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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器静处]警察朋友的故事
作者:张永宁

《含笑花》 2007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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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个警察朋友叫高剑,他是某镇派出所的所长。和警察交朋友不是好玩的,特别是所长这样的大忙人。家庭活动,朋友聚会,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会中途抽身走人,把你撂在一旁,让你感到失望。下面这个故事,就足以说明他工作的忙碌。
       那一天,难得高剑能够闲下来,我就提议由我坐东,带着老婆孩子我们两家到坪山山庄玩,下午就在山庄老陈家的馆子里烤乳猪吃了才回来。
       孩子们听说要到山庄烤乳猪吃,都高兴得跳起来。高剑八岁的女儿冰冰高兴之余,有些沮丧地抬头看着高剑:“爸爸今天哪里也不许去,陪我玩一天。”
       平时难得有机会,今天无论如何要陪陪女儿了。高剑蹲下来抱起女儿:“爸爸答应你,哪里也不去。”冰冰这才高兴起来。
       山庄离国境线不远。山庄外,山势连绵,古树参天;山庄里,盆景斗奇,群花芬芳。老陈很会经营,不仅风景营造得好,而且玩的内容很多,无论大人小孩,只要来到山庄,都可玩一整天。两个婆娘领着孩子们荡秋千、溜滑梯去了。我和高剑便租了根鱼竿在池塘边钓起鱼来。
       高剑的电话又响了,接完电话。高剑把鱼竿插在岸上,走过来又向我请假;所里来电,有急事需要处理一下,对不起冰冰,帮我解释解释。说完,驾着车子走了。
       傍晚,香猪烤好了,然而我们等到七点多钟,高剑也没来,大家便草草吃了走人。最不高兴的是我,高剑在,我们便可干上两杯,高剑不在,一人喝酒也没意思。
       第二天晚上,高剑叫老婆炒了几个菜,把我家叫过去,算是为昨天道歉。我们边喝边聊。高剑给我们讲了昨天的故事一
       昨天,一个农村妇女被抢了,我从山庄赶到所里,迅速组织警员赶往出事地点,一伙赶街的农民正围着看热闹,我们分开人群,只见农村妇女在人群中间嚎啕大哭,见我们来,就像见到救星,急忙捌住我:警察同志,你们要为我做主呀,我安慰她几句,等她情绪稍稳下来,才问清了情况:
       原来,农村妇女叫黄树珍,47岁,老方箐人。18岁那年,如花似玉的黄树珍看上了本村的小帅哥刘亮。刘亮不仅长得帅,而且勤劳善良、心灵手巧。一根根金竹篾片在他手里编什么像什么,笋叶壳帽、甑底甑盖、提篮、背箩、筛子、簸箕、扇子、鸟笼。刘亮编出的东西既精巧又牢实,是村里出了名的篾匠。
       黄树珍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伙子,便借口向刘亮学手艺接近他。俩人便相爱了。婚后夫妻感情很好,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孩是姐姐叫刘巧玲,男孩是弟弟叫刘晓明。刘晓明五岁那年,刘亮得了一场重病去世了,留下黄树珍带着两个孩子艰苦度日。黄树珍继承了刘亮的衣钵,白天耕田种地,晚上就编篾具拿到街上卖钱供俩孩子读书。今年刘晓明一举高中,考上了重点大学。刘晓明欣喜万分,可黄树珍却犯难了,上大学的生活费、学费、路费要一万多元,家里七拼八凑只有一千多元,跟亲戚朋友东挪西借凑了四千多元,尚有一半多的钱凑不拢。儿子考上大学不容易,黄树珍痛下决心;砸锅卖铁也要帮儿子圆大学梦,便狠了心,把家里养的一头大黄牛拉到新寨街卖了五千多元,不想被两个小蟊贼盯上,实施了抢劫。两个小蟊贼都只有十五岁多,不满十六岁,冲上去就用刀子抵住黄树珍叫拿钱……
       高剑举起酒杯和我的杯子碰碰,呷了一口继续讲述:
       黄树珍的生活细节是今天我才了解的,当时我只是简单地了解情况,判断罪犯逃不远,便将警员分成三组向罪犯逃窜的山上搜寻。知道黄树珍遭遇的老百姓也主动配合公安帮着搜寻,才一个多小时,我和孙绍斌便在山背后的一株大榕树下逮住了罪犯。当时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个小蟊贼正津津有味地在数钱……
       我约高剑喝了一口,高剑拈一箸菜喂进嘴里,边嚼边说:
       我把钱如数交还黄树珍时,黄树珍又是喊爷又是打跪,那种感激劲真是无以言表。
       我本想把罪犯交到所里就去山庄陪你们,陪冰冰吃烤乳猪。可昨天事情真多。我们把罪犯押进车里往回开。来到石垭口又遇到了翻车的事。一辆拉水果的大东风车四轮朝天翻到10多米高的路坎下,车里的苹果漫山遍野到处是。路坎上围观的人很多,但就没有一个下去救人。我急忙组织警员施救,一方面,叫孙绍斌找来根绳索把警员杨志武他们吊下路坎;另一方面,拨打110和120派吊车和救护车增援。
       东风车驾驶室里有两男一女三个人,一个男的已经死亡。杨志武他们把死者抬出来搁在一边,先救生者。女的已经昏迷不醒。弄出驾驶室后怎么也不好吊上来,杨志武便叫一个警员背着她,解下皮带把二人扎结实,大家才七脚八手把他们拉上来。
       抢救驾驶员时,驾驶员的脚被受外力冲击挤扁的驾驶室卡住了,我又叫何师驾着警车到镇上的汽车修理厂请赵师傅来,赵师傅小心翼翼地用氧气切割机割开了驾驶室卡住驾驶员腿的部件,好不容易才把驾驶员弄出来。
       这时,救护车“呜呜”鸣叫着来了,下来三个医生迅速把伤者抬上车拉起就走。
       接着,交警随后也来了,我把余下的事情交给了他们。回到镇上,已是下午6点多钟,我们的警车跟在一辆本田轿车的后面向派出所驶去。我想这时到派出所交割完事情到山庄还来得及,便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老婆,叫你们等着我,何师按着喇叭想超本田车,我的电话号码还是没按完。突然从街旁窜出个扮着花脸、披头散发的人抱着个石头向本田车砸来,只听“砰”的一声,砸个正着!本田车停下来了。何师踩住刹车,也把警车停下来。那人去抱石头还要砸。我们急忙跳下警车把他擒住。仔细一看,原来是老王家疯儿子王子文。王子文23岁那年因犯强奸罪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刑满释放后他就疯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疯的?老王说接他回家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没多久他就疯了,见人打人,见车砸车,家里养着个三百多斤的大肥猪,疯儿子一人按着就把它给宰了。老王和几个街坊邻居都被他打伤过。老王挨打时,老伴报了警,高剑派了几个干警把王子文用铁链锁着关在的房间里。不知他怎么又挣脱跑出来祸害了。几个干警死死扣住王子文。
       这时,从本田车上下来个戴着墨镜、仪态端庄的妇人,妇人板着面孔脱下墨镜看看车子被砸坏的地方大为光火:光天化日之下竟遭恐怖袭击,你们警察是干什么的?妇人不问青红皂白便大加指责。
       我还没来得及向妇人解释,又从车上滑下一个男人,西装革履,身材不算大,但很结实。我一看这个男人惊呆了。高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故作神秘地问我们:你们猜这人是谁?
       我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高剑讲昨天的故事,我老婆和他老婆吃饱了也舍不得离开饭桌。我那小儿子和冰冰更是睁着天真敬佩的眼睛看着高剑,见高剑问我们,我们都摇摇头,表示猜不出。还是冰冰聪明。冰冰说:我猜是个“大官”。
       高剑疼爱地捏捏女儿的脸:还真让冰冰猜对了,那人正是分管城镇建设的市委田副书记。当时,我的心情紧张起来,暗想:王子文呀王子文,你可闯祸了,谁人的车子不好砸?你偏偏砸了副书记的车!
       田副书记就是田副书记,他也看了一眼车子被砸坏的地方,没有发火,而是很有涵养地拉开领导的
       架势,拖着官腔责备我说:小高呀,怎么搞的?在你管辖的地盘,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急忙解释说:书记,他是个疯子!
       田副书记缓缓反问:疯子?疯子就能乱砸别人的车子?
       我进一步解释说:疯子没有意识,疯子犯法不算犯法,疯子在发病期间惹事不受法律制裁。接着,我把王子文的情况向田副书记作了简单汇报。
       哦,是这么回事,田副书记好像这才明白对于疯子的法律知识。
       事情说清,我想田副书记会原谅我们,原谅王子文了吧。但听田副书记话锋一转:既是疯子,不受法律制裁,那叫他帮我们修车吧。
       帮“我们”修车?我愣了一下。我知道他说的“我们”是指那个妇人和他自己。那妇人不是他老婆,他老婆在文化局工作,我知道,那就是她的“老姘”了。现在官们大多爱玩“姘”货。我也不敢说什么问什么。只是小心地给王子文辩解:既是疯子,恐怕他不会跟你们修车吧。
       田副书记火了,蛮不讲理地说:既是疯子,他不会跟我们修车,那你们会跟我们修,是吧?因为这车是在你管辖的地盘被砸的。这可是私家车,如果是国家的,那也就算了。
       国家的车就该砸?书记能讲出这样没水准的话,我暗自生气,但又不好表现出来,怕得罪了这位官大爷。只得自认倒霉。叫杨志武带着田副书记把车开到修理厂。修去多少钱先记在我的账上,过后再说。
       我们把王子文送到老王家锁牢,然后与老王商量把病人送去精神病院医治。老王家穷,舍不得花钱,我叫在场的干警捐款,几个干警翻过口袋也只捐了六百多元交给老王,老王感动了,答应将病人送去医治。我当即安排何师第二天来帮王子文送走。
       回到派出所,将犯人安顿好,天已经黑了,抬腕看看表,已是晚八点多钟,你们恐怕早吃完烤乳猪回家了。
       想起烤乳猪,这时我才想起午饭都没吃,感到肚子饿得咕咕叫。孙绍斌、杨志武他们也跟我一样。杨志武领着田副书记到修理厂,把车交给赵师傅他们,交待了几句,已回到所里,今天干了这么多工作,大家都累了。我想请干警们吃一顿,慰劳慰劳他们。便叫干警们脱掉警服、换上便装,我们到海关的餐馆去吃饭。那里有邻国的小吃,特别那边的边民不用饲料养的小土鸡,吃起来香嫩可口,回味无穷。
       海关的公路边就有几家小吃店,我们捡了高石坎上的一家钻进去,刚点好菜准备“开涮”。穿过窗户,我看见从桥上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提着小皮箱;女的穿着连衣裙,好像是田副书记他们。我叫大家别出声仔细辨认,借着路上照亮的街灯,大家都说:没错,就是他们。田副书记的手提箱引起我的警觉。那箱里装着什么?是钱?如果是钱,他们这时来海关干什么?买卖毒品?豪赌?过去一公里就是邻国的国际大赌场。如果箱里装着钱,那么这么多钱哪里来的?待他们走过馆子,我便叫出孔绍斌、何学成两个干警跟踪他们,因为他们比较机灵,田副书记又不认识他们。
       我们的酒杯又干了,高剑扯开瓶塞,先满了他的杯子,又把我的满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继续说:
       孙绍斌、何学成二人走后,吃完饭,我们就在附近找了家啤酒屋慢慢喝着啤酒等他们。十一点多钟,他们回来了。孙绍斌向我汇报了跟踪的情况,孙绍斌说:
       所长猜的没错,他们的确是去豪赌。我们远远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进了国际大赌场。我们也跟着进去。守门的保安大概看我们没有提钱,把我们挡住不让进去。我用邻国的语言告诉他们,我们进去找人。他们说找人也不行,硬是不让进去。当我们无计可施时,那边过来一队旅游团,我们迎过去一看,都是本国公民。旅游团是趁夜参观赌场的,我们便混进团队,跟着顺利进去了。到了第二道门,旅游团被一个个搜身,是否带有枪枝弹药,爆炸物品、照像器材,幸好手机他们没有收去。只是交待:赌场内不准高声喧哗,不准摄像。
       随团队乘电梯到三楼参赌大厅。大厅里如同白昼,热闹非凡,各个国家来赌的人真多。庄家变着法子要把赌客的钱据为己有,绞进脑汁设置了各种花样翻新的玩法。我们在大厅里搜寻着,终于发现了田副书记和他那位“老姘”。他们正排着队准备在柜台上用钱兑换筹码。我看见田副书记把箱里的钱都换成筹码,然后和“老姘”在赌桌上大肆挥霍……。他们手气真“菜”,三个小时不到,一箱钱已有大半变成庄家所有。他们大概玩累了,把剩余的筹码又换成钱装进箱里,走出赌博大厅,乘电梯到七楼的客房部。庄家为了吸引赌客,凡参赌人员赌资巨大者均免费提供食宿。我们看见田副书记和“老姘”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进了710房间,我们这才撤了回来。孙绍斌说着打开手机说:瞧!里面就有我们利用手机照像功能悄悄拍摄的田副书记他们豪赌的各个场面……。
       高剑说到这里,大概口干了,我急忙端起杯子约他喝酒。他抬起杯子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的酒。我端起酒瓶,先给自己满上,又给他满上,高剑脸有些红了,脖颈一圈都变成了猪肝色。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继续说:
       今天,田副书记的车已经修好开走了,花了两千多元,账是我结的。我叫孙绍斌把手机里的图片资料统统输入微机,并叫何学成写了一份汇报材料,放在电子邮箱里,还没有发出去,因为我还在犹豫,如果发出去,贪官污吏被纠出来,自然是大快人心,可有些事情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有些案子牵一发而动全身,上面来个“点到为止”。人家还不是稳稳当当地做人家的官,舒舒服服地搂着情人过日子,可我们呢,那就惨了,这小所长不当倒无所谓,如果祸及其他干警,那我怎么对得起手下弟兄?有些事情,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不去做,又于心不安。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高剑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举起酒杯看着我问。
       我?我会怎么做呢?我抬起酒杯的右手好像突然被人点了穴位滞在半空……。
       三个多月后的一天,突然翻到张地方报纸,头版头条的大标题赫然写着:原市委副书记田某因涉嫌受贿豪赌被双规,此案在进一步审理中。警察朋友到底还是把电子邮件发出去了。我想:这下他该心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