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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林]浮躁年华
作者:饶云华

《含笑花》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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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不知为什么,吴罗欣对于自己这段时间的作为十分气愤,他多次想给自己掴耳光,他骂自己不是东西,是乌龟王八蛋;因为只有王八蛋才会把事情搅成一锅粥,使自己陷于尴尬的境地。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哇?他多次扪心自问,一幕幕的往事像放电影一样映在脑里……
       2
       两个多月前,他曾经与高中同学周桃透露:与在大学期间恋上的柳惠不可能成为伉俪,那只是青春萌动期的小小玩笑而已。可是,他还直没想到,柳惠就寄来了与他绝交的书信。
       当时,吴罗欣正扑打着袖上的粉笔灰从教室里出来。走过庭院时,从茂盛的槐树上突然落下几滴鸟粪。粘稠而温热,不偏不斜糊在脑门上。吴罗欣伸手一抹,朝树干狠踢一脚,对者惊飞的山雀子骂道:“晦气,真他妈晦气!看老子哪天一枪崩了你们。
       几个老师从窗口探出头,问:“骂谁呀吴大学?”一看,都乐了:“看着吧吴大学,你要走悖时运了。” 李洁站在楼上窗前朝下喊:“吴大学,你的信,接稳了啊!”随着话,柳惠的信像翩翩白鹇从夏日的阳光里落在地上阴影处。
       “多谢啊李姑娘!”吴罗欣捡了信,乐滋滋上楼回宿舍。刚才的不快倾刻间丢在脑后。
       来不及洗手,便躺倒在床上撕开信看。一看变了脸色,紧接着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你还真的吹蹬我呀?”吴罗欣自语着,怅然若失地坐起来,揉了信笺,在房里踱来踱去使劲吸烟。
       3
       “我说你,”在小卖部,周桃对正在埋头看书的吴罗欣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闷声不响郁郁寡欢,怎么了啊?”
       “脱胎换骨了。洗心革面想老老实实讨你欢心没什么错吧?”
       “不对不对,”周桃察颜观色:“脸色惨白,眼窝塌陷,六神无主惶惶不可终日,除了失恋,你这人不会这样。”
       吴罗欣鼻子一酸,只好承认:“对,是失恋了。”又说:“别安慰我啊,我坚强着呢!”
       “知道你坚强也知道你自尊心受不了而且我也不打算安慰你。不过,我好奇心太重,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让你失望已是事实。因为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说我们分手吧让我去爱别人……”
       “这就是理由。总把新桃换旧符嘛!何况你们隔州隔县的,眼前的不断熟悉,远方的却不断淡忘。现在,你们就正好应验了。”
       “她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也许。……是身不由己,有苦衷……最起码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绝望的人都这样:把对方想好点,来安慰自己。让自己心里好受些,捎带着也挣回点面子。”周桃不管不顾地说。冷静而无情,咄咄逼人。
       “就算是吧,那又如何!”吴罗欣受不了这种语气,吼道:“我他妈是个可怜虫,无赖,你们都走远点,别理我,……”因为激动。点烟时总点不着。
       周桃接过打火机,帮他点燃烟,拍着他肩膀说:“你也别发火。我这是为你好,给你指条明路:抛弃幻想,立足现实,踏踏实实想问题……”
       吴罗欣头一偏,让开她又拍来的手,嘟哝说:“我他妈听半天怎么不得要领,倒好像政治老师在讲空话套话蒙人?”
       “微言大义,深奥着呢。留着慢慢想吧!”周桃笑眯眯乐呵呵,高兴地说。
       4
       一月后,吴罗欣已经从痛彻肺腑一想起柳惠就心痛心酸就想掉泪的失恋中解脱出来。他周旋于周桃和李洁之间,尽量利用她们的感情来弥补自己的失落。他想,为了忘掉柳惠,就这么卑鄙一回。
       然而,说了要绝交的,这时柳惠却不请自来,突然出现在校门口。
       正是午间第二节下课时间。当她“踢哒踢哒”踩着石板走上长长的石阶时,许多学生停止了游戏,纷纷互问:“咦,这么个高女人,真好看,她会找谁?”
       她跳跃着一样富有弹性地走完石阶路,妍丽的容颜更加清楚地展现在学生眼前。
       有好事的学生已主动上前询问,并热心地指点着往吴罗欣宿舍引。
       李洁站在教室门口和几个老师闲聊,这时远远地望见柳惠,便问旁边的老师:“谁呀,这么个高脚鹭鸶?”
       “不像本地人。你看,那裙子,短得像内裤头子。”大家指点着议论。
       “哦,肯定是吴大学的女朋友。嘿嘿,这么高,这才叫齐对儿一双呢!”
       “不是吹蹬了吗?怎么还来。”李洁望着柳惠消失在拐角处,妒意十足地转脸对大家说:“牛不擦墙墙擦牛,看着吧,有好戏瞧了。”
       “好戏也是人家的,没你份。”大伙取笑说。
       “哼,不定谁稀罕谁呢!”李洁一扭腰身,情绪低落地走回教室。
       5
       听到门响,吴罗欣放下课本开门。一见柳惠便惊喜地呆住了。待回过神来,连忙接了她手上的提包,一同进了宿舍。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痛不欲生寻死觅活也好趁机救死扶伤找一找白求恩的感觉。”关了门后,柳惠打量着吴罗欣说。
       “是不是很失望?”吴罗欣笑眯眯地问。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臭男人,怎么失恋了还腰宽体胖嬉皮笑脸没事一般?”
       “那你想看到的失恋是什么样子?”
       “嗯……”柳惠习惯地咬了小指头望着他说:“茶饭不思萎靡不振日渐消瘦最好来个气息奄奄,像……”
       吴罗欣哈哈大笑:“可惜呀,我早就不看琼瑶小说了。要不然你会满意的。”
       放好物件,吴罗欣到厨房端来热水。柳惠边洗脸边诉苦:“想想真是划不着。你不知道,当我慎而又慎十分不情愿地作出分手决定后,我简直悲痛欲绝要不是我宿舍还住了人我真想放声大哭……”
       “说来说去还是没哭——即使是鳄鱼的眼泪也舍不得浪费,对吧?”
       “NO,NO,NO。哭了,躲在被窝里。还失眠呢,可以说是辗转反侧。不信你看,我都瘦了一圈了!”说时,嘟着红润嘴唇,用湿淋淋的双手坠了吴罗欣脖子。
       吴罗欣一激灵,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于是抱紧她双肩。但立即又松开了,只在她脑门上亲了亲,掰开她的手:“我知道,我领情总行了吧?”
       她极不情愿地离开,扭了毛巾揩干手上的水,提了旅行包到门后屋角,转回头说:“别偷看啊,我要换衣服。”
       吴罗欣走到窗前向外看。目光所及之处,对面窗口的两个老师尴尬地缩回头去。吴罗欣微笑着,朝对面打了个响指。却听背后传来柳惠的嘀咕:“早知道你这样不在乎一点都不痛苦我才懒得来呢……”
       吴罗欣鼻子一酸,心一颤,眼泪差点掉下来。
       6
       夏夜的天空里,繁星闪烁。四周虫鸣蛙叫。灯光下,周桃恬静安详,淑女般坐着织毛衣。听到脚步声,周桃抬起头来,却见吴罗欣和柳惠站在小卖部窗前。
       “进来坐?”周桃惊异地望着柳惠。得到答复后,便绕过货架开了侧门。
       进了堂屋,周桃对嫂子说:“我有客,你抵我守一下铺子吧。”
       作了介绍后,吴罗欣又说:“想去想来,还是让她住老同学家比住旅馆实惠,既少了开支又能蹭上几顿好酒好肉吃。”
       “看看,看看,厚颜无耻到何种地步。”周桃对柳惠说:“像他这种人,你和他做朋友我都为你捏把汗
       呢。”
       喝着茶水,吴罗欣一边教柳惠嗑麻籽一边说:“要在过去,我一定要教会你,入乡随俗嘛!但现在,学不会就算了。你嫁了别人就去入他乡随他俗吧,这是我们地方的土特产,连吃法都透着古怪。你要不行,就满把往嘴里丢,来他个狗吃麻籽烂嚼。”说完,他丢了一把在嘴里,“喀嚓喀嚓”猛嚼。
       柳惠也照办。咀嚼后吐着渣子说:“虽然渣多了点,但过瘾,还真行。”
       这时,周桃叫了周晓莉进来,手里拿着扑克牌,说:“玩扑克吧?边玩边聊。”
       “你们常玩牌?”玩了几盘,见周晓莉牌技不错,吴罗欣忍不住问。
       “不常玩,作业多,还要做家务,而且大人骂得紧。”接着周晓莉又说:“你们常玩麻将。贾老师说,你们一玩一个通宵,还赌钱,总有一天派出所会抓你们……”
       周桃捶了吴罗欣肩上一拳:“看看,这就是你们的言传身教。我是你,早就引咎辞退了。也别等人家来抓。”正说着忽然看见柳惠不自然的表情,忙解释说:“高中时闹惯了,总改不了。”
       “高中时他很坏吧?”柳惠好奇地打听。
       “说不上坏,但嬉皮笑脸爱往女生堆里凑倒是真的。”
       “哇!老同学也草底下放水呀?”吴罗欣抗议说。
       临走时,吴罗欣对周桃说:“老同学,她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不把她策反了我就对不起她。”
       “真策反了她,就拿你抵债!”吴罗欣刚说完,柳惠便使劲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7
       “这是泗溪河的源头。源头之上是几股山涧水。其中有一股当地人叫热水河,也就是现在去的地方,水热乎着呢。”吴罗欣一路走一路指点着向柳惠介绍。
       “这儿真美!”面对山清水秀茂林修竹,柳惠由衷地赞叹。
       “是很美。但在当地人眼里,这种美毫无实在意义。你想呀,清哗哗的水白白从深箐里流过。陡峭峥嵘的青山也难以变良田,这不是和山里人唱对台戏么?”
       正是山水暴涨时节。箐深处,瀑布轰鸣着白花花一片从山顶飞流而下。吴罗欣拉着柳惠,攀枝拉叶,继续往山顶爬去。爬上山顶一看,山外有山,蓝天更远。柳惠诧异道:“费了半天劲,还以为脚踏山顶头顶蓝天壮志凌云呢,原来仍是箐底之蛙难见天日。”
       林深树密。树隙间,洒下点点斑驳陆离的阳光。吴罗欣坐在平坦的大石块上歇息。
       柳惠玩着温热的溪水,沿着溪畔采花,欢叫着跳跃着。
       吴罗欣抱着吉他,低呤浅唱着一首很抒情很忧伤的歌。
       柳惠玩够了,抱着一大抱野花过来,挨吴罗欣坐下,随着吉他唱道:……我爱你,我心已属于你,今生今世情不移……
       唱着唱着,柳惠瑟缩着身子往吴罗欣身上靠。吴罗欣放下吉他,把她拥进怀里抱着。
       她的纤纤玉指在吴罗欣胸前划来划去。她的双眼默默含情地盯着他。
       吴罗欣情不白禁地俯身吻她。像要吞掉对方,互相把对方搂得喘不过气。
       柳惠挣脱吴罗欣的怀抱,潮红着脸,脱了吴罗欣的上衣垫在石头上,含情脉脉凝视着说:“你……要吗?……”
       吴罗欣也不回答,只是默默地颤抖着手把她的衣裳剥开……
       完事后,俩人相拥而坐,闭了眼默然无声。
       “我们这算怎么回事呀?”柳惠梦呓般地突然问。
       “是啊!”吴罗欣也纳闷。
       8
       送走柳惠后,吴罗欣又惆怅了几天。惆怅而已,并无撕心裂肺般的酸楚。他惊异于自己的改变,为自己的无动于衷而暗自庆幸。没有了柳惠的约束,他认为他完全有理由在感情上随心所欲一些了。所以,他就自然而然想到要怎样面对周桃。
       9
        “艳福不浅啊,老同学。”说这话时,周桃蹲在阶沿上正偏了头用双手抓挠满头的洗发液泡沫。
       太阳衔山。一抹余辉从院墙上射来,恰巧照在她那象牙般光洁圆润的颈项上。吴罗欣盯着她的颈项回答:“说柳惠啊?算不上艳福,也就一般吧,和你相比。”
       “骂我吧?”周桃偏头睨视了他一眼,并用手指一指盆里的口缸示意为她浇水。
       “哪能。我是夸你。”吴罗欣说,并舀了温水随着她的指点慢慢向她头上浇下:“真的。读高中时我就喜欢你,要不然怎会老跟你作对——作对的目的还不是想和你多接触。”
       “是么?”周桃把头偏去偏来,让浇下的水尽量发挥洗涤作用:“怎么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团支书嘛,心思都用在正道上了,哪会像我们,一门心思往邪道上想。”
       周桃起身,扭干了毛巾双手拉开往秀发上扑打着,改变话题说:“柳惠讲了你们的故事,挺有意思的,连我听着都陶醉了。”
       揩干头发上的水,她收拾好脸盆发卡之类的物件,对站着发愣的吴罗欣说:“怎么。又想她了?”
       “是想她了。我就想啊,信誓且旦的恋人为了改行可以轻而易举地背信弃义,今后还叫我怎么相信人?”
       “谁也别信,就信自己。”周桃说着,转身走进了屋内。
       周桃坐在窗前对镜梳妆。吴罗欣跟进去,坐在床沿,随手翻着枕边的书籍杂志:“怎么样,这几本书?”
       “看完了,也没看出什么好的。我说你,怎么尽买些官场秘闻个人隐私大案要案吸毒卖淫的,就不能买点纯文学的?”
       “言情的,看吧?前星期我正好背了几本来,有琼瑶岑凯伦王心丽的,要多纯情有多纯情。”
       正说话间,周晓莉在小卖部高声喊:“小姑,快来换我,我去自习了啊!”
       “哎,就来!”周桃应着,边往外走边对身后的吴罗欣说:“行,就拣爱得死去活来的送几本来。”
       到小卖部坐下,周桃从货架上拿包烟撕开封口丢给吴罗欣,感慨说:“我就想啊,我这人也不差,主要是没有机会。否则,我也会找个值得爱的人恋爱。你瞧你和柳惠,虽然你痞味重点,但也还人模狗样的。俏女俊男,那才叫浪漫,让人看了都眼馋。”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到头来,还不是镜中花水中月,空留一腔遗憾。”
       “天有阴晴月有圆缺,此事自古难全。你应该知足——因为你曾经深爱过也曾经拥有过。”
       “你说,我还能得到爱吗?那种真正的。”吴罗欣审视着她问。
       “难说。”周桃避开他的目光:“不过我告诉你,这爱讲的是情不自禁。如果有一天,哪个傻大姐对你情不自禁了,你也就得到爱了,就是你希望的那种真爱。”
       “听了你的话,我又恢复自信了。”吴罗欣拉着凳子朝她跟前凑了凑:“好,我就守株待兔,等着那个情不自禁的她。不过,我得仔细盯着,看一看像不像你……”
       “什么呀?像我?像我你就白等了。”周桃使劲一蹬吴罗欣的凳子:“去你的青天白日梦吧!”
       吴罗欣一趔趄,手扶墙才坐稳:“黄蜂尾上针,最毒不过妇人心。今天算是领教了。”
       “要不要再领教一回?”周桃又蹬住了他的凳子,“咯咯”笑着。
       “来吧!”吴罗欣气沉丹田,目光炯炯稳坐在凳子上。
       蹬了十多下,吴罗欣纹丝不动,而周桃却满面桃花娇喘不息。
       “干什么呀你们?”周哥周嫂收工回来,奇怪地望
       着他们问。
       “凳子散架了。这不,我们正斗榫呢。”周桃理直气虚地回答。
       “吴大学,明早来吃饭吧?刚打了只麂子。”周哥指着周嫂的背箩说。
       吴罗欣答应着,跑出去一看,周嫂的背箩里果然装了一只棕褐色的动物。
       周哥周嫂进去后,吴罗欣说:“胆不小呀你们。你看你看”他指着对面的墙报宣传栏:“那不是《野生动物保护法》吗?”
       “前阵子还来了宣传车广播呢,谁不知道。但我们这穷山沟就多的是麂子,上面来人都喜欢吃它。为了争取上面资金,还用它作贡品呢。”
       “是乡上老秦告诉你的吧?”吴罗欣不怀好意地问。
       “是他说的,咋了?”
       “……”
       “好呀吴大学,你竟敢调查我底细。”周桃用梳子敲吴罗欣的头。他一让,周桃一个扑空跌在他身上。
       吴罗欣趁机使劲抱住她。她的腰身丰满柔韧极富弹性,感觉真是妙不可言。欲不放手,又怕她翻脸,于是赶忙松手,扶她坐起,笑说:“姑娘家,别随便往处男身上跌呀。”
       周桃羞红了脸,骂:“真不要脸,占了我便宜还卖乖。”
       “我占你什么便宜了?”吴罗欣笑眯眯地明知故问。
       “你自心明白!”
       “我不明白!”
       “你对其她姑娘都这样,是吧?”周桃两眼灼灼望着吴罗欣。
       “不!……你别笑,真的。要不然我成流氓了。”
       “那你刚才……”
       “那叫情不自禁。你想啊,孔夫子遇到美女都还怦然心动呢,何况我凡夫俗子,你又是这么漂亮,谁敢保证坐怀不乱……”
       “谁坐怀了?是你……你拉倒我的。”周桃说着,脸又红彤了起来,在灿然的灯光下愈显娇羞妩媚。
       “就算是吧,反正也是你教坏的——谁叫你讲情不自禁?”吴罗欣更加放肆地望着她,心想:她比柳惠丰满。虽然不如柳惠白净,但那象牙色的光洁肌肤给人一种柔和的滑腻感。
       “也就是说,你对我情不自禁,爱上我了?”
       “好像是这个意思。”
       “但我相反——情能自禁。对你呀我是望而生畏望而却步。”
       “因为我是无赖嘛!”
       于是大笑。又说了一会,一个妇女手牵娃娃来买酒。
       妇女对吴罗欣一笑:“吴老师也在啊?”又说:“我家周子明在你班上呢!你给说说,他能考上中专吗?”
       “有希望。不过呀,能不能让他少干点家务活?马上要中考了,得聚精会神。”
       妇女点头称是。付了钱,又站着聊了一会,才满心欢喜地走了。这时,吴罗欣一看手表,都快到八点了,便拾起桌上的打火机准备出门。
       分手时,周桃小声说:“那个老秦,挺烦人的,仗着是我哥的朋友,老来我家吃饭。不过,他一来我就不上桌子吃饭。”
       “你要陪他吃饭我都不答应。他是什么东西呀,瘦得像芦秆。”
       “但……”
       “不要‘但’了。不就是乡干部吗?乡干部有啥子了不起?今后你对哪个情不自禁了,告诉我,我为你做主。”
       “去你的吧!你算老几呀?”周桃一推吴罗欣,“哐”一声关了门。
       10
       学校开始举行一年一度的中专(高中)招生考试。作为一个考点,教育局派了位脸膛赤黑小鼻子细眯眼的杨干事来指导。杨干事来之前,周校长请了主管教育的副乡长和中心校长来开会。他们号召大家尽释前嫌团结一致一致对外想方设法做好接待工作,为山乡多出人才尽心尽力。
       作为班主任,吴罗欣深感责任重大义不容辞,立即放下架子满腔热情对杨干事趋前跟后陪酒陪玩陪聊。
       “看得出,你……你……挺豪爽,是个实……实在人。”酒足饭饱,杨干事紫涨着脸边走出伙房边对紧跟身后的吴罗欣说。
       大家跟出来,还想劝酒,吴罗欣使个眼色,暗示他们算了。
       “要不要我扶你?”吴罗欣讨好地问。
       杨干事机械地摇头,讥笑说:“还……还扶我呢,你……看你……脸红得……像、像关公,醉……醉了?”
       “是有点醉了!”吴罗欣架着他摇摇晃晃向接待室走去。
       吴罗欣把他放在床上平躺着,帮他脱了鞋子,盖上被子。正要转身出门杨干事一骨碌坐起来:“你……你说,李姑娘好……好吗?”
       “大家都说好。”吴罗欣端来茶水给他喝:“茶水解酒,多喝点。等会晚上还要跳舞呢。”
       喝了茶水,杨干事一抹嘴说:“忙……你的,叫你时再……再来……”嘴里还叽咕着想说什么却倒头睡了过去。
       吴罗欣帮他盖好被子,又拖了洗脸盆放在床头地上以备他呕秽物,然后出门。出门后。“呸”了一声骂道:“把老子当丫头,不就是小小的局丁么?与你为伍,我还怕有辱斯文呢。”
       “算了,吴大学。”不知什么时候,孔老师走在身后:“我知道你心高气傲,绝非等闲之辈。但县官不如现管,这几天只好忍啰!”
       “要不是想着为学生谋前程,老实说。我他妈还没学会侍候人呢。”
       “是啊是啊。都是人么,谁又不矮谁三分。”孔老师讨好地附和,又凑近些小声说:“今天的事,多谢你了啊!”然后又拉了吴罗欣边走边大声说:“大家正等着你搓麻将呢,走吧!”
       白天考数学,孔老师家二小子一时大意,弄错一道题。吴罗欣看到,暗示了一下使二小子多拿了几分。
       家长盼着子女好,老师盼着学生好,乡官也盼着……玩着麻将,吴罗欣边想边在心里冷笑:为了好,弄虚作假越轨犯规也算正常。这世道还真他妈说不清道不明。
       玩到天黑,周桃来了。吴罗欣起身让别人替代,交待说:“如果牌跟张,看好了,凑个姊妹花全带幺,能挣二十方呢。”
       回到宿舍,周老师知趣地借故出去。周桃从报纸里抖出毛线衣,说:“穿上试试,看合身不。”
       “不是说给你哥织的吗?怎么,他穿不合身呀?”
       “哄你呢!谁叫你左次右次的问。”周桃帮着吴罗欣穿上,左拽拽右掸掸,歪头打量:“挺合身的。”
       “我脱了啊,怪热的。”
       “喜欢吗?”周桃接过他脱下的毛线衣边折着边问。
       “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喜欢。”吴罗欣拥住她:“包括你身上的。”
       “没一点正经。”她笑骂,幸福地把头埋进他怀里。
       这时杨干事和李洁出现在门口,见此情景,不觉一愣。李洁故意咳了声嗽。望着惊慌失措的俩人,杨干事淡然一笑:“别怕,我们没看见什么。”
       “我可看见了。”李洁走进来,不怀好意地左瞧瞧右看看:“灯光明亮房门大开,不想看见也不行呀。”然后又盯着吴罗欣:“干柴遇烈火,可以理解。但亲热也要避人啊——除非是猴子。”
       “说完了吧?”吴罗欣恢复平静,冷冷地看着李洁:“如果眼馋。说一声,下次让你看个够。”
       李洁不理会吴罗欣,却走过去亲热地搂着周桃坐下:“别难为情了。想开点,吴大学对谁都这样——只要是女的。”
       “李姑娘,开玩笑可得看场合——再说我要翻脸了。”吴罗欣绷着脸警告。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李洁又对周桃说:“听见了吧?我那是开玩笑,别往心里去,啊!吴大学这个同志嘛,优点挺多,只是心花点。小白脸都这样,以后盯
       紧点就没事的。”
       “教的曲子不会唱。我说李姑娘,就不要干涉人家内政了。”杨干事好心地劝阻。
       “没你事——瞎掺和什么呀?”李洁一推杨干事。杨干事没注意,一个趔趄差点撞在吴罗欣身上。
       “我该走了。”周桃急急忙忙地起身告辞,
       吴罗欣对着李洁直眉瞪眼吸冷气,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好紧跟周桃出去。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别一去不归呀!等会的舞会还靠你组织呢。”李洁冲吴罗欣的背影幸灾乐祸地说。
       “你呀,说得人家无地自容,简直是不怀好意。”杨干事拍着她肩膀说。
       “对这号人,就没什么客气的。走,喊人跳舞去。”李洁一拉杨干事,出了门。
       吴罗欣跟着周桃默默地穿过寂静的原野。月朗星稀,夜色朦胧,轻风扑面。路宽处,吴罗欣拥着她并排走。
       走上街道,吴罗欣放开她。她抖擞身子,恨声恨气道:“你干的好事,叫别人笑话了!”
       “笑骂由她,我自为之。”
       “你倒是脸皮厚。我可受不了。”
       “人呀,就该脸皮厚,真到了恬不知耻的地步,也就少了许多顾虑。你想啊,多少正人君子清高之士,为了顾及这张脸皮,克己制欲,活得多累。其实人都一样,心里不如面皮干净。”
       “就你会胡说八道。”周桃嗔道。接着幽幽地叹了会儿气,说:“跟你相处,总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怕了?”
       “嗯,有点。”
       “你要后悔,现在抽身还来得及——趁着没有情不自禁。否则,两处相思两处闲愁拖累一生。”
       说着话,已经走到周桃家门口,于是不约而同地站住。
       “谁后悔了?我才不会后悔呢。”周桃勇敢地望着他:“既然爱上你,即使到不了头,也只能掉了牙齿往肚里咽……”
       “你就那么忍辱负重无怨无悔呀?”吴罗欣含着热泪,动了真感情。
       “不,是想得开。”周桃踮着脚尖抱着吴罗欣的头亲了亲:“哪怕爱你一天,也值!”说完,一步三回头进了家门。
       “看你干的好事!”吴罗欣突然给自己头上一巴掌。然后转身往回走。
       11
       种种迹象表明,杨干事离开学校时,已和李洁有了某种默契。
       周桃要扩大生意,通过招标竞争,承包了街口的一个商店。吴罗欣取出自己的两千多元积蓄资助她。周桃毫不犹豫地接了,说:“到时连利息一并还你。”
       吴罗欣一笑:“这是高利贷。你小心成了喜儿落入黄世仁的手掌。”
       刚为周桃的商店忙出点头绪,就到了暑假。
       走之前收拾东西,突然从箱底翻出了柳惠的照片。灯光下,柳惠在像片匣子里迷人地微笑着。吴罗欣躺在床上对着她看。边看边想:你对你老公也这样笑吗?……你老公多倒霉呀,还没娶你就戴了绿帽子。哼哼,权势之家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呀……
       “怎么啦,一个人阴森森地冷笑?”李洁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俯身盯着问。惨白的脸饱满的胸脯正对着吴罗欣的脸。
       “望梅止渴吧?”李洁一把夺过像片匣,暖昧地笑着问。
       “岂止是望梅止喝,还画饼充饥呢。”吴罗欣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这办法真灵,不信你也试一试。噢,那个杨干事没给你照片吧?”
       大家都知道,李洁其实看不上杨干事。但为了脱离苦海进城工作只好假装爱上他并准备和他结婚。
       李洁知道吴罗欣取笑自己,但佯装不知,反而笑眯眯地说:“给了。我也偷偷看呢,像你一样。”
       “是吗?感觉怎样?挺过瘾的吧?”
       “像小孩子过年,满心欢喜。”
       胡侃了一阵,李洁用同情的口吻说:“我现在理解你女友了。她为什么会吹蹬你?这都是一个‘俗’字。人要不俗,感情也可以填饱肚皮了。”
       “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话对你说,她纯情似水,一点不俗,是我不忍心拖累她,所以忍痛割爱放她一条生路。”
       “还是俗!说穿了是你小聪明。抢先一步落个高尚,也避免了她落入俗套让你失望。还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阿Q精神。”李洁撇着嘴不屑地说。
       “……”
       “你还卑鄙,”李洁毫不留情地说:“你失恋了,感情没依托了,于是泡在周桃那里消遣,还不是看人家山里人单纯好欺负。我敢打赌,你只是玩玩人家,没真爱……”
       “算了,李姑娘。你对我有气,我知道。”接着提高了语气:“我他妈是谁?是满不在乎视感情如粪土的无赖!你满意了吧?”
       “你真让我失望,真的!”李洁痛心地望着吴罗欣:“我对你算是彻底地失望了。你要祸害就去祸害吧,反正周桃也不是我亲人。大不了这世上又多一个’失足少女。”说完一扭身出了宿舍。
       “嗨,回来!”吴罗欣叫住跨出门槛的李洁,指着她手里的像片匣:“把它放下。”
       “缺不缺德呀?望够了像片去找周桃调情。”李洁悻悻地放下像片匣,却不走,转到床沿上坐下。
       “你可以走了。”
       “不走了。反正是你喊的我!”
       “你看,他们都不在校,就我俩,孤男寡女的,还在一个屋里,多不好。你不怕我还怕呢。”吴罗欣边说边往门外走:“你就替我守门吧!”
       “你去找周桃?算盘打得不错呀!你会情人我守门,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李洁快步向前,跟出门来;“我也去找周桃,看看她调回的货物多不多。”
       吴罗欣犹豫不决地站住。李洁从身后推着他边走边说:“放心,我今晚当哑巴,绝不乱说你们的话。”
       12
       吴罗欣的家在县城南街卖鱼巷,放假回家的当天晚上,二顺子来找,想临时雇他到歌舞厅唱歌。通过亲朋友明算账的讨价还价,二顺子一咬牙把每晚的酬劳从八元升到十元。
       二顺子是吴罗欣的初中同学,也是小时候遍街坊打群架的哥们。初中毕业后,二顺子从摆地摊卖便宜货发展到租了铺面卖真真假假的菜籽敌敌畏乐果敌杀死。现在开歌舞厅行情看涨,便改行承包了文化局歌舞厅。
       “大学生为文盲当短工,掉不掉价呀?”二顺子走后,弟弟讥笑。弟弟在省城医科大学读书,踌躇满志,颇有优越感。
       “文盲不假,现在是私人企业主也不假。”
       “不就是沾了改革开放的光发了点浑财的土财主吗?再有钱也是文盲,变不了知识分子。”
       “事实上,有钱的文盲比没钱的知识分子还要受人尊敬。最起码不会讨人嫌。”吴罗欣说,拍拍弟弟的肩膀,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回自己房间。 第二天吃早饭,母亲边吃饭边义愤填膺地讲邻居二婶子的三闺女如何被有了新欢的丈夫毒打。说着说着,突然把话题就引到吴罗欣的婚事上:“你和柳惠,真吹了?”
       见吴罗欣肯定地点头承认,父亲不相信地说:“你说吹了,为何人家还来,看你们的亲密样,咋看昨不像吹了。”
       “这就是你老古董了。我们这代人谈情说爱,讲的是好聚好散。难道像你们。不成就怨一辈子?”弟弟目空一切自以为是地教导。
       父亲瞪了弟弟一眼。同情地望着吴罗欣:“吹就吹呗,大不了另找。……哦,我们单位新来一姑娘,民政局长的千金,模样也说得过去,和她谈,兴许你还能调回城呢。”
       “就她那模样?算了吧,爸!”吴罗欣扒完碗里的
       最后一口饭,放下碗说:“我宁愿在山区一辈子,找老婆也要找个数一数二的。” “话不能这么说,哥。”弟弟和颜悦色地劝:“只要能脱离苦海,找个数三数四甚至上不了号的也未尝不可。”
       “不行不行,”吴罗欣头摇得像货郎鼓:“我这人,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就是很在乎娶个什么样的老婆。”
       “阿欣说得对。”母亲深表赞同:“要生活一辈子呢,起码也要互相看着顺眼才不会嫌弃闹离婚。像三闺女,人家就是嫌……”
       我看着周桃就很顺眼。吴罗欣想。可惜她没有工作。吴罗欣又想。天公不作美呀!吴罗欣叹气,放下碗,离开饭桌出门而去。
       吴罗欣满街游荡,在想:该找谁玩呢?这放假的日子也真他妈难熬啊!
       晚上,吴罗欣躺在床上想心事。弟弟胁肩谄笑推门进来。
       弟弟想要钱时才会这样。吴罗欣不耐烦地说:“上衣口袋里,拿了快滚出去。”
       “打发乞丐呀,哥?”弟弟抖着掏出的五十元钞票不满地叫:“才一张伍零?我可是你亲兄弟呀!”
       “没钱的知识分子,不当乞丐难道你想当施主?不要就放回去,别罗嗦。哼,才一张伍零,就这伍零,还得你哥到舞厅吼六七晚上呢。”
       弟弟厚着脸皮又从衣服里搜出些毛票,拿了,无耻地说:“谁叫你是哥?唉,就算乞丐吧,怨得我还没挣钱。英雄气短哪……”弟弟揣了钱,一摇三晃出了门。
       弟弟出门后又返身伸进头说:“别想你那情人了。我告诉你,柳惠生了双桃花眼,迷是迷人,相书上界定为淫妇荡女,天生的风流坯子大众情人……”
       “闭上你的臭嘴滚吧!”吴罗欣恼怒地大声吼道。
       “淡淡相思都写在脸上……”弟弟悠哉乐哉唱着歌回了自己房间。
       13
       舞厅是容易使人情意绵绵心荡神驰的地方。
       看着一双双一对对不知是夫妻是恋人是情人的妙龄男女,吴罗欣就要想起柳惠,想起和她泡舞厅的情景。而想起周桃,意念上就有了拥美人而歌而舞的幸福冲动。于是唱起歌来便特别地富于感情更能挑逗起舞客们的柔情蜜意非分之想。
       搭挡是个圆脸小巧中学生模样的女孩,笑靥甜歌也唱得甜。女孩十分崇拜吴罗欣,说:“原来那个,一上台人家就喝倒彩,哪像你,第一次上台就迷了舞客。这几天,有几个女士还悄悄打听你情况呢。”
       “是吗?但愿不是婊子或丑陋之类吧。”
       “哪能。人家都是正正经经秀色可餐的人呢。”
       “既然正正经经,那就是半老徐娘或曲高和寡的老处女了。”吴罗欣自作主张想当然地信口胡扯,逗得女孩咯咯笑个不停。
       说笑中,舞客已三三两两陆续到来。鼓手挥槌一击。随着一阵激越的乐曲声,舞厅开始变幻出一个又一个幽暗神秘的梦幻世界。
       过了一会,进来三个雪白衬衫领带挺括得意非凡的年轻人。簇拥着的是几个中年干部模样的人和花枝招展的舞伴。最后一个,是淡妆素净的徐亚红。坐下后,徐亚红到服务台拎了些饮料过来,一一拿给他们。
       吴罗欣唱歌时,徐亚红略感吃惊,便离座走近了想探个虚实。
       唱完歌下台,徐亚红笑容可掬地迎过去:“哟,吴大学也干上第二职业了?”
       吴罗欣微微一怔,转而无所谓地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帮朋友忙,一来赚个人情,二来嘛。也借机瞅瞅大姑娘。”边说边又望望她左右前后,问:“怎么,一人来呀?”
       她回手一指:“呶,陪他们。”
       吴罗欣瞟一眼坐在姑娘丛中的三个雪白衬衫:“什么鸟官值得这样花团锦簇地服侍?”
       徐亚红嗔怪地白他一眼,依次指着介绍:
       “州委副秘书长、李科长、王科长,”又指后排的中年干部:“县委办的杨副主任、陈主任、老张……”“你不是在咱那个乡当着团委书记吗?”一时之间,吴罗欣的脑中又闪现出眼前这位小美人在乡里大抓共青团和精神文明建设的往事。
       见吴罗欣疑惑地盯着自己,徐亚红赶忙解释:“十天前调县委办,走得突然,没告诉你……”
       “祝贺你了!凭你这姿色这能力,不会是跑腿的吧?”
       “副主任,也算跑腿的。”徐亚红谦笑着,又说:“当官怎能靠姿色?你总爱开玩笑,看我脾气好吧?”
       “对老朋友才敢这样。怎么,官升脾气也长了?”
       “我呀,即使当了省长,还是本姑娘脾气。”徐亚红深情地瞅着他:“坐下谈吧?”
       舞池里,大家舒缓地踩着节拍转来转去。
       徐亚红到服务台拎了几听饮料过来:“想喝什么,自己挑。”
       “公款吧?既然如此,不喝白不喝,我就心安理得地享用了。”
       “那三个白衬衫,”吴罗欣喝着橄榄汁问:“也就三十左右吧?”
       “差不多。算得上年轻有为。”
       “屁!”吴罗欣哂笑道:“我放在他位子上,照样年轻有为。”
       “也许吧?可惜你没有机会。”
       “我有机会,就没你们的份了。”吴罗欣望着转到舞池边上的三个白衬衫,妒意浓重地说:“正处于青春躁动期呢,就位高权重,小心被裙子转迷糊了给党抹黑让我们老百姓有攻击的借口。”
       “知识分子就是偏激。好,不说了。他们叫我呢,我得去招呼一下。”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告诉吴罗欣自己的住址,问:“你家门牌几号?”
       吴罗欣告诉了她。又开玩笑说:“党培养一个妇女干部不容易,可得争点气坐稳了。”
       “怎么,关心本姑娘了?”
       “不,我关心我自己。怕你跨台了想走后门少了条路。”可心里却说。还是小看她的能耐了呢。
       14
       星期日是个大晴天。旭日临窗,吴罗欣懒洋洋地起床洗漱。
       父亲钓鱼去了。母亲忙着煮猪食然后准备早饭。弟弟昨晚没有归家,所以母亲出出进进对吴罗欣唠叨个没完。吴罗欣知道弟弟又勾上了一女孩。说不准昨晚上已上了床。这女孩,浓妆重彩,口红涂得红艳欲滴,一看就是那种谁扔食物向谁扑来的红嘴鸥。弟弟喜欢变换女友,但女友质量却不高。为此吴罗欣说他女友若干佳丽全无。弟弟却振振有词:“又不是娶老婆,管她呢!玩玩嘛,只要容易上手就行。”
       “你该进地狱!”吴罗欣诅咒他。自小。吴罗欣就不喜欢这个极端自私没脸没皮的弟弟。
       “即使进地狱,我肯定在第一层。而那些权势之家的纨绔子弟,则在第十八层。”
       人不是生坏的,是影响坏的。吴罗欣突然悟出了这个结论,于是欢欣不已,吹着口哨到镜前梳理。
       与此同时,徐亚红穿扮一新偏着头挨家看门牌找上门来。
       客套几句后,徐亚红躲躲闪闪地说她老爸想见见他:“你去吗?”问这话时,她明显地红了脸。
       即使再傻,也该明白当中的含义。吴罗欣稍加犹豫,心想,和她一起,倒也不掉价,于是动了心,说:“你爸认识我?”
       她摇头:“我讲了你的情况。他很同情你,说是要帮助你。”
       “去就去吧,有人帮总是好事情。”吴罗欣爽快地答应。
       徐亚红的家并无想象中的好。她父母是典型的小市民,讲话很实际,一点都不难为情。
       他们的笑脸说明对吴罗欣很满意。吃饭时,徐父喝酒喝得脸放红光眼放异彩。剩下吴罗欣在时,他才说:“教书有啥好?钱少没前程,哪有行政干部强。你
       也别急,以后叫亚红她叔给县委书记递个话,包你满意就是。”
       “这么简单?”吴罗欣吃惊地问。
       “小菜一碟,这个……手到擒来轻而易举易如反掌……”徐父呷了口酒,夹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瞪着红眼睛还想卖弄几句,但想不起词来,只好筷子一挥:“我那兄弟,刚调来邻县当县长,你说,管用不?”
       吴罗欣恍然大悟,点头称是,说:“官官相护,借手抓脊背,对,就这道理。”
       “年轻人就是反应快。嗯……这个,我看你也是个官样,当个局长副局长的还行。”徐父俨然大权在握的领导拍着吴罗欣的肩膀说。
       “我哪行,做个好老百姓还得有人随时敲警钟呢!”
       徐父一挥手,似乎要挥去吴罗欣的谦虚,接着说:“我跟你说,别告诉亚红,”于是神秘兮兮地小声道:“亚红这鬼丫头,就看上你有发展前途,非叫我拉你一把……”
       离开徐家时,徐亚红不好意思地对吴罗欣说:“我想我们还算趣味相投,所以说……”
       徐亚红故意忸怩着省略,然后一抬头,接着道:“真不好意思,你别见笑,我爸的话,口气大点,但是真话,你考虑一下,然后告诉我。记住,我从来不会勉强人……”
       “我知道你只是想帮助我……”吴罗欣语无伦次不知所以地答了,可心里却自问:莫非她过去就心仪于我?
       “你现在最好莫说,还是多想想,想好了再来找我说。”她冷静地挥手告别。
       15
       只要是出人头地的机会,都会令吴罗欣不能自己。鸟飞高枝,人想富贵,没有什么错。至少吴罗欣是这样认为。
       但吴罗欣也不想把婚姻大事搞成赤裸裸的交换关系。所以,吴罗欣迟迟不去找徐亚红。捱到星期六,终于有了借口,才跑到公用电话处打电话给她,说:“明天有个朋友结婚,能赏脸陪我去吗?”
       徐亚红犹豫了一下:“对不起啊,我脱不开身。明天要陪州上的人去雨花山。”略一停顿,听对方没有声响,又问:“怎么,生气了呀?”
       “领导嘛,都是大忙人,我哪敢生气。既然如此,我挂电话了啊?”吴罗欣酸溜溜地说。
       “别挂!我说吴大学,这样好不好,今晚我来舞厅陪你跳舞,算弥补,好吗?”
       “那就这样吧!”吴罗欣挂了电话。
       晚上,徐亚红姗姗来迟。舞曲声中,她凑在吴罗欣耳边解释说:“陪领导吃饭,所以迟到,你不会怪我吧?”
       吴罗欣忍受着她嘴里呵出的酒气,不在意地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唱完下来,你要是早来一步,就得枯坐静等了。”
       找位子坐下,徐亚红眯眼笑问:“谁请客呀,我俩?”
       “我请我请。”吴罗欣赶快到服务台拎了几听饮料过来。
       暗淡的灯影里,他们听着音乐故作轻松若无其事地吮饮料。
       “怎么样?考虑了一星期,该下结论了吧?”过了一会,徐亚红抬头问,神态语气颇像领导和职工谈话。
       “别这样好不好?郑重其事谈生意似的,怪别扭的。”
       “是吗?那你说,怎样才算不别扭?”
       “我们从头相处吧。建立感情,然后……”
       “哈哈哈……”徐亚红忍不住笑了起来,突然间又嘎然而止,左右一望,见未引起别人注意,才放心地回头:“你说,我们还是疯疯痴痴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吗?”
       “这……,虽然如此,就不能心照不宣表面上纯情点么?”
       “算了,庸俗就庸俗呗,干嘛还要圣人般地假装纯情,累不累呀?”她边说边用手势制止吴罗欣说话:“其实谈恋爱就是谈生意,各有所图。只要还有所图就会有感情,否则,再深厚的感情也会消失。涓生和子君,知道吗?鲁迅写的。算有感情了吧?一旦吃了上顿没下顿,感情便没了……”
       “啧啧啧,我就算无赖了,想不到还有比我更无赖的。”吴罗欣感慨说:“也算三生有幸,终于碰到了无赖高手。既然你也讲真话,我也不好意思虚伪了。直说吧,我们成交。”
       “一言为定!”俩人击掌,相视而笑。
       “我就知道你对我心思,也算缘分吧?”跳舞时,徐亚红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的脸说。
       “是呀?我好像现在才真正认识你似的。”
       “我也想让你真正认识我——脱下伪装的我。”她说着,把头伏在吴罗欣肩上。
       原来她也蛮温柔。吴罗欣拥着她轻踩舞步渐入佳境。
       16
       与徐亚红分手回家后,吴罗欣站在立镜前仔细打量自己,边打量边忍不住“哼哼哈哈”地笑。他横眉立目冲镜中的自己破口大骂:“无耻!卑鄙!……”骂了一会,又哭丧着脸说:“怨不得我,我是被逼为娼呀……”
       之后十来天,徐亚红像一感情饥渴的老处女,一有空便来约吴罗欣出去。也不避讳什么,故意约着他到各种场合显摆。于是,许多人都知道,徐亚红原来有这么一个英俊男友呀!
       不知不觉就到了收假回校的日子。晚上,徐亚红又约吴罗欣出去。他们相挽着出了西街,沿白沙河散步。月色朦胧,清风拂面。河水哗哗,世界显得格外温柔。 “你打算如何处理周桃?”走着走着,徐亚红冷不丁冒出一句。
       这是个头疼的问题。为此吴罗欣常常失眠。
       “我和她同学,进一步讲也只算比较投缘的朋友。”吴罗欣轻描淡写地回答。
       “哼,”她冷笑:“别以为大家都是瞎子。什么关系。旁人清楚着哩。你也不用解释,要是你为难。我出面对她说好了。”
       “你千万别出面。”吴罗欣急了。“给我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没有外人,就我俩。说说吧,有什么高招?”
       “我不想欠别人,尤其是感情上。所以,我会让她主动分手的。”
       “高招,真正的高招!所谓杀人不见血是也……”她翘起大拇指叹服。
       “只是有点不忍心……”
       “瞧,虚伪又来了。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既然要故作高尚,害人者反过来装受害者,就得狠下心来。无毒不丈夫嘛!”
       吴罗欣无言。心想,哪一天我也对你无毒不丈夫看你作何感想。真有那一天,我倒是心安理得。
       “嘿嘿,想想也真是可笑。我们,算是半斤八两,绝了。”徐亚红自顾自乐呵呵感叹。
       “我们,”吴罗欣字斟句酌地说:“都这样,会长久么?”
       “咳,管它呢!”徐亚红一挥手,具有大将风度地发表见解:“我告诉你,我们和大家并不两样,只不过,我们是真心实意地面对,心里想啥嘴里说啥,而人家,明明心里很世俗,很实际,还要硬充清高假装纯情。说起来,我们这样才够得上心心相映不瞒不欺。”
       “相映倒是相映,只是相映得不寒而栗。”
       “别这么悲观好不好?”她更紧地挽着吴罗欣。“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我有什么呀?值得你真心?听这话,我都受宠若惊了。”
       她噗哧一笑:“你什么都没有,就有一张好面皮,能给女朋友脸面上增光添彩。”
       “唉,我沦落到吃软饭了。”吴罗欣望月长叹。
       “这饭不是谁都能吃,得有资本。”她说着,踮起脚尖在吴罗欣脸颊上亲了亲。
       她的嘴唇冰凉。吴罗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一片空白的脑海中,霎时间出现了周桃的身影。
       17
       学校开学之际。因为沾了杨干事的光,李洁调进了县城小学。
       吴罗欣没有什么好运气,失落感油然而生,于是忍不住心酸,一种自悲自叹的心酸。他病了。
       周桃来时,吴罗欣正蒙头大睡。当他睡眼惺忪冷汗淋漓去开门时,周桃大吃一惊:“病了?”说着话伸手一摸他脑门:“怎么汗津津的?是不是刚发过烧?”
       吴罗欣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又上床,一歪身,钻进被窝躺下,冷冷地说:“没烧,只是想一人清静。”
       “天没黑呢,就睡了,变鸡呀?”周桃坐在床沿,边说边试图把吴罗欣拉起来。
       “别惹我,再惹我骂人了!”吴罗欣不耐烦地说,使劲一拉被子蒙住头,闷声闷气咕哝道:“天地之大,怎么就容不下我清静……”
       这样地咕哝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却见灯光明亮,周桃坐着静静地看书。
       “醒了?”听见响动,周桃回眸一笑。又关切地问:“好过点了吧?”
       吴罗欣拥衾而坐,惨白的面孔勉强露出一些微笑:“怎么,你还没走啊?”
       “你这样子,我放心走吗?”周桃放下书起身过来,弯腰伸颈用腮巴在吴罗欣脑门上蹭了蹭。“烧倒不烧,大概体虚,冷汗出得太多。歇会去看医生吧?”
       吴罗欣别转脸:“没事,只是感觉累,尽想睡觉。”话未说完又想躺下,周桃伸手托住他脊背,说:“别睡了,先喝点糖水提提神。”边说边用另只手端过杯子。
       吴罗欣就着她手中的杯子一口气喝完糖水,抹抹嘴,便起床下地。想走动一下,觉得肢软无力,于是又坐下。
       周桃到厨房端来热水,为吴罗欣擦脸擦脖颈,最后拉了他的手很仔细地擦洗。吴罗欣很受用,默然呆坐任凭她侍弄,心里愧愧的。
       洗完后,见吴罗欣气色好了许多,周桃松了一口气,怜爱地望着他说:“要不是车子抛锚,我昨天就进货回来了。昨晚上我还梦见你病呢,看看,应验了吧?”扶吴罗欣躺下后,又翻抽屉找药。边叨唠着:“是不是感冒了没吃药?真是的,说多少次了,小病不吃药大病要打针的。等会儿去打针,有你罪受的……”
       听着她的唠叨,吴罗欣心乱如麻,闭着眼不敢看她。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该怎么处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