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小说林]魔幻人生
作者:何仕华

《含笑花》 2006年 第03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得知何理即将从运行一般岗走向总经理秘书岗位的头两天,老婆激动得整夜睡不着觉,当小学老师的父亲却在火塘边教训道:何理,你知道秘书是什么吗?是侍从,是保姆……古往今来,秘书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狐假虎威,当然,更难听的,我不讲你也知道,总之,绝不像某些人认为的那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然,正面的也有很多,但是,秘书的角色定位决定了工作不容易出色。虽然不是说干好是唐僧的,干不好是孙悟空的,但是很容易出事。我家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当然,你硬要去我就送你一句话,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你好自为之吧。
       父亲自然是被历史整怕的,尽管以他的身世际遇,充其量就是闹翻身,斗地主、打土豪,分田地。再就是经历了“文革”的全过程。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他常引用一个伟人的话置之座右,足见他心态已老也。
       其实,不须老爸多叮嘱,他也会勤奋工作的。企业本身讲究的是岗位薪点,总经理秘书岗位虽说收入不算高,但也要看跟谁比,一个月能拿到手三千五百元,足以让粒粒皆辛苦的乡间农民惊得闭不上眼,也足可每月节省出一些抚慰老爸老妈的心了。机会难得,这些年来,好歹也读过几本经子史集,战战兢兢虽未必,见贤思齐、趋利避害,来日方长的那份上进心总还是有的。
       据说,干总经理秘书岗位之前,政治部还是翻了他的几次档案,一是文秘专业人员寥寥无几,二是领导在读报纸看杂志经常读到他的文学作品,特别是中国南方电网的报纸文学副刊,经常发表他的小说、散文和报告文学。但在提拔他做总经理秘书时,遇到了一些障碍,有一个副总说什么也不同意,对此总经理感到很奇怪:你不是从来就很赏识他吗?那个副总也说不出具体的理由,只是说:此一时,彼一时。最后还是总经理拍板定案,咱们是国有企业,不能视人才如草芥。一个人该在什么位置上,就必须让他到位。
       何理当上了总经理秘书,领导要遇到急需上报的文字材料、长篇发言稿,先进材料,总招呼他赶快写。因为他是秘书,应该不论什么都能写,不是因为能写,领导怎么会把你视为人才来开发,你又怎能成为总经理秘书?因此,有些材料只好带回家,深夜静静地写。好在年轻、也热爱这份工作,任务都按时完成。后来他的名声传出,就有更多的人找他代劳写考试作文,写电大、党校或职称论文,甚至丢了房契让他写遗失启事登报,死了人写个悼词,离婚写个诉状。文联约写文学作品,报社约稿写征文,史志部门邀请撰稿改稿还审稿。总经理秘书因而很忙,虽然无奈但也不能不高兴,因为做这些事证明你是有用的人,大家总还是瞧得起你,再说,领导欣赏你,你的日子才会过得滋润。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何秘书,在忙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小心翼翼,他还听出些谨慎的意味。确定了是何理本人之后,电话那头才说她是市电视台记者余芳,想见他一面,听得出来,还挺迫切的,她自己一定是意识到这个要求有点儿唐突,她于是提到他爱人李翠兰是她初中时候的同学。既然是爱人的同学也就不能推辞了,否则,别人会说:哟!当个秘书,了球不起啦之类的闲言碎语。何理问她你现在在哪里,因为总公司办公楼一过下班时间门卫便很负责地锁门,让她进来是不方便的。
       她说普者黑大街新开张一家羊肉火锅店,你叫李翠兰一起来,咱们边吃边聊吧。那天,恰好老婆高中时候同学聚会,组织到摆龙湖去玩了。他老婆李翠兰,一听这大众化的名字就知道是个贫寒家庭出身,高中毕业考取师范大学,因为家庭经济困难而望梅止渴。农民嘛,优点是老实,缺点是太老实。所以,公司的事一般不回家给她说。她对何理的这种“保密”程度很反感,但她不说出来,若有人向她打听公司里的什么事情,她就生气地说,我家老何除了晚上睡一张床,其它事情好像不是一家人似的,公司的事自然不会跟我说的,而且,外面都传开了的事情,我也才会知道。如果有一天他搞婚外恋,就像潘金莲和西门庆,闹腾得清水河县里一片沸扬,最后一个知道的只能是武大郎一样。看她那劲儿,非常气愤。
       何理当上总经理秘书后,总公司里安排几个骨干家属就业,老婆算赶上了趟儿,老总破例出钱送她们去河海大学读了三年书,工资照发。这种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吓得她不敢见同事和朋友,何理看着好笑,不敢给她讲点刺激的事儿,讲了怕她一头扎进精神病院。
       他到羊肉火锅店的时候,余芳已经在荷花厅候着了。很小的一个厅,只能容纳五六个人的一张圆桌,墙上是一张摆龙湖的山水画,与环境很和谐。
       在这里能尽收普者黑江水的景致,柳丝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南方虽然早春,但在二月的时节,那微微的和风,依然是一片令人瑟缩的寒意。那江中渔舟稀少,江边行人寥落,水藻如女人刚浴过的长发,丝丝缕缕。
       您点菜吧,他刚落坐,余芳便把菜谱递了过来。
       还是你来吧,简单点,何理又把菜谱推了过去。
       好吧,反正这家馆子开的是黄焖羊肉,就吃羊肉吧,它的特色就是黄焖,喝什么酒啊!她说着,看了看何理。
       随便,何理脱口而说。没有“随便”这种牌子的酒,她微笑着说。他才第一次跟她见面,就这样恣肆,事后想起来,还真有点挑逗的意味了。
       那就来两瓶腻脚酒吧,何理想不喝一点是说不过去的,所以这样提议。
       这还差不多,余芳嫣然一笑。
       看着她的笑,何理不禁陶醉在明亮和温暖里,欢欣如涟漪般在心中猛然漾开。服务员端来两瓶腻脚酒和两斤黄焖羊肉,把羊肉倒入锅内,转身走了。余芳笨拙地用开瓶器掀开铁皮盖,将浑黄的液体注入两只杯子,杯口厚厚的泡沫膨胀着往上翻,灯光下如两朵白色盛开的荷花,充盈的杯体渐渐地晶莹起来。余芳低声地说为了能和总经理秘书共进晚餐干杯,说着,举起杯轻轻碰了一下,轻而脆的声音仿佛黑暗里美女的微笑。
       在这个荷花厅里能看得见湖光山色,她幽幽地说道:满意吗?
       这儿的一切都很美,他答道。
       她一开始讲她吃中药,不能多喝,但每饮辄尽。空腹喝了两大杯,何理已经感觉舌头粗大,吐语艰难了。她把一双明澈似水般的秀目深情地凝注在何理的俊面上,好像是要从他的俊面察看一些什么,探测一些什么……她怔怔地注视着何理,但似乎又是注视着何理后头的某处,像何理在她眼前不存在似的。她的脸忽然变得比少女更娇嫩,粉面不禁立即飞红,霞生满颊,星眸似闭还睁。那万种风情,那撩人的媚态,何理看在眼里,心底有说不出的爱与怜!还有她身上所特有的非麝非兰的幽香,一阵阵往何理的鼻孔里钻,浑淘淘的。此时,何理才看清她面泛桃花,一件浅红色紧身毛衣沉沉地勾勒出胸部的轮廓。
       既然这儿一切都美,那咱们就尽情地喝吧!说着,她起身为何理斟酒,何理伸手挡架,不知她无意还是何理有心,不时触碰到她真实的柔软,那沉沉的柔软致使何理更加陶醉。
       何理只好说,真的不行,我要醉了,咱们少喝酒多吃菜吧!那好,吃菜吃菜,她也附和着。
       
       这时,服务员进来换碟、倒茶。服务员刚出门,余芳就走到何理面前,静静地坐着,好像心事重重,有那么点“心事浩茫连广宇”的感觉,手里把玩着刚喝完酒的玻璃杯。
       何理问,余芳,你请我吃饭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余芳说:我说出来你能答应我?
       何理说:只要我能够,我愿意帮你,为朋友两肋插刀无所不惧,这是何理当时的真实想法。
       余芳嫣然道:我想通过你这个总经理秘书,搭向总经理的桥梁,我想换个环境,现在的事业单位又忙待遇还低,你为难吗?
       既然有人求助于我,说明我还是个能办事的人,虽然不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官吏思想,但能帮人且帮人的观念还是有的。想见总经理,对他的秘书来说,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纯粹看我是否想尽力。何理这样想。
       自从当上了总经理秘书以后,谁知那些地方官员、总公司的部、委、办头儿和员工,多半从不称他小何而称何秘书,他知道他们对他的尊敬,其实是对总经理的尊敬。他现在虽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要办某些事情易如反掌,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老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打着他的牌子找到法院,请法院调解一桩土地纠纷案,居然官司打赢了。就给他送来一只猪腿和两千块钱的信封。他留下猪腿,退回信封,还说都是亲亲戚戚的,这样做不好,有事我会尽力的。其实,他一样都没有帮着做。
       余芳要见总经理,还能说出几条理由来,她说电视台面临改制,下步实行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显然,她离开电视台是迫在眉睫的了。她说她觉得自己今后的发展平台还是宣传部为最佳选择,所以,她的愿望是调入总公司宣传部。作为总经理秘书的何理,总觉得余芳的这个要求十分渺茫,不过他还是决定促成其事,人嘛,总是有需要别人帮助的地方。那几天,他一直在审视总经理的工作安排和精神状态。
       这天周末,正值何理值班,他接到基层电厂打来的紧急电话,电话上说他们电站蓄水坝塘发生垮坝,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但伤亡人数和财产损失多少还不清楚,请领导快来。灾情就是命令,何理立刻向总经理报告,总经理听完报告后说:情况紧急,赶快安排人值班,你和我一块去灾区,另外,请电视台的一个记者跟我们去灾区。
       按照总经理的布置,他的第一感官反映自然是余芳,电话打通后,他简略地说了去灾区的内容,并叫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总公司坐车。
       在车上,何理的介绍是,余芳,市电视台记者,总经理扭头看了一眼,说:见过。
       由于灾情严重,总经理神情凝重,总经理秘书和电视台记者当然不敢多说什么。
       总经理一行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目睹那惨景,真令他们毛骨悚然。电站站长在向总经理汇报灾情时也泣不成声,总经理听完汇报后当即作了指示,并向受灾人员作了安慰,鼓励他们抗灾救灾,开展生产自救。转身命令秘书要配合电站办公室尽快做好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情况的统计,我要报告上级党委。
       机会总是赐予有准备的人,这次基层电站发生的突发事件,给人民生命财产造成了重大损失,也给余芳创造了机会。她从灾区回来后,请求台长支持,台长立即组织制作人员连夜制作、剪辑并发至中央电视台。
       第二天中午,中央电视台的午间新闻就播放了《某市电站发生蓄水坝塘垮坝造成重大灾害》的报道。报道称:坝塘蓄水下泻,导致310名群众受灾,死亡26人,受伤150人,直接经济损失9船多万元。落款是某市电视台记者余芳,而且图文并茂。
       这天上午,何理送几份文件去请总经理阅示,总经理心情很好,见何理便说,那个市台记者叫什么来着?何理急忙回答说叫余芳,他说还不错嘛,能在那么短时间就把新闻发至中央台并能播放。何理急忙说:是啊!是啊!像余芳这么能干的新闻记者真是不多啊!
       总经理说:这样吧,今晚我参加市政府召开的跨国电力外送工程协调会,完了你叫上余芳记者,找个清静的地方聊聊。
       离开总经理室,何理急忙给余芳去了个电话,余芳说:非常感谢您,午饭还是去老地方吧!
       来到饭店,懂事的老板娘二话没说,又请他们进了荷花厅,放下菜谱,将门带上出去了。
       何理说,她好像知道我们是一对似的,连看菜谱的一点空隙都留给我们亲热。人家是什么眼睛,酒店老板的眼睛,没有什么能瞒过他们。余芳将一双冷手迅速插到何理的腋下,俯在他胸前,头抵着他的下颏片刻,他也一瞬间完全膨胀了,继而俩人紧紧相拥相吻,身子都炭火一样地烧了起来,他想要她了。偏偏这个时候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他们像遭了电击一样突然弹开。
       服务员端来火锅料,点燃火锅,拿来菜单,又将门带上出去了。可是,双方的激情都如晴天的冰雪已经渐渐地融化了。
       席间,何理告诉她晚上总经理请她喝茶,就看你自己了,有一句话叫做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她温柔道,不行,您帮人要帮到底!
       我帮了你,你请我还是吃火锅?
       她眼神打了个飘道,你还想吃哪样啊?吃完饭,扯了张餐巾纸递给何理,语气明快地说,上班时间还早,是不是去哪里消遣消遣吧?
       何理说:怎么消遣法?
       她说:比如打保龄球、日式足浴,中医按摩、爬文笔山等等。
       何理一惊,这个女人不简单,懂得这么多玩法,但转念一想,这也很正常,因为人家是记者嘛。他选择了日式足浴,因为打保龄球、中医按摩、爬文笔山虽然不是经常光临,也偶尔玩过。但日式足浴在本市的兴行,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刚入坐,穿日本和服的中国女孩呱呱说了两句日语,安排俩人进了一个包间,说回中国话,问先生小姐有没有自己的号码。何理不懂这些术语,抬眼看了看余芳,余芳摇头说没有,又问余芳要不要男的,男的手腕够力。余芳晃头,不要、不要男的。
       看着余芳不惊不颤的样儿,想必她是经常光顾这些地方的。
       服务员脱了余芳的鞋袜,把她的光脚放进木桶,余芳正想着自己的调动问题,这个问题在脑海中缠绕,像磨盘一样旋转,如何能过总经理那一关。突然的温度刺激了她,她尖叫了一声,服务员吓得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要去添冷水。余芳缓缓神,集中精力用脚探了探水温,才发现水温并不算高,双脚泡进去,深深泡进去,身体开花似的清爽,心窝里飞出一只蜜蜂,被春日的绚丽阳光乱花了眼。
       服务员把她的脚捏在手里,就像握住一节刚挖出的新藕,仔细搓洗每一处,洗得藕色粉红。二十分钟后,它们被晾在凳子上。然后用毛巾盖着。接着双脚又被捶、捏、推、揉 、压、顶了好一阵,服务员才停手。他以为洗完了,正打算穿袜子,服务员又把一只脚抱在怀中,正如雕塑家准备着手创作,手握小刀片,伸向脚指头。将脚指甲逐一修理完毕。
       中国最大跨国电力外送工程,第二条通道从本市 向越南河内送电的协调会议刚结束,总经理、余芳和总经理秘书何理一道去了阳光岛。
       进了包房后,服务员端来各类瓜子,总经理秘书何理叫来一壶铁观音。
       这时,茶馆老板知道总经理来了,进来寒喧几
       句,又令服务员另送一壶碧螺春和两包极品云烟。何理刚要说什么,偏在这个时候腰间的手机响起了动听的歌曲,打开一看,是他老婆打来的,她说她刚到家,但门是锁着的,问他在哪里,快送钥匙来,今天玩水把钥匙整掉到江里去了。何理只好向总经理和余芳表示歉意,拧开房门走了。
       跟余芳的频密接触,不仅因为妻子的适时缺席,更主要的是余芳越来越显露的无所顾忌的性格,恰当地弥补了老婆出差的空白。当时,何秘书已经沉溺在与余芳的婚外情中,如果冷静一点,他应该能感受到她的心计。但那时候他自不量力,总以为这个已经与他有床第之欢的女人,已经对他忠心耿耿。今夜爱妻突然归来,面对爱妻他不免深感愧疚。夜里,他紧贴着爱妻那勺子状的躯体,力道坚决而小心,似乎只有如此,才对得起整天为维护这个家庭而辛勤耕耘的爱妻,此时,他是一个伟大的男人。仿佛感谢他的伟大恩赐,她竟也扭动起来,像一条噼哩啪啦甩尾巴的干涸之鱼。不久,她便叫喊起来,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去捂她的嘴,捂也捂不住,吃力又分神。他们侧向紧贴的身躯扭成麻花,而妻短促的尖叫,也不时穿刺回旋于整个房间。感觉真的很好,都有很多话要说的欲望。但此时,却听到城郊的鸡鸣。时候不早了,说话的欲望就化作一串串“唔、唔、唔唔”的叹词。
       一直是由勤杂人员打扫的办公室,何理每天都要抹抹桌子,总经理见他收拾办公室,夸赞道,小何,我看你在家一定是个贤夫,将来有孩子一定是个慈父,当过秘书的人,就像做过保姆,将来持家理财准是好手。
       何理面红耳赤道:谢谢老总的夸奖。
       总经理正色道,宣传部拟招宣传员的事,电视台的余芳老师已提出申请,你去政治部找范主任,和他一起去电视台调余芳的档案。
       在何理的努力下,余芳已调到公司宣传部,当然,有三个月的试用期,按岗位薪点发百分之六十的工资。到底是有拍摄功底的她,在新建电站的新闻上路很快,参加半年红色教育学习的黄主任从延安打来电话问,你是否看过中央电视台播放的电站蓄水坝塘发生垮塌事故的新闻,何理说看过了,他说:记者余芳是谁呀?何理说是公司宣传部新聘的宣传员。黄主任以为何理在余芳背后捉刀代笔,那可是埋没了余芳的功劳了,何理忙说这个余芳是有真才实学的,总经理点的将,黄主任不再说什么。
       放下电话,何理兴冲冲地给余芳去了个电话,让她到他办公室来一下,要告诉她,他的顶头上司黄主任打来电话表扬了。她开始说忙,正在写一篇稿子,后来见他说主任打电话表扬她了,才嘿嘿道:我马上来。
       放下电话他想,她如愿以偿地到公司宣传部工作,果然不一样了,现在是总经理秘书约见她都难了。何理心里窝着一团火,但见她来,立刻又没了脾气,他把门关上,返身刚刚拥住她,就被她推开了,说:这样不好。
       他一愣之余,她已经坐下来了,他想女人竟是这样,她第一次见他时,声音都因紧张而发颤。现在,她神色俨然,他只好把门打开,坐到自己的坐位上,草草把远在延安的黄主任的电话内容跟她说了一遍。
       她听完后很平静地说,请代我谢谢黄主任,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没有其它事我就告辞了,说完走了。
       何理有一种隔膜已经产生的预感,但不知这隔膜来自哪个方面。也许是自己从普通工人一跃而成总经理秘书,从此神采奕奕,过惯了风光的生活,仅仅是余芳的一点冷漠,就想法颇多,如果为了这样的小事而伤精费神是大可不必的,他自我解嘲。
       成为总经理秘书之后,那些日子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待遇和风光,而且让他见识了一批企业精英,也看到了那些人的身上的确有过人之处。
       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公司的总经理出了事,双规了,他可是将何理一手提拔的贵人呀,那段时间,何理多少还是有点提心吊胆,既不便讨好公司的新主人,又不知旧主人能否逃过双规这一劫,重新复位。但没多久,旧主人锒铛入狱,幸亏有在检察院工作的哥哥透露了信息,赶在正式逮捕的前夜,厚着脸皮去拜访了新主人,才在后来的机关重新洗牌中免遭清洗。但已从总经理秘书变为分管车辆的后勤秘书了,尽管级别、待遇还在,但主人的感觉荡然无存。
       自从那次调整之后,余芳当上总经理秘书,何理的工作自然清闲下来,晚上不再关在家里挑灯夜战写材料,也不再是接待这个领导,拜会那个人物了。
       又是周末,他习惯早起。但起来了又要做什么呢,约老婆一同出去散散心,老婆却面临着一次抉择,公司制定了一套员工岗位竞争方案,中层以下人员,不分资历深浅,一律实行竞争上岗,气氛空前紧张,人人都想既要确保现有岗位这个底线,又要借此机会向上挪一挪。所以,她正用心准备理论,实作和竞职演说稿。
       多年养成紧张而有节奏的工作规律,一旦打破了规律是难以适应的,但何理认为还是要努力适应这样的环境才成。他想他之所以中途暗淡,并不完全出自偶然,也知道自己性格里面潜伏着失败的原因。
       找以前的朋友,算了,前天晚上才在瑞和酒店聚过,虽然醉成一堆泥了,他们还很有耐心地扶住我的手签单,如果不能签单,他们肯定早把我忘了,可我哪能告诉他们,现在不是以前了,签单不签单都是自己掏腰包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说这个话,否则就太没面子了。他从公司新近编制的员工通讯录中打了几个号码,当对方知道叫他们一同出游时,有的竟开始犹豫,并找各种理由拒绝了。他觉得好笑,还说人间多美好呢?这时,与妻在书房的小宠物“胖胖”跑了出来,见他就摇晃着尾巴,机灵地一跃就跃上了沙发,前半身很快偎进了他的怀里,何理深情地抚摸着“胖胖”。他突然想起一位作家写《狗的赞礼》的故事。故事讲有一个贫穷的男子,家里来了一只狗,他虽然穷,却收留了它,护佑着它,之后的日子里,狗就跟他上山打猎,下河捕鱼,后来主人死了,狗却流着眼泪,不吃不喝,天天守候在主人的坟前唔唔地嚎,最后竟饿死在主人的坟前。人和狗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但他风光那些年,哪怕他们确实在忙着做事,只要总经理秘书一声召唤,他们会丢开一切,立马赶到,还一副受宠若惊不胜荣幸的样子。
       何理暗暗佩服他们对权利的分配走向掌握得如此精确,时刻也拿捏得不差。无意间,在电话号码薄里看到了驾驶员柳红林。对呀,怎么把小柳师傅给忘了呢?小柳在我风光那阵子常常主动接送。工作调整后,也经常跟他反映一些情况和提供一些信息。在他的感觉里一切都在变,只有小柳对他忠贞不渝。
       柳红林的电话很快就打通,何理笑着问他周末有什么安排?小柳笑呵呵地说,正等领导您安排呢。
       俩人就在电话里商定去普者黑钓鱼。十分钟后,小柳那辆白色丰田2700汽车已停靠在何理家的楼下等他,待何理一上车,就直奔普者黑的桃园山庄后门。据说不久前中国钓鱼协会举行钓鱼比赛,是在这里举行的。他不精此道,还是小柳替他挂鱼钩支鱼竿。
       刚料理完毕,小柳的包还没有来得及打开,他腰间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号码,稍稍犹豫了一下,对
       何理说信号不太好,要爬上高处看看信号是否会好点,说着就离开何理向上边跑去。
       小柳一脸沮丧地回来,说真是扫兴,岳母从乡下来,叫我去车站接她。何理问她老婆在不在家,他说就是老婆打来的电话,她们政治部和机关党委都下基层电厂搞保先活动去了。
       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回去吧。
       小柳又犹豫了一下说要么车留下您用,我坐公共车回家?
       何理说:不用了,我刚考得驾照,驾驶技术有待加强。小柳走了,何理看着他的背影感叹,现在只有老婆和柳红林对自己还一直如故了。
       钓鱼的那份静态,他实在难熬。但想起读小学时有篇课文叫“小猫钓鱼”,课文的中心大意是,小猫和老猫在河边钓鱼,小猫一会儿去捉蜻蜓,一会儿去捉蝴蝶,小猫三心二意钓不着鱼,老猫一心一意钓鱼才得鱼,看来今天是要学一回老猫钓鱼的那份耐心了。他坚持到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但鱼竿却仍然一动不动,他一边收拾鱼竿一边想,自己真是傻瓜一个,除舞文弄墨,上传下达别无长技,何以钓鱼就得鱼。
       回到家里,老婆看他疲惫不堪的样子,问他和谁去钓鱼,怎么一点收获都没有,吃饭了吗?
       他说:一言难尽,我本来只是打算出去走走,但柳红林说他负责教我钓鱼,这不,鱼钩是他挂的,鱼竿也是他扎……,不等他说完,老婆的手指头就点到他额头上说,何理呀何理,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撒谎的,今天中午,我出去买盒饭的时候,看见柳红林和现任总经理秘书余芳一起去冲头林场的避暑山庄,听说他们在那里杀鸵鸟吃。
       何理听老婆这么一说,心里明白了几分,一直都认为与他肝胆相照的柳红林,竟然中途丢下他向新主人那边应声而去,看来他们私交不错,又一想,这也很正常,不足为奇。大干世界,茫茫人海,为自己的事上窜下跳奔波繁忙的人有之,人家尊重你就是需要你帮他办事,既然你已经办不了事,还找你干什么呢?正常,正常,非常正常。
       一个看来风光无限的秘书,在遭遇焦虑症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给予他真正的慰藉。其实结发妻李翠兰对他一直都是很忠实,而他又觉得自己愧对了她,在他如日中天之时,身边总是有些女人,但这些女人中很少有她。
       他情绪极其低沉,那天快下班的时候,接到市文联秘书长的电话,他问何理说:何老师,晚上是否有安排?他想都这步田地了,还能有什么安排,但说出来的却是暂时还没有。
       如果没有什么安排,晚上我们聚一聚吧,郭主席说他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心里很惦记着你呢!秘书长说。
       放下电话,他很感动,这是真的吗?自从当上总经理秘书后,从此前呼后拥,神采奕奕,大有脱离“丐帮”之嫌,哪有心思写作品。如今,在受到冷漠和苍凉的时候,只有“丐帮”文联不嫌弃,还邀他聚一聚。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文友们劝他少喝点,他说他不醉,他要找回他原来的感觉。
       不久,新班子又作了新调整,新任总经理郑重宣布,何理任公司总经理秘书。对此,尽管老婆李翠兰是喜欢得合不拢嘴,他却十分明确地谢绝了总经理的好意,不久,便卷着背包走了。
       后来,有人看见他经常性出入市文联大院。不过,多了个值得玩味的名字,叫什么,只有那些“骚人”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