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大千]小人不可得志
作者:张永宁
《含笑花》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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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汤歌终于当上副科长了,尽管那是一个不显的官,或者说是现行制度下最小的官,但他还是高兴得手舞足蹈。这可是基础,是踏上仕途的第一级阶梯,有了第一级阶梯,便会有第二级、第三级……。他坚信:他当官会像吹气球一样。越吹越大。
当官就要有个当官的样子,昨天局里把他当副科长的文件在全局职工大会上一宣布,晚上,他便请了同僚们到白云酒楼狠狠吃了一顿。之后,他缠着老婆陪他到服装店精挑细选了一套笔挺的名牌西服。今早,他等不得天亮便起床,穿上那套名牌西服,系上领带,对着镜子将头发反梳成毛公头的模样,打上发胶,左顾右盼,自我欣赏一番。这种打扮,令他非常满意,可惜就是他妈的肚子小了一点,如果有个将军肚,那就威不可犯了。他挺起肚子,两手一甩反背在背后,在镜前迈起戏台方步,小声唱起来:“锵锵锵!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
小小的副科长,已是来之不易。为了当上这小官,他可没少花力气少花心思。因为他对官道感兴趣,所以对领导特别尊重,只要是领导。不管大小,他都敬若神灵。单位上或其他地方碰到领导,他先肃立一旁让道,然后大方地伸出手,微笑着和领导亲热、寒暄。目送领导走后,他才退场;和领导同桌吃饭,给领导递碗筷时,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递过去,有时搞得领导们都不太好意思。他非常机灵,眼睛随时盯着领导的酒杯和饭碗,饭尽酒空时,他就立即起身给满上;他没有学过鬼谷子的揣摩术,但他比鬼谷子揣摩得更厉害。无论在什么场合,领导们的一举手一投足,他都揣摩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把领导服侍得舒舒服服。局长曾有语录说:“世间如果没有这样的人,做领导就没意思了。”
汤歌对着镜子,挤了点润肤霜在手中,向那微胖的脸上抹去。抬腕看看表,距上班还差一个小时,差一个小时也得走了,现在当了领导,就要起好模范带头作用,便拿起黑皮公文包夹在腋下,回头看老婆一眼。老婆还躺在床上,睁着诧异的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真是马鸡巴沾不得热气!”老婆这样想又不好说出来,怕伤了和气。 他走到床边,在老婆的额上吻了一下,“亲爱的,我要走了。”他说。
“这么早你去找屎吃?”老婆边起床边说,对他的吻麻木不仁,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的举动,老婆感到好笑。
二
汤歌来到单位,单位的大门还没开,他先去吃了一钵汆肉米线,然后夹着公文包,咬着支烟,高昂着头,雄赳赳地来到单位,迎面碰上两个同事,同事跟他打招呼:“汤副早!”
“嗯!”汤歌微笑着边用鼻孔回答边想:现在该他们给自己让道了。
“这官不大架子大!”两个同事中不知是谁甩过来一句。
汤歌没有听清楚。
汤歌走进办公室。他的属下“小能人”还没到,他的办公室就只两个人,一个是汤歌自己,老科长退休后,他从后勤处提起来担任副科长,主持这个科的工作。另一个就是“小能人”。“小能人”是大学本科毕业生,写得一手好字,经常在报上发表些文章,处理公务又干练,单位上的人都叫他“小能人”。“小能人”就凭会玩点笔杆子心高气傲。目空一切,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对领导吹吹捧捧,玩“小搞搞”。老科长走后,如果领导正直点,这个“缺”给“小能人”顶上,那也是顺理成章的,又怎能轮到汤歌?
上班过了十五分钟,“小能人”才走进办公室。
“兄弟,以后上班注意点。”汤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小能人”松懈懒散的习惯纠过来,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小能人”飞了一眼汤歌,脸一下垮下来,气鼓鼓走到汤歌对面自己的位置上,打开茶筒,撮一撮茶丢进杯里,边泡茶边想说:小人得势,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教训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跟他闹翻,毕竟以后还要在他手下过日子。
今天是汤歌来这个科工作的第一天,也是他上任独挡一面处理公务的第一天。他以前从没接触过这个科的工作,因此对这个科的工作一点不熟悉。他想做点什么,可他不知道做点什么。一阵茫然之后突然想起:应该尽快熟悉情况。“兄弟,”他对小能人说:“以后你可得多帮哥点,我新来,对套路不熟,你可得多指导指导。”
小能人本来就看不起汤歌,特别对他那些对上摇尾乞怜的行为深恶痛绝,刚才又被他批评了一句,本来气就不打一处来,现在又见他死皮赖脸地跟自己客气,更是生气。把头埋在报纸上,懒得理他。
“兄弟”,汤歌又说:“以后我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要不,科里的工作,你给哥介绍介绍,也好让哥尽快进入情况。”
头儿跟自己讲话,老不理人家也不好。小能人抬起头,端起杯子慢慢呷一口茶,然后没好气地说:“自己熟悉吧,有什么好介绍的,如今这世道,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只要会“抬泡”(溜须拍马),你就样样都是行的,至于工作,干不干又有什么关系?”
汤歌知道小能人在骂自己,脸红一阵白一阵,但又不好发作。在小能人那里讨了个没趣,只得自己打开文件柜,翻出一大摞文件自己看起来。
这时,收发员小张送来一份文件,这是上级业务部门下发的文件,是安排工作的。汤歌反复看了几遍,不知道如何处理?心里又是一阵茫然。抬眼看小能人一眼,他想向他求教,但见小能人紧紧盯住报纸看,尿都不尿他,又忍住了。
在学校的时候。汤歌学习刻苦认真。成绩一直很好。上了高中,就隔三岔五地缺席,上课也不专心听讲,做作业更不认真,后发展到逃学和多天旷课。
老师把汤歌的变化告到家里。两老口听了虽非常生气,但独子也舍不得怎么打骂,了解他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的原因后,在某企业当着副总的老爸便板着面孔开导他说:“当社会的黑老大也要大学本科毕业才能当好,不读书怎么当领导?”
他只得强打精神重返学校,但无论如何也定不下心把学习搞上去。结果高中毕业证书都没拿到,别说考大学了。爸、妈跟学校商量,补习了一年,仍然如此。
读书无望,做家长的总得要为孩子找条出路。两口子一合计,便都不约而同地想到当兵的路子上。如今的社会,读大学回来不一定找到工作,而当兵不同,当兵回来必须安排工作,但两口子又犯愁了。城镇居民户口当兵要高中毕业证书,可他们的儿子只取得了肄业证书。老爸急忙去找学校商量,未果。老爸开始埋怨儿子,埋怨儿子不成器。老爸就是老爸,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老爸叫儿子与同学借来本高中毕业证书。找个心腹弟兄,顺着满街墙壁上都是的那些“办证”广告电话号码打过去,约好了接头方式,花了六百元仿制了个证书。又花了“银子”,找了些关系,走了些“后门”,好不容易把儿子弄走。
退役回来,汤歌被安排在本单位当工勤人员,协助龚老头管理后勤工作。在部队,他是个勤务兵,是专门服侍首长的。他把那套搬到地方,并不断加以创新、演绎,竟收到令人想不到的效果……
汤歌又看了一遍那份文件,究竟该如何处理,心里实在没辙。他盯着文件想了想,一拍脑门,计上心
来。他把文件递给对面的小能人:“兄弟,你先看看这份文件,末了我们哥俩商量一下咋办!”
小能人从报纸上抬起头,瞟他一眼,接过文件飞快地看起来。看完,又把文件丢到他面前。低下头又看报纸。
“兄弟,提提意见,咋整?”汤歌倒有耐心。
“写上自己的意见转发下去。”小能人听汤歌左一个兄弟右一个兄弟的喊得倒亲热,气开始顺过来“让基层执行就行。”
“那么,就请兄弟代劳一下,”汤歌掏出把小梳子反梳几下头发“你知道哥文笔不行,你提的意见就是我提的意见。”说着,又把文件丢过去。
“汤副大人,”小能人见汤歌的举动肉麻,又激动起来“你知道科头应该具备的首要条件是什么吗?就是要能够处理各式各样的公文。我只是个办事人员,办事员怎么代表科里撰文?”把文件又丢回来。
汤歌见指挥不动小能人,心里非常光火,但又不好发作,上任的第一天就和属下闹翻,对谁都不好。他咬咬牙,把冲上来的一股怨气咽了回去。突然想起: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的顺口溜——有恁怪,这点小事能难我?他在文件堆里翻出原老科长转发的一份文件,依葫芦画瓢写成了文件,为了有别于原文,他把“请认真执行”改成“请认真认真的执行”。
“丁零丁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一听,是局办公室打来的,通知他做好准备,明早八点陪局长下乡搞调研,说这是局长“钦点”。他非常高兴,一上任局长就要他陪,这可是局长对他的信任。
三
清晨七点半钟,汤歌就到了局长家,等着局长收拾下乡要带的东西。他把局长收拾好的一个黑皮箱,洗漱工具、开水杯提下楼来。
又等了一阵,车子才来。他为局长开了车门,并伸手挡住车门顶,以防局长撞了头。局长侧起胖墩墩的身体像个肉球滚进车,他才开脱车门,把行李放好,钻进车来。
在车上,汤歌说了小能人的好多坏话,狠狠奏了小能人一本。
“有日天的本事,老子不用你,还不是干晾着。”局长静静地听着,他对小能人也不“感冒”,等汤歌说完,他才发表意见,以示附和。
他们坐的是辆三菱车。车子七弯八拐向西南方的古县驶去。在个急拐弯处,一辆载货大东风车突然钻出来,眼看两车即将相撞。驾驶员小姜猛打方向盘。东风车让过了,但他们的车驶下了路旁的沟坎,顶在山边的高埂子上,好险!幸好在右边,如果在左边,车子就会驶出公路掉下万丈深渊。他们吓得脸色惨白,冷汗直冒,脚打哆嗦。
“狗日的,你怎么开车?”小姜开脱车门跳下来,指着东风车骂了一句。
东风车大概也知道他们出事了,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不死人,何必惹麻烦,加足马力呜呜叫着,扬长而去。
小姜急得直跺脚。
汤歌回过神,跳下来,把局长扶下车,小心翼翼地问:“没事吧?局长。”
“扯蛋!怎么搞的,怎么搞的?”局长脸色煞白,边骂边耸耸肩,蹬蹬腿,好像没哪里疼痛,这才定下心来。
“血,局长,血!”汤歌看见一股殷红的血从局长右臂上流下,惊叫起来。
局长捋起衬衫短袖,胳膊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流。看到口子,局长才感到撕心的疼。
小姜见局长的手臂流血,慌了。到车上东翻西找,除了那两块脏兮兮的抹车帕外,就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布条帮局长包扎。
还是汤歌有办法,腰上取下钥匙串,掰开微型剪刀,脱下名牌西服,露出白衬衫,剪下左手衣袖,帮局长包扎起来。
局长看到此举,非常感动,心想:此人真够弟兄。
他们想拦辆车把他们的车拖出来,可左拦右拦人家就是不予理睬,后来拦到一辆熟人的车子才想办法把他们的车子拖出来。幸好车子没有损坏。
他们继续向古县驶去。 “兄弟”,局长仍坐在副驾驶位上,回头对汤歌说:“到县城好好买件衬衫,拿来我签字报销”。
车子驶到古县,已是下午4点多钟。在路边的一家诊所里,局长重新包了伤口。县局的陈局长接着,把他们安排住进了当地一家最豪华的宾馆。陈局长听说他们的车在半路上出了问题,也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汤歌洗了把脸,距吃饭还有一段时间,便按照局长的吩咐,逛了几个时装店,在一家叫“时尚靓装”的服装店里,他花了五百多元买了一件名牌衬衫,反正可以报销;他也不嫌贵。他欢欢喜喜提着衬衫刚要离开,灵机一动:或不趁这个机会帮局长也买一件。为了堵住小姜的嘴,他帮小姜也买了一件。他把衣服交给局长。
局长只说了一句“下不为例”便收下了。
吃晚饭时,汤歌跟饭店老板买了两千元的发票,这样,衬衫发票就有着落了。
晚上,陈局长把他们安排在宾馆里的歌舞厅,找了几个小姐陪着,又唱又跳,又喝又闹。局长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包厢里,换了几个小姐都说不好玩,便起身回房休息。
汤歌知道局长玩得不高兴,急忙跟着回到局长房间里。“要不,找个小姐来按摩按摩?”他征求局长的意见。见局长默许,便到三楼的按摩厅物色了个漂亮的“川妹”,塞进局长房间里。“好好服侍这位老板,钞票大大的有。”他掏出三百元钞票甩了几下,递给小姐,退出房间,返回舞厅,直玩到深夜。
第二天早上,陈局长和县上的几个同志在宾馆大厅候着,叫服务小姐打电话催他们下来吃早点。汤歌慌忙爬起来穿衣,草草洗漱完毕,叫了小姜,一同到大厅。局长还没下来。等了许久,仍不见,又叫服务小姐打电话催。局长说不吃早点了,叫他们不要管他。
“可能是昨晚瞌睡没睡好,要补瞌睡。”汤歌心里明白,为局长掩护说。
陈局长和县上的同志便陪汤歌他们去吃早点。吃完早点返回大厅,仍不见局长。他们便和服务小姐要了一副扑克,在大厅里斗起“地主”来。直到午饭时,局长才姗姗下楼。
陈局长安排他们在一家海鲜店里吃海鲜,请了县长和县局股长以上的干部来陪吃,县上的同志非常热情,你一杯我一杯都来敬局长,把局长灌得酩酊大醉。汤歌虽然年轻体力好,也难免一醉。陈局长叫人把他们送回宾馆。
局长睡到第二天才醒来。吃完早餐。他们才向古县最边远的农村进发。一路上,局长感到尿道发痒,老想解小便,可又解不出,每次像挤牛奶一样挤出几滴。车子一路走,一路停,就是等局长小便。开初局长并不在意,之后越来越严重。“我可能染上性病了。”局长下车解小便,把汤歌喊下车悄声说。
“莫非那是个‘病鸡’?”汤歌说。
“可能是吧,”局长心慌起来“算了,别在往前走了,转回县城看病。”幸好县局的同志没有陪他们下来,陈局长说派人陪,被局长拒绝了。
回到县城,他们再不好去打搅县局,便找个简易的招待所住下。也不好到正规医院就诊,就近找了家性病专科医院,打了几天针,病情不但不减轻反而更加重;尿道口流出的都是白浆浆甚至脓中带血。
“都是你干的好事。”局长埋怨说。
“是呀,都怪我,”汤歌见局长生气,急忙自责说“古代帝王吃什么都要有人先尝尝,我就没有想到先
‘尝’一下再奉上,也不知她是‘病鸡’,只觉漂亮就拉来了。”
局长吹胡子瞪了汤歌一眼。
汤歌这才感到失言自己掴起耳光来。
局长觉得应该到正规医院看看,便叫汤歌结了那边的账,来到县人民医院。看病的医生是个中年男性,通过检查化验后,医生皱了皱眉说:“你呀,真是‘雀’可恶倒‘雀’霉了。”在医生的眼里,多大的官都是病人,何况他不知道那是局长,所以这样说“你染上淋病了,这病发现得早,及时就医,比感冒还好治。拖着就难医。”医生开了住院单让局长住院治疗。又输了十多天液。吃了些药,病情才被控制住。出院结账四千多块。汤歌带下来的钱已经花光。没有办法。汤歌只得给局长出主意,打电话把陈局长叫来,叫他想办法帮弄点钱来。
陈局长听说上级领导生病一直留在县上住院治疗,没有骚扰县上,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急忙打电话通知办公室主任,从财务预支五千元钱抱过来。当着局长的面交给了汤歌。
“谢谢啦,”汤歌帮局长表态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五千元我们就不赔了,待拨钱的时候多拨点给你们。”
陈局长和办公室主任都稍稍愣了一下,但旋即便醒悟过来,上级领导平时找机会巴结还巴结不上。五千元钱算得了什么?陈局长急忙说:“不还,不还了。”脑中飞快地转着怎样来补这个“洞”。 汤歌揣着那五千元钱结完了拖欠的账,便与陈局长他们告辞,准备回家。刚要登车,汤歌的手机响了。他打开一听,对方是个女的,声音既清脆又甜:
“喂。是汤哥吗?”
“是,我是汤歌,请问你是……。”
“我是王燕。”对方说。
“王燕?哪个……?”汤歌显然想不起对方了。
“汤哥记不起妹子啦?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天在太白酒楼……。”
汤歌这时才突然想起:那天在太白酒楼接待外地客人,—个朋友领着个靓妹向他介绍说:“她叫王燕,过来敬杯酒。”当时他还和她喝了交杯酒。他急忙说:“哦,想起来了,妹子,找我有事吗?” 对方撒娇说:“没事就不能找汤哥吗?人家想找你吹牛聊天嘛。”
“可我们还在县上呀。”
“在县上?什么时候回来?”对方有些失望。
“刚要启程。”
“那晚上我请你喝茶,给妹子个面子,你可一定光临哟。”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容他推辞,只好说:“那晚上再联系吧,拜拜。”说完,啪一声关掉手机,登上车子。
这样,局长他们的调研就算完成了。
四
汤歌回到家里,洗了个澡。打开抽屉,拿出那本黄皮笔记本在上面记道:某年某月某日,局长到古县调研,因嫖娼染淋病,古县出钱五千元医治,十余日而返。记完合上笔记本,打开抽屉,放回原处。这个笔记本,是汤歌专门给领导记黑账的,领导有什么不轨行为,只要他知道,都记在这个本子上。如赖副局长某月某天带着小孙孙上班;某月某天郝副局长说在外公事,实际上却在朋友家打麻将;某主任在制作单位楼顶上那块大招牌时,吃回扣三万等等。他称这个笔记本为“秘密武器”,称这一举动为“自我防御系统。”谁不惹到他,大家都相安无事,谁若对他不客气,他便会兜根兜底抛出来,让他下不了台。汤歌做这些事都是秘密进行的,谁也不知道,包括他老婆。
晚上,汤歌接到王燕的电话,约他到“红杏茶苑”喝茶,她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茶苑里粉红色的灯光给人以温馨的感觉。汤歌在墙角的一张小桌旁找到了王燕。“让你久等了,实在对不起。”汤歌边说边在王燕对面坐下来。
“汤哥能来,已经给妹子很大面子了。”王燕起身相迎,等汤歌坐下后,她才落座,拿起桌上的茶谱边翻边问:“喜欢喝什么?绿茶还是红茶?”
“来壶乌龙茶吧,乌龙茶醇厚回甘,清甜爽口。”汤歌说。
“汤哥对茶还有研究?”王燕回头喊了一句“小姐,来壶乌龙茶。”
汤歌说:“谈不上有什么研究,只是经常同朋友出来,喝出了一些道道。”
服务小姐将茶送来,王燕接了,倒了两杯,端一杯给汤歌:“哥,以茶代酒,妹子敬你一杯”。
汤歌端起茶杯,和王燕的杯子碰了一下,慢慢品了一口,“说吧,需要办什么事?只要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不瞒汤哥说。”王燕很直爽,“妹子所在的单位就要解体了,我们面临着下岗。听说汤哥与局长关系不错,妹子想请汤哥帮个忙,引荐引荐,认识局长,谋条生路。”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么点小事,办得到,办得到。”王燕一口一个哥呀妹呀的,直喊得汤歌心里暖洋洋的,便胸有成竹地说。
“那就说好,明天在碧云天酒楼,我请你们吃饭。”王燕说。
“我先约吧,约好打电话给你,怕局长没空。”汤哥说。
第二天下午上班,想起王燕所托的事,汤歌走进局长办公室。局长坐在宽大黑亮的办公桌后,有两个人也来找局长说事,他只得又退了出来,待那两个人走后,他才又走进去。“局长”,他说:“今晚可有什么安排?”
“今晚?”局长想了想说:“目前好像还没有。”
“那我来安排吧。”
“怎么,有什么事吗?”
“是这么回事,有个漂亮的妹子说要认识您,叫我请您吃饭。并叮嘱我,叫您一定赏光。”汤歌看着局长的表情。
“漂亮的妹子!如果漂亮那就去吧。”局长说。
下班时,他们坐着姜师开的车子来到碧云天酒家。
王燕已经在酒家门口恭候他们,看见他们下车走过来,她猜想:中间那个胖嘟嘟、挺着大肚子、理着平头,没有脖子,一颗圆脑袋直接安在两肩之间,双腮与两肩相连,好像顶着个三角形走路的肯定是局长。经汤歌介绍,果然是局长!
局长一只手插在裤包里,一只手习惯地伸出来与王燕握手,那动作倒带了几分潇洒。在局长眼里,王燕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她简直就是无数个圆拼凑起来的,眼圆脸圆胸圆屁股圆,特别在她脸上泛着的两片苹果红晕和薄薄的两片红嘴唇,使人看了就想亲一下。“能与美人共进晚餐,感到非常荣幸。”美人在侧,局长全身的细胞都被激活,舌头也灵活起来,边与王燕握手边戏谑地说。
汤歌又指着姜师给王燕介绍:“这是姜师傅。”他怕王燕误解成僵尸,所以赶忙加—个“傅”字。
姜师和王燕互相点点头,算是认识。
王燕把他们领进一间叫“拉登阁”的包间里,然后踅出来喊了一声:“上菜。”
菜上齐,服务小组给各人面前的小酒杯倒满了酒。王燕端起酒杯伸到局长面前“来,局长,妹子先敬您一杯,感谢大驾光临,给了妹子脚盆大的脸面。干一杯。”王燕见局长喜欢开玩笑,便放开应酬。 局长端起酒杯站起来,和王燕的酒杯相碰,另一只手开玩笑地轻轻抚摸着王燕端着酒杯的手说:“红酥手,黄藤酒,满脸春色胸前秀。虽然我龙体欠安,但美人敬的酒,我不能不喝。”说完,一仰脖子,把杯子立个底朝天。
王燕又敬汤歌一杯。敬姜师,姜师说他开车不喝酒。
汤歌和局长轮换着敬了王燕几杯。几杯酒下肚,
王燕满脸泛着红霞,显得更加漂亮了。
“美人既醉,朱颜酡兮。”局长非常兴奋,尽情地展示着他的文学才华。说着,色迷迷地瞟了王燕一眼,王燕打了个冷战,又瞟一眼,又打了个冷战。
吃完晚饭,三人都有几分醉意。王燕又请他们到一家叫“美人每乱”的歌舞厅唱歌跳舞。王燕要了一个包厢。他们又喝了些啤酒。唱了几首歌。王燕主动拉着局长到背后那格黑咕隆咚的狭长小舞池里去跳舞,趁着几分酒意,她把她的整个身体都贴在局长的大肚子上,并轻轻的吻了局长一口,然后把发烧的脸紧紧贴在局长的脸上。
局长被弄得神魂颠倒,搂着王燕边摇边把手慢慢滑向她丰腴的臀部。
王燕也不管他,爱摸哪里摸哪里。
五
没有多久,小能人被“提拔”当了下属企业单位的副总。王燕被调来跟汤歌在一个科室,顶了小能人的位。
一年以后,汤歌擢升为科长,跃上了第二级阶梯。两年以后,汤歌又有了晋升的机会。听说局里有个推荐科技副县长到县上挂职的名额。他想起陈瞎子的话:官星照命,飞黄腾达,事业有成。也许他的第三级、第四级就从这里开始了。他必须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而把握机会的惟一方法就是认真走好上层路线。通过这几年的实践,和领导搞好关系,妙不可言,好处无穷。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个领导没有点私情?在条件相当的情况下,难道领导用人不用亲还用疏?当然有时那条件也是领导说了算的。因此,他必须不折不扣地继续走好“上层路线。”
这天,局长的老爹七十大寿,局长没有大操大办,只是叫了几个亲戚好友,亲信同僚到家里吃顿饭,陪老爷子喝喝酒,让老爷子高兴高兴。大家也不好空手而去,又不好直接送钱,其他几个同僚买蛋糕的买蛋糕,买烟酒的买烟酒,只有汤歌别出心裁地花近千元连夜叫三维公司的老板赶傲了一幅《青松不老图》,并请了当地一个绰号叫“怪文人”的知名人士绘图题词。怪文人就是怪文人,只见他左手夹起毛笔。饱蘸墨汁,提起笔略一沉思,用老树根似的行书体在图上题道:
鸟壮儿孙旺 寿高福禄多
笔画苍劲有力,盘根错节,就像气锤压出来的一样。这两句话哪里都好懂,就是那个“鸟”字不知是什么意思?汤歌问怪文人,怪文人笑而不答。
他把图抬到局长家,打开包装,亲自把它挂在局长家客厅里一面显眼的墙壁上。大家从不同的角度欣赏,这图就有不同的变化和效果。都啧啧称奇。遗憾的是,大家都不知道那“鸟”字是什么意思,问汤歌,他也说不出来。
还是老爷子学问深厚,看见那幅图,心里喜欢;看见那句题词,勃然大怒;仔细一想,其理也在,并无讥讽之意,又转怒为喜。
大家看见老爷子先是高兴,继而发怒,又转怒为喜,知道是那句题词出了问题,但出了什么问题?大家又不好问。
这时,局长夫人叫大家入席,大家便离开客厅,找位子就坐。
吃完饭,大家也不好马上离去,都坐在客厅里饮茶,闲聊。老寿星坐在正厅的一把雕花红木椅上,眉开眼笑。局长夫人为讨老爷子喜欢,便叫了儿女侄男侄女们给老寿星磕头请安。孙男孙女便齐刷刷跪下来说道:“给爷爷磕头,祝爷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说完,立起身,四散到一边玩去了。
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
汤歌见老爷子高兴,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老寿星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去喊道:“爹,儿子给你磕头了。”
在场的人都睁着诧异的眼光看他,不知他演什么戏。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给老爷子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说道:“爹,恕我高攀了,局长跟我亲如兄弟,局长的爹也是我的爹,请您老人家认我做儿子吧,儿子祝您老人家洪福齐天,寿比南山。”
老爷子被汤歌这突如奇来的举动搞懵了,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镇静一会儿才站起来说:“小子,你喝醉了,快去休息,快扶他去休息!”
局长看见汤歌这样,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他又不好说什么,只站在一旁“嘿嘿”干笑。
大家趁势把汤歌架起来,推的推,搡的搡,弄出门来,有人还趁机在他的臀部踹了一脚。
汤歌回到家,门大开着,灯是黑的,他还以为老婆睡觉忘记关门了,打开电灯一看,大吃一惊,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开门走进房间,老婆和小娃都不在。拨打老婆的手机,手机里弹出一声: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意识到家里被盗了,便赶紧拨打110报警。
老婆拉着孩子回来了,看见家里这样,也吃一惊。她说吃完晚饭就领着孩子到少年宫,一直玩到现在。两口子急忙查看被盗物资,幸喜损失不大:电视、洗衣机、冰箱等大样的东西小偷抬不走,没有丢失;老婆的手提包因出去玩没有带去,不见了,里面装着她用的手机和三百多元钱;床头柜的抽屉里放的一条白金项链和—个黄金戒指被盗走;衣柜里好一点的衣服包括汤歌买的那些名牌衣服也不在了。
110的警察也到了,来了三个人,他们四处查看一番,取了脚印和指纹,照了些像,问了些情况。据警察分析,小偷是从楼顶用绳子吊下四楼从窗户进来的,行窃完便开门而逃,因为防盗门没有反锁。警察分析完,立了案便离开了。
汤歌和老婆互相埋怨,气作一团。
六
汤歌为了科技副县长的事又跑了局长家几趟,然后准备了些物品分别跑了两个剐局长家。开党组会研究讨论时,大家都觉得汤歌是最合适人选,为他说些好话。这样,推荐人选便确定下来,名单报到组织部,组织部迅速派人找他谈了话。好不容易把事情搞定,他舒了口气。
自组织部的人找谈话后,汤歌每天容光焕发。沾沾自喜,等着通知他去任职。“命里有的终须有”。他又想起这句话,既然命里有,那升任科技副县长是小马栓在大树上——稳妥妥的了。当上副县长离县长就不远了;当上县长距地厅级领导也就不远了。官星照命,飞黄腾达。这陈瞎子算命还真准!他幻想着他的官越当越大。想着想着,他在沙发上睡着了,做了个梦,他梦见他做了大官,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官?也不知那官有多大?穿着紫莽袍,系着宽玉带,乌纱帽上的两摆有五尺长,向耳上方的两旁延伸出去,一点头便上下晃动,好不威风。他涂着大花脸,从鼻梁至眉心一片白,好像戏台上的某个奸臣,又好像不是。他坐在八抬大轿里,轿前有人鸣锣开道,轿后跟了许多牙牌军卒。他去上班,八抬大轿把他送到办公场所,回家吃饭,八抬大轿把他送到家门口。他应酬在各种官场之间,一日三餐,频频举杯,喝的是名酒,抽的是名烟,吃的是珍馐。晚上,他在舞池中踩着优美的旋律搂着那些漂亮娘们欢快地旋转。托他办事的人踏破了门槛。他咳一声嗽,点一点头,事情就成了,然后是白花花的银子流进家门。他把这些银子都分给了那七八个“包二奶”。包二奶们双手捧起银子,眉开眼笑。银子从她们的手间“哗哗啦啦”往下掉。银子清脆的碰撞声把他从美梦中惊醒。他抬起头来睁开眼,哪里有什么美女和银子!只有小儿子蹲在墙脚玩跳棋玻璃弹子,玻璃弹子从凳子上的棋盘中一粒粒掉在地砖上,发出稀里哗啦的一声声脆响。
“真是白日做梦。”他想。
汤歌怪儿子惊扰了他的好梦,不过他心情很好,没有生气。他抬腕看看表,距下午上班还有40分钟。老婆在卫生间洗着衣服、袜子什么的。当两年多的科长已开始“油”了,上班不再像以前一样积极。不过,他还是希望上班时间快点到来,说不定到单位就能接到“那个通知”。他一想到要当副县长就高兴,就兴奋。他再也按捺不住了,掏出手机来分别拨通了各路朋友,告诉他们:他就要当副县长了。
各路朋友在电话里向他祝贺,叮嘱他以后当了官发了财别忘记朋友。
老婆洗完衣服,晾在阳台上,送儿子上学校去了。
打完电话、距上班还差5分钟。5分钟也走得到,因为他骑着一辆大阳摩托车上班。他匆匆夹起黑皮公文包,打开房门。一眼看见门外站着一胖一瘦两个男人,正准备敲门。
“你是汤歌同志?”胖的问。
“正是,正是。你们?”为节省时间,汤歌没等对方说完。
“我是纪检监察局的老瞿。”仍然是胖的说:“他是老盛,我们有点事想找你谈谈。因为上班那里不方便,所以找到家里来。家里有人吗?”
汤歌摇了摇头,边把二人引进家里边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二人便在沙发上坐下来。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汤歌也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老瞿打开随身带来的方形黑皮包,拿出一个黄皮笔记本问:“这东西是你的吗?”
汤歌看见黄皮笔记本。暗吃一惊,吓出一身冷汗。这个笔记本他分明是放在写字桌下的抽屉里锁着,为什么会到了他们手里?他站起来冲进书房去拉抽屉,抽屉仍锁着。他的心稍定来。拿出钥匙,打开抽屉。抽屉里没有黄皮笔记本。踅回客厅,从老瞿手中拿回笔记本翻翻,没错!那字是他写的,领导的一条条罪状也是他记的。“这……莫非那天晚上他家被盗,小偷又是个开锁能手。只用一截钢丝便打开了锁,见到那笔记本,觉得里面内容“好玩”。顺手带走,后来小偷把笔记本寄到了纪检监察局?然而他还是疑惑地问:“怎么会到了你们手里?”
“这个你别管,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老瞿说。
“是”。汤歌见无法抵赖,只得承认。
老盛坐在沙发上做着笔记。
老瞿又问:“笔记中记着一条:局长在建盖办公大楼时受贿十万元,这事是否属实?你是怎么知道的?”
汤歌缄口不答。
“你记着局长到古县嫖娼,染上性病,县上出钱医治,是否真有其事?”
汤歌闭口无言。
“你记着王燕与局长搞权色交易,王燕是这样调到局里的吗?”
汤歌沉默。
当然,最后的结局是:汤歌只能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他所知道的情况一一抖了出来。譬如:他如何陪局长下古县调研,如何找小姐给他,染上淋病,如何医治,如何向县上要钱;局长如何通过他认识王燕的事一五一十地合盘托出,在某些细节上。他还作了更改,什么都往局长身上推。如他建议找小姐给局长,改成局长要他找小姐;接了古县县局的五千元钱他说的那番话说成是局长说的。关于局长建盖办公大楼受贿十万元的事,他说:那是听老爸他们公司的当事人告诉我的,办公大楼是老爸他们公司建盖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七
老瞿和老盛找过汤歌谈话后,汤歌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他知道,十之八九他是当不成副县长了;不当也罢,可日子仍然难过,许多天了,心里头都是沉甸甸的。唉。他不知道怎样打发今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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