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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林]老庄的故事
作者:张永宁

《含笑花》 2006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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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隐隐,犹如篱墙。墙内是一个巨大的花园。上千亩菜花染黄了大地,映黄了青山。老庄化作一只黄色的蝴蝶,时而没人菜花,与菜花融为一体,时而弹出菜花,在花的上空飞翔。
       他的老伴在花的簇拥中,从花园尽头那边跑过来。“庄周,庄周!”她边跑边喊着丈夫的名字。无论怎样跑,也追赶不上老庄,这时,老伴也化作一只绿色蝴蝶。两只蝴蝶缠绕着上下翻飞,一道嬉戏在黄色的花海上空,共同吸吮着菜花的芬芳,花园里面,春光明媚,清风徐来,花浪翻滚。蜜蜂们闹嚷嚷在花间穿梭,尽情吮吸着菜花的芳汁。
       一黄一绿的两只蝴蝶,自由自在地任意飞翔。它们越飞越高,越飞越大,大到翅膀扇动激起的狂风,把自家居住的茅屋顶都掀翻了。飞着飞着,老庄觉得有一根线拽着自己,无论他怎样用劲扇动翅膀,再也飞不起来,老庄骨碌碌被线扯着向菜花地栽下来……老庄大喊一声,坐起身来,原来在做梦。
       老庄坐在床上,感到身上在冒冷汗,他闭着眼,脑海中努力搜索着梦中变蝴蝶的每个细节,当他享受到蝴蝶自由自在地翻飞的那种喜悦时,他犯糊涂了。究竟是我梦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了我?当他回忆到蝴蝶从高空栽下地时,他感到后怕。他提倡超越自我,超越物外,只要能做到,便是“至人”,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因而圣人不如神人,神人不如至人。只要达到忘我的至人境界,就神鬼不可测了,燎原大火不能令他热;江河冻结不能令他冷;霹雳击破山冈,暴风卷起大海,也不能使他惊慌。达到至人,便可超越物外,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驾飞龙,遨游在四海之外。他变成蝴蝶,也许要达到至人了,但那根绳索?那根绳索就是万物,他隐隐感到,人离开万物是不行的,离开万物,他就会被拽得重重栽到地上。
       老庄慢慢睁开眼。天已经大亮。窗格子筛进的几缕阳光,或长或短地斜射在床前,光柱上能看见一些灰尘在浮动。他抬头看看屋顶,茅屋顶还好好盖在屋上,并没有被蝴蝶翅膀激起的狂风吹翻。他扫了一眼房中,房屋里空空荡荡,并没老伴的影子。他知道,老伴再也不会回来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找找。
       庄子的老伴是前年死的。妻死时,惠子来吊丧,老庄正蹲在地上敲着瓦盆围着妻子的尸体放声狂歌。惠子说:“你和妻子生活在一起,生儿育女,一直到老,现在死了,不哭也就罢了,还敲着盆子唱歌,这不是太过分了吗?”老庄说:“不是这样的。她死,我怎会没有悲伤?然而细想起来,她原本没有生命,也没有形体,也就没有气息。在恍恍惚惚若有若无之间,无为之道变化而有了气息,气变化而成形,形变化有了生命,现在又变化而为死,这种生来死往的变化就像春夏秋冬四季交替运行一样。人家静静地安息在天地之间,而我还在哭哭啼啼,这岂不是不通晓生命的道理吗?”
       老庄正想着妻死的事,驼背哀骀他掀开竹帘进来,“老师,时候不早了,快起来吃早餐吧。今天不是启程要到赵国去吗?”那声音好像从地下发出。
       哎哟,哀骀他不提醒,老庄的确忘记了今天要到赵国去。前两天,有弟子从赵国来探望他,给他介绍了赵国的情况,弟子说,当今的赵惠文王非常喜欢剑术,剑士纷纷依附聚集在国王门下的已有三千多人,他们日夜不停地在赵惠文王面前击剑,比武死伤的每年有几百人,可赵玉却乐此不疲,如此已三年了,现在赵国国势衰落,齐楚燕韩均蠢蠢欲动,图谋攻取赵国,“那真是东方的西班牙角斗啊”弟子叹息说:“没有人能停止赵王的这种喜好。好多名士去谏劝,都被赵王杀了。太子悝十分忧虑,派人四处暗访天下高人,谁能说服大王者,赏黄金千斤”。老庄听到这个消息,便决定去赵国走一趟,他可不是为了领取重赏而去,他只想用他的道学和机智救赵国于危难之中,救赵国的黎民百姓于涂炭之中。他曾经说服过沉缅于声色犬马的魏惠王,这一次,他也觉得他有必胜的把握。
       老庄爬起来,套上草鞋,穿上那件打了几个补丁的宽大粗麻布衣裳。对着妻曾用过的铜镜,在后脑上打—个发髻,用青布条扎了。这是道家专用的发髻,弄好了,老庄捋捋人中两旁和颌下那三绺长飘飘的花白胡须,掀开竹帘走出房间。
       哀骀他已将早餐准备好支在破圆桌上,那是两碗玉米糊,老庄顺桌坐下,哀骀他佝偻着身体端来一碟咸菜。“哀骀他。”老庄端起玉米糊边喝边问“那草鞋准备了?”老庄家穷,以打草鞋卖为生。之前,师徒俩忙活了两天,打了二十多双草鞋,准备沿路卖了做盘缠。
       哀骀他从肚子上抬起头来,瞧了老庄一眼,“已经装进褡裢里了。”哀骀他说。
       吃完早餐,老庄将褡裢甩在背上,门背后拿起那根竹棍,那是他出门专用的竹棍,出门带根竹棍,好处多多,路滑可以拄,遇蛇可以打,狗咬可以挡,忙里偷闲时,还可用竹棍练练“扁担操”。哀骀他躬着身子,是不能扛褡裢的,褡裢还得师傅背着。
       老庄拄着竹棍走出茅屋,将门锁了,手搭凉棚看了看远山,东边的阳光斜射到西边的山面,山阴山阳,两相分明,天清气爽,正好上路。
       哀骀他拄着根一尺长的“7”字拐杖,他的驼峰在背上抖动着。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茅屋,他想这次跟师傅去赵国,兴许有机会领到一个漂亮的女人回来做老婆,他都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尝到女人的甜头!他没有刻意的去找过媳妇,他跟着老庄学道,而道是讲究顺其自然的。他拄着“7”字拐杖,像只毛驴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老庄后面,向着通往赵国的漫漫长路走去。
       老庄是宋国的子民,他虽不是道教中人,但他十分崇尚黄老之术,黄帝的言行合乎于道,但黄帝没有明确提出道学,老子从黄帝的言行中领悟了“道”,并创立了道教,洋洋洒洒写了五千言的《道德经》,作为镇教法宝,老庄吸收了道学的精髓,把道教的精神发扬光大,使道学理论臻于成熟。
       老庄年青时因善于读书有文化曾被江老板请到蒙地帮他管理漆园。江老板的漆园共有1000多亩,漫山遍野的漆树郁郁葱葱。江老板任命老庄为漆园总经理,负责管理园地和园里的200多号工人,江老板和他的女儿领着老庄到漆园中四处转转,他今天就要把漆园交给他。江老板有九个孩子都是一顺的女儿,前八个女儿都嫁给了宋国的达官贵人,惟独老九尚未出阁。
       老九已有十七、八岁,高挑个子,柳眉纤腰,红扑扑的两颊,水灵灵的双眼,她绝对是个美人!不知已有多少达官贵人和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们来提过亲,可江老九不是嫌人家铜臭就是嫌人家龌龊,没有一个让她看上眼的。江老板眼前膝下只剩下这个女儿,又是老幺,也就由着她任性。
       父女俩领着老庄向漆园深处走去,江老板边走边给老庄介绍漆园的情况。他说他家种植漆树经营木漆已经三代了,这园漆树是他的祖父栽种的,多少年来,他们就靠割这树上的黑浆浆卖而成了宋国小有名气的暴发户。漆树枯死便被连根挖掉,又种上新的。园中的漆树老的老小的小,就是更新换代的结果。江家木漆远近闻名,江家木漆漆出的家具百年如新,没有虫蛀。
       “这可是我们家的命根子啊”,江老板嘱咐说:
       “你要好好帮我管理呀!”
       “治大国尚如烹小鲜,何况是区区漆园呢。老板放心,我一定帮你管好。”老庄说。
       江老九瞄了老庄一眼,又瞄了一眼。老庄年轻英俊又潇洒,谈吐不凡有志气,她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小帅哥。
       江老板说他肚子疼便钻进漆林深处。老庄和老九便在一个大石旁停下来等候江老板,江老九问老庄以前在干什么。老庄说他以前学过宰牛当过屠夫。他可是个宰牛的好手,他刚学宰牛的时候,眼前是一头完整的牛,过了三年之后,眼前都是由各种骨头关节组成的牛,而不是完整的牛。十多年过后,老庄凭着心神与牛接触而不用眼睛去看了。感官休息着,随心所欲地依照牛骨肉的自然走向,分离大关节,顺着骨节空隙进刀,合于牛体本身的组成部分。经络骨头都不去动它。好屠夫一年换一把刀,因为常割筋腱;一般的屠夫一月换一把刀,因为常碰骨头。他老庄,不是吹牛,十多年都不换一把刀,那刀仍像新磨出来的—样。老庄说他已经宰了几千只牛了。现在他用手抓着,用肩靠着,用足踏着,用膝顶着,只听见刀子运行和骨皮肉剥离的声音,淅淅沥沥,哗哗啦啦,竟然像音乐一样好听。
       老庄说他在解牛期间,从没有放松过看书学习,《》、《》、《礼》、《》无不精通,三黄五帝无不熟悉。诸子百家,无一不晓。他说除读书外,他还喜欢钓鱼,他钓鱼也有绝活!哪里有鱼哪里无鱼,他一看便知;打鱼时想打哪就打哪,准确无误。说钓乌龟,不出王八。清水鱼混水鱼,有污染无污染,把鱼烹了盛在盘中,甭说,他一尝便晓。
       江老九闪动着灵光光的双眼静静地听着老庄精彩的叙述。啊,神了,她越听越感到惊奇,她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动听的故事,他觉得这个帅哥有才华、有思想、有深度、有性格、有……反正,酷!
       “你打算怎样来管理我家的漆园?”老九试探地问,语气中却充满了温柔。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庄回答说。
       江老九还想问什么,被江老板突然从漆树后面钻出来给打断了。三人又朝前走去。
       江老板指指划划,领着老庄来到园中工人们的住地。工人们住在漆园中央的低凹地带,木板和树皮搭成的一长溜工棚被漆树包围着,工人们听说来了一位新头儿,三三两两从漆园中钻出来看。江老板叫人把工人们都叫来,然后拉着老庄上前说道:“兄弟们,工友们,这就是你们新来的经理,以后他说的话,就是我要说的话,他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请大家支持他的工作。”江老板咳了两声,接着说道:“鸡鸣而作,日落而息,这漆园的制度不能改。有谁干不好的,庄经理就有权叫他拜拜,不必请示我。”江老板讲完又嘱咐老庄几句便带着江老九回蒙邑城中去了。江老九走时又多看了老庄几眼。
       老庄送走江老板又踅回来,他登上江老板刚才站过的土坎子,对着下面黑压压的工人们扯着嗓子喊道:“哥弟们,我姓庄,叫庄周,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哥们了,”他顿了顿又说:“刚才江老板说‘鸡鸣而作’,请问:这里有鸡么?”
       “有!”人群中跳出—个驼背答道:
       老庄低头一看,只见此人鼻梁下陷,嘴唇外翻,唇后排着满口大黑牙,他的头耷拉到小肚上,后脑上的发譬指着天,双肩高耸于顶,整个脊梁下弯成半圆形。他努力抬起头说话时,就像一只大乌龟在蠕动。
       “江老板发给我们养的司辰鸡就在那边。”驼背朝后反指说。
       “你叫什么名字?”老庄看着驼背问。
       “报告庄总,我叫哀骀他。”
       “哀骀他,”老庄说:“你去把司辰鸡宰掉,烹了分给弟兄们吃,以后我们用不着它了。”
       庄总的胆子真大!土坎下工人们一个个惊奇得大张着嘴,一双双眼睛瞪得像牛卵子。
       “刚才”,老庄接着说:“江家大小姐问我怎样管理漆园?我回答说‘用道’。道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它看不见,摸不着,只是无影无形地存在于宇宙的万物之间。当然,对漆园的管理也离不开道,道是什么?道就是顺其自然,怎样顺其自然呢?就是根据你们睡觉自然醒来的时间为开工时间,以你们干活累了的时间为休息时间。张三卯时醒了,张三卯时开始干活;李四酉时累了,李四回来休息。作息时间不作统一安排,完全按照你们身体的自然节律自行确定。但是有一点,干活期间,必须用心去干,不能偷懒,不能开小差,一定要把事情干好,大家做得到吗?”
       “做得到!”土坎下工人们齐声回答,那声音在山谷中久久回应。
       “哀骀他,”老庄接着说:“以后你不要去野外作业了,你就跟着我,帮我打扫打扫,跟我学学道吧。”
       土坎下的工人们欢呼起来,掌声、哨声响成一片。
       哀骀他从此便跟在老庄左右,向老庄虚心学道。他想,他学成了道,便会有很多美女宁可当他的小妾也不愿嫁给帅哥做妻,已嫁给帅哥为妻的那些小媳妇听说哀骀他的大名,都想弃夫投奔他。他想,他的老婆要不完了,他留下三四个绝色美人,其余的统统撵走,之后,他的名气越来越大,超过黄帝、老子、超过他的师傅老庄,以至宋君因本国有哀骀他这样的人物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宋君心甘情愿地聘请他做宰相,把国家交给他打整,他耐烦就整,不耐烦,嗨!走人!
       于是,老庄把漆园分成东西南北四片,每片选一个片长,片长的任务很轻松,他们用不着去管工人们怎样干活,他们只要执行老庄的命令,反映工人的心声就行。需要急于完成的活路,就由片长组织突击一下。老庄在漆园把“无为而治”“有所为有所不为”“顺其自然”发挥得淋漓尽致。漆园里的工作就是除草、施肥、割漆,把收获的漆浆一桶一桶送到蒙邑城中去加工。在老庄的管理下,工人们自由自在地劳动,有说有笑,互相尊敬,一片和谐,而园里的活,一点不耽误,反而更好,老庄则领着哀骀他,或游乎山水之间,或潜心研究道学。
       转眼一年多就过去了,这一年,是工人们最快乐最舒服的日子,他们完全按照生物节律,想干活就干活,想休息就休息。
       这一年多,江老九来看过老庄几次,并和老庄产生了感情。
       一天下午,江老板来视查漆园,见工人干活的干活,睡觉的睡觉,整个漆园,松松散散,找来工人了解,工人如实回答;尽管漆园的活干得很好,对老庄的管理办法他却无法接受。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江老板暴跳如雷。
       结果呢?结果还是让老庄滚蛋!
       老庄便带着哀骀他在蒙邑之西,漆园之北一个清幽之地,结草为庵,自耕自种,潜心修道,隐居起来。
       江老九冲破了种种阻力,找到了老庄隐居之地,并和老庄相伴一生。江老九便是前面提过的已死的庄妻。
       老庄扛着褡裢、拄着竹棍,哀骀他躬着背拄着“7”字拐杖紧跟其后,师徒二人走了两个时辰方交上官道,那官道差高速公路差远了,狗肠子一样弯弯扭扭遥伸远方。老庄边走边抬头看去,黄土高原上的山山峁峁,沟沟梁梁,纵横交错,在湛蓝的天空下被太阳暴晒得闪着蒸气,荡着游丝。
       “师傅啊,我跟您这么多年了,可是我对道还是
       懵懵懂懂的。”哀骀他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他的手非常短,就像布套子里伸出了一节莲藕。他紧走几步,和师傅并排:“请教师傅,我究竟怎样思索才能了解道?怎样修行才能接近道?通过什么途径才能得道?”
       老庄说;“不懂得的是懂得,懂得的是不懂;谁能知晓不懂得的懂得呢。道不可以听,听到的就不是道;道不可以看,看到的就不是道;道不可以说,说出来的就不是道。哀骀他,你跟我这么多年,我看你是越跟越糊涂了。”
       师徒俩正谈论着,山弯里的岔道上迎面驶出一辆四匹马拉的大马车,老庄和哀骀他急忙闪到路旁。马车驶到老庄面前便嘎然停住。车上跳下一人,儒冠黑氅,手执折扇。“夫子、夫子。”那人走到老庄面前,躬身行礼:“我正要去蒙地找你呀,正巧就在这里碰上了。”
       老庄定眼一看:“哟,这不是秦国有名的大谋臣陈轸么?你不在秦国帮秦君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怎么跑到宋地找我来了。说吧,找我干什么?”
       “不瞒夫子,”陈轸打开折扇,边扇边说:“因秦王不听我计,我已弃秦事楚。如今我奉楚王之命,备带千金,来请夫子到楚国担任宰相之职。”
       两个公差从车上抬下一个箱子,打开箱盖,满箱黄金,金光灿灿,耀人眼目。
       “咕咕”老庄又饥又渴,甩了两个响屁。
       两个公差窃窃私笑,心想:这个穿着宽大粗麻布衣,踩着烂草鞋,一副邋遢相的糟老头子,怎么楚王会请他去做宰相?真是瞎了狗眼!
       哀骀他拄着“7”字拐杖在箱边转了三圈,他想:如果他有这箱黄金,他可以买上几十亩地,购置一间宽大漂亮的房子,讨上十几个老婆。他不学道了,跟了老庄这么多年,苦没少吃,可道的边都还没挨着。他幻想着他穿上新郎服装,戴着大红花、坐着八抬大轿,一路吹吹打打,把那些只愿嫁他不愿嫁给帅哥的漂亮娘们一个个娶进家。黄昏降临,婆娘们个个在家翘首以待,等待他的降临。然后他降临了,才—进门,婆娘们闹闹嚷嚷冲出房门,饿狗抢屎一样围了上来,你争我夺,大打出手。他能让她们抢么?他得有个合理的安排,让她们个个称心如意,这才合乎道。道!这就是道!他终于领悟了道,哀骀他高兴得撑着“7”字拐杖跳起来,就像毛驴蹶腿一样,他真希望老庄去当宰相,然后把这箱黄金留给他。
       老庄放下褡裢,双手搁在竹棍上,看着满箱黄金说:“千金,果然是重利;宰位,果然是高位,但你不见那祭祀的黄牛吗?被牵去养它几年,给它披上华丽的重彩,然后牵人大庙,这个时候,别说他想当一头漂亮的黄牛,就是当一只自由的小猪,也是不可能的了。你快走,别污了我清白。”
       哀骀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头顶顺着他弯弯的脊背一直贯到脚底。
       无论陈轸怎样劝说,老庄坚决不受。
       哀骀他说:“师傅,我看你是学道学糊涂了。这么高的官位,多少人倾家荡产都买不来,楚王反出钱请你,你都不干,何其蠢矣!”
       老庄捋了捋花白胡须说:“我听说楚王有一神龟,已经死去三千多年了,楚王仍然将它用布包着,用竹盒盛着,珍藏于庙堂之上。请问诸君,这只龟是宁愿死了留下骨头受人尊崇呢?还是愿意拖着尾巴自由自在地在泥滩里爬呢?”
       哀骀他无话可说。
       陈轸说:“自然是愿拖着尾巴自由自在地在泥滩里爬了。”
       老底说:“那请你回去吧,我卖草鞋也要自由自在的卖呵。”
       陈轸见老庄坚决不应聘,便叫公差收起箱子,准备登车而去。
       哀骀他急了,拄着“7”字拐一颠一颠的赶上去说:“等等,陈大人,等等。”
       陈轸收拢折扇,回过头来看着这个丑八怪。
       哀骀他努力抬起头来,一笑满口大黑牙:“我愿跟大人回去复命,我愿做宰相。”
       陈轸这时突然想起,楚王好像曾经下过口谕;如果请不到庄周,他的高徒也请一个来。于是,陈轸把眼光压成一条缝锁定在哀骀他短小弯曲的身体上:“先生莫非是大名鼎鼎的夫子的高徒哀骀他?”
       哀骀他说:“正是,正是。”
       陈轸说“好吧,上车吧。”
       哀骀他拄着“7”字拐,像圆规划圆一样转过身来看着老庄,满眼闪着乞求的光彩。
       老庄知道哀骀他的眼光是征求他的意见,于是说:“一切顺从自然,哀骀他,想去你就去吧。”
       哀骀他满心欢喜,放倒“7”字拐,扑通跪下望老庄拜了三拜,然后跟着陈轸向马车走去。马车太高,他登不上去,由两个公差像提只瘦猴一样架上马车。随着车夫“驾”的一声吆喝,马车便向通往楚国的岔道那边飞驰而去。
       老庄看着尘雾中远去的马车背影,摇了摇头。
       老庄拿出哀骀他准备的烧饼,取下皮壶盖呷了一口,提起褡裢甩到肩上,继续上路。哀骀他能不能当上宰相?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其实哀骀他还是满聪明的,天底下没有人能提出问题难住老庄,可他却被哀骀他难住了那么一回。
       那次,哀骀他跟老庄去讲道。他们在路上看见一棵几十人合围的大树,树阴能遮住一千辆牛车,观看它的人络绎不绝,都不敢去动它。木匠师傅见了,摇了摇头,背起锯子斧子就跑。哀骀他问老庄:“这棵树为什么长得这么大啊?”老庄回答说:“这是一棵没有用的树,你看,这树枝弯弯曲曲,不可以做栋梁,那树干又粗又大,斧子锯子无法伤它,听说这树弄破了闻到它的气味,会使人像喝醉酒一样发狂,因而木匠师傅见了,掉头就走,漆树因有用而被割,这棵树因为无用,所以才长得这么大。”
       晚上,他们进村借宿,主人非常热情,但又没有什么招待他们,只有两只看家的大白鹅。便想杀一只招待。主人间老庄:“两只白鹅,一只会叫,一只不会。请问先生,宰哪一只?”老庄不加思索便说:“当然宰不会叫的那只。”主人便把不会叫的那只宰了。
       吃饭的时候,哀骀他问老庄:“师傅,白天那棵大树因无用而享受高龄,现在这只白鹅因无用而被烹锅中,成了盘中餐,这是为什么?”老庄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打了个喷嚏,嘴里的饭菜喷了一桌。
       老庄相信,他的弟子一定有能力把宰相当好。他后来听说,哀骀他的确当上了楚国的宰相,不过没有多久,哀骀他便辞去宰相职,离开楚王,不知去向。
       太阳在老庄的脑顶前方跳跃,大地上热气腾腾,老庄像在—个大蒸笼里,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一滴滴挂在他的花白胡须上。要有一条河或一滩水多好啊,他就可跳下去凉快一顿,他幻想着他漫游在碧波荡漾的北海里,北海深处,游来一条大鲲,这条鲲鱼不知大到几千里,他躺在鲲背上,鲲带着他游完丁北海,然后鲲化而为鹏,大鹏展开翅膀也有几千里。老庄坐在鹏背上,自由自在翱翔在蓝天底下。大鹏扇一扇翅膀便是几万里,别说到赵国,就是环球一周,也是眨眼的功夫。
       “哎哟”。老庄脚下一闪,一个趔趄便向路坎下滚去,褡裢丢朝一边。他翻了几滚才停下来,手中还捏着那根竹棍,他还以为是从鹏背上跌下来了,鹏背上跌下是会粉身碎骨的。他回过神来睁开眼,见四周的草丛包围着他。原来不是,他抬抬腿,没有疼痛感,伸伸手,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他摊开四肢想就势休
       息一下,可他感到他手触到什么硬东西,他拿起一看,是个人头骷髅。他先一惊,随即又镇静下来,用竹棍敲着空骷髅问道:“你老是因为贪生怕死违背常理而死呢?还是国破家亡遭斧子的砍杀而死于战乱呢?你老是做了坏事,羞见父母妻子儿女自杀呢?还是因为冻饿的灾难而致死?你老是驮着钱物上路被盗贼杀死呢?还是阳寿终了自然老死的?”问完便把骷髅垫在颈下枕着休息。
       走了很远的路,由于劳累,迷迷糊糊,老庄睡着了,还做了梦,他梦见骷髅对他说:“先生好像是个能说会道的人,现在告诉你我是怎么死的。我是逛窑子进包厢心脏病发作而死的,我是个处级干部。那天,上面来人了,为了接待好上司,我们慷国家之慨,喝茅台、吃海鲜,一顿饭吃了几百两银子,折合人民币四五千元。吃完晚饭,我们找了一家豪华歌舞厅;下属把我和上司们都安排进了包厢。包厢里灯光暗淡,茶几上摆满了各类小吃点,两根细红烛在静静燃烧。一个小姐进来了,那是个两大一小曲线很美的小姐,这是我的下属特意为我安排的。小姐紧挨着我坐下,她用夹生的燕京语叫我‘帅哥’。她的眼睛非常漂亮,又大又圆闪着亮光,服务员抱进一件啤酒,那是地道的‘燕京啤酒’。于是我们互相劝喝,好歹硬把一件啤酒喝完了。啤酒和着白酒在我的体内燃烧,在我的体内沸腾,我酩酊大醉,她也醉了。我们互相搀扶着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进了楼上的客房……我扑在那个小姐的身上就死了,是酒精中毒引发心脏病死的。先生不是提倡无欲无为就是‘至乐,吗?其实有欲有为又何偿不是‘至乐’呢。不信先生就体验一下‘有欲’的‘至乐’吧。”说完,骷髅面对远方,大声念念有词:“魂兮归来,归返故里。天地四方,多嫖客兮。只有这里,闲安宁兮。”
       骷髅念完,老庄只觉一阵阴风吹来,阴风过后,一个女郎立在眼前,金发披肩,丰胸圆臀,睫毛又长又卷,又圆又大的眼睛深邃幽远勾人魂魄。女郎微笑着,大方地一只手搭在老庄肩上,一只手轻轻捋着老庄的花白胡子操着生硬的燕京语问:“先生,我漂亮么?”
       骷髅说:“这就是那晚陪我的小姐,地道的外国货,蜀地的,先生就尽情的享受吧。”接着又嘱咐女郎说:“好好服侍这位老板,多少钱,我会叫属下来付。”说完便遁形。
       女郎卖弄风情,施展各种攻势,对老庄进行挑逗,老庄终于心旌摇动,难拴意马心猿,把手伸向女郎高耸结实的胸脯……。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麻的快感,使庄子老精嫩滑,泄了一裤裆。
       老庄睁开眼,已是满天星斗,四周一片漆黑。想起梦中之事,不觉羞愧,冷汗淋漓。他坐起来,摸到骷髅又用竹棍敲着说:“生前不正经,死后还作祟”,说罢,“砰”的一声,将骷髅重重摔到地上,摸到褡裢,跌跌撞撞地爬上官道,顶着星斗继续上路。
       第三天下午,老庄走到秦地交界,从通往秦国的官道上,迎面驶来一长串三匹马拉的大车,约有三十多辆。马车荡起的灰尘弥漫上空,把路都遮住了。老庄让到路边,目数马车一辆辆经过。
       一辆马车在老庄的面前停下来,车头雄纠纠气昂昂立着一人,一手执鞭,一手揽绳:“这不是庄周老朋友吗?”那人说:“你孤身只影,要到哪里去呀?”
       老庄抬眼看去,这人正是监河侯曹商。曹商是老底小时的朋友。自打做监河侯就翻脸不认人了。一次,老庄家揭不开锅了,便去跟他借米,可监河侯说:“你要借米吗?好吧,等我收到封邑里交来的租赋后,就借给你三百金,拿去好好买点米。”
       老庄听了,鬼火直冒,扭头就走。
       老庄见曹商趾高气扬,满脸得意的样子,不想理他。
       曹商又说:“老朋友,瞧你面黄肌瘦,衣裳褴褛,脚登草鞋,老态龙钟,满身是‘道’。在这方面,我不如你。”说到这里,越发得意,“你瞧我,宋王派我出使秦国之前,赏了我三辆车子。我到了秦国,完成了宋君交给的使命,并讨得秦王的欢心。秦王一高兴,就赏了我这么多车子。这不,如今我赶着大车,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在这方面,你怎及我?哈哈哈。”
       这老杂毛,不杀杀他气焰,他还以为老庄是二百五。于是老庄颠颠褡裢,挺直腰板,反唇相讥:“我听说,秦王在全国发布一通布告:凡阿谀奉承,能讨秦王喜欢的外国使节,赏五辆车子;既能讨他喜欢,又能亲手帮他洗尿壶的,赏15辆车子;前二者兼备,再能帮秦王舔好痔疮的,奖三十辆车子。难道这些车子都是你代表宋国国君帮秦王舔屁股得来的?”
       曹商听了,大叫一声,跌下马来,不省人事。左右急忙救起,灰溜溜赶着马车,奔驰而去。
       老庄走了五天,来到魏国都城大梁,觉得天色尚早,找了条热闹的街道,拣个安身处,放下褡裢,掏出草鞋,一是卖点盘缠,二是减轻负担。老庄卖鞋也是顺其自然;一不吆喝,二不喊价,摆上草鞋,他就坐在褡裢上抱着竹棍打瞌睡。直到有人来问买,他才慢慢睁开眼。
       来人腆着大肚子,有点老板的派头:“多少一双。”
       “随便”。老庄说,又闭上眼:“给多少是多少。”
       那人将鞋在脚上比比,老庄打的草鞋满逗人爱,既结实又光滑。那人还算有良心,丢了几个钱,拿着鞋转身走了。
       老庄睁开一只眼,瞅瞅那人丢的钱,有五六个刀币,真不错,还是秦国的。秦国的钱就像欧元一样,既管钱又通用。
       傍晚,老庄卖掉了七八双草鞋,足够三五天的盘缠,他收起摊子,附近找了一家小吃店,买了一碗氽肉米线,再加两个油炸粑,慢慢品尝起来。这是南方人到那里开的,味道还真不错!生意也好,铺里坐满了人。老庄正吃得津津有味,就听身旁的俩人在议论,他扭头看去,一个麻子、一个兔嘴。
       麻子说:“咱们魏国这几年还真是国富民强,兴旺发达了。瞧!这招商引资的政策多好!在北方也能吃到南方这么可口的东西,还能吃到其他国家的好东西。”
       兔嘴说:“这都是咱们魏王英明,惠相能干。”虽然嘴不关风,但还是能听懂。
       老庄知道,兔嘴说的“惠相”就是惠施。惠施是名家掌门人,在学术上,由于观点、主张与道派有相同之处,便和老庄交上了朋友。惠子(人们尊称他为惠子)当上魏国宰相,还是那年老庄妻死时,惠子去看老庄顺便告诉他的。
       只听麻子又说:“惠相任期满了,听说魏王要使咱们国家更昌盛,更强大,广招天下名士,摆下竞争演说擂台,实行竞争上岗,选能者居之。”
       兔嘴说:“天下名士!谁能胜过惠相?惠相根本不把谁放在眼里。”
       麻子说:“你别说,一山还看一山高,天外有天哩。听说惠相就怕一人,就是自称‘治大国如烹小鲜的庄子——庄周。还听说庄周已经进入魏国了,惠相放出人马到处明查暗访庄周下落,不知惠相有何打算?”
       庄子听了,先是一怔,随即镇静下来,轻蔑地笑笑,拿过竹竿,站起身,付了钱,提起褡裢走出小吃店。
       老庄找了一家小驿店住下,已是亥时时分。刚宽衣躺下,就听有人敲门。老庄又披衣起床,手里攥紧了白天卖的盘费:“贼乎?友乎?”老庄问。
       “庄先生,我是惠施。”门外答。
       
       这老杂毛,嗅觉还挺灵的。老庄开了门。门外抢先进来一个大肚汉。老庄借着烛光,虽然有点黑,却还认得是白天买草鞋丢“欧元”的那厮。他明白了,原来这厮是惠施老杂毛的狗腿子,他老庄才一进魏国,便被“盯”上了,惠子跟着进了门。
       “老杂毛,”老庄说:“这么急,你找我干什么?”其实他知道惠子的来意。
       大肚汉见老庄对丞相无礼,正想上前吆喝几句,被惠子止住了,他只得退到门外去站岗。
       惠子在屋中的小圆桌旁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问:“先生赴魏,莫非也是来竞争宰相之职?我素知先生对官爵看得很淡,但先生来魏,决不会无缘无故。”
       老庄暗自好笑,赫赫有名的一代掌门人,竟然也这样浅薄,于是有意问:“我竞争怎样?不竞争又怎样?”
       惠子说:“如果你不参加,我给你万金,保你有生之年享尽荣华富贵,不再为生活四处奔波卖草鞋。”
       老庄问:“我如果去参加呢?”
       惠子说:“我将为你设置重重障碍。使你不能如期参加。”
       庄子捋捋花白胡须,有点生气地说:“宰相高位,天下人人想谋,你阻止得了吗?”
       惠子说:“当今天下,我惟惧先生耳,当初孔子把老子看成一条龙,我何偿又不把先生看成是一条龙呢?鱼翔水底,可以网捕;虎跃山林,可设机关而捕之;鹰飞在天,可用强弩射杀,这龙啊,下可潜藏于深渊之中,上可腾跃于九天之上,变幻莫测,我就不知道如何驾驭它了。”
       庄子说:“你听说南方有一种叫鹓 的鸟吗?它们从南方飞到北方去,一路上非梧桐不栖,非竹食不吃,非醴泉不饮,难道你还拿宰相位和万金来吓唬我吗?”于是,老庄把去赵国的目的告诉惠子,他说到大梁只是路过,并不是来跟他争什么宰相之位。他还告诉惠施,在路上碰到了楚王派来的使臣,用千金聘他当宰相,他都没有干。
       惠施这才兴高彩烈地与老庄告辞:满心欢喜地留老庄在大梁小住几天,一是尽尽地主之宜,二是叙叙朋友之情,老庄因赵国的事搁不下,但又抹不了惠相的热情挽留,最后答应惠子只住一天。
       第二天,惠子便派人抬着八抬大轿把老庄抢到宰相府。他想安排老庄好好潇洒一天,可老庄吹、赌、嫖什么都不好。他在脑子里搜索着,究竟安排老庄去玩什么呢?惠子突然眼睛一亮,濠水河上不是有山庄么,老庄爱钓鱼,就安排他到那里钓鱼吧。老庄听说去钓鱼也很高兴。
       他们拿着鱼具走到濠水桥上,老庄看见桥下河水清冽,一群白鲦鱼在水底悠悠漫游,老庄指着桥下对惠施说:“你看这些白鲦鱼游的多快乐啊。”
       惠施马上展开争论:“你又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呢?”
       庄子思维敏捷地随口即答:“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
       惠子也不甘示弱:“我不是你,故不了解你,你更不是鱼,怎么能了解鱼呢?”
       “让我来告诉你,”老庄说:“当你说‘你怎么知道鱼儿的快乐呢?”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晓得鱼儿快乐了,所以你才来问我,而我知道鱼快乐正是在这濠水桥上。”
       惠子语塞。他们在—起总是爱争论,结果都是惠子甘拜下风。这就是惠子惧怕老庄的原因。
       距桥不远,便是濠水山庄。这里风景秀丽,两岸绿柳如荫,濠水坝上设了许多钓鱼台。他们拣了一个树阴较浓的台子坐下来,老庄捋竿拉线、钓饵、仰身、一扬手,将鱼饵向河中抛去。
       老庄给惠施讲了一个故事:任公子到北海钓鱼,用了水桶粗—根钓线,用52头黄牛做钓饵,钓了三年才钓起山那么大的一条鱼。任公子把鱼肉分给大家吃。人们实在不理解,任公子为什么这样钓鱼?任公子说:“我志在钓‘大’。一般人又怎么能理解呢?”老庄边讲边凝神敛气,紧盯漂子动静,他的花白胡子被河风吹得撇朝一边。他看着漂子往下沉了两下,意识到有鱼吞钓饵了,手一抖,猛一提,呵哈,原来是个王八。
       惠子称赞说:“先生钓功真高,王八也能钓!”
       “老惠啊——”老庄把那王八提到岸上,边给他退钓边煞有介事地说:“那高官厚禄就是这钓饵,想方设法谋取的人就是这王八,王八一旦上钩,就成了俎上之肉,任人宰割;以其这样,倒不如不要留恋那诱饵,还可在河中自由自在游荡。”
       “依先生所言。”惠子面有愧色,提起鱼饵,换个地方又重新甩下:“天下人都像先生您一样,那国家谁来治理?天下岂不乱套?”
       老庄换上鱼饵,重新甩进河中:“你没有听说过上古的人吗?他们巢居而野处,没有尊卑贵贱之分,没有法律制度,没有战争,人人平等,共同劳作,有食大家吃,他们要谁来治理?”
       “可这社会是要发展的呀。”
       “当今之势,诸国并列,你争我夺,尔虞我诈,杀人如麻,尸横遍野,朝野之人,为达目的,明争暗斗,不惜耍尽各种卑劣手段,这样的社会,还有必要发展吗?”
       惠子羞愧难当,汗水淋漓,握着鱼竿的手都抖起来:“可它。可它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老庄没有看惠子,仍然紧盯着漂子“那也用不着耍手段啊,孙叔敖做令尹三上三下,三上他不感到荣耀,三下他也没忧虑。有人问他为什么能达到这种境界,他回答说:福来不可推却,福去不可阻挡,一切顺从自然,这就是我三上三下心境平和的原因,世人对待高官厚禄都能像孙叔敖一样,又哪来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
       老庄给惠子好好上了一堂课,直到日落西山,方收竿走人。
       第二天,老庄向惠子辞行,惠子准备赠给老庄万金,老庄坚决不受,惠子又送给老庄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老庄觉得赶路正需要,便接受了。
       有了马车,便省了脚力,老庄登上马车,一拍脑袋:“褡裢!”又跳下来。
       惠子说:“不要了。”
       老庄说:“那可不行,那是我的命根子。”
       惠子便叫大肚汉返回驿馆取了褡裢,甩到车上。
       老庄这才又登上车子。
       马车夫一抖缰绳,“驾”的一声断喝,四匹马腾起十六条腿望邯郸奔驰而去。
       邯郸自赵敬候建立都城;到赵惠文王已历经五代,百余年来,一直是赵国政治、经济、文化、外交活动中心。这里有繁华的街道,气派的建筑,但城市里冷冷清清,百业凋零。老庄的马车驶进一条小巷,来到一个小驿馆,两个店伙计迎出来,牵马的牵马,搁车的搁车。他在店中准备了三天,才到太子府找太子悝,说明来意。
       太子悝瘦高个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虽然还很年轻,但满面忧愁,外眼角已有些鱼尾纹。他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褴褛,飘着花白胡子的老头,他不相信这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先生可有把握说服父王?”他问。
       “我也没有十层把握,试试看吧。”老庄说。
       太子悝叫人抬五百金作为定金,意欲交给老庄。
       老庄不受。他说:“如果我说服不了赵王,必被杀死,我死了,要这些财物有什么用呢?如果我说服了赵王,我要什么,赵国又怎么会吝啬呢?你快带我去见赵王。”
       太子悝说:“父王只喜欢见蓬松短发,鬓角突出,穿着短衣,束着腰带、五短三粗的剑土,先生这等装束,根本无法见到父王。”
       
       老庄便叫太子悝帮他准备—套剑服。老庄穿了,由太子悝领着去见赵惠文王。
       赵惠文王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一看就像个好斗分子。他高坐在龙椅上,环眼圆睁,威严地注视着太子悝和老庄从大殿进来。 太子悝见到父王急忙下跪说:“禀父王,儿臣为你找到一个高明的剑士。”他向老庄指指。
       老庄上穿短剑衣,腰间系一条粗布绳;下穿粗管喇叭裤,鬓髻蓬松,鬓角突出,圆睁双眼,双手紧抱胸前,高昂着头,站立不跪。
       “大胆狂徒!”赵王身边的太监大声喝斥。
       赵王倒还客气,挥手止住太监问:“先生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大王见我,为何不起坐迎接?”老庄反问。
       老庄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触怒天威。左右群臣议论纷纷,大加指责。
       赵王满脸怒容,很不高兴。
       老庄跨上一步,不慌不忙地说:“大王请息怒,我见了大王不下跪,大王并没损失什么。大王见了我起步迎接,足见大王礼贤下土,您的名声将会留传子孙后代,你的影响会惠及赵国。大王啊,是我对您下跪合算?还是您起坐迎接我合算?”
       赵王听了这番话,觉得有理,怒气顿消,心平气和地说:“先生果然不凡,想必是个玩剑大家?”
       老庄说:“我的确是个玩剑高手。”
       赵惠文王的胃口被吊起来了,高兴地说:“怎么个高法?说说看。”
       “我使剑,十步可杀一人,千里之内,无人能挡。”老庄说。
       赵王如获至宝,瞪大眼睛站起来,喜形于色:“这么说,先生可是天下无敌了。”
       老庄说:“运用剑术的方法,先示人以空虚,给人可乘之机,后发制人。击剑要神速,抢先达到。我很愿意试试。”
       赵王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迫不及待地从他的宝坐上走下来,拉着老庄便往竞剑馆走去。太子悝和太监紧跟其后。
       竞剑馆是赵王专门建造用来开展剑术竞技的场所,这是—间宽大而空旷的长方形建筑。上百个头发蓬松,鬓角突出,五短三粗,肌肉发达的剑士正加紧练剑,整个剑馆人影晃动,刀光剑影,运剑成风,呼呼作响。
       教练眼尖,看见赵王进馆,跑过去敲了三下挂在馆西的铜钟,然后急忙回过头跪倒在赵王脚下:“参见大王!”
       剑士们听见钟声便停止练习,一齐跪倒:“参见大王!”
       赵王吩咐教练从剑士中挑选出六个精英上台。然后便和太子悝上台坐下观看。六个剑士持剑以待,围住老庄。
       “是单打独斗呢?还是叫他们一齐上?”赵王问老庄。
       “单打也行,一齐上也行。”老庄回答。
       “先生喜欢用长剑?短剑?”赵王又问。
       老庄回答说:“长短都行。然而,我使用的有三种剑,请大王让我说说这三种剑,再进行比试。”
       “哪三种剑?”赵王问。
       老庄掰着手指说:“有天子剑、诸侯剑、庶民之剑。”
       “天子之剑怎样?”赵王问。
       太子悝眨着眼,仔细地听,他觉得老庄的谈话很精彩。
       “天子之剑”,老庄伸出食指向上指着说:“用燕溪和石城当作剑锋,把齐国和泰山当作剑刃,把晋国和卫国当作剑脊,把周朝和宋国作为剑环,把韩国和魏国当作剑把,用四方民族包裹,用四时环绕,以渤海作为控制区,以常山作为纽带,根据五行来治天下,根据刑德赏罚来驾驭黎民百姓。行动以阴阳为根据,用春夏之气来持剑,用秋冬之气来施行,这种剑,使用起来披河带山,一往无前,势不可挡。运动起来旁若无物,向上直冲霄汉而震九天,向下可撼地府而泣鬼神。天子之剑一旦运用,就可以匡正诸侯,统服天下。这,就是天子之剑的妙处。”
       赵王听了,茫然失神:“诸侯之剑又怎样?”老庄回答说:“诸侯之剑,以智慧勇敢的人作为剑锋,以清正廉洁的人作为剑刃,以诚实贤良的人作为剑脊,以忠诚圣明的人作为剑环,以英雄豪杰作为剑把。这种剑使用起来也是锐不可挡,一往无前。向上取法于浑圆的天空以顺应日月星三光,向下取法于方形的大地以顺应春夏秋冬四时,中央顺乎民意而安定四方。这种剑一旦使用运行,就好像雷霆的震撼,举国上下的人民没有不拥护大王的,四方诸侯没有不宾服大王而听命的。这就是诸侯之剑。”
       赵王听了,像吃了发汗药,冷汗直冒:“那么,庶民之剑又如何?”
       老庄反应灵敏,思路清晰:“庶民之剑,头发蓬乱,鬓角突出,身穿短剑衣,腰扎粗布带,五大三粗,肌肉发达,怒目圆睁,话语不畅。这种剑一旦运用,上刺人喉管,下剁人手脚,专置赵国勇士于死地。天子、诸侯之剑为天子专用;如今大王舍天子、诸侯之剑不用,而专用庶民之剑,我担心,赵国的勇敢之士会枯竭,赵国的国势会衰败。那时,四方诸国兴兵讨赵,大王将以什么应对?这就是庶民之剑。庶民之剑对大王有百害而无一益。”
       赵王听到这里,一拍案几站起来,拉着老庄在看台上转了三圈,停下说:“听了先生三剑之理,本王知道错了。”于是下令遣散剑士,拆除竞剑馆,废除角斗制度。赵国重新得到很好的治理。
       齐、楚、燕、韩、秦等停止了攻赵的打算。
       太子悝见老庄游说成功,非常高兴,欢欢喜喜拉着老庄回到太子府,履行诺言,赏老庄千金,老庄不受。赏老庄良田千亩,并许他加入赵国国籍。老庄嫌办理移民手续麻烦,拒绝了。再赏赵国美女十人。老庄想:妻死了,哀骀他也走了,领个把女人回去种种菜,烧烧饭,说说话,解解闷也还可以,便挑了一个叫“桃之夭夭”的靓妹留下,其余的让太子悝自行处理。
       老庄领着桃之天天,拎着褡裢,抄起那根竹棍,登上惠子送给的马车回到宋国蒙地隐居之所,著书立说。他把这次赴赵经历的、看见的、想到的、梦到的,统统写进了他的文章里。
       本栏责编 万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