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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新作]狮子山杂记(三章)
作者:阿 里

《含笑花》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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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续禅寺
       武定县城背靠大山,山顶形状如雄狮昂首,故称狮子山。山顶海拔2400多米。
       狮子山上有正续禅寺。正是这寺在数百年前接纳过一个僧人,狮子山就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引得各色人物朝山上奔去。
       狮子山是美丽的,山上的几条曲径蜿蜒于参天古树之中。拾径而去,落叶伏草在脚下沙沙响应,似乎在告诉着你山上的清净悠闲;古藤老树相互纠缠着,一个欲匆匆离去,一个欲缠绵挽留。清风吹过的声音,就像它们难舍难割的私语。
       正续禅寺正是建筑在绿阴环抱的狮子山上,它才会把一段历史隐秘得让人触摸不透。
       1311年,由蜀入滇的云游僧人朝宗大师来到狮子山后,看到山上白云缭绕,流水潺潺;峭崖嶙峋,古木参天。而且,站在山上四顾,罗鹜故地尽在眼底,给人以天宽地阔、心旷神怡的无限遐想。于是,他便四处化缘,筹资建造正续禅寺。
       寺成之时,规模并不大。印度僧人指空禅师到狮子山后,又于1315年至1320年间进行了扩建,使寺庙有了一定的规模。六百多年来,寺庙虽然历经种种风雨,至今仍然有4000多平方米的殿宇完好保存着。
       在朝宗大师选定狮子山建寺之时,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元朝和尚,竟然在为九十多年后的一个明代皇帝选定了落魄避难之所。
       缘分吗?不是缘分不聚头。
       1399年,有过和尚经历的明太祖朱元璋驾崩,按照大明朝的继承法,朱老夫子驾崩之后,应由太子朱标继位,无奈朱标无福称帝,先他而去,皇位只好由朱标第二子朱允炆继承。改元建文,史称建文皇帝。
       皇帝老子的龙椅并不是那么好坐的。别说龙椅,就连班长、组长、村长们坐的那棵小马扎,随时不是有多少眼睛盯着?朱允炆坐了龙椅,就有人心里下不去了,何况他又提出要“削藩”。诸王们说,老子们多少阿叔还在这里凉着,就轮上你这孙子当皇帝?并且,还要阿叔们都给你下跪磕头口呼万岁万万岁?阿叔们才不干呢!于是,燕王老四叔朱棣以“清君侧”为借口,率军从北京杀到南京,先把建文帝给“削”了,把侄子的龙椅夺过来自己坐上去。
       三年多时间,建文皇帝在龙椅上屁股还没坐热,只好哆哆嗦嗦哼着“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鼠窜而去。
       似乎爷爷朱元璋有先见之明,弥留之际,递给朱允炆一个木盒子,叫他秘藏起来,说以后有什么宫廷变故,可打开来看。果然,朱允炆情急之中打开一看,盒子里装着袈裟、剃刀、度牒和官内地下暗道图一张。他痛呼了声“爷爷”后,和几个死党扮成出家人,钻出地道,往云南逃命去了。
       朱棣叔叔也不是什么好鸟。龙椅坐了,龙袍穿了,国玺掌了,区区一个落魄侄儿就让他自行去吧。可他不,他要斩草除根,防后患于未然,多次秘派心腹满天下搜寻侄儿,以期把侄儿“做”了。好在云南镇守使沫晟也算一条汉子,念及旧情皇恩,偷偷把朱允炆送到狮子山,让他在正续禅寺做了一个隐情埋姓的和尚。
       关于建文皇帝是否真的在狮子山出家,正史没有记载,野史却有口皆碑。因此,六百年来,狮子山成为了好事者的目标,正续禅寺也因此名声大震,香火连绵。
       作为一段历史情缘,建文皇帝是否出家狮子山,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去追踪它的真伪,也没有了刨根究底的必要,人们应该刨究的是,从这段历史故事中,真正能够回味到些什么。
       在寺内,有一尊建文皇帝的塑像,他虽然身穿袈裟正襟危坐,但表情上,还流露着一个从皇帝到僧人的无奈。六百年过去了,这个和尚还在为他失去的一切深深痛苦着。这是为什么呢!
       在寺内,还有两副对联可以与建文皇帝的表情互相印证。一副是:僧为帝,帝亦为僧,数十载衣钵相传,正觉依然皇觉旧;叔负侄,侄不负叔,八千里芒鞋徒步,狮山更比燕山高;另一副是:叔谈景隆军,一片婆心原是佛;祖兴皇觉寺,再传无子复为僧。
       这两副对联,我读来含含糊糊,似懂非懂。其中的奥妙,也不是我这样的逛山闲客能够悟到的。胜败兴衰帝王事,就让有心人去揣摩吧。
       在翠柏亭里,我还读到建文皇帝写的一首诗,前几句是这样写的:“牢落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可见,这位和尚在狮子山隐藏数年之后,更作为云游僧人浪迹云、贵、川等地。一则躲灾祸,二则观观山水,以舒胸臆。即使在饱受几十年颠沛流离之苦后,依然还在眷恋着昔日的太岁风光。
       几十年的吃斋念佛,依然没有退去他的七情六欲。他只是在感叹岁月无情,有家难回。以致在英宗执政后,他又于1440年回到了皇宫,完成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也许用意志不坚强来定位建文和尚太过于苛刻。但是,假如他落魄出家之后,终能修得善果,生命的最后一年不是在皇宫里,而是在某座宝刹圆寂,他可能更像一个皇帝。
       观音洞
       狮子山山腰南面两千多米海拔处,有一个山洞叫观音洞。洞名得于何时史无记载,当地的朋友也没把它说清楚。
       不知什么原因,介绍狮子山的资料上没有观音洞,外地人对它茫然无知。
       狮子山有观音洞,是阿军介绍的。他说,观音洞那里又是另外一种风景,另外一种心情,既然上了狮子山,应该去看看。阿军是武定人,他说好玩的地方,应该是不错的。
       我们把车开到一个平缓处,山前已经没有路了,只好把车丢在路边,步行上山。
       面前的山坡被茂密的灌木严密覆盖着,只有一条石铺的小路钻进丛林后向上蜿蜒。石梯曲折陡峭,但一节节却镶嵌得稳固整齐。石梯两边还有护栏,游人爬累了可以停下来扶栏休息。不多会,我们嘴里已经喘着粗气,爬几步就会双手叉腰停下来放松一下胸口。偶尔,也问一下阿军还有多远,阿军总是说就到了。
       观音洞所在的山岭是一壁石山,石梯两边站着爬着的都是各形各态的丹霞色巨石。而且,这些巨石平直如板,像是早年被人开采摆在那里做装饰似的,很是诱人。巨石之上,树阴密布,细藤如网,把整座山岭都给伪装起来了,以致停车时我们根本看不见树林下面的实质。
       大约十分钟,我们来到一棵树下。树下的地面是铺整过的,用石条砌成了一个平台。靠山的一面,峭壁之下有石头围起来的一眼小泉池,泉水汩汩往外流着一层淡淡清波。靠外的一边,也砌着个稍大一点的池子,泉水从上面的小池子流到这个池子后,再朝外排出去。
       两个池子都呈六角形,我问阿军这是什么含义,他摇摇头。
       我直观认为,这里是一个休息点,谁要是爬累了,可以在这里小坐,喝一口山泉水。阿军说,可能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上来的人,先在下面大一点的池子里净净手,后到上面小池子里舀口水喝下去,净净心,然后平心静气干干净净再往上面走。
       不知道阿军是不是在蒙我们,反正觉得他说得有几分虔诚、几分在理,我们也就入乡随俗,洗了手,喝了水,继续往上走。
       上面的峭壁越来越陡,石梯路基本上是从悬崖上凿出来的。走在这样的栈道上,令人体会到了一夫把关,万人难开的险峻。好在没过几分钟,我们就见到光滑挺立的石壁上,有一个上宽下窄,每次只能一
       人进出的洞门,上刻三个漆红大字:观音洞。
       跻身进洞,下几级石梯,里面豁然大亮。原来另外一面还有一个大洞口,这才是真正的洞口,只因为它天生在悬崖上,人们无法从这里入洞,只好从那个小洞门进去。这洞高有七八米,宽、深有十多米,底部修凿得比较平坦。走在洞内,一股清爽之气贴身而来。
       大洞口相当开阔,有一道一米多的混凝土桥面加宽了洞的外延。入洞可以走原来的小洞门,也可以从这座桥上来。桥边有护栏,整个设计与洞景显得十分协调。我们扶栏四眺,洞外世界尽收眼底:近处,一片片森林、一片片庄稼、一条条道路、一座座村庄显现出勃勃生机;远处,一丘丘山包、一块块平坝、一朵朵云彩、一条条山梁让人无限遐想。由远到近,由近到远,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和谐清静的绿色画卷。
       习习山风,融融田野,洞外人间真美啊!
       和朋友们赏完洞外风光转入洞内,见里面深处有一尊观音菩萨塑像。塑像不大。烛光下,她正用一种祥和的目光注视着人间。洞的左边是我们进来时的出入口,右边案桌上摆着些香、烛之类佛事用品,靠外两边放了几把凳子。一个管理人员坐在案桌边发发香、烛,收收功德钱。
       洞里面的摆设和气氛也是清静和谐的。管理人员见我们走过来,很随和地请我们坐下休息,不时还解答着我们提出的一些问题。他大约五十岁年纪,看来在这里已经有些年头了。谈吐之中,可以感受得到他耳闻目睹的修行功底。
       看着洞里的一切,我明白了宣传狮子山资料上没有观音洞景区的原因。其实何必呢,用文化的眼光去看待信仰也就是了。作为狮子山的组成部分,观音洞景区从山势、地貌、风光各方面来说,它都不失为难得资源。游客到此,或观风景,或烧香拜佛,随他自由。
       管理人员说,大洞口那桥就是一位姓李的老板不久前捐资修建的,花了十几万元。修了这桥,游客出入洞就方便多了。
       从宽敞、方便的角度说,桥上进洞当然好,但从登山寻乐来讲,原来的老洞门更有曲径通幽的感受。不过,我们要谢谢这位老板,他造福了游人,也为景区增加了一道景观。
       说话间,陆续进来几位游人。有两位年轻男女像是一对恋人,他们也到洞口看了一会,就把带来的香烛点燃,有条不紊地做着敬香拜佛的一系列动作。这对年轻人身手非凡,一拜一叩的姿势相当到位,这使我很吃惊:小小年纪,何来这功夫!
       天下的事,想不到的确实很多。
       我在狮山等着你
       五月的狮子山是山花烂漫的季节。从县城上山的十余公里路段,海拔由一千多米攀升到两千多米。车窗外扑来的风,也由热变暖,由暖变凉。立体气候的馈赠,让你亲历着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体验。
       我们上山时看见城里的商贩已经卖着西瓜、芒果、葡萄之类的热带水果,十多分钟上山后这里却是姹紫嫣红,鸟语花香的春光,它还给人深深感受着大自然的清凉和休闲。
       中午在山上吃过饭后,朋友们各取所好,或拍照,或散步,或喝茶,尽情享受着各自对狮子山的眷恋。我正举着相机在一棵嫣红满枝的山茶面前难于取舍,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一阵清脆的歌声和笑声。歌声有男有女,笑声则是男女合奏。
       僻静山野,哪来的歌声呢?我构图的思绪一时被搅乱了。
       顺着歌声飘来的方向走去,见松树林里有男女两堆人群在相互吆喝着,男人堆中就有我们一同上山的几个朋友。我刚走到朋友跟前想问个究竟,围在那边草皮上的女人堆里就传来清亮的歌声:
       五月狮山凉阴阴,
       阿哥说话格真心;
       现在约你晚上见,
       不见不散表真情。
       歌声一落,两堆人群又哄笑起来。一个男人说:好啰,这回有人约会啰。另一个男人说:跟上跟上,哪个还她一调。
       原来,他们在唱山歌。唱山歌在彝族地区很普遍。山歌是彝族人的兴奋剂,山野是彝族人的歌舞厅。只是这些年传统的民族文化遭受着现代潮流的吞噬,唱山歌这种文化表现方式越来越少见了,能即兴对唱的民间歌手更是稀少。想不到狮子山上碰到久违的民歌对唱,我赶忙收起相机,把精力投入这场对歌的战斗中。
       双方沉默片刻,一个男声叫板了:
       五月狮山凉阴阴。
       阿哥说话是真心;
       阿妹不要哄哄我,
       叫我等得猫抓心。
       我随歌声看去,对歌的男声是武定县文联刘主席。他是和我们一道上山的。
       刘主席唱过,两边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我挤到刘主席身边坐下,对他跷了一下大拇指说:兄弟,你还可以嘛!
       不行不行。随便“整整”。刘主席谦虚一声后告诉我,这几年他搜集整理了县内的不少民歌,有了点底子,但今天是现炒现卖。
       炒得出来就行。跟上。我给他鼓气。
       我们说话间,其它男人又和对方在叫板。
       对面那些女人是从禄劝县来的,她们是县属单位的职工。星期天姊妹们约着到狮子山游玩。禄劝县城距武定县城只有七公里,是中国相距最近的两座县城。禄劝县过去属于楚雄彝族自治州管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划归昆明市管辖去了,而武定县则属于楚雄彝族自治州管辖。这样相近的邻居,过去又同属楚雄州,他们在风俗、文化、情感上都有共同之处,现在对起山歌来,就有些情意绵绵的味道了。
       你来我往一阵之后,双方提议休息一下,养养精神再战。
       禄劝女人是一窝热情大方的彝族中年妇女。休战之后,她们送过来一些瓜子、薯片之类的东西,叫男人们尝一尝。这边的武定男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我们什么都没带来,就这样白吃了?禄劝女人却火辣辣地说:那就晚上带我们去你们家里吃好了。
       又是一阵笑声。
       闲聊中,一个被禄劝女人称为“大姐”的妇女说,你们武定连对手都找不着,我们来过几回,唱山歌的人不见一个。
       哪里会没有,人多的是。高手来了,怕你们被唱得回不了家。刘主席见“大姐”话中有音,连忙回击。
       我们怕哪个?“大姐”说。昆明我们都唱遍了,还没有找着对手呢。武定有人唱得我们回不了家,那就好啰。有吃的住的地方啰!
       刘主席一听,大腿上“啪”的一拍,说:大姐,今天就教你回不去!
       “大姐”高兴得蹦了起来,一边喊着“比赛开始”,一边故意扭着胖胖的身子溜了回去。
       看着“大姐”的扭态,刘主席手袖一抹,“咳咳”两声,一支山歌出了口:
       叫声大姐你莫梭,
       一梭梭到山脚脚;
       狮山树多草又密,
       叫我哪里找得着。
       “大姐”也不示弱,才把身子立稳,歌声就传了过来:
       兄弟山脚来找我,
       擗把树叶给你坐;
       扭疼脚杆要你揉,
       心头的话跟你说。
       真是半斤遇着八两了,一来一往的歌声不时引得人们开怀大笑。那边女人堆里时不时有人顶替“大姐”唱上几曲,但男人堆里却没有人帮刘主席了。他不时于咳着已经发痛的嗓子,不时还问一下旁边的人听没听清对方的唱词。我想,他怕是精力才气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我们正在暗暗给他鼓气,叫他用生命捍卫男子汉的尊严时,对方唱来一曲,说明今天她们遇到了对手,但时间不早了,该下山了。
       有了台阶,男人们也只好下了。刘主席孤军奋战,谁也不好强求。
       还是刘主席聪明。最后,他还强打精神,唱了曲很客气的调子,邀请禄劝邻居常来武定做客。调子的最后一句是这样的:我在狮山等着你!
       一场没有胜负的歌战在融融气氛中结束了。所有的战场都是残酷的,只有赛歌场上的战场才是幸福的。有幸在狮子山感受这样一场战斗,它也是我难忘的一次幸福。
       本栏责编 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