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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阳杯”文学征文]姑娘寨:空间断层(外一章)
作者:周家鸿

《含笑花》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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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已经消逝的村庄,在数百年后,又以崭新面貌出现,于是,惊讶、回味等词义,忽然间都淡化了,激不起心中一点涟漪,又觉得这人一生所学,太肤浅,不够用。
       滇东南大山腹地隐藏的东西太多,彩云与烟霞迷茫之中,环绕着民族和历史的秘密,不真走进去,还真不认识它的真面目,可是进去了,又有谁可以真正感触到它实在的灵魂呢?初去姑娘寨,是个初冬,晃眼的阳光来得很晚,把这个苗族人口占百分之七十的姑娘寨照得非常明亮,地理地貌在摇曳升腾的地气中不断喘息。在这样的季节,所有生物显得清瘦,我走出来的时候,似乎就忘了真实的季节,仿佛在一个日夜星空交错的空间里,内心被断断续续的村庄不断冲撞,疲惫、也兴奋,进入恍惚情景。
       人世间有多少尔虞我诈,有多少奢靡和萧条,有多少烦恼和心乱,经历过的人都可以感觉。一个初冬,我身上这些东西,却被一个村庄涤荡得干干净净,算起来,应该是一种幸运。
       姑娘寨曾经出现过毁灭性的灾难,辛酸和痛苦覆盖了几百年,如今,非常忌讳灾难和伤感的村人,却愿意沿用那个古老的名字,那其中的内涵,便带上了值得搜索的兴趣。
       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偏偏爱上了自家的长工,这本是中国传说里津津乐道的故事。可是这位大户却又视女儿为掌上明珠,便将边远山岭间的上千亩土地作为陪嫁,还配上了一批家奴,姑娘寨便由此而生。那是清朝中晚期,两位青年由于有这些铺垫,再加上自己的聪敏和勤劳,姑娘寨自然是不断发展,家丁和长工都相继在周围建起了简单居所,他们的产业似乎还胜过了父辈,山清水秀的村庄,于是也作飞翔之势。
       看来,这里确实是民间倾慕的风水宝地。
       炊烟袅袅,男耕女织,安静的日子不知过了多少年!在一个记忆模糊的年代,山水怎么也预测不到的灾难,竟突然降临,一种村人至今也道不出名目的瘟疫,包围了这个村子,人们举目四顾,抬头向天,却找不到解救良药,偌大村子,再无人与之交道。一户户门窗紧闭,一家家地消失,凄凉的风吹过树林和巷道,带来的是哀怨无助的哭泣。
       能够让数十户人家的村庄瞬间消失,这种瘟疫的恐怖程度,已不必要什么文学艺术渲染,它的传播速度,像水分充斥于空气和大地、像黑夜在黄昏过后扑下来,人的力量已经不可能挽回,因为那是靠武力而不是科学征服天下的时代。
       这里,于是出现了荒草凄清的景象,房屋在风雨和阳光的侵蚀下,凋零、斑驳、倒塌,依赖于人类生存的鼠耗,也都烟消云散了。或许,它们也因瘟疫的降临,同村人一起消失;还或许,它们本就是瘟疫的传播者,在堆积如山的粮仓中肆无忌惮地挥霍的时候,把瘟疫撒向了人间。不论怎样,姑娘寨,一时间成了让人畏惧的代名词,那位著名的姑娘,在瘟疫来临时,年轻或衰老,都只留在了人们的传说中。
       一年又一年过去。人不愿涉足的空间,自然的侵蚀会快得多,沙土于是将村子覆盖,连石基都找不到痕迹了,只有繁茂的草树,拌和着昆虫的哀鸣,在村庄的土地及长空喧嚣。直到周围村子新长大的孩子将这场瘟疫遗忘,恐怖的影子还出现在纸张淡淡的墨迹上。
       清朝末年,为了掩饰即将灭亡、自我挣扎的面孔,清政府表面上还在大事招考文武人员,开化城(今文山)一位姓赵的年轻人,也到临安城(今建水)参加了武举考试,竟然轻松地考上了。时代兴衰是造就人的性格的外在因素,年轻人究竟有着怎样高超的武艺,不必作深入的探究,试想,一株枯萎的树木,怎还会开出繁茂的花朵?一个腐败的政府,又有怎样的舞台让能人都展露才华?赵举人只是高兴了一阵,回首前前后后的经历,却看到萧声四起,衰落凸现,这样下去,自己结局的落寞肯定是注定了的。赵举人带着几个家人,径直向莽林遍布、荒草凄清的地方走来,他手中的大刀变成了砍山工具,顷刻,他身后出现了宽阔耕地。他发现,这些地是有人耕作过的,只是时间太久,才长满了杂草,但土地的肥沃不消怀疑。随后,他又发现了山角地底有一眼清冽水源,周围好像还有人用条石砌过的痕迹,不远处,还找到了几株正在发芽的黄果苗——这里是曾经的村庄,已经不容置疑。
       当我听到这儿,便有了莫名的冲动。我曾经在一个仓库管理过种子,知道每一批种子都可能有那么几粒,经过长时间储藏,仍可能发芽,但在荒芜的山地,成林的黄果树都已干枯,找不到它们枝叶的沉渣,年代很远很远了,它们自然生长的果子,却还深埋地底,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后,悄然萌动,那生命的强大,真的就值得关注和惊奇了。它们是不是在等待村庄新主人?是不是一种玄机?因为,几百年中,这片荒芜之地,一直是周围人的禁区,鸟兽带来几粒种子的可能也不大。
       赵举人开垦的耕地连成了方圆几公里,姑娘寨不再是荒芜之地,他们的粮食自己吃不完,便有了与外界的交换,养殖业也快速发展,举人成了周围村寨的首富,一批苗族农户从远方迁来,专为赵家盘弄土地。姑娘寨便出现了人烟繁密的情景。
       但它们仍然叫自己的村庄为姑娘寨,也许曾经叫过赵家庄,或是其他村名,但认为没有以前的名称好吧,或者,周围群众只认可从前的村名。
       官和商从周围经过,于是也都要绕道,来拜访这位武举人,豪华气派的五进门大房屋也成了这个村庄的骄傲和标志,栓马桩成了门前历史的见证。他们看上的是落寞举人的名称吗?我看不是,应该是举人后来的举措、或者他手里的金钱。
       赵家子孙谈起故事里的情景,仍有一种说不清的迷茫:这里曾经是个土匪窝子。他们讲的土匪,自然不是自己的先祖,而是来骚扰先祖的人了。看到赵家的富甲一方,动歪脑筋的人当然不会少,但作为武举人,他自有对策,房屋最前面的两侧,便当然地建起了高耸的双碉堡,楼边就是家丁的住所。站在有枪眼的碉堡楼顶,平旷的原野一目了然,我想,为了抵御盗贼的侵略,赵举人的子孙肯定是用过现代火枪作武器的,不然这方水土的安宁,何以延续下来?而这样的场面当然不属于空间断层,却是人情和世故的断层了。
       村子正在进行新农村建设,古碉楼也改变了它千疮百孔的旧貌,以更加雄伟的身姿,显示着历史的厚重。空间断层处于这样昂然的碉楼底下,似乎已经如远去的流水声音,虽然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却已经渺茫。苍茫的甘蔗林青纱帐掩盖了这个村子从前的萧瑟和辉煌,只见道路两旁,全是天然的蔗林,意想中的甜蜜味道;很可能让所有来客,都会忘却自己的路途辛酸,也不想考究村庄过去的喜怒哀乐了。
       但村里的人们深深地知道这片土地的过去。当他们从沼气池和卫生厕厩开挖的泥坑里,发现从前的屋基、土碗或生活痕迹时,是惊喜还是担心呢?害人的瘟疫是否还会从深井里爬出来,侵蚀自己美好而安宁的日子?回答是否定的,因为近两百户的村子,已经建好了通向每家每户的水泥路,宽阔的活动场所,就建在村子中心地带,科技室旁,就配套建设了卫生室,可以随时监测疫病,并能处理普通平常的病痛。姑娘寨的纯收入在逐年增加,村人又怎会担心再回归从前的灾难?
       
       过去的年代永远不再出现,风水宝地几经折腾,经过明智的人们指点,已经比过去发展了若干倍。
       作为空间,断代就是断代,断了的是村庄的历史,而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生长的植物,并没有断,当新的村庄屹立起来后,延续的只会是更好的生活。如果历史可以重演,那么,人的生命,岂不也可以重来?姑娘寨的那位美丽女子,也就还可以回到父母身边去了。这世界还真不会这样乱套。
       姑娘寨其实还有个名称,叫胭粉地,就是陪嫁给女儿的胭脂脂粉的意思,中国自古就有重男轻女的习俗,个中包含的,不应该是完全的陋习,父母对女儿的怜爱,仅仅从陪嫁这样简单的事例,其实已可见一斑。
       但是,这个武举人,应该是有些修为的,因为后代们竟能从地下掘出大兜的牡丹根,并从家谱记录里,发现自己的先祖,居然还是护花使者,如今的庭院与山野,原来是成片的牡丹花园。在花的海洋里生活,赵举人可谓是如闲云野鹤,轻松自然地过着日子,从前的瘟疫并没有给他罩上任何阴影。那么,他是否留下了什么值得纪念的古董?因为,这个村庄,虽然曾经断代,可是赵姓却是延续的。而后人的回答却非常暖昧,据说,先祖那杆用于取胜当上举人的大刀,都被后人卖掉了。
       人世间,本就没有完整的事物,不管时间还是空间,总会留下缺憾。被称为胭粉地的姑娘寨,如果没有人烟,它的前前后后,都只是一片土地,土地上生长的是野草。村庄的断续,提供给人们的,是对往事的思考,是促成改变旧貌的决心。人们种植任何庄稼,到冬天,原来的繁旺同样消失,但它孕育了种子,会萌发更多希望。这不也是暂时的断代么?贫困的人有病而得到医治,孩子们可以坐在明亮的教室,发出朗朗书声,将是多么令人欣喜的场景!为此而付出艰辛与操劳的人,也将被后人眷恋,断层上的哀调,应该是彻底被涤荡了。
       夏的田野
       旷野的原有色泽常常是难予固定的,由于不固定,便难予激起人的思绪或向往。有些时候,究竟“什么是旷野?”这个概念都有不同的区分。天蓝地碧,这是一种久远的旷野,占据着不少人思绪的理念,可是当你走进山区,在云贵高原南沿岩溶地带,“旷野”这词,或许会抹淡你的传统思维,让你惊异并幽叹。凉夜,山如黛,居住在一个住户零散的村落,辨不清周围山有多高,水有多长,只感到一种凌乱的流,携带遍地牛羊的气息,一会儿拂向左脸,一会儿拂上右脸,这种流,其实是被山垭折弯的风,已改变了高空大流的方向。只要定定地注视,还会感觉到任何一处黝黑的地方,都会闪烁飘来忽幻忽灭的灯火,像是聊斋故事中描述的情调,那是村庄没于林中的另一户人家,那是村庄里仿佛仙境或神界的时刻。
       风就在面前,也在身后,在发丝或衣袂之间穿梭,发出“咻、咻”的声音,稍微有农居经验的人都知道,风也许刚刚拂过露出水面的稻秧的叶,顺便也带出了稻田的水分,让人感觉到那种潮湿与凉爽。因为这是夏季。村庄的初夏,何必一定要用目光去打探,目光之下的村舍或旷野,都会涌起稍微的羞涩,而身体的任何部位,都可以感觉到村庄夏的存在、夏的变化,这种感觉比目光的注视更深入肺腑,更能撩拨人的心事。
       困倦的梦一直做到天亮,醒来时,已有几缕阳光透过瓦隙,照在楼板上。灰蒙蒙的阳光总是不经许可,便挑开沉重眼帘。推开窗,才发现这户农舍是位于坡头上,沿坡而下是一台台弯曲的梯田,田里的稻秧青翠无比,而这畦田原周围都是高低不同的山脉,山的色泽是深绿的树林的色泽。每一座山脚林边,都居住着二三户人家,此时正飘起白色炊烟。
       秧田开始热闹,开始有人劳作,这是一种稳操胜卷似的精耕细作,田块都已理成条形墒,只有少量水从沟里漫上去,叫作湿润育秧,秧壮、成活率高、分蘖多。农民们轻轻地拨去稗草,喷撒生物农药,并把田埂糊得平坦光亮。时过不久,这些秧苗将被移植到大田,过上它们独立成长的日子,并盛产籽粒。
       这儿的旷野其实已包括了山水和田原。也许这不算是风景,但当你看腻了游船、古洞,看腻了古建筑,在一个初夏,来到边远之地的村庄,你发现农民挥汗育苗的情景,看到了烈日当空的村庄民居,多么恬静哪!却无处不充满生机,只要你结合现实,感悟一下寂寞人生,抚慰一回自己枯涩的心灵,又何尝不是一件舒心的事?任何一件事,只要人们去思索去体会,都将成为风景,而任何一处美景,如果只是走马观花,都不能淡化浮躁的思绪。或许,你还可以同农民朋友一道,去体味冰凉田水的感觉,或者尝一回金黄的煮南瓜与烟熏腊肉,那样,才有最实在的感受。你如果要付酬,决不可以像在城市一样赤裸裸地进行,你应该想到几千年的中国文明,仍然带着淡淡的羞涩,弥漫在村庄。你可以带上他们最急需的生活小礼品,就算这样,他们也会十分过意不去。
       夏日,农庄的感觉是辛劳的,田野上遍布的秧苗是农庄一年的指望,就算每一个农舍中的猪牛,都指望一季丰收的稻草和糠皮,因此,农民必须小心地侍弄。尽管如此,谁也料不到的冰雹、洪灾和瘟疫,还藏在每一阵风后烈日曝晒的乌云中。但这种辛劳又是那样可贵。最辛勤的劳动,往往能汇聚成浩瀚的海,让一切行船通向遥远的天涯海角,可是却有多少人在意这片载舟的水,这种最基层的生活?
       哪怕是多一些观望、对话,或者空泛的问候,在初夏、在阡陌交错的田埂,农民也会歇下他繁重的活计,你递上一支香烟,与他一起聊一番收成和病虫害,这份温暖。总能让他长记一生。人生行程太短,无论谁,如果到死,也没有在某个夏日,进驻过村庄、田畴,看烈日怎样吮吸农民的汗液,看稻秧怎样摆弄南来北往的风雨,这一个人的一生,就一定不是完整的人生。
       回过神来,我看到,风还是那样均匀,千古不变,从远古吹来,从坡下向上吹来,到了坡顶也不停歇,秧苗的欢呼被带走,被带向城市,带向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带向未来。夏日,我们祝愿稻秧的一生永远健壮,谷粒总是那样饱满。这种祝愿最终的归宿,是祈祷农民兄弟们都将有一个饱满幸福的家园,平淡却充实,劳累但心里恬静,没有好高鹜远的幻想,也没有争权夺势的奢望,每一分钱都从汗里来,花得朴实、花得安心,就这样,为整个社会和历史创造着财富与智慧。
       本栏责编 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