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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风景]乡事二题
作者:矫友田

《含笑花》 2006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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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鳖叔
       村后有一方大塘,瓦蓝瓦蓝的塘水,深邃而悚人。
       大塘里生鳖,且与别处不同。此塘里的鳖,甲壳纹理棕绿相间,肉质异常鲜嫩。偶尔,会见一些村人蹲在塘边钓鳖。然而“鳖精、鳖精”,钓鳖者大都空手而归的时候多。
       村里敢潜入塘里赤手捉鳖的,只有鳖叔一人。鳖叔是在大塘的水里泡大的,他的水性极好,一个猛子扎到塘水里,半天不用上来换气。
       下塘捉鳖,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情。大塘四壁乱石错牙,像利刃一样潜藏在水中。鳖,恰恰喜好生在那些岩缝里面,还有不少水蛇。据说,有人曾见过杯口粗细的水蛇在大塘里游动。虽然水蛇无毒,但仍令人惊悸。捉鳖,全凭胆气和经验,冷不丁被鳖咬住,它至死都不会撒口。鳖叔在16岁那年下塘捉鳖时,曾被鳖咬掉半截食指,至今令那些想下塘捉鳖的人望而生畏。这个沉重的代价,也使鳖叔练就了一身捉鳖的绝技。
       夏雨绵绵,大塘像一面硕大的镜子,映照着金黄色的麦田。
       村长拎着一箱白酒,走进鳖叔家。
       鳖叔诧异地问:“村长,你找俺有啥事?”
       村长眯着眼笑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是想托你老下塘捉只鳖。明天,镇长要到咱村来视察一”
       鳖叔哼了一声,摇摇头说:“这视察与鳖有啥干系?这些日子,俺筋骨疼,入不得水。”
       村长知道鳖叔的脾气,仍和颜悦色地说:“这次镇长来村视察,决定着村前那条路能否修成,你老可不能袖手旁观呀。”
       听到这里,鳖叔思忖了一阵,便应承下来,但他只答应捉两只。尔后,村长跟随鳖叔,朝村后的大塘走去。来到塘边,鳖叔脱掉汗衫和裤子,只穿一条粗白布短裤。在太阳底下,他全身上下筋络毕现,泛着古铜的色泽。他深吸一口气之后,轻捷地扎入水中。涟漪散尽的塘水,逐渐平缓下来。偶尔,只见几个微泡浮上水面。村长焦急地盯着水面,竟有些担心起来,“鳖叔!鳖叔!……”地喊了几声。
       只听“哗啦——”一声,一个硬邦邦的家伙划破水面,跌落在塘岸上。村长一阵惊喜,赶紧上前,费了好大劲,才将那只鳖摁住。鳖叔露出脑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深吸一口气,又潜入水里。此时,村长已不再担心了,对鳖叔的绝技满是钦佩。
       这次,不长时间,又一只鳖被甩出水面。然后,鳖叔游到一岩壁较为平滑之处,利索地爬了上来。他穿上裤子,用汗衫擦了擦身上的水珠珠,光着脊梁回村了。
       镇长对大塘的鳖早已慕名,待品尝之后,更是赞叹不已。临走时,村长把那只没下厨的鳖,给镇长放进轿车的后备箱里。然而,几个月过去了,修路的事儿却没有了下文。
       这一天,村长又来找鳖叔,他讪讪地请鳖叔下塘捉鳖,并掏出二百块钱给鳖叔。
       鳖叔愠怒地说:“镇长既然吃了咱的鳖,咋能食言呢?现在,你就是拿个金元宝来,俺也不会下水了。”
       村长又央求了一番,仍未果,只好悻悻地走了。
       晚上,村长的媳妇来到鳖叔家,说:“大叔,他这次求你下塘捉鳖,不是为了公事。俺娘前天在医院刚做完手术,听说吃了咱塘的鳖补身,刀口恢复的快一”
       鳖叔摆了摆手,让村长的媳妇在屋里等—会。然后,他就独自出去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鳖叔便拎着两只鳖回来了。村长媳妇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连忙从兜里掏出那二百块钱给鳖叔。他却硬硬地说:“给钱,那就把鳖给俺留下。”她只好收起钱来走了。
       可怪事连连,第二天,村里有不少人来求鳖叔下塘捉鳖,理由竟都是他们娘家的父母或什么亲戚动手术,想吃大塘的鳖补养一下身子。后来,鳖叔才知道真相,原来再过几天是镇长的生日,村长求他下塘捉鳖是为了给镇长送礼。而另外那些人,也都是受别村干部之托,据说也是为了给镇长送礼。鳖叔气的胸口冒火,屙了几天稀屎。他决定金盆洗手,对全村人发誓永不再下大塘。
       翌年夏天,鳖叔的五侄儿大学毕业回来,在镇政府里找了一份工作。虽然不起眼,在村里人看来却是一份体面的工作。鳖叔也感到很自豪。那是在许多年前,鳖叔的妻子因为难产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以后他就再没有找女人。鳖叔就把几个侄儿当做自己亲生儿子看待。
       不久,鳖叔便发现一向性情开朗的五侄儿,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经常到鳖叔家坐—会儿,然后便不言不语地离开。从他那忧心忡忡的神色里,鳖叔能够感觉到,侄儿心里一定闷着啥事。
       有一天,鳖叔忍不住问:“这些天,你犯啥事了?”
       侄儿憋促了半天,才把心事吞吞吐吐地告诉了鳖叔。原来再过几天,是镇长的老婆生日,镇长想买几只大塘的鳖,做两道压轴菜。当镇长知道他就住在大塘边后,便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他。
       他知道有把握能捉到鳖的,只有二叔一人。可是,二叔早已金盆洗手,他不想因此为难二叔。听了之后,鳖叔蹲在炕上,闷头抽着烟袋,没有言语。到了半夜,鳖叔便披上衣裳出门,悄悄朝村后的大塘走去。
       第二天,鳖叔失踪了!
       直到傍晚时,才有人发现在大塘边漂浮着一具尸体。很容易辨认出,那就是鳖叔。当人们把鳖叔的尸体打捞上来之后,显出了惊人的一幕:鳖叔的一只手腕被一只鳖死死咬着,而他的另一只手,却死死攥住了鳖的身子,像焊接在上面似的,掰也掰不开。
       在鳖叔的丧礼上,他的五侄儿哭得死去活来。村里人在一旁见了,直抹泪,并叹息着说:“鳖叔能有这么一群孝顺的侄儿送葬,死也该瞑目了……”
       老獾
       村外不远,有一座庙宇的残垣。在其附近是一片坟地,埋的都是村里故去的人。
       就在这片坟地里,住着两只獾。在当地人的眼里,獾是一种灵性的东西,因而一直没有人去伤害它们。
       据村子里最年长的柏树爷说,他是见着那两只獾长起来的。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两只獾一起出来觅食时,它们的毛色已由先前的黝黑色变成枯灰色了。
       已经有四、五年了,村里人偶尔只见到一只老獾,孤零零地出来觅食。于是,就有人猜测,另一只老獾可能早已经死了。
       那一年腊月,村里有一个名叫双钉的赌棍,把老婆省吃俭用准备用来置办年货的二百块钱,全都扔在了麻将桌上。对他早已死了心的老婆,抱着女娃回来娘家,任凭他求爷爷告奶奶,就是不回来。
       在这节骨眼上,村里的愣子给双钉出了一个主意。让他想办法把那一只老獾逮住。听说獾骨是上等的药材,能卖上几个钱。
       双钉思忖了半天,尔后,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豁上干这一会。他以前曾下套逮过野兔。可现在野兔早已经绝迹了。为了逮住那只老獾,他决定重操旧业。
       第二天傍晚,双钉来到村外那一片坟地前,凭借着雪地上的足印,他很容易就辨出了老獾活动的踪迹。然后,他把一个锈迹斑斑的弹簧铁夹固定下,上面用雪掩盖好;做完这一些后,他把一只死公鸡缚在套上。
       之后,他就趴在附近一条土沟里,找来一些枯草垫在身下,焦急等待着那只老獾上套了。一直等到下半夜,寒冷的夜风几乎将他冻僵了。但是为了逮住那只老獾,他竭力地忍耐着。
       待刹风之后,双钉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他心头一阵惊喜,果然发现一团黑影朝那一只死公鸡移过来。它匐在旁边,盯着那只死公鸡,犹豫了许久。双钉的心几乎窒息了,他担心那一只老獾突然改变主意。
       老獾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上前欲叼走那只死公鸡。只听“砰——”的一声,尔后,便传来老獾凄惨的嚎叫。双钉抄起身边那一支铁锹,窜了上去。他顾不得多想,朝老獾的头上狠狠砸了两下。老獾停止了哀号,伸了几下腿,便直挺挺地躺在雪地上了。
       双钉将已死的老獾拖回家之后,便开始忙着动手剥皮、剔骨,一阵阵异香便从双钉家里飘散出来。
       过午,柏树爷拄着拐杖,在一些村人的簇拥下,走进双钉家。此时,他正蹲在火炕上,守着一盘獾肉。抿酒哩。见这么多人进来,他惊诧地问:“咋了?”
       柏树爷强忍着怒火问道:“双钉,你真把村外那只老獾给打死了?!”
       听了,双钉不以为然地说:“俺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一只老獾有啥大惊小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柏树爷上前一步,用手中的拐杖将那一盘獾肉打翻了,嘴里喃喃自语道:“作孽呀——作孽——”众人将柏树爷从双钉家搀出来时,竟发现他那张橘皮似的老脸上,挂着两行浊泪。
       双钉原打算将剥下的獾皮做成皮褥,可是任凭他怎么处理,它上面总是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臊气,而且越来越浓。
       后来,他只好把那一张老獾皮当垃圾,扔到村外那条土沟里去了。数日后,村里人发现在那一张老獾皮旁边,趴着一只老獾,已经饿的奄奄一息。
       见此情景,有人竟回家将准备过年的肉切下来,送到那只老獾的面前,而它嗅都不嗅一下。它守着那一张老獾皮绝食而亡。
       这时,人们才发现绝食的那只老獾是一只雄獾,而且它的两只眼睛上结满了痂,早已经瞎了。
       恍然,人们明白了这些年来为什么总是一只老獾出来觅食。人们一面唏嘘着,拭着眼里的泪,一边骂双钉缺了八辈子德。
       于是,一些人开始动手,把它和那一张老獾皮埋在了村人的坟地里。
       第二年初春,双钉将家中所有的财产都输空了。有一天夜里,他在外村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往回走时,不慎跌入村口那一眼枯井里摔死了。
       村里人就说,这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