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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林]小小说五题
作者:袁 微

《含笑花》 2006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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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示
       江一鸣怀疑妻子有外遇已经很久了,但他不敢说出来,因为没有证据。
       时间久了,江一鸣对妻子的怀疑逐渐变成一种内心的焦躁不安,以至于常常闷闷不乐,借酒消愁。
       敏感的妻子很快就发现了江一鸣内心细微的变化。
       一天晚上,妻子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江一鸣,心里是不是有事瞒着她。
       江一鸣说,没事。
       妻子再问,真的没事吗?
       江一鸣看看瞒不过妻子,只好说,是有一点小事。
       什么小事?可以对我讲吗?
       当然可以,反正这事与你没有关系。
       难道与你有关吗?
       与我也无关。
       别再拐弯抹角了,有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是这样的,我最近写了一篇小说,构思了三个结尾,却不知道哪个结尾更合适。
       是这样吗?妻子顿时来了兴趣,你说出来,我帮你参考一下,说不定结果会更加完美。
       江一鸣小说写得好,诗歌写得更好。
       当年妻子就是因为迷上江一鸣的诗歌,才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俘获了那颗冰冷而高傲的芳心。
       可是结婚以后,烦琐的生活渐渐让江一鸣失去了创作的激情,他很少写作,更不会像谈恋爱的时候那样,喜欢与妻子一起讨论自己的作品。
       江一鸣觉得婚后的妻子越来越势利,由欣赏他的才气渐渐变成只关心他的稿费。他觉得不屑与这样的女人谈文学。
       可是今夜,妻子却似乎突然对他的小说产生了兴趣,缠着要他讲出来,让他又想起恋爱时的那些美好时光。
       妻子的话让江一鸣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跟她讲自己的小说。
       江一鸣说,这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个民工的故事。
       嗯,你说吧!
       民工外出打工三年了,他很想念自己的妻子,可是,当他在一个晚上回到家时,却发现妻子和另一个男人睡在一起……
       结果怎么样呢?妻子忍不住问江一鸣,你不是说这个故事有三种结尾吗?快说来听听。
       江一鸣开始为妻子叙述第一种结尾。
       这个民工实在太爱他的妻子,因此他决定原谅她——你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很大的勇气,而且你不觉得他很悲哀吗?但民工还是这样做了。
       民工悄悄退出那个曾经只属于他和妻子的房间,轻轻地把门关上,到屋外的草楼上睡了一夜。可是他一夜都没合眼——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天亮后,民工看到那个与自己的妻子睡丁一夜的男人走出家门,才从草楼上下来,进屋告诉妻子他刚回来,并且说,他想她想得快要疯了。民工看见妻子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便哭着对他说,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也很想你!
       接下来,民工和妻子紧紧地抱在一起,进了房间,做夫妻间该做的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沉默。
       妻子问江一鸣,完了吗?
       江一鸣说,完了。
       妻子说,这个民工确实是个好丈夫,可是这样的结尾在现实生活中似乎并不存在,他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跟别的男人睡在一起呢?你还是说说第二种结尾吧!
       江一鸣接着说他的第二个结尾。
       民工看到那个男人竟然和自己的妻子睡在一起,顿时火冒八丈,他操起床头的椅子“嘣”的一下就砸在那个男人的头上,床单上顿时开出了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
       惊醒过来的妻子吓呆了,当民工手里的椅子再次砸下去的时候,她一下子跑过来抱住丈夫,让那个侥幸保住一条命的男人有机会迅速离去……
       太血腥了,说第三个结尾吧,妻子说。
       江一鸣只好向妻子叙述第三种结尾。
       民工找来绳子,把那个勾引自己妻子的男人绑起来,然后叫来村里的干部,让他写了一份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也不与他的妻子见面,并且罚了他一大笔钱,让他为自己的风流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听完江一鸣的叙述,妻子说,我认为这三种结尾都不合适。
       江一鸣问妻子,难道还有第四种结尾吗?
       妻子说,你的这些结尾都是瞎编的,只能出现在小说里,作为一个女人,我必须抛开你的小说,给你一个最理智,也是最正确的结尾。
       什么样的结尾,江一鸣问妻子。
       让民工在你小说的结尾忍痛割爱,与妻子离婚——当然,在此之前,他们可能会有一些争吵,甚至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关于这些细节,你自己去瞎编吧,那样会使你的小说更生动,我告诉你的只是最后的结果,因为我不会写小说。
       妻子的话就像一把十磅重的铁锤,“咚”的一声,重重地敲在江一鸣的头上,让他一下子就晕了。
       没有多久,江一鸣就和妻子离婚了。离婚后的妻子很快又嫁了另一个男人。
       沉重的石头
       石头是白色的石头,自得晶莹,白得透亮,白得耀眼。
       白色的石头静静地躺在卢喜和卢旺的地界交接处,占去卢喜的几十窝庄稼,也占去卢旺的几十窝庄稼。
       卢喜找到卢旺,说,哥,那牛日的石头憨愣愣地睡在地里,其实是在吃庄稼咧,不如炸了吧!
       卢旺说,兄弟,屁股大个地方炸了划算吗?
       卢喜说,几十窝庄稼咧。
       卢旺说,鸟毛挡不了卵事,饿肚子也不在那几窝庄稼上。
       卢喜说,哥哎,一年几十窝,十年就几百窝咧。
       卢旺说,兄弟,你可真会算账,咱又不是苍蝇抬粒饭都要追几架山的人,咋会花工夫去做这种无聊的事?你要炸炸吧!
       卢旺藏在话里的讥讽像一根带刺的藤条,把卢喜的自尊抽打得伤痕累累。
       卢喜在心里说,这牛日的卢旺,要不是看在本家的份上尊你一声哥,老子要叫你孙子咧。
       因为卢旺不在乎每年被石头吃掉那几窝庄稼,卢喜也只好咬咬牙装做不在乎了。
       石头依旧躺在卢喜和卢旺的地界交接处,仿佛一位得道的高僧,静默在天地间,笑看尘世的喜怒哀乐。随风而逝随雨而逝的岁月并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伤心的印记。
       忽一日,卢旺竟找到卢喜,说,兄弟,那牛日的石头憨愣愣地在地里,确实是在吃庄稼咧,还是炸了吧!
       卢喜本想说,好咧,哥你终于想通了。可话出口却变成:哥哎,不就是几十窝庄稼嘛,还不够塞牙缝,值吗?
       卢旺觉着他以前送给卢喜的讥讽如今已被卢喜加倍地还回来了,但他不恼。
       卢旺不但不恼,反而很高兴。只是这高兴藏在他心里。
       卢旺说,兄弟,哥这次是下了决心的,你不炸,哥可炸了?
       卢喜说,炸吧。
       卢旺说,这工日嘛,哥不扯你。那炸药钱,你总该出一半吧?有一半石头在你地里咧。
       卢喜说,是你要炸,又不是我要炸,我出啥钱?
       卢旺说,兄弟,出一点吧!
       卢喜说,不出!
       卢旺说,既然你不出,哥只好独自担着了,谁叫我是你哥呢?不过,以后你可不许说哥的闲话呀!
       卢喜说,我说你闲话干啥?只要你不算一半炸药钱在我身上。
       卢旺说,不算。
       卢喜说,不算就好。
       卢旺最后说,那——哥真炸了?
       卢喜说,炸!
       卢旺并没有亲自去炸石头,他把石头卖给了一
       位姓旷的老板。
       旷老板随即带着工人来把石头炸了,炸碎的石头装满了十辆大车。这十辆大车跟着坐在小轿车里的旷老板,一车一车,全都开进了冶炼厂。
       卢喜先是看到石头被旷老板拉走,然后又看到灿烂在卢旺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明白自己被卢旺骗了。
       卢喜找到旷老板,问,旷老板,那石头是不是你跟卢旺买的?
       旷老板说,这是我跟卢旺之间的事。
       卢喜说,那石头有一半在我地里咧。
       旷老板说,那是卢旺跟你之间的事。
       卢喜从旷老板嘴里没有掏出半点风声,便把怨恨转移到卢旺身上。说,这牛日的卢旺。牛日的。
       石头没有了,卢旺的地里多了几十窝庄稼,卢喜的地里也多了几十窝庄稼。
       卢旺见了卢喜,笑,说,兄弟哎,你该感激我咧,我把你地里的石头搬了。
       卢喜说,感激?哼!这“哼”字,从卢喜鼻孔里喷出来,重重地砸在卢旺的心上。把卢旺脸上的笑容砸得无影无踪。
       那以后,卢喜见了卢旺,总是仇着脸。卢旺见了卢喜,先只是愁着脸,慢慢地也仇着脸了。
       时间长了,卢喜和卢旺都感到心里很沉重。渐渐地,他们发觉,那石头其实还在。只是,它没有睡在原来的地方,而是睡在自己心里。
       梅子
       冬日的阳光细舔着收割后的残痕,一只白鹭极浅、极浅地划过记忆,把梅子的渴望点缀得越来越透明。
       梅子第二十八次来到小河边,静静地坐在桥头,等那个人。
       草叶上的露珠晒干了,河里面的鱼儿游去了,枝头上的小鸟飞走了,太阳掉进山崖,月亮落到水中,忧伤定格在黄昏里,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那个人走的时候,梅子送他来到小河边,站在小桥上,俩人依依不舍。
       那个人对梅子说:“梅子,你是我生命的血液,没有你,我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等我,放了假我就来看你”
       梅子使劲点了点头,有泪水从眼眶里溢出。
       梅子看着那个人走过小桥,在她的目光里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尽头。直到这时,梅子才发觉,那个人已经装进她的心里,把她的心塞得满满的,再也没有一寸空间留给别人。
       梅子独自站在小桥上,眼前浮现出她和那个人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她想到了一句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一刻,梅子觉得好幸福。
       假期到了,只是g6个人没有回来。梅子便到河边去等他。第一天,那个人没有来,梅子的心里像有一只小鹿在撞。
       第二天,那个人也没有来,梅子的心里像有一只小猫在抓。
       第二十八天,那个人还是没有来,梅子的心里开始下雪。
       夜,踩着猫的步子悄然而至,梅子跺跺脚,转身踏着轻风摇碎的月光,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忽然觉得家很遥远。
       梅子知道,那个人再也不会走近她了,因为,就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一声巨响,那座桥,坍塌了。
       那个人回来了,在梅子的梦中,带着另一个女孩。
       乡韵
       村外五里河,河中产黄鱼,钓者众。
       张李二翁喜钓,扎一竹筏,日日至河心垂钓,风雨无阻。
       每日午时,张翁之子来宝和李翁之女喜凤各提一竹篮,为二老送饭。
       来宝二十岁,眉清目秀,一表人才。
       喜凤十八岁,梨花带雨,人见人爱。
       日久,二人生情,常于河边林中幽会,相拥相亲,缠绵消魂。二老浑然不觉。
       后,二人结为连理,夫妻和睦,敬老爱幼,四邻称颂。二老喜。
       一日,喜风送饭至河边,见二老酣睡于筏,喊数声,不应。扯绳拉筏至岸,知二老皆醉。筏上有一堆花生壳,两个空酒瓶,网中无一鱼。
       喜凤唤醒二老,问:“何以喝醉?”答曰:“高兴。”
       喜凤惑,又问:“未曾钓到一鱼,何以高兴?”
       二翁笑而不语。
       喜风更惑,追问再三。
       张翁乃曰:“我钓到一好儿媳,难道不是可喜可贺”
       李翁亦曰:“我的到一好女婿,难道不是可贺可喜?”
       三人笑。喜风脸微红。
       重逢
       我去“郑州小小说研讨会”报到处签名时,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黄晓玲。
       黄晓玲是S县文化局局长,那次到昆明开会,我在火车上跟她相识,彼此很谈得来,到昆明时,我们俨然是一对好朋友了。
       会议结束的那天晚上,黄晓玲来到我的房间。我给她倒了杯白开水,对她的到来表示受宠若惊。
       黄晓玲在沙发上坐下,端起桌上的水杯,很优雅地喝了一口,说:“昆明的夜景很美,你不想出去走走吗?”
       我正觉得跟她在一起室温突然升高了,便立即同意了她的提议。
       我和黄晓玲穿过“一·二一”大街,来到翠湖边,绕湖漫步。
       昆明的夜景确实很美,华灯璀璨,车流如织。翠湖的夜景更美,水光山色,相映成趣,暖风轻送,树影婆娑,花香袭人。
       走着走着,我情不自禁地拉住了黄晓玲的手,她侧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竟然没有把手挣脱。
       跨过一座小桥,我们在棕树林中的一个小亭里坐下,黄晓玲突然问我:“有烟吗?”
       我掏出香烟,递一支给黄晓玲,帮她点上火,自己也抽一支叼在嘴上。
       黄晓玲深深地吸一口,把烟雾慢慢地吐出来,然后对我说:“你不问我为什么约你出来吗?”
       “为什么?”
       “因为我寂寞。”黄晓玲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眼里有一种成熟女人特有的魅力,这种魅力足以把一个坚强的男人击倒。
       我欲言又止,只是使劲吸了一口烟。然后轻轻地把烟雾吹到黄晓玲的脸上。我看到她美丽的脸在烟雾中显得更加妩媚,就像在薄云中若隐若现的月亮。
       黄晓玲接着说:“你知道吗?我刚离婚……”
       “哦?!”
       坐了一会儿,我说:“我们回去吧!”
       黄晓玲站起来,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她的手心很冰凉,就像这个夜晚翠湖里的水。
       从翠湖边回来,黄晓玲再次来到我的房间,并且,在那里过了一夜。
       那夜以后,我和黄晓玲再也没有联系过,一晃就五年,想不到这次在郑州又遇见她。
       开会的时候,我看见黄晓玲就坐在我左边的第四个位置。我想跟她打招呼,却发现她正聚精会神地听台上的作家关于《小小说的发展方向》的精辟演讲,手里不时记着笔记,便没有打扰她。我想,还是等一下给她一个惊喜吧!
       散会后,我追上黄晓玲,大声叫出她的名字。
       黄晓玲停下来,问我:“是你叫我吗?”
       我说:“是呀!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我们真是有缘哪!”
       黄晓玲说:“我们见过吗?”
       我顿时觉得很尴尬,说:“怎么没见过?那次在昆明……”
       “对不起,先生,你一定认错人了,”黄晓玲说着往前走去。
       我还不甘心,又追上她,说:“你不是S县的文化局长黄晓玲吗?”
       黄晓玲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赶忙告诉她:“我是马成,你记不起来了吗?那次和你一起从成都坐火车到昆明开会的马成!”
       “马成?”黄晓玲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们以前也一定没有见过。”她说完就跑着离开了,只留给我一个美丽而模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