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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大千]代价
作者:张荣昌

《含笑花》 2005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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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发财买回一台手扶拖拉机,从此村里的人赶街就不用走路了。刘发财身材不高,一米六左右,但人很机灵,很有经济头脑,举手投足都要把钱放到第一位,就是他亲舅舅坐了他的车也得付钱。他常在人们跟前说:“这么一小寨人家,谁家跟谁家没亲戚关系?如果大家都不付钱,我拿什么去买油。”人们也觉得他说的在理,都如数付了钱。
       刘发财发财的理念真的精明到了无法形容的程度,每开支一分钱都要算一算划不划算。他原来打算参加县上举办的驾车培训,一打听,参加培训要交纳上千元的培训费,加上三个月的伙食费住宿费等,共计三千多元,他心头一惊,就暗自打起小算盘,又不是自己不会开车,何必要多出这份冤枉钱干什么,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养路费保险费管理费,所有与车有关的费用都免了,一算这些费用每年共节约三四千元,他真是喜不自禁。又不是憨包,谁会把这么多钱白白送给人家。
       刘发财载人不限人数,越多越好,只要能站得下就尽量挤,他从不放走每一个乘车的人,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车箱,像插甘蔗似的竟然站了五十多人。多个人就多收入八九元钱,这个账谁不会算。村里只有他惟一的一辆车,别无选择。
       刘发财果真发了,几个月下来,他就另立了门户,离开父母兄弟姐妹,在村头的山脚下盖起了新房子,领着妻子孩子搬进了新居。
       刘发财特别迷信,他坚信这一切都是祖上在天之灵保佑的结果。于是,他每天出车之前都要给祖宗牌位磕上几个头。每缝初一、十五都要烧烧香,打一次牙祭。不过,再怎样精细的人也有失误的时候。一个街天,他拉着满满一车人来到城边,竟把车停到了公路监管所的大门口,车上的人都进城赶街去了,说好下午仍然在这里坐车回去。刘发财闲着没事就跑到一边观看人们用画眉鸟打架,正看得兴起,突然听到有人在高喊:“是谁的车?”他回头一看,笑容一下凝固在脸上,心也一个劲直往下沉。那叫喊的人正是监管所的秦所长。刘发财倒吸一口冷气,屏住气不敢出声,小腿直发颤。秦所长连叫几声没有人应,便把车上的三角皮带给下了,还把摇手柄也给拿了。刘发财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眼看着秦所长提着三角皮带和摇手柄走进大院,进了办公室,急忙从坐垫下拿出备用的三角皮带套上。幸好车子停在下坡处,车一滑动就发动了。刘发财开着车没命地跑。他脑子一转,如果老秦发现车子不见了,一定还会追来的。突然,他发现公路左边坡上有一个建筑工地,于是他猛地一拐,把车驶离公路。开到坡上的工地里藏起来,自己在坡上观察公路上的动静。果然不出所料,才过几分钟,秦所长驾着三轮摩托急驰而去,车上还有两个人,好险啊。刘发财暗暗庆幸得到老祖宗的保佑。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秦所长驾着三轮摩托车又转回来了,沿着公路急驰而去。这天,刘发财没敢再载人了,直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开着车回家。
       为这事刘发财还特意给祖上祭杀了一只大公鸡。吃一堑,长一智。从那以后,刘发财改变了策略,早上天还不亮就把人拉到城里,把车藏到路边看不到的地方,晚上天黑了以后再拉着人上路。这一招确实也灵验,平安地混了一段日子。
       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能见度极低,只有一米左右,刘发财又拉着人上路了。雾越来越浓,一团一团地向他拥来,堵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睁大眼睛,力图在浓雾中分辨出哪里是路,突然“砰”的一声,车子撞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幸好车速慢只是把车灯撞坏了,其它都完好无损。车灯坏了不要紧,反正这条路闭上眼都能开。于是,刘发财凭着路面上泛起的微微的一点白光继续开。当他驾到城边时,不知怎的,车子冲到路边的一堆还没有来得及运走的土上,车箱一歪,便侧着身横躺在这堆才挖出来的土上,幸好车没有翻过去,车上的人全都抛在土堆上。一车人男的女的全堆在一起,女的压着男的,男的压着女的,这种情况谁也怨不了谁。刘发财的好友憨二身下正好压着个漂亮姑娘,名叫翠花。平时不管憨二如何讨好翠花,翠花就是不理他,今天真是走了桃花运,他希望这样的时刻再长些,越长越好。
       这次事故最伤的一个只是手上破了点皮,无大碍,谢天谢地,那只大公鸡没自杀,回去他还要杀一只,不、要杀一只羊好好祭奠。但憨二总是把这次事故当成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常跟刘发财说:“发财哥,以后常有这种美事就好了。”
       刘发财说:“如果以后再有这种美事我一定先照顾你。”
       临近过年,生意正火红,正是赚钱的好时机,突然传来令刘发财心惊的消息,县里一辆拉人赶街的农用车滚下几十米深的峡谷里,死了几十人,更令他恐惧的是,县里加强了对交通运输的管理,投入了大量的人力,扣压了许多无证车和违章车。一向都很自信的刘发财这次彻底地稀了,他的心在颤抖,但又不甘心把车闲置在家里,每天眼睁睁地看着几百元钱像水一样流逝。于是,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奇招,把车开到离公路较远的一个沙石场上给人家拉山料。老板正愁着人手不够,刘发财找上门来,当然求之不得。
       刘发财的姐姐捎信来,腊月初八凌晨三点钟要上梁。姐姐盖新房子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上梁的时间没定下来,还得请“风水先生”翻书才能确定。现在知道了,就意味着要准备一些礼品。
       姐姐出嫁好多年了,家庭经济状况很不好,农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盖一间新房,但就这么一个简单的目标,也要付出毕生的精力。上梁他一定要去。只是姐姐家距他们村还有二十多公里地,如果先回家一趟再去姐姐家,可能就要误了上梁的时辰,上梁在农村特别受到重视,是一件庄严而神圣的大事,它关系到一家人的兴衰与贫富。那根正梁要选质量上好的木材,先用刨子刨光,在梁条中央凿一个洞,把事先准备好的金银玉器和五谷杂粮放进洞里,然后用一块红布包住梁,再用银币当铆钉把红布钉稳。时辰一到,鞭炮齐鸣,那根身系一家人荣辱安危的大梁在师傅的一声声祷辞中缓缓升起。上梁的最佳时机是北斗星当空的时候,当然,这些玄机不可能人人都懂,只有师傅才懂。主人家只能在师傅的指导下虔诚地叩首再叩首。
       这么重要的时刻刘发财当然不能错过,他果断地决定,不回家了。于是,天一黑他就驾着车匆匆往姐姐家赶去。刘发财在朦胧的夜里匆匆地赶路,凭着他良好的记忆,凭着路上的沙石泛起的一点微微的白光,他开足马力,在崎岖的山路上朝姐姐家奔去,突然“哐当”一声响,凭感觉刘发财知道是撞了人了,但他深知此时去救人不但要去一大笔钱,他这辆没有任何手续的“黑车”不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吗,这不是自投落网了吗?这正是他内心那块已经溃烂了的伤巴,刘发财趁着夜深人静,开足马力一走了之。
       刘发财赶到姐姐家时,很多人早已聚集在那里,只等鞭炮齐鸣的那一时刻。
       “爹爹没和你一起来吗?”姐姐焦急地问。
       “爹爹还没来吗?”刘发财奇怪地问。
       “你怎么不叫他和你一起来,他有什么事?”姐姐迫不及待地问。
       “我怎么知道,我没从家里来……”
       “那你从哪里来?”姐姐瞪大了眼。
       “我从沙石场来。”
       “哎——”姐姐长长地叹了一声,“爹怎么还不来呢,早就该到了嘛。”姐姐焦急地朝通往村口的方向望去,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抱着最大的希望,希望爹立刻出现在眼前。
       “时辰到。”师傅大声的宣布。
       鞭炮声骤然响起。一切都按程序庄严地进行,那根大梁被庄严而神圣地放到了柱子的顶端。朝贺的人们络绎不绝,鞭炮声此起彼伏。整个仪式一直进行到天亮,刘发财心里一直惦记着爹,怎么还不来,他心里惶惶的,有些不安了。
       突然,刘发财看见一辆警车驶进村来,直朝着他奔来,他担心的事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现实。头“嗡——”的一下,像被人用力敲了一棒,只觉得两腿一阵阵发软……
       刘发财逃离现场后不久就有过路人报了案:有个骑自行车的人被车撞死在公路上。
       交警立即赶到现场,对现场作了细致的勘察后,沿着车轮碾在地上的血迹追到这里。经检验,刘发财的手扶拖拉机的车头被自行车撞凹的部位还粘着自行车的油漆,还有车轮上的血迹都恰好吻合。正是刘发财把正在赶往姐姐家的亲爹给撞死了。所有的人惊呆了,一切都是意外,没想到肇事者竟是死者的亲生儿子。
       当刘发财被带上警车的那一刻才如梦初醒,自己除了深切的悲痛之外更多的是悔恨,一种刻骨铭心的悔恨。他悔恨自己不该无证驾车,他悔恨自己不该太吝啬,连一个车灯也舍不得买,更令他痛不欲生的是他撞了人以后不该逃离现场。如果及时抢救,也许爹还有一线生机。刘发财痛苦地抽泣着,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事实,都已无可挽回。
       警车带着刘发财走了,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路上卷起的灰尘久久地在空中弥漫,地上留下两条清晰的车辙,也留下了一个残缺的梦。