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乡村风景]童趣里的乡间小吃
作者:杨树培

《含笑花》 2007年 第02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在人生的那头。
       在岁月的那头。
       在乡野。
       双芽子最先把两叶紫红的茎从土里慢慢伸出来的时候,春天就来了。
       牛铃响了,耒歌响了,田野有了生机。耒歌是农民耕地时自编自唱的歌。有的有词没调,怎么唱都行;有的有调没词,就是放开喉咙吼。春晨的早起者是耕夫。牛在前,人扶犁跟着,狗蹿前蹿后地跑着,像是农村玩旱船边上的小丑。鸡在四野打鸣的时候,斑鸠、楝雀就跟上来了,它们会跟在耕夫的后面,找垄间的荸荠吃,鸟儿们的眼睛尖着呢,能在犁铧翻过泥土的缝里把荸荠啄出。孩子们只有在天亮的时候才会背个粪箕出来,那会儿家家都备有粪箕,冬天里满野拾牛粪狗粪什么的,留着开春的时候下地。孩子们到田头放下粪箕,跟在犁铧的后面。孩子们的眼睛是比不上鸟儿的,犁铧把荸荠划破了之后,在泥土里留下一个白点的时候才会看见,把那半边抠下来放进嘴里,再去扒拉盖着的泥垄,因为泥垄下还有另外半边荸荠。在这当儿,鸟儿们会呼啦一下飞到孩子们的前头,孩子们就“噢——”地大声撵鸟儿,这时好事的狗也会跟着起哄,向鸟儿们扑去,鸟儿并不怕它,仍在狗面前跳来跳去的。看孩子们在互相追逐着,耕夫也乐了,他会在空中“叭叭叭”打几个响鞭,之后,便“牯子——哎——”的一个长调,把耒歌唱得山响……
       太阳一竿高,村头就“小三子”、“来弟”地喊开了,这是家长在呼唤小孩子回家吃了早饭上学。其实早饭也就是玉米糊之类的稀饭,“一吹哗哗响,一嗅两条沟”,还熬不到放学孩子们就饿了。春天里从地里冒出来的小吃恐怕只有茅眼了,茅眼就是还没抽出来的茅草花蕊。放学回家的时候没有几个孩子是走在路上的,都是寻着田埂小径草多的地方走,盯着路边的茅草,要是看到一株茅草肚子大了,孩子们就知道它有花了,拔起来,剥去外面的两层青叶,一根鲜嫩微甜的茅眼就到孩子们的嘴里了。要是茅眼已抽花就吃不得了,来弟也就是在那一年吃茅眼吃死的,大家都骂她笨死了,茅眼抽花了还吃。医生说来弟是吃茅花吃多了,不消化,让茅花胀死的。
       来弟一定是饿坏了。
       新花藕是夏天打头条的小吃
       知了叫,天渐渐热了。荷叶泛出一丝墨绿,荷花在水面打第一朵尖的时候,就可以下塘采新花藕了。 采新花藕要顺花采泥,叶下是没有藕的。河塘里的水都满了顶,潜水下去只能扒出一小块泥,采出一条藕有时要潜水十多次。采出的一条藕大多还没长三节,那藕洁白鲜嫩,一口下去,丝还没出来,脆着呢。孩子们当然只能躲在河塘里的荷叶下吃,吃着吃着就会听到“叭叽叭叽”的响声,循声望去,发现河塘里还有一个脑袋或是好几个脑袋。生产队上不许采藕,不过中午大人们是顾不得孩子们的了。回家以后,母亲们发现孩子们满嘴紫色的藕汁和腿上让藕梗划出的小血痕,就会骂:哪天叫水鬼拖了去。
       夏天除了藕,还有鸡头。鸡头是睡莲科,其水下球状的果实像是蜷缩着的小刺猬。吃那家伙真是不易,采回一个鸡头,孩子们的小手就会刺出好多黑黑的点。鸡头米有点像石榴籽,不过籽壳磕牙,孩子们有办法:折一根一尺来长的细竹丝,把细小的一头插在鸡头的小嘴里,插牢之后拿起另一端朝桌上一掼,那坚硬的壳就飞了,鸡头米却还叮在细竹丝的一端。吃鸡头刺激,有挑战性,从采到吃付出的也最多,吃得也最开心的了。有时候,孩子们会故意把动作做得很夸张,拿着细竹丝转几个圈儿,再腾空而起,嘿的一声下去,惹得其他的小伙伴们眼羡不已。水里的野菱什么的我们是不采的,顺手就来的东西,那是女孩子摘的。上学时要是发现谁的书包里藏有细竹丝,大家就知道他身上一定有鸡头米。
       不久前到岳母家去,岳母说今天有一道好菜——莲子芡实鹌鹑汤,莲子、鹌鹑我知道,什么是芡实?我夹过一粒放嘴里一尝,不就是鸡头米吗?岳母看我有轻视之意,接着说:芡实可是个好东西,它含有钙、铁、维生素、脂肪、碳水化合物、纤维素等多种营养,其药效好着呢。回家后我在网上一搜索,搜狐网站上就有8505个与“芡实”相关的条目。芡实俗名鸡头米,全身是宝,果有补脾、止泻、益肾固精之功效,叶能去烦渴,根可治无名肿毒。所有这些,童年在吃鸡头米时是想不到的。
       烧秋喽。夏吃水,秋吃火。
       黄豆地里的叶落得最多,孩子们用手划拉一小堆,用大泥垄把四周围起来,讲究的时候也会用挖猪菜的小锹在地上挖出个坑。每人身上都装一盒火柴,每人手里都拿一样东西,以豆荚居多,整枝上都是结满豆荚的黄豆。火着了,整枝伸到火上,待听到叭叭响的时候,豆就熟了。那样烧出来的豆又脆又嫩,特香也有烧玉米的,那多是秋玉米,米粒不多。胆大的也烧虫吃,孩子们常吃的虫有蚂蚱、“水牛”,知了,把翅膀去了,在虫子的肚子上插根竹枝,放火上烧。待虫子身体颜色泛黄变小的时候,就整个地把虫子送进嘴里,表情故意夸张变形,吃过之后还龇牙咧嘴给大伙看:怎么样?吃了吧。吃过后有的咂巴着小嘴发狠,哪天弄条蛇来烧了吃。其实那只是说大话给自己壮胆,没见着一个孩子串条蛇在火上烧着吃的。逞能似乎是孩子们的天性,那囫囵吞枣的吃法是品不出虫子的味道的。
       回家的路上,孩子们会在路边的树上寻些野果。山枣小了点,味酸,一口下去齿唇生津;桑葚当然好,不过要上树,烦;山里红容易采,只是水分不多;要是有斗篷果就好了,个大汁多,甜。烧烤加野果是配套的,前者是魂,后者是神。如今到饭店吃饭,饭后总会上几个果盘,客人说这样好,我却在心中暗笑:小儿科,这是我们小时候玩剩下的。
       荷香小鱼该是冬天小吃的精品。
       冬日的太阳像一只懒猫。农闲了,村民们也大多抄着袖子偎在墙跟纳鞋底,抽烟。
       冰天雪地里孩子们也能找到活儿,与玩有关,与吃有关。沟汉里的水不多,结过冰之后清澈见底,鱼虾们看得清清楚楚。孩子们三五结队地满沟去找,鱼儿在冰下一动也不动,孩子们就在冰上狠劲地跺脚。一个人是跺不开冰的,大家就一起用力。“嘿、嘿、嘿”,大家一起喊着号子,跺着跳着,有时会忘了是在破冰捉鱼而像做游戏,最开心的时候也是孩子们忘乎所以的时候,“咔嚓”一声,冰破了,就有人掉进了冰水里,球鞋和裤脚都湿了。当然,冰下的那几条小鱼儿是逃不过孩子们的手的。回家的路上,左手拎鞋,右手抓鱼,此时才觉得真冷,不过想起荷香小鱼的美味,那点冷算什么。
       太阳落下的时候,一家人都围在了火盆边。火盆是泥做的,比脸盆大,里面放有木炭稻糠什么的,不断火。干荷叶家家备的都有,留着蒸馒头做垫或是包茶食用。将小鱼儿用荷叶包紧,塞进火盆灰里面焖.二十分钟后取出荷包,展开,鱼香扑鼻而来,顿觉口津萦舌。狗在后面摇尾伸头,猫在桌旁蹿上蹿下。不举箸,不动手,把嘴伸向荷叶,轻啖慢品,恰然自得。说实话,如今什么鳗鱼海参吃了不少,可都比不上荷香小鱼的味道。
       雪把地封了,孩子们也就出不去了,当然也就无鱼可吃。待在家里也会在火盆上把小吃的文章做足。大人们闲聊说话,孩子们从瓮里抓出一把玉米在火盆里炸“花子”。玉米粒埋到火盆里,不一会儿工夫就“叭”地一声响,灰里炸出一个小坑,一个“花子”就会从火盆里跳出,不待大人数落,孩子们已把“花子”放进嘴里,龇牙咧嘴扬一张笑脸了。到了年关,孩子们也会把大人从集上买回的粉条放在火盆上烧了吃.烧粉条要明火,随着“嗞嗞嗞”的细响,麻线样的粉条瞬间就变粗变脆了。一日日的下来,到了除夕或是元宵节时,大人发现买回的粉条少了许多,母亲又会狠狠地扬起巴掌,作要打人状。可无论多么淘气,母亲的巴掌一直不曾落下。
       此去经年。
       周末得闲,带女儿到离家不远的山上去转转。秋天了,山枣什么的也该熟了。想让女儿尝尝那些田野赐予人类的天然小吃,让女儿分享一份永藏在我心的山间野趣,也为唤醒自己永志不泯的故土情怀。好不容易找到一丛已熟的山里红,吃下一颗,笑,给女儿一颗,等待女儿开心的一刻。女儿疑惑了一会儿,放在嘴里,哇哇大叫:“爸,这哪能吃,又苦又涩的。我们回去吧,你答应带我去吃肯德基的。”
       肯德基或许比山里红好吃。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