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灰色光阴
作者:张永宁
《含笑花》 2007年 第01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一
我是没用的东西赵德贵。“没用的东西”这个号是在学校里老师给取的。课本上一首唐诗别人读三两遍就能背诵,我读八遍十遍仍背不得,语文老师便骂我:没用的东西;横、竖、斜、圆的一根根线条组成的一个个几何图形尖尖角角,叉七叉八地梗在我的脑袋里,弄得我头昏脑涨,使我无法消化,数学老师也骂我:没用的东西;英语老师尖嘴高鼻梁,秃顶上竖着几根稀稀疏疏的绒毛。他讲课时就像一个啄木鸟在“呱呱”叫。鸟嘴讲不出人话,我又怎么听得懂?作业交上去,题题大叉叉。英语老师便在作业页下批道:没用的东西。
老师给取了名,人们便拿来取笑我。
“没用的东西赵德贵!”起初只是几个小孩见我喊了就跑,后来愈演愈烈。
“没用的东西,”男生喊。
“赵德贵!”女生和。
“没用的东西,”甲班喊。
“赵德贵!”乙班和。
“赵德贵,把那鸟窝掏下来。”女同学小红指着树尖上的鸟巢说。
我举头一看,打个冷颤,这么高,谁爬得上去?
见我沉思,小红甩下句“真是没用的东西!”然后咯咯笑着离去。
“赵德贵,帮那母猪赶上那棵树吧。”另一个女同学小兰指着学校背后正啃草的母猪说。
我想:母猪怎么能上树呢?除非给它装上猴子的腿。
对她们的取笑,我并不在乎,让她们取笑好了。可她们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赵德贵,你把水底的太阳捞出来,我就嫁给你。”春花指着平静的湖面说。
听说有人肯嫁我,便不加思索,“扑嗵”一声跳进湖里,把湖里的太阳炸个粉碎。
湖岸上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二
书读不进去,同家种田吧。父亲是个老实巴脚的庄稼汉。我就跟随父亲学犁田耙地使用农具做农活。一累我就躺到埂子上晒太阳,任凭父亲怎样喝斥也不肯爬起来干活。父亲无奈,嘴里也蹦出一句:没用的东西!
庄稼从播种到收获,经历着一个漫长的过程,其间经过栽种、浇水、施肥、耕耘这些程序,而每个程序都要付出巨大的辛苦和汗水。我在重复做着这些程序时隐隐感到:这农家活路是非一般常人所能做的,因为我是一般常人,所以我做不了这活路。农民付出巨大而艰辛的劳动,得到的确是缓慢而廉价的回报,我不愿当农民。我想当建筑工人,当建筑工人累点,但做一天就有一天的工钱,赚钱来得快。
我将想法说给父亲,父亲一听就乐了。急忙带我去找黄师傅。黄师傅是本村的包工头,他带着本村和邻村的一班人马,或农村或城里,东奔西突、南征北讨,已在建筑业上混出些道道了。
黄师傅见父亲领着我这傻大个说要加入他的建筑队时,大红鼻头上方闪着的两只老鼠眼旋即眯成一条线,满口答应:“当建筑工人要力气大,吃得苦,你吃得苦吗?”黄师傅盯着我问。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龟儿子才吃得苦!
“没关系,慢慢来!”黄师傅说。
三
黄师傅把我带到县城里的工地上,那是一幢七层高的楼房,房子已盖到了第七层。黄师傅安排我挑砖块供应砌墙师傅,工钱是计件工资,挑一块砖到七楼两分钱。我捡三十块砖挑上七楼。才挑两转便累得喉发干、腿发软,再没力气挑第三转。这活路也非一般常人能干的,因为我是一般常人,所以我干不了这活路。我急忙去找黄师傅。“黄叔,”我说:“我不能挑这么重的担子上高楼,挑这么重的担子上高楼我就眼发花、心发跳、头发晕,我干不了这活,我想回家。”
“没用的东西!”黄师傅骂道:“吃不了苦了将来怎么在这世上混?”
我不管黄师傅怎样骂,扭头就走。
“等等!”黄师傅见我真走,把我叫住。
黄师傅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讲了半天,关掉手机别回腰间才对我说:“小子,看在你爹面上,干不了重活,就帮我守工地吧,不供吃400块钱一个月,这活是最轻的了,可愿意?”
当天,我就住进黄师傅另外一个工地的守工棚里。原来守这个工地的老刘头家里出事不干了,我就顶了他的位。我在工棚里自己开伙,没有米,就从家里带来;没有菜,就到附近的农田里打些野菜。当然,没人时,野菜中也会夹带着一些家菜。我不分昼夜地看守着堆在工地上那些钢筋、水泥和砖块,生活清苦而又百无聊赖,工钱最少,但活儿轻松。一躺到工棚里既脏又臭的床上,我便开始想女人,想仙女下凡。我去干活回来,桌上摆满了香喷喷的饭菜,我不知道是谁煮的,便假装出去干活又踅回来,躲在屋外的窗旁往里偷看,水缸里冒出一阵白烟,从白烟里袅袅升起一个仙女,仙女生火做饭,我冲进屋里逮住了仙女……
我正津津有味地想仙女的事,果然还真来了位“仙女”,“仙女”从工棚外面探进一个头来,蓬头垢而,一双眼睛在黑不溜秋的脸后贼溜溜的转。我定睛一看,不是“仙女”,却是位“仙男”,“仙男”问:“有破烂么?”
“有个屁!收破烂收到工棚里来了,这工棚里包括本人在内都是破烂,你收得完么?”富人不敢款,穷人还是敢吼的。我的美梦被“仙男”打碎,非常生气。
“仙男”缩回头去。
我急忙翻爬起来,跟到工棚门外,只见“仙男”手里提着个塑料编织袋,袋里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他走到工地边缘顺手牵羊扯了截钢筋装进编织袋,向马路旁停着的一辆手推车扬长而去。
我想大吼一声冲上去,在他的背上一阵拳打脚踢,然后揪着头发把他甩到国外去。这种损坏别人利益来充实自己利益的东西就该统统扔到国外去。
四
我已帮黄师傅守了两个多月的工地,但从没有拿到一分工钱,出门时父亲给的两百元钱已用完殆尽。去找黄师傅要,可他总是推三阻四,不肯给钱。回到工棚生火做饭,舀油炒菜,油罐是空的,没有一滴油;想放点盐,盐瓶也是空的,没有一点盐;没有盐用酱油代吧,把酱油瓶立个底朝天也倒不出一滴油。我生气了,仰天八叉倒在床上:明天再去要一次,不给,我就骂他八代祖宗,把他全家杀掉,把他家房子炸飞,把他姑娘拉来……我睡着了。
第二天,去找黄师傅,两三个工地都找遍了,才在城南的工地上找到他。我不敢拿着炸药去,也不敢骂他八代祖宗,而是嗫嚅着说:“黄叔,我该得到的,你应该付给我,如果再不给,我就,我就……面临着要断炊了。你知道断炊是个什么概念?断炊是会死人的。”
黄师傅快速地闪动着大红鼻头上方那双又小又细的老鼠眼刚要回答我,他那该死的手机又响了。他掏出手机转过身去,边走边讲,好像完全忘了我跟他讨债那一回事。
我紧紧跟在他后而,他走到哪我跟到哪。
黄师傅顺着零乱的楼梯间爬上四楼,电话才讲完,“啪”一声将手机叠起别回腰间,突然转过身来:“你还在跟着我?”
你差钱我不跟你我跟谁?跟你姑娘?你得我吗?
“刚才你好像在跟我要钱?”他从裤兜里掏出张百元钞票,“先拿去过生活吧,现在黄叔手头也很紧,钱都压在工地上了。”把钱递给我,回头下了楼梯。
我站在楼梯口,紧紧盯着黄师傅在楼梯间慢慢消失的背影。我知道他有钱,我这点钱算什么?还不是他骑在娘们肚子上颠掉或麻将桌上一把自摸输掉的多,他是有意拖欠农民工的工资。我真想大喊一声冲上去,在他的背上一阵拳打脚踢,然后揪着头发把他甩到国外去。这种欠债不还的无赖东西就该统统甩到国外去
我看一眼手中那张百元钞票,那是一张斩新的钞票,是我有生以来赚回第一张钱,我不知道我一生能赚回多少张这样的钱,也不知道我一生要用掉多少张这样的钱。我急忙用这张钱到大众超市买了些油盐酱醋,又到菜市买了一斤猪肉和一点小菜,足足花掉了三十块八毛钱。有三个星期没吃肉了,我很想好好“吃”一顿。
我提着购的物顺着车水马龙的同仁街准备回工地,走到鸿远公司时,被大厦门口贴着的一则招聘启事吸引了。启事写道:本公司招保安若干名,月薪八百元,条件不限,有意者皆可报名,凡报名者须交报名费伍十元。
看完启事,我心动了。在黄叔那里干才400元,而且干了拿不到钱。这里的工资多了一倍,也许不会像那边,而且穿上保安制服也神气。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走进大厅。大厅里一张华丽的老板桌后坐着个漂亮的小姐,小姐旁坐着个矮冬瓜,看样子是这家公司的老总。桌前排着一长溜报名的人。我捏了捏手里剩下的那点钱,也跟在队列的后面。
轮到我,我吝吝啬啬地交了50元报名费,从小姐那里领来一张表。小姐接过钱在手里搓了搓,又抬起对着天光看了看,确认是真钱后才随手递给矮冬瓜。矮冬瓜又仔细查看一番,才拉开抽屉把钱放进去。我看见抽屉里红红绿绿躺满了钱。
我工工整整地填好表交给小姐。
小姐接过表,这才正眼细看我一番,测量身高后,对我嫣然一笑,然后把测量结果填在表上。这一笑,竟令我心驰神往,想入非非。
五
回到工棚,生火做饭,糟糕!我买的东西放在鸿远大厦大厅里的凳子上,忘记提了。我一路小跑返回大厅,东西不见了。不知被哪个我儿子提去帮老子打牙祭去了。我又到超市买了些油盐酱醋,黄叔给我的钱就这样花光。
我无心做饭,睡在床上开始想钱。刚刚跟黄叔要过,已不好意思再要了。钱!怎样才能弄到钱?民间不是有“隐身术”么?学会那东西,走家串户,大庭广众,如入无人之境。我打开了矮冬瓜面前的抽屉,我能看见矮冬瓜,矮冬瓜看不见我。我把那些红红绿绿的钞票搂进衣袋里……“隐身术”还不行,有一种“搬运大法”,睡在床上就能把钱摄来。矮冬瓜抽屉里的钱太少,不如把银行里大捆大捆的钞票摄来。我用这些钞票造了一个华丽的宫殿。宫殿里金碧辉煌,到处散发着郁金香的香味。我把鸿远大厅里那个小姐娶来。那小姐肯定对我有意思,要不,为什么她不对别人笑就只对我笑呢?有那么多钱还要那位小姐干什么?那时很多漂亮的女人都会排着队列让我选,我也学学那唐伯虎点回“秋香”。我点上八个十个,让她们都住进我的宫殿里。早晨,我和这些美女们,不,是这些美女们和我共同围坐在摆满珍馔美味的桌旁用早餐。我边吃边欣赏着她们一个个冰清玉洁、贝齿含香的芳容;贪婪地嗅着从她们身上透出的迷人香气……
六
去鸿远公司看招保安的事,我没受聘。大厅里闹闹嚷嚷挤满了人,都说他们在骗人,借招工机会骗钱。赵德贵容易上当,你们也容易上当?那来之不易的50元钱被他们轻易的骗去了,我恨死了矮冬瓜,恨不得把他拉来一顿拳打脚踢,然后揪着他的头发,不,矮冬瓜是秃顶,没有头发,那就揪着衣领……。算了吧,路不平,有人踩,何必跟他们闹。
走出大厅,心疼起那50元钱。“真是没用的东西!”我暗骂自己。回头想再看那则启事,启事不在了。忆起那则启事,突然想起:小时候撮鱼,把撮撵按在水沟里支好,然后跑到上游顺沟撵下来,一抬撮箕,大大小小都在撮箕里了。“真是没用的东西!”我又骂了自己一句,边骂边垂头丧气地向工棚走去。要到工棚时,我在马路边捡到张报纸,那是一张近期的《法制视角》报。
躺在工棚里,我津津有味地把报上登载的那些血腥惨案一桩桩地读完,然后开始读广告,读征婚启事,有一则启事深深吸引了我,启事写道:
港商靓妇体态丰盈,夫年老脑瘫,有千万家产无儿继承,欲觅外地壮男为友,有儿后重金酬谢(已经公证)。有意者请寄近照一张,函附详情寄香港藤达公司李小姐转某某女士收。急!急!急!联系电话:×××××
刚刚才受骗,现在又来了,不过,如果启事是真的,这倒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可我还是童男啊,童男怎么能赚这种钱?我把报纸压在枕下,打消了这个念头。
矮冬瓜招保安的事虽然骗了我的钱,但他提醒我可以去找其它事情干。我又去城里转了转,几家招聘广告上写的工种都不适合我。晚上,我在工地巡视时,被一颗锈钉子扎了脚。那颗锈钉钉在一块木板上,仰翻朝天躺在地上,让我踩个正着,钉子透过鞋底扎进脚板足足一寸多深,疼得我直咧嘴。
第二天,脚板又红又肿。我一瘸一拐地到附近的防疫站门诊看。医生看了我的伤势,抄起笔密密麻麻地在处方笺上写满了药名。我也不去管他,反正写多少我也没钱!医生把处方递给我说:“开钱,拿药去!”
我说:“我没钱。”
“没钱!看什么病?”医生瞪我一眼,把处方抢过去,一把撕得粉碎,丢进纸篓,“没钱也不早说。”医生简单给我处理一下伤口,最后建议说:“别的药可以不吃,但破伤风疫苗不能不打,得破伤风那就麻烦了。”
丢了两块钱给医生,回到工棚,脚底板胀鼓鼓的,又烧又疼。躺在床上,想起医生的话,摸摸口袋,一分钱不剩了,打个鸟的防疫针!无意中,从枕下拖出那张报纸来,别处不看,就盯上了那则启事:港商靓妇,这是个中年女人,长得漂亮,其体丰满偏胖,很有钱。多年不沾男人,所以急、急、急。说不定我被她选中,整他个一女半子出来,岂不成了暴发户?发展下去,有了感情,其夫亡故,我顶上去,不就成了富翁赵老板?我很想去试一试。
跛着脚又去找黄叔要钱。黄叔见我的脚受伤,加上上边追得紧,不准拖欠农民工的工资,便把工资如数给了我。我去打了预防针,并在像馆里借了套西服穿上,打上领带好好照了张像,写上我的情况,特别强调我是处男。顺着地址寄过去。剩下的钱留了两百元零用,其余的存进了银行。
两个星期后,没有回音。我突然想起,寄照片时没有写上我的联系地址,不可能写家里,也不可能写工地。我决定打个电活咨询一下。便做贼似的闪进一家可打长途的电话亭,笨拙地拨通了启事上留下的电话。
“这里是香港腾达公司,请问找哪一位?对方是个女声,普通话很流利。
真有腾达公司,启事是真的了。我说我是那则广告的应征者。
“先生,你的照片寄来了吗?”
我说寄两个星期了。
“先生叫什么名字?”
我说叫赵德贵。
“先生,恭喜你,你被选中了。我给你一个电话,
请你跟当事人亲自谈谈。”对方重复两遍给我的号码便挂断了。
还真选中了,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十多分钟后,才镇静下来。拨通了对方重新给我的电话。
“喂,是赵先生吗?”普通话中夹杂着浓浓的广音。看来,刚才那女声给她通过电话。
我说是。
对方说:“赵先生如果有意,就请来港一叙。”
我问:各地见广告的都来应征,为什么会选中我?
对方说:“这种事,不会有太多人的啦,再说,你不是童男吗?童男我们优先的嘛。”
我说:如今虚假广告这么多,你不会骗我?
对方有些急迫,“我们急需孩子,是不会骗你的啦。”停了停,她又说:“这样吧,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先汇一万元人民币给你,待有子后再重金酬谢。请把账号告诉我。”
哟,乖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我的心又蹦了起来,但仍强作镇静地问:“有子后打算酬谢多少?”
对方说:“有子二十万港币,有女十五万,如合作得好,还可再多点。”
我听了非常兴奋,这么多钱,我苦一辈子也挣不来。我不知道她说的“合作得好”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港币和人民币的兑换率,但我知道港币比人民币值钱。我把存钱的银行卡号告诉她后问:“你相信我吗?”
对方说:“万把块钱对我是毛毛雨的啦,如果你不来,就当是救济穷人啦。”
想不到进展这么顺利。就要出卖自己,心中有些酸楚,挂断电话,僵在原地,半天不能举步。我的脑中出现了两个自我。一个说:年纪还轻、身强体壮、大力饱气,赚这种钱,不知羞耻。另一个说:机会难得,过了此村,即无此店,此时不赚,更待何时?厚着脸皮赚一笔,即可享用大半生。一个说:这种赚钱太肮脏。另一个说:这种赚钱不肮脏,她要孩子你要钱,两下相安,各得其所,比起偷盗、抢劫、贩毒、矮冬瓜之流害人、损人干净得多。一个说:羞人哟羞人!另一个说:羞什么?如今“鸡”、“鸭”满天飞,大学生也找七老八十的老倌老太,他们不羞,你羞什么?一个说:拈轻怕重,好逸恶劳,我们这代人,悲哀哟!另一个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难道不是“道”?两个自我争论之后,归而为一。理由充分,我决定如果她真汇一万元给我,就赌一把。
过了几天,口袋里的钱花光了,去银行取钱,顺便问营业员是否有钱存入?答说前两天有一万元。哟,还真讲信用!看来这事是真的了。
我辞去了黄叔那里的工作,用港商靓妇的钱买了套笔挺的西装,打上领带,又买了双贼亮贼亮的皮鞋,到发苑做了个韩式明星发型,从头到脚,彻底包装了一番。对着镜子,才发觉,好帅好帅哟!
我打听了到港的有关事宜,又买了一部手机。我用新买的手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告诉她:钱已收到,不日赴港。
七
深圳下机,给对方通了个电话。登上进港大巴。听说快到香港,不免有些紧张,紧张什么?我也说不清楚。这毕竟是一桩不好见人的买卖,我又心虚起来。地铁上坐着的站着的乘客好像都知道我在做这桩买卖,向我投来鄙弃的目光。一个女孩抱着只小狗站在我对面,女孩凶巴巴的盯着我;小狗也凶巴巴的盯着我,并冷声热气地朝我吠。我不敢看她们,闭下眼来。女孩走到我面前大声骂道:无用的东西!你该到外国去了。“说着,飞起一脚,向我踢来,我飞出车窗,风车似的滴溜溜在空中转……我打了个盹。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随着人流走进车站大厅,人头上竖着几块接人的牌子,但都没有“赵德贵”的名字。
走出大厅,这地方好陌生,大厦林立,东西难辨,不免茫然。掏出手机刚要拨,一辆黑色轿车在前而嘎然停住。车上下来个年轻少妇,长发披肩,体态丰满偏胖。少妇拿下块木牌,木牌白纸黑字歪歪斜斜写着“赵德贵”三个字,我眼睛一亮,在香港能见到赵德贵,还真是荣幸之至。这就是港商靓妇?多美的女人!其夫脑瘫不能享用,而赵德贵正需要。跟她在一起,既享受了美色,又能赚到一大笔钱,看来香港来对了。我迎了上去,彬彬有礼绝不亚于绅士:“接赵德贵吗?我就是。”掏出身份证、入港通行证递给她。
靓妇接过证件看了看,上下打量我一番,将证件递还我,微笑着大方地伸出手,热情地说:“是赵先生,欢迎欢迎,欢迎来港。”普通话中夹杂着浓重的港音。
没错,就是她!我急忙伸出手去,紧紧握住她的手,这是我有生以来碰到的第一个女人,只觉一股热流从她身上传导过来,让鄙人尝到了“来电”的感觉。我握住那只细嫩滑润的手,偷眼欣赏她那裸出半个圆的胸脯露出的半截乳和深深的乳沟,那丰满结实的胸部让我心旌摇动、胡思乱想、跃跃欲试。
“赵先生,赵先生,上车吧。”靓妇用力抽同手,连喊两声。
我从那神秘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只觉脸上烧乎乎的,浑身沁出了汗水。失态窘迫让我惊慌失措。
八
香港真是个大地方,车子在高高耸立的楼群下行驶,就像蚂蚁搬家一样。靓妇是个健谈的人,她说她叫阿莱。车子每到一处,阿莱便边驾车边告诉我:这里叫旺角路,那里叫紫荆花广场;这里是国际贸易中心,那里是行政区办公署。她给我介绍:香港是个卫生城市,吐痰,丢烟头、纸屑应特别注意,逮着重罚;香港是个自由城市,只要不违法,什么都能说,什么都可做。
听到这里,我想:怪不得她不惜重金出钱买老公,不过,当她老公我愿意,当她老公比当农民、民工出苦力强多了。
她又告诉我:香港是个法制城市,犯法就惩,惩而必严,所以很少有人做坏事。
我想问她:出钱买老公算不算坏事?
初到香港,我感到新鲜,忙扭头欣赏车窗外两旁一闪而过的景物,对阿莱的介绍,听得了一句听不了一句的。
我很想问:你是不是广告上的港商靓妇?但又不好问。
九
车子在香港西郊的都苑宾馆停下来。这里环境清幽,人流稀少,是个休闲的好地方。阿莱领着我进了“305”号房间。“以后,我们就要在这里度过一段时间了,希望合作愉快。”阿莱瞟我一眼,神秘地微笑着退出房间。
肯定没错,她就是港商靓妇。“没有经验,请多指教,我听你的。”把她送到门口,一股醉意涌上来,心里甜滋滋的。
旅途劳累,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我睡着了。
傍晚,阿莱来了,笑吟吟带来两份晚餐,递一份给我,自己留一份,自个吃起来。
陪我吃完晚餐,我心急火燎地等阿莱宽衣解带,上床做那“受子的买卖”。谁知阿莱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时径直便向门口走去,回转身向我招招手。“拜拜!”她说。
我痴痴地望着阿莱,不知道这声“拜拜”是什么意思,也许旅途劳累,让我休息一晚上,养足精神,明晚好好地“效劳”。既然这样,那就遵从她的意思好好休息吧。
“丁冬”有人摁门铃。
阿莱又回来了?我从床上跳起来,打开房间门。来人不是阿莱,我大失所望。“你找?……”我问。
“细(是)赵先生吗?我细阿莱的老板,就细广告
上那个港商靓妇喽。”边说边进了房间。
阿莱不是港商靓妇,义是一阵失望,只觉一股冷气从头顶直贯脚底。这时我才体会到阿莱那神秘微笑的意思,明白阿莱只是负责接待或者监视我的。迟迟疑疑地跟她进到房里,借着房间里明亮的灯光,我才看清港商靓妇的“靓”度:三十七八,个子偏高,爆炸卷发四处张开如同雄狮,眼眶凹陷,颧骨高耸,双唇后缩,塌鼻梁下嵌着的那排外翻的大牙,马上使人想起举着坚利钳牙的某种昆虫。看到她模样,我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床上,连连倒抽冷气。
“靓妇”见我很帅,满心欢喜。双臂一抱拥住我,“嘴筒子”像饿坏的母猪在我脸上乱戮,一股难闻的气味令我窒息欲昏。
“你不配合吗?不配合,扣钱!”见我毫无反应,“靓妇”生气了,松开我说。
我似乎这才明白电话里“配合得好”和阿莱“合作愉快”的涵意。也似乎这才明白“港商靓妇”广告打出后只有赵德贵上当的原因。
“赵先生,别这样嘛,”她急了“打起精神来一气(次),我付多点钱!”
听到“钱”字,我又来了精神……。我的童男之身就这样被“破”了。
第二天,很晚才醒来,“靓妇”不知什么时候起床走了。阿莱陪我在香港转了一天。
晚上,“港商靓妇”又来了,带进来一股浓烈的香味,这香味我从未闻过。她站在床前朝我微笑,慢慢褪下连衣裙,今晚她连胸衣和汗裤都没穿,一剥连衣裙便赤条条的精光。她身体扁半得就像一个男人。我实在找不出她“靓”在哪里?哪里丰盈?她让我读着她的身体。
我嗅着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我感到心脏在加速跳动,呼吸急促起来。我的眼睛模糊了,“港商靓妇”像高速镜头下的花蕾在变化,站在床前的不是阿莱吗?丰满的躯体,漂亮的脸蛋,高耸的双乳。滑润的肌肤。我异常亢奋,跳起来抱起“阿莱”丢到床上……。我隐隐感到;我像一头不会困倦的公牛整晚都在“阿莱”的肚子上磨搓。
“阿莱”非常满意,天亮临走时捧起我的脸,举着“坚利的钳牙”在我的额上留下了一个吻。
“阿莱”走后,我便呼呼大睡,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我好像记得,阿莱叫醒过我两次,让我吃了些东西,究竟吃什么?我也记不得。
“阿莱”又来了,带进来股浓烈的香气。闻到香气,我就亢奋起来。举眼看“阿莱”,“阿莱”不再是“阿莱”了,却是鸿远公司大厅那个当过我梦中新娘的小姐。小姐站在床前,一丝不挂,正笑吟吟向我招手。
我跳起来抱起“梦中新娘”,丢到床上……。
十
我感到“着”她们“道”了,我想逃走,但白天只想睡觉,没有一点力气,又有阿莱看守。钱,我不要了,求阿莱送我回家,阿莱不肯。
“港商靓妇”像头永喂不饱的尖嘴怪兽,不断重演故技,反反复复让我闻那该死的香味。因此,我白天疲软无力,昏昏欲睡,晚上却精神倍增,大显身手。小红、小兰、春花和好多漂亮的电影女明星,都在我的幻觉中出现过,“港商靓妇”像台大功力的抽水机,吸干了我身上的体液。
“港商靓妇”又来了,又是那股迷人的香味,我的眼前出现了韩国的某个清纯女明星,但我却无力挣扎起来去“享受”。
昨天,“港商靓妇”和阿莱都没出现,送餐的由阿莱换成了宾馆服务小姐。今天,我清醒过来,颤巍巍走到卫生间的镜前一照,我的容貌令我大吃一惊:进港时那股雄姿勃发的气质已不存在,骨瘦如柴,面黄肌瘦,头上添了些白发,额头多了几道皱纹。嘴周围长满了一寸长的胡子,尖嘴猴腮,勾腰驼背。我成了十足的“人虾”。
走出卫生间,正巧服务小姐又送餐来,手里拿着张纸条。她把盒饭放在桌上,回转身来,双手拿着那张纸条,向我深深鞠了一躬,彬彬有礼地说:“先生,请你付一下房钱,你的房钱欠得太多了。”
我惊慌失措,接过纸条一看:贰万伍仟捌佰捌拾元港币。我傻眼了,像一堆烂泥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