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花篮］有意无意之间（六首）
作者：马丽芳
《含笑花》 2006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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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慢慢地拉长脚下的路
当夜幕落下的时候
整座山林都已昏昏欲暝
而我们的双脚却长满了眼睛
从容地走过一片古墓地
没有一个鬼来扯扯我们的衣袖
当我和你在一起
所有的鬼都变得慈祥
百兽悄悄退向远处
其实太阳曾在远方山头
向我们高举惊人的红灯
我们却借助茂密的树
挡住夕阳的叫喊
我们慢慢地拉长脚下的路
把夜幕踩成无边的地毯
不知为什么，好像从没有
自由地走过路?
难道从一开始学会走路的那天
走的就不是自己选择的路?
难道从走进山林的那一天
我们就找回了隔世的家园?
你和我坐在山中
在一个现代城市的边缘
上苍竟留给我们最后一片森林
古寺和一些虔诚的人坐守山中
你和我坐在山中
坐在一片草地上
坐在兔子和孔雀的家园里
坐在一片竹林中
坐在松鼠和竹鼠的家园里
坐在一片梨花下
坐在蜜蜂和蝴蝶的花园里
坐在一条溪水边
做鱼儿千年的邻居
在现代城市的边缘
最后一片山林像慈祥的老祖母
在我们的耳边絮絮叨叨
在她的抚摸下，我们一再地变小
小到拥有童年的目光
小到还能彼此信任
小到还能做梦，梦见更多的鸟群
小到还能感动、流泪和真心欢笑
悄悄落在你的身后
在古老的森林里
我们总发现新路迎到脚下
铺满松针的古道
仿佛还有传奇的身影掠过
很多很多故事都未曾记载
不识字的风拣拾过多少动人的脚
印?
慈祥的落叶掩埋过多少温柔的耳
语?
曾有多少细心而多情的人走过这
里
辨认过那朵熟悉的马蹄?
就像宿命的召唤
我们心照不宣
爱上这片古老的山林
试着用一个季节穷尽所有的山路
长长的长长的，是否足以回忆一
生?
有时我们都渴了
却不敢喝山箐里的清水
怀疑它的源头已不洁净
有时我们都累了
手却僵硬地保持着三尺距离
直到我要永远离开这世界的那一天
我仍然不会忘记曾有一次：
我在那片古老的林子里
悄悄落在你的身后
悄悄地，看石头冒出无穷的泪水
看见一只小鸟胸怀着我的童心
我们一直在重复着别人的脚印
我们观赏的石头
已烙进千百万人的指纹
在一片古老幽深的林子中
有一天，虚度了一个白日后
在黄昏，我突发奇想
在下山的小路上斜出去
离开路到一棵松树下
我要独自躺在树下、天穹下
看一只小鸟胸怀着我的童心
在枝杈间跳来跳去
看树梢后面高远的天空
飘着轻轻的、轻轻的白云
当我，一个女子在山林间躺下
只感觉山林像一个慈祥的母亲
没有虎狼的蓝眼睛闪烁
只有我与缥缈的兰花的香气
只有安宁，在一棵树下轻轻地
漾出一圈圈涟漪
独自承受我的小路
让我在最后一片山林中
脱下一肩风尘，脱下一切尘缘
让我在最后一片山林中
拥有绝对的孤独，和自由
我不再每日寻找你的脚印
不再无奈地摹写你的神情
让我在你挟裹的空气之外
拥有绝对的自由，和孤独
多年以前，我挤出幽深曲折的生
命之门
拣拾我的第一句哭声的父亲
去年已经永远地背过身去
而母亲的青丝已全部落尽
剩下我的发肤，正遭岁月蹂躏
多年以后，我在人海中遇到你
喊你一声，你漫不经心地回过头
来
你为什么戴着陌生的面具?
从此我在孤独的深渊里陷得更深
让我在最后一片山林中
独自承受我的小路，默默地
让我与明月清风同眠
与最后一片山林感应
鸟兽就是我的兄弟姐妹
百花打扮我，鬓上腕上都是鲜花
我本有山林水泽的灵魂
上苍安顿我，在一片林中
鸟鸣是一颗浑圆的露珠
头顶这样一颗露珠
古往今来，林中的河流仍然清澈见
底
树梢上的月亮仍然是一只纯净的眼
睛
我的心像一尾鱼游进林中
我的心一片晴和，钟声如水
洗净五官七窍，洗净山林的呼吸
我真的看不见：什么狼的影子
狼这个时候正躺在另一棵树下
狼也有梦，沐浴着阳光
请你不要喊我，我并未迷途
山林就是我的家，无比亲切的家
让我与明月清风同眠
让我的灵魂拥有永恒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