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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林]心灵需要充实
作者:戎方跃

《含笑花》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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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飞走进自己的出租房。掏钥匙,开门,扔包,踢鞋,右脚跟关门,扑进沙发痛哭。 这个动作,飞飞很久没做了。自从孙璞轻轻地对她说,这个动作不淑女,要改自己的脾性,先从这个动作改起,她就再也没做过这个动作。
       如今孙璞没了影子,飞飞又做了这个动作。她边哭边想,我不愿意再做这个动作,我只想要你回来,要你回来要求我别再做这个动作,一时回不来,也别走得太远,好吗。
       1
       飞飞每天关了自己的精品店,跨过一条主大街,沿人行道走200米,再拐进一个胡同直走100米就到自己的出租房。
       拐角处有一家玉雕店,好像是半年前开的吧。半年来,飞飞在心里骂过这家店主很多次:这么多铺面,干吗选在这里?吃错药了
       也因为这家玉雕店,飞飞每次回家,都不走路。坐车吧,坐车可以避免停下来进店里看玉雕,虽然这一年多来,自己拒绝任何玉雕,但她仍担心自己管不住自己。玉雕的诱惑,孙璞的诱惑。
       今天是怎么了,连拦了四辆车都载着客。飞飞暗骂了句“靠”!走路了,反正不远。
       心里千万次告诫自己,不要进那个店,可飞飞还是没管住自己的脚。店里男男女女穿梭着不少人,分不清哪个是店主。随便转悠着,没发现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飞飞有些失望。
       转身正欲出来,外面撞进一个人。妈呀,一张奇丑无比的脸,眼睛几乎粘在一块,鼻子和嘴巴歪朝一边,面部肌肉泛着血红,飞飞大叫了一声。叫声也吓了那人一跳。看着飞飞,那人眼睛里跳出惊诧,很快把头别了过去。
       “老板,你回来了,刚才财政局的张副局长在这里等了你好半天,等不来你,先走了,留下这个让你帮鉴赏……”营销员对那个丑男人说。那人没回话,接过营销员手中的一块玉雕进里屋。快进屋的当儿,回头又看了飞飞一眼。
       老板?这么丑的男人也是玉雕店老板?飞飞心里嘀咕着出店,突然,她想起刚才那眼神似曾相识,转身再看,那人已进了屋。
       第二天,飞飞又进了那家玉雕店。她从脖子上取下“桐荫仕女”玉坠,递给店老板:“老板,你知道关于这个玉坠的真品的故事吗?”声音里满是期望,她真希望这人知道。
       “我不知道……也许有人知道……”那人避开飞飞的眼睛喃喃地说。声音不是孙璞的,不是。
       飞飞看着那人的眼睛,没看见那人抓着“桐荫仕女”那只颤抖的手。
       2
       确定了,那人叫秦连,不是孙璞,飞飞还是经常往那店里跑。和秦连侃玉雕,虽然每次秦连都是低着头。
       玉雕,于飞飞而言,是心头的伤。
       三年前从遥远的黔西南农村来到北京,飞飞心里的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赚足供弟弟上大学的钱,弟弟一年后就要上大学了,自己因为没钱而撕碎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总不能让弟弟也和自己一样,看着随风飘飞的碎纸片往心里咽血。
       酒吧里和自己最要好的姐妹小芹那天看着飞飞梳妆打扮时,看得痴了,说飞飞姐,你这么漂亮,如果脖子上挂着个玉坠,该多美啊。飞飞心里动了动。
       在一家玉器店里,飞飞一眼就看上一块玉雕赝品,不贵,才200元。讲好价,正准备付钱,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抢先抓住了那玉雕。
       “这是我的……”飞飞一把夺回,抬头看见一张英俊的脸,一双欣喜若狂的眼睛。
       “小妹妹,把它让给我,我比你更需要它,好吗”那大男孩一脸的祈求。
       懒得理他。飞飞付钱转身就走。
       把它让给我好吗,或者借给我也成,或者……那男孩不死心,一直跟着飞飞。回头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样子,飞飞觉得好玩,问他:“你想把这玉坠送给谁?你女朋友?”。
       这个男孩就是孙璞,学的是考古专业,对古玩特别是玉雕情有独钟。跟在飞飞后面,他边走边向她讲了关于这块玉雕的真品的故事:
       乾隆三十八年(公元1773年),在清廷供职的一位琢玉高手叫敬凡,爱上了一个青楼女子叫丁语。敬凡为丁语赎身。俩人爱得很深,但丁语始终对自己是青楼女子难以释怀。
       一天,敬凡拿了一块玉石弃料交给丁语,说留着有用。半月后,敬凡忙完宫廷里的活,带着工具来到丁语的住处,开始把弄起那块弃料。
       两天以后,这快玉石弃料在敬凡手里成了美丽的江南庭院景致:上面是数轮圆筒瓦,微微下垂,庭院西侧垒筑瘦、漏、露、皱的太湖石,垒石周围树蕉丛生,繁密茂盛,一幅迷人的江南园林的安谧景象。院外着袍的妙龄少女,手持灵芝,轻盈地向徐开的院门走去。门内的长衣少女,双手捧盒,向门外走来。这一切都通过细细的门缝,互为呼应,情景交融,把两个少女的心理活动刻画得生动传神,画面充满浓厚的生活气息。
       谁能想到,这块琢玉碗时剩下的弃料,原是一块黄白色的整材已雕成玉碗的和田玉,余弃的废料上的裂痕被敬凡巧妙处理成门缝,桔黄色的玉皮子被敬凡琢成梧桐、蕉叶与覆瓦、垒石,经他化拙为巧的鬼斧神工处理,终成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品。
       这件作品雕成后,深得乾隆皇帝赏识,特制“御题诗”和“御识文”命人阴刻于器底。“御识文”叙述了玉材及雕琢情况。“御题诗”是乾隆赞美这件稀世玉雕的,“义重无弃物,赢他泣楚廷”,意即玉工之“义”,比之卞和在楚国宫廷上不怕断足致残,多次器献玉璞之举还“重”,将爱玉的情感推向极致。
       敬凡在雕琢这块“桐荫仕女”的时候,丁语一直陪在他左右。看着这块弃料成为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品,她明白了敬凡的用意。她再也不为自己曾经是青楼女子而自卑,全身心投入了自己的爱情。
       恩恩爱爱过了一年,他们计划着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子。但在某一天,敬凡进宫以后就没了消息……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飞飞问孙璞。孙璞说我也不知道。
       后来,飞飞把“桐荫仕女”玉雕赝品借给了孙璞,随后又到了飞飞手里,又经过孙璞的手戴在飞飞的脖子上。
       是感动于敬凡对丁语的爱,还是因为自己与丁语相同的遭遇,抑或是喜欢躺在孙璞怀里听他讲一个又一个古玩玉雕背后的故事,飞飞自己也说不清,反正是爱上了。
       飞飞离开了酒吧,和孙璞生活在一起。自从第一次进孙璞的宿舍,孙璞说她扔包、踢鞋、右脚跟关门这个动作不淑女开始,她就慢慢改掉了自己在酒吧养成的一些坏脾性。
       忙进忙出地打理孙璞贷款为她开的精品店,静静地躺在孙璞的怀里听古玩背后的故事,飞飞温柔得像只猫。
       说好了,元旦就结婚。只差半年时间了。
       12月,孙璞却像空气被蒸发一样,消失了,很干净,飞飞找不到一丝痕迹。
       在孙璞工作的单位守候了半年,飞飞绝望了。
       也许,敬凡和丁语的故事,也是孙璞编造的吧。每每想起这个故事,飞飞就痛恨。
       痛恨敬凡?痛恨孙璞?飞飞不知道。
       3
       习惯了天天到秦连的店里听这个丑男人讲关于玉雕的故事。
       习惯了每次问起“桐荫仕女”真品背后的
       故事秦连都说不知道。
       习惯了自己经常在沙发上喊着孙璞的名字哭着睡着。
       飞飞不习惯的是,秦连每次都是低着头和她说话,不正眼看她。飞飞也知道,那眼睛想正也正不了,但飞飞习惯听着秦连歪扯着嘴巴讲故事。
       直到有一天,飞飞告诉秦连她和孙璞的故事后,突然问秦连,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和孙璞知道的一样,甚至更多?飞飞感觉到了秦连的慌乱——头更低,双手不停的哆嗦。
       飞飞再次问秦连,你真的不知道“桐荫仕女”真品的故事?如果知道,连同故事的结局告诉我,好吗……
       秦连说,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本就没有这个故事,即使有,你忘了它吧,也忘了孙璞。
       第二天,飞飞见秦连正在收拾自己的行囊。飞飞问他要去哪里。秦连说最近身体差,全身痒得难受,要上医院住一阵子。
       飞飞说,秦连,答应我,你别走得太远,好吗。我需要你的故事维持我的心……
       秦连点了点头,迅速转过背去,不在转过来。飞飞脸上写着的哀伤,使他的心如淬毒的利器刺伤般痛。
       第三天,飞飞再次到秦连的店里,店主已不是秦连。
       4
       开往乡村的客车上,秦连流泪的心千万遍重复着一句话,飞飞,对不起,飞飞,对不起。
       没人知道秦连就是孙璞。一年半以前,孙璞回老家接父母来北京参加他和飞飞的婚礼,刚行至黑龙江佳木斯那个父母生活着的村子时,老远就看见一间木屋燃起熊熊大火,老远就听见呼呼的寒风中夹杂着孩子哭叫的声音。孙璞冲进了大火,孩子被救了出来,他被烧得面目全非。
       爱着飞飞,牵挂着飞飞,他又回到了北京,在飞飞的精品店的斜对面开了个玉器店。这样,可以远远地看着飞飞从自己的店前经过。
       而今再次离开,是发现飞飞已开始从他低着的头和哆嗦的双手探询着什么。飞飞还年轻,她应该有个身体正常的男人,有个幸福的生活。
       关于那个“桐荫仕女”真品的故事的结局,是敬凡不屈从宫中贪财的太监总管再雕琢一块“桐荫仕女”而被施以酷刑,断了腿和手,瞎了一只眼,成了乞丐。丁语在一年后嫁人,成了上京赶考的一位秀才的妻子。
       在无数个冷清寂寞的夜晚,有个没人知道的乞丐悄悄坐在土洞口,凝望对面房子的窗棂里映出的光亮,幸福着女主人的幸福。
       这个乞丐就是敬凡,在他惨淡的岁月里,没人知道他是谁。
       孙璞也是。
       本栏责编:万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