀。”
       “还优秀”?都让人家十分反感了,还优秀?
       “真的,哥。你是最优秀的。正常情况下,以你的这种秉性是应该吃得开、受欢迎的,你这种人才是干大事的人,可惜了,唉!生不逢时啊。如今,有些地方被一些混蛋把持着,硬是让许多像你这种把事业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把奉献当作人生最大快乐的人报国无门!”
       “小弟,你说我到底错在哪里了?”
       “你哪里都没有错,如果硬说有错,就错在你太把职责当回事了;此外,这一次你是过于冲动了;矛盾归矛盾,你怎么说出要退休的话呢?还有,你这辈子吃亏就因为不会跟某些人保持一致。出污泥而不染就会为污泥所不容,毕竟再高洁的莲也是长在污泥中的。这里的环境如此啊,你怎么逃得脱?”
       “那你说我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你说呢?”小弟反问道。
       老王一脸的茫然。
       本栏责编 万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